哦,北京.
人生的最后一刻,我是不是应该回忆一下那两年相濡以沫的时光其实,那两年里,小乔总是很忙.
学业繁重,他又在外面接了项目,不止自己自力更生,还每月给家里寄钱.
小乔家就是一普通的工薪阶层,爸爸上班,妈妈因为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奶奶,早早就内退了,日子过得虽说不上艰难,但也算不上滋润.
小乔实在是个好儿子,读大学的后面两年,他就没有从家里拿过一分钱,读研究生期间,更是和上班族无异.
可尽管如此,尽管他忙得脚不沾地,依旧坚持学校和出租屋两处跑.
他一般是隔一天来一天,来了之后,要么陪爸爸下棋唠嗑,要么在厨房忙碌.
爸爸喜欢吃他做的菜,他又挺会花心思,所以,每次他来,出租屋里都欢声笑语,一点也看不出有个病重的人.
那时,爸爸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一个星期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这两次透析,不管多忙,小乔都会坚持陪着去.
而且,像爸爸这样的病,饮食、休息和情绪方面的控制,要十分注意,小乔甚至制定了菜谱,让我严格按照菜谱上面的菜做,他又经常问爸爸想吃什么,适时的调整菜谱.
因为爸爸不能吃咸,很多菜都是没有味道的,所以小乔更是把他的长处发挥到极致,在香和色上面大做文章.
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心,爸爸在他来的时候,还能有一些胃口.
在帮我照顾爸爸的同时,他也并没有落下我.
每周他都会抽一个下午,陪我出去逛逛,他说:"不能因为照顾病人,成天闷着,把自己都闷出了病.
"后来爸爸等到肾源,准备换肾,王妈过来了,穆子谦也过来了,可王妈一到北京,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那段时间,最累的当数小乔,他要照顾王妈,还要做饭菜,还要做项目和课题.
我和穆子谦大多时间呆在医院里,偶尔晚上很晚回来,还看到小乔在灯下目不转睛的用电脑.
那憔悴又认真的模样,让我心酸.
这时,我总是默默的坐到他身边,看他画图或者敲键盘.
他呢,总是催我:"子秋,快去休息,明天还要去医院呢.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和小乔是一体的,他帮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他是那个能在任何时候都给我支撑和让我依靠并信赖的人.
那时我在医院,每天面对穆子谦,心态已经开始变得平和,大多时候,我都把他当哥哥看待,虽然偶尔在他深情的注视里,会有点绮念,但也不过像水面的波纹,微风过后即平静如初.
爸爸在医院的那半个月,小乔几乎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相反,穆子谦大概因为怕小乔误会,一直理智而克制的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疏离的,甚至称得上淡漠的.
爸爸的换肾手术相当顺利,出院后就是按时的服药和定期的复查.
这时,穆子谦和王妈回家了,我则继续陪着爸爸呆在北京.
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小乔只要过来的日子,就带我们去北京城到处逛,故宫、颐和园、长城、十三陵、鸟巢……每次去前,他都做了大量功课,比专业导游还专业,舌灿莲花的说着一些典故,细心周到鞍前马后的忙碌着,把爸爸哄得心花怒放.
爸爸甚至开玩笑的说:"小乔,只要你愿意,这天地下大概没有你哄不走的女孩子.
你看我们家子秋,多清冷的一个人儿,硬是被你哄得像那张扬放肆的樱花梨花桃花,一树一树的开着,生怕人家看不到它的颜色.
""爸,我哪有"我不依了.
"还没有.
子秋,你和谁在一起,像现在的小女子心性这才是一个谈恋爱的人正常的心性,娇羞的、任性的、刁蛮的、却又于眼波流转处都透着无限情意的.
"爸爸兴致颇好,继续打趣我.
"爸,你还说.
"我真不依了.
"好,不说不说,就许你们年轻人做得,不许我老头子说得.
"爸爸摆摆手,一个人走到前面去.
小乔在后面捉住我的手,只是看着我笑,并不说话.
"你得意了"我嘟了嘴,半真半假的不高兴.
"我可什么都没说.
"小乔无辜的耸耸肩,但脸上的笑,正如爸爸说的,像那张扬放肆的樱花梨花桃花,满脸满脸都是.
我一把甩了他的手,嘻嘻一笑,说:"那你一个人在这得意吧.
"然后紧跑两步,追上前面的爸爸,挽着爸爸胳膊,回头朝他做个鬼脸.
他依旧站在原地,笑得花儿一样.
那样的日子,多快活啊.
我们在这份快活里,足迹踏遍了北京的每一个角落.
玉渊潭的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站在那一树一树妩媚娇艳的花下,小乔给我拍照,微风过处,纷繁细碎的花瓣雪片儿一样落了下来,落在我的发上,绕过我的衣角,小乔的镜头飞快地按着,他说我是花间的精灵,他呢,则是这精灵的守护神.
他要让我从今往后的笑,都像这花瓣一样美.
可到底未能如愿,我手一松,放弃了这份守护,而今,在这海风里,在这海浪中,才知道这份守护到底有多沉、有多深、有多久.
虽然在高三以前的记忆里,没有小乔,但是,从高三开始,每当我危难的时刻,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那一出校门外被流氓调戏的戏码,他挥出关键的一棒.
那一回雪地里晕倒,他背我去医院.
那一段长久的中毒时光,他陪我度过了每一天.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绑架,是他救的我.
那被妈妈赶出家门的日子,是他在我身边殷殷切切的安慰.
那次病了,他周到细心的照顾.
更更重要的是,在那心神俱碎的不伦之恋里,是他用温暖的双手,一点点把我拉了出来,给我鼓励,给我宽容,给我无微不至的关照.
他陪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的阴霾时光,当我们可以在阳光下尽情欢笑的时候,我却如此决绝的离去.
我还记得他在电脑上画图的专注模样;我还记得他洗完葡萄喜欢先扔一粒到我嘴里;我还记得他看书时我伴在一旁,他笑言这是红袖添香;我还记得冬天里出去他总是把我的手放在口袋里握着……我记得的太多太多,这大半年时光里,我不敢去想的东西,此刻,我都可以尽情的去想,我用不着再惩罚自己,去腿上刻一道伤,我用不着为背叛了最初的爱情而愧疚,因为我已经打算,用我的生命去了结这一切.
在我短短的一生中,不管我错了多少,不管我负了多少,不管我伤了多少,我总归是拿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的生命去偿还了.
爹爹,女儿辜负了你含辛茹苦的养育,母亲,女儿对不起你用生命换来的尘世之旅.
不过,还好,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你们还没见过我长大的样子,是吗我在手机上打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最后一次,无比眷念的,吻一下那个名字,再见了,我的小乔,再见了,我的周郎.
我按了关机键,漆黑的屏幕上,有一滴泪,漾了开来.
往沿海公路又走了好一段,我却迟迟没找到下海的路(大海在公路下方不远处,但垂直高度有近十米,我从路边往下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杂树丛),到处漆黑一片,偶尔有车辆经过,随着深夜的到来,气温越来越低,海风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冷.
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但依然寻不到一个下海的地方,难道要重新走回去,走到小梅沙我的腿已经近乎麻木,估计再难走一段这么远的路.
我坐在路边一块高高的石基上,心里真是懊恼自己这一生的失败,活着不容易,竟连死,都是这么的艰难.
我原本计划割脉,然后跳海,这样就可以死个彻底,不再有任何得救的希望.
可现在,跳不了海,是不是只有割脉了,不过,割脉一时半会会死吗要是被人救了怎么办我不在乎死,可是,我在乎被救回去,我怕穆子谦似笑非笑看着我,问:"穆子秋,你是要用死来吓唬我吗你以为你以死相逼,我就会放你走"我怕这样的穆子谦!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恨我的自残,恨到咬牙切齿.
在我们最浓情的那段时光,他曾经说过,他这一生,要保我不受任何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可是,现在,我却在腿上,割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伤痕,他完全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当那些伤害来自外界的时候,他或许还只是痛苦,当这些伤害来自我自己的时候,他则是绝望了.
所以,他便故意用他的醉酒、夜归,用他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来惩罚我自己带给自己的伤害!
穆子秋,既然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我又何必来爱惜你!
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就连他最后的一句话: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你,该多好.
又何尝是出自他的本意,不过是要故意刺痛我罢了.
而我,偏要把它真,是不是要借着他的口,去逃避那样一份日复一日的彼此折磨要解脱了吧我想等夜更深一点.
还是有车经过,虽然出现的频率不高.
现在是几点了呢不会等着等着天就亮了吧我拿出手机开机,想看一下时间.
然而几乎是在我开机的瞬间,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穆子谦.
大概是回家看不到我,便开始找我了吧.
我掐了电话.
唔,现在快1点了.
电话再次打进来,我依旧掐了.
第三次.
还是掐了.
而且,紧接着,我打开了飞行模式.
电话打不进来了.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依旧坐在石头上.
大概又过了半个钟,没有车再经过了.
我看一下时间,1点25分.
呃,一个人的血要流光,大概要多久估计还是取决于伤口割得深还是浅吧.
我正要放下手机,看到有新的短信,应该是穆子谦的,他看不到我,电话也打不通,想必是发短信了.
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想看下穆子谦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点了进去.
只有一条短信.
是在12点45分发的,也就是他电话打进来的前一刻发的.
他应该是一直在打电话,打不通,才发了那条短信,短信发完之后,又继续打.
应该是这样.
只是,这一条短信的内容,却让我触目惊心.
"穆子秋,你要是敢乱来,你做了什么,我必定跟着你做什么,我说到做到!
"他料到了,穆子谦他都料到了.
可是,他说什么,他说我做什么,他就跟着我做什么.
我忽然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我不怕一个血流满地的穆子秋,但是,我怕一个血流满地的穆子谦.
我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从今往后的安宁与清静,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我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好吧,穆子谦,我是怕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我不想重复这样的日子,不想像你说的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如果你不肯放开我,那就让我放开我自己.
可是……我忽然捂住脸,泪从指缝里面渗了出来.
就连去死,我也是会被穆子谦牵制住的.
我取消了飞行模式.
他的电话马上打进来了.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温柔的就像哄小孩睡觉一样的声气:"子秋,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在海边.
"我的声音很低.
"海边具体哪个位置,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小梅沙下车,就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
""好,你站在路边上,我马上来接你,很快就会到的,你就站在那里,不要乱走,知道吗""嗯.
""子秋,陪我说说话.
""嗯.
""你那里冷不冷""冷.
""风大吗""大.
"……穆子谦不停的在寻找话题,他大概是怕我挂了电话,又像他说的那样乱来,所以要一直和我说着话才安心.
可他忘了,我也忘了,手机的电池是会耗光的,我们聊了没多久,手机里忽然一片死寂,手机屏幕也黑下来,四周除了海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穆子谦刚才温柔如水的话语,就好像耳边的风,来过,又飘走了.
我还是坐在石头上.
屁股下的寒气,一股股往上冒,风呜咽着吹过,婆娑的树影,仿若群魔乱舞一般,舞到这边,又舞到那边,不远处的海浪,呼啸着冲上岸,又无力的退回去,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只剩我一个人.
陪伴我的,是寒冷、孤独、甚至是恐惧.
"子秋,穆子秋……"我似乎出现了幻觉,因为我听到风送来了某个人的呼唤.
然而不是幻觉,那声音,渐渐的大了,渐渐的清晰起来,紧接着,一辆车从前方的黑暗里开了过来,耀眼的车灯,照得世界一片明亮.
我飞快的站起身.
大概坐得太久,起身太快,一股眩晕的感觉袭了过来,我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而且,差点摔倒.
待那种眩晕感散去,车子已经开过我的身边,向前驶去.
我着急了,再度站起,走到马路中间,拼命的朝那辆车挥手.
车子速度慢了下来,慢了下来,最终停了,一个人影从车上跑下来,跑到我的身边,带着浓浓的酒味,一把抱住了我.
"穆子秋,你吓死我了!
"他说.
"对不起.
"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有时候,你明知道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可是,你就是找不到更好的语言.
只因为,有的错误,你一旦犯了,便是得不到原谅的.
穆子谦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我,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我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真是残忍,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折磨我,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刺痛我,明明知道他每天回来都要看到我,可我,却想用永远的消失,来逃避这一切,来惩罚他的疯狂,来惩罚我的移情.
我们在海风里抱了很久才松开,他牵着我冰凉的手,走回车里去.
是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师傅看到我,笑道:"总算找到你了,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这里干嘛呢,这边治安可不好,有很多流浪汉在这一带流窜,万一碰上就惨了.
你男朋友啊,差点没急疯.
"我勉强笑笑,并不接话.
车上空调很足,我的身子没过多久就暖和过来了,身子暖了,精神就松弛了,车子驶进市区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我醒了过来,刚要去拉车门,穆子谦说:"子秋,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他,他说:"总得再试一次,才知道是不是还有希望"我蓦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因为我曾经和他说过,我们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一下能否重来.
重来他是想重来.
忘掉这段不愉快,我们重新来过一遍,从我在他面前脱口而出小乔的前一刻开始,从我自残的前一天开始,我们,要努力重来,就像一个电脑游戏,发现玩得不好了,便回到之前存档的那一刻,吸取经验教训,重来一遍.
我伏到穆子谦的背上,让他背我上楼,一如那一晚,在海边疯玩回来.
人生也是可以存档再来的,不是吗或许,从这一天起,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我和穆子谦的关系,恢复了正常.
是正常吗大概是吧.
因为我开始像以前一样,做饭、养花、看小说,我开始像以前一样,送饭到他公司去;我也开始像以前一样,有时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就窝在他办公室的大班椅上,看他在电脑前忙碌.
他呢,他不再喝酒,不再夜归,他的衣服上再也没有女人的唇印,他若下班得早,依旧会去厨房鼓捣.
我们两个,像在爱情世界里劫后余生的人,以一种夸张的努力,来表现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
是不是太努力了你见过演技浮夸的演员吗每一个动作、每一种情绪,都有一种用力过猛的夸张,笑的时候要哈哈,哭的时候要嚎啕,怒的时候要竭斯底里,乐的时候要手舞足蹈……是的,一种用力过猛的夸张,似乎恨不能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
这样一种夸张,在屏幕上,让人觉得好笑,可是,在生活里,却让人觉得心酸.
我和穆子谦都明白,但是,我们谁也不敢说破.
日子就这样过着.
除夕很快就要到了.
我和穆子谦在小年那天回了家.
回家之后,穆子谦异常忙碌,因为他在老家不仅很多同学,还有很多朋友,一天到晚在外面应酬着.
他没有带我去,担心我在那样的场合无聊,我也不想跟他去,怕他因为照顾我分神.
不过,在他高中几个铁哥们聚会的时候,他带我去了,文哲也在场.
文哲现在胖了,大概是家庭生活太安逸的缘故.
他现在儿女双全,老婆贤惠,日子过得十分舒适,所以,脸上的笑,愈发是收也收不住.
饭桌上大家海阔天空的瞎侃,扯着扯着就扯到穆子谦的终身大事上去了.
他们说穆子谦现在是钻石王老五,他们同学里除了离婚的,没结婚的也就只剩下几个钻石王老五了.
"你们这类人,玩归玩,可让人家毛头小伙子情何以堪,有钱、有貌、有才、小女生迷倒一个又一个,本来现在男女比例就失调,因为你们的存在,这失调估计更严重了.
"一个高胖的男人玩笑着说.
"谁说我玩,我现在和子秋在一起,只是想再享受一段两人世界的时光而已.
"穆子谦搂着我的肩膀,笑着跟在座的各位说.
"你和子秋少拿你妹妹做挡箭牌了,谁信啦.
"文哲简直嗤之以鼻.
"怎么是挡箭牌了"穆子谦有点不悦.
他今天带我出来,或许是怕我在家闷,想着高中几个铁哥们以前也见过我,尤其是文哲,和我还比较熟,所以,我应该不会觉得不自在.
"谈恋爱有像你们这样的一看就是哥哥妹妹嘛.
"文哲可能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察颜观色的本领都失去了,完全无视穆子谦的不悦,继续说,"虽然你们不是亲兄妹(我和穆子谦兄妹关系的真真假假,一直只有几个最亲近的人知道,在文哲他们眼里,我们从来都不是亲兄妹),但看在我们眼里,就是亲兄妹,跟谈恋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就跟谈恋爱没半毛钱关系了"穆子谦有点不依不饶.
文哲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计较,只说:"你们啊,没有情侣间的那份腻味,人家小两口谈恋爱,那是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眉目传情,让看着的人都起鸡皮疙瘩的.
你们哪点像了,你们倒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哪一点像情侣呢,所以,你拿你妹妹来,忽悠谁呢"穆子谦的脸,在文哲的话语声中已经越来越黑了,我担心他当着老同学的面发作,便用力握一下他的手.
他回过神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悠悠的回答文哲:"忽悠谁忽悠你们呗.
"哈哈,哈哈哈……饭桌上扬起一串此起彼伏的笑声,刚才的一瞬,差点儿擦枪走火,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既然穆子谦愿意四两拨千金的把它当作一个玩笑,那就是一个玩笑了.
大家都忙,又有谁,愿意花太多心思,来在意你爱着谁谁又爱着你自此之后,穆子谦再也没带我出去.
好在是在家里,有爸爸和王妈,我倒也不觉得寂寞.
我帮王妈做家务,又跟着爸爸学下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热闹,但是安静,所以也不错.
但爸爸看我的目光,却渐渐的有了一丝莫名的担忧.
有回我陪着他下棋时,他说:"子秋,你也应该出去走走.
"我说:"我喜欢呆家里.
""可是……""我喜欢陪着你和王妈,而且,"我看一下壁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冬日的天黑得早,窗外已是朦朦一片,"再过一会,子谦就回来了.
"是的,穆子谦一般会在六点左右回来,他白天里再忙,都会尽量回来吃晚餐.
他虽然有他的圈子,但是,他也尽最大的努力,抽出时间陪我.
时间安静的走到除夕.
王妈照例回她哥哥家去了.
穆子谦这天没有出去,我们一起搞卫生、贴对联,一起在厨房里准备团圆饭,很家常的温馨.
吃饭的时候,爸爸照旧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我们三个,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也知足了.
席间,爸爸问了一句:"子谦,你和子秋计划什么时候结婚"我当时正在给穆子谦倒红酒,闻言似乎震了一下,手微抖,红色的液体洒出来一些,流到洁白的桌布上,愈发衬得那红色有一种夺目的鲜艳.
穆子谦看看那抹鲜艳,又看看我,微微弯起嘴角,说:"再等等吧.
"爸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穆子谦拿出餐巾纸,擦掉那抹鲜艳.
我看到他的眉头跳了一下,心里真是愧疚得要命,为什么不把酒瓶拿稳一点呢.
吃完年夜饭,我和穆子谦出去放烟花.
我们并肩站着,看着璀璨的烟火照亮整个天空,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有多少年,我们没有在一起放烟花了可一切终归又回来了,不是吗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到底是回来了.
在家呆到初五,我们又回了深圳.
回深圳后,我和颜朝颜曦见了一面,颜朝见我,说:"子秋,你怎么看起来没一点生气.
"颜曦淡淡的替我回答:"她病了.
""什么病"颜朝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心病.
"颜曦成了我的代言人.
"怎么回事"颜朝继续问.
这下颜曦不说话了,他像颜朝一样看着我.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尽量不带一点情绪的说:"我没病,您别听师兄瞎说,他自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看谁都有病.
""错了,我现在哪怕是看谁都没病,也知道你有病.
子秋,你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
"颜曦似乎有点痛心.
他和陆教授一样,很看好我这根所谓的苗子.
可是,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我竟没有丝毫成绩.
而且,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没过明白.
颜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问:"子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上班的问题.
"我摇摇头,这一次,是我不想.
我希望自己能就这样古井无波的生活着,就在那个房子里,看着穆子谦走,等着穆子谦回,一如小时候那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穆子谦.
我觉得这样,才能让我安心,让他安心.
这么多年,我习惯守着一个人,以前守着爹爹,后来守着穆子谦,虽然中间有几年,我的生活,出现了其他丰富的色彩,好比一只跳出井底的青蛙,一下看到了天空的高远.
可是,若太过眷念于外面的世界,会不会忘了,那口井,才是我的家.
我现在太怕波折,我和穆子谦,经历了那么疯狂的两个月,才有了今日的平静,我再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所以,我要安心的守在家里.
其实,井底之蛙,也有它的幸福,不是吗因为你看到的少,所以,你没有太多的欲望.
我的生活,真的就像一面镜子,完全没有一丝波澜.
当然,这毕竟是个比喻,有的东西,还是有变化的,比如我的厨艺又见长了,比如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更茂盛了,比如家里被我打理得精致洁净得就像一个水晶宫.
总得找点事做,一天二十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我要把它们都填满,所以,总得找点事做.
做饭、种花、不停的收拾,我好像渐渐有了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
家里有一点点垃圾,我就要把它扔出去,花盆外面沾上一点点泥土,我也要把它擦干净.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你看到的是真正的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所有的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包括我的心.
我再也没想过小乔.
每一秒钟都被我填满了,我哪里还有时间想小乔.
一个下雨的天,穆子谦早早下班回来,我接过他的伞,因为怕水珠弄湿地面,便用毛巾把伞擦干,然后又把他的皮鞋擦干净,最后,又把地面上重新拖了一遍.
做完这些,我又去厨房洗了水果端到穆子谦身边,看到穆子谦的一边肩膀微微有点湿,便去衣柜给他另拿了一件要他换上.
他换了的那件衣服,我则拿去马上洗了,因为下雨天没地方晾,又打开烘干机烘了,熨好,重新挂到衣柜里.
在烘衣服的那段时间里,我去厨房淘了米,把菜从冰箱拿出来,洗好菜.
菜洗完后又把厨房拖了一遍.
我像平时一样,认认真真的在忙碌着这些,全然没注意到沙发上的穆子谦脸色已经十分异常.
待我把衣服挂好,要去厨房炒菜的时候,穆子谦叫住了我:"子秋,你过来.
"我听话的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笑问:"什么事""你每天在家里就这样忙个不停"他的眉头皱得十分紧.
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会不会是他回来我光顾着做事,没有陪着他,他不高兴了往常他没回得这么早,也没有下雨,所以不会多出这些活,我一般做好饭就陪他说话,有时他在一边工作,我则在一边看书,或者我们依偎着一起看碟片.
所以,他很少看到我忙个不停的样子.
"大多时候是这样的,我喜欢做这些事.
"我说,看着他眉毛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遂加了一句,"不过你回来后,我则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穆子谦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睛里似乎起了一层雾,他终于揽过我的肩头,把我抱到怀里,我听到他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叹息声,叹息声里,还有若有若无的一句话:"子秋,对不起,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似乎明白他的叹息,又似乎不明白他的叹息.
但是,我不愿去多想,一个人,能否生活得简单,在于她思想的纯粹.
我要用一份纯粹,来获取一种简单.
所以,我不愿去多想.
日子又往前推进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穆子谦都回来得很晚,他说这段时间太忙,所以加班比较多.
不过,有时他回来的时候,有淡淡的酒味,我知道他喝酒了,但是不多,或许是应酬的缘故吧.
大概是在三月末的时候吧,深圳已经草长莺飞阳光正好,到处洋溢着浓浓的春意.
那天,穆子谦回来的很早,他不肯让我去做晚餐,执意自己做了一顿,他做了素炒黄瓜,胡萝卜肉沫,蘑菇汤,虽然味道不如我做的,但卖相,却着实不错.
我们坐在餐桌上,他说:"子秋,喝点酒吧.
"我点点头,努力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节日,三月二十六日,很普通的一个日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像和什么节日都搭不上边.
穆子谦拿出一瓶红酒,给我倒了一点点,又加了一些雪碧进去.
"你不会喝酒,意思一下就行.
"他说.
"好.
"我乖巧的应着.
我们边吃边聊,偶尔碰下杯,气氛很和谐.
穆子谦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说我怎么笨,说我怎么被他捉弄,说我怎么自以为是的坚强,说我就是一只蚌,有最坚硬的外壳和最柔软的心.
"可是,子秋,别人的坚硬是为了保护自己,你的坚硬,却总是扎疼你自己.
"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下去,脸上神色,那么复杂.
"我没有,我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看着他微笑,穆子谦说这么多过去的事,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是一顿最后的晚餐.
"我常常说你是个傻瓜,你可知道,你是一个真的傻瓜.
你明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陪着我,你这样狠心的对待自己,你可知道,不止你的心疼,我的心,也疼!
"穆子谦又倒了一杯酒,喝下一大口.
"子谦,我没有狠心对我自己.
我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想要和你重新开始,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可重来.
"我急急的说.
"可为什么要重来你的幸福,唾手可及,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陪着我重来你这样做,不是傻瓜,又是什么""我不是.
子谦,我们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相爱,曾经,那份爱情,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何止你不想放弃,我也不想放弃.
所以,我们才这么努力的想要重来.
你看,现在一切不是渐渐好起来了吗只要再给我们彼此时间,我们就能回到最初.
""回到最初回不去了,子秋.
不要再骗自己,不要再做无用功,不要再像从前一样,因为想要忘记,所以宁愿像蛇一样,生生的蜕一层皮.
不要这样做.
以前,你是没有办法,必须遗忘,可现在不一样,只要你去找他,他还在那里.
所以,不要再去蜕皮重生!
""子谦……""不要打断我,"穆子谦又喝一口酒,"这半个月来,我终于不再像只鸵鸟一样,回避你和周渔的那段感情.
我去找了你身边的人,颜朝,颜曦,皇甫雪颜,我从他们的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你们这几年的感情故事.
我必须承认,你是真的爱上了他.
其实,早在我来北京找你的时候,爸爸就警告过我,让我不要打搅你的幸福.
可我不信,因为我认为,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会幸福.
就像你说的,我们曾经爱得那么刻骨铭心,怎么可能忘记可我忽略了一点,你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做一件事,就会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就像你当初为了我的一句话努力考大学,那些课本被你倒背如流,每天深夜仍在学习.
所以,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让成绩突飞猛进.
现在,你又把这种努力,用到忘记我这件事上.
你成功了,用了整整八年时间,你终于成功了.
可是,因为我的自私,我又把你拖到这样一个痛苦的深渊里.
或许,只要你继续努力,再过一个八年,你还是可以忘掉他.
可是,子秋,我是这样的爱你,我哪里忍心让你如此痛苦.
那天下雨,我早早回来,看到你在这个屋子里忙碌,那种神经质的忙碌,我忽然好害怕,我怕这样一直囚着你的身心,你会失了你的本性.
如果我的爱已经变成一种伤害,我宁愿选择放手;如果让我守着一个迷失本性的你,我宁愿远远的看着你幸福.
"穆子谦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子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一年前的今天,我确认你不是我妹妹,欣喜若狂,恨不能马上来找你.
但爸爸不准,他拿出父亲的威严,让我理性的思考一段时间,看是否还能回到过去.
我想了三天,认为我们的心哪怕分开再长时间,但是,只要有机会,就会立刻在一起,所以,我不顾爸爸阻挠前来找你,而你也的确随我而来,可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一年来,我们会生活得如此痛苦.
那个已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穆子秋,又被我生生打回原形,而且,更甚从前!
"我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幽幽的说:"子谦,如果我现在的状态让你担忧,我会调整好自己.
你也说了,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当初那么决绝的离开北京,随你前来,就从没想过还要回去.
再给我一段时间吧,也许,不需要八年.
"穆子谦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说:"就这样吧,子秋,我们分开,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这种窒息的日子,我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你就当这次离开,不是为了成全你和周渔,而是为了成全我,成全我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可是……""不要再说了,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分手,就不会因为你多说一句话改变主意.
我等下还要去机场,要去外面出一段时间差.
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走了,不要再傻傻的留在这里.
子秋,我们能给彼此最后的爱,是放手.
从这一刻起,就让我们放开彼此的手,去寻找各自的幸福吧.
来吧,子秋,让我们为了未来的幸福,干了这一杯.
"穆子谦举起酒杯,和我响亮的碰了一下,那杯中红色的液体,有几滴溅了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凉的,像眼里的泪,红红的,像心尖上的血.
最后的晚餐,结束了.
最初的爱情,结束了.
这或许是解脱了吧可你的心照旧会疼,像割肉刮骨一样疼,只因为,有一份爱情,哪怕它已不再,但到底,是长到了你的心里去,融入了你的骨髓血肉.
所以,奉劝相爱的人啊,不要爱得那么深,给自己保留一点,那样,爱情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不至于如此难以回头.
我帮穆子谦收拾出差的行李,他要去的地方是上海,3月底的上海,还是很冷的吧,我给他带了两件薄外套,一件毛背心,这一年来,穆子谦的生活,都是我在打理,我想,若我走了,他会不会茫然的完全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东西收好了,我送穆子谦到电梯门口,看着电梯一点点合上,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从我眼前消失,泪终于滑了下来,穆子谦选择一说分手就连夜离开,这样决绝的放手,到底能成全多少我在电梯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正要转身,电梯滴的一声,却又开了,是去而复返的穆子谦.
"子谦,你不走了"我心头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是窃窃的欢喜吗或许我已经习惯了这样自苦的活在只有穆子谦的世界里.
"我忘记跟你说一句话.
"穆子谦微笑着走出电梯,"子秋,我想告诉你,如果在来世里,我还能遇上你,你还会爱上我,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阻隔,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太久,久到,让别人的爱,能一点一点渗到你的内心,久到,让你忘了最初的我.
"我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个久远记忆里的来世之约,在我心头轰然炸开,炸得我头脑完完全全一片空白!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唇边一凉,是穆子谦留给我的倏忽一吻.
"再见,我的子秋.
"他微笑着,退回电梯.
我回到屋里,整个人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恹恹的完全打不起精神.
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爱上了别人,可是,他最后的那句话,为什么能让你几乎灵魂出窍穆子秋,你犹疑、贪心、移情别恋,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应.
那一句生死不复相见,这一句如果在来世里,大概,会搅得你从此再也得不到安宁.
你终于失去了你所有曾经得到过的东西了,不管是最初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还是最终那段相濡以沫的爱!
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都回不去了.
我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足足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几乎没进任何食物,要不是仅存的一丝理智迫使我喝了两杯酸奶,我大概已经死了.
第三天的黄昏,窗外夕阳如血,我的手机响了,是雪颜,她在电话里很高兴:"子秋,他今天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我们定在国庆结婚,到时你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
"我被这个着实算得上天大喜事的消息微微带出点生机,由衷的说:"恭喜你,雪颜!
"等我发音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喑哑得不像话.
"怎么了,子秋.
"雪颜在电话那头关切的问.
"感冒了,嗓子疼.
""哦,那你多喝水,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和你细聊.
"雪颜马虎的嘱咐两句,急急挂了电话,我知道她是急着向下一位密友或亲人宣告这喜讯.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以雪颜的性格,快乐是一定要与人共享的.
要结婚了、十月、伴娘……我微微笑着,人啊,总是有理由要好好活下去的,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别人.
我去厨房做了一碗面条,饱饱的吃了一顿,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扑到床上休息.
当你心里拨开那些云雾,做出决定的时候,人的身心会轻松很多,睡眠也会格外酣畅淋漓.
这是我这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醒后,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尽量让这个房子不留下我的一丝痕迹.
虽然在这里住了一年,但居然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用一个大行李箱就全部装了进去.
这到底说明什么呢说明我是一个生活简单的人,还是实在是太心不在焉.
拖着行李箱,我打车去了颜曦的咨询室,咨询室只有四个员工,两个咨询师,一个文员,一个内勤,今天居然不像从前那么冷情,两个咨询师都有约.
那个文员姓吴,才二十岁,平时大家都叫她小吴.
小吴看到我,声音脆脆的问:"穆小姐,您是来找颜先生的吗"我点点头,问:"颜先生在吗"她笑道:"颜先生一般下午才过来.
""哦,那我给他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颜曦,告诉他我想来咨询师上班,但刚开始可能什么也做不了,问他愿不愿接收我.
颜曦的声音一惯淡淡的,只说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我把行李箱放咨询室,便去找房子.
其实我现在虽然家务活做得炉火纯青,但在其他方面,却是什么也不会.
我在街道上茫然的走了一会,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房子.
只好又返回来,去问小吴.
小吴告诉我找房子要找中介,说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有一家中介.
我在小吴的指点下找到那家中介,告诉中介我要找最小的和最便宜的房子,而且因为没有经验,中介带我看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虽然实在是不满意那么狭小阴暗的空间,但也点头了.
1800块一个月,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一个简陋的单间,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具.
我也不知道这是便宜还是贵,不过,似乎也没想着要去关心.
从此,我就要在这个狭小阴暗的空间,开始我新的生活.
我没想过要去找小乔,我只想重新过一段和过去没有任何牵连的日子,不要和这个在一起的时候,想着那个,不要和那个在一起的时候,想着这个.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只有爱情.
清心寡欲的、淡泊的活着,其实也挺好.
栖身之处有了,工作也有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努力把工作做好.
我新生活的所有开支,都是跟颜曦预支的.
因为和穆子谦分手,所以他平素留给我的卡,我也全部留在了那个家.
要断,就断个彻底,就像我和小乔一样,相逢已陌路.
"我不认识什么穆子秋.
"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表情,不,是完全没有表情,仿佛穆子秋,从来就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当你把一个人的心伤透了,他的心,也就死了.
颜朝来我的住处看过一次,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块.
"子秋,你这是何苦,即便和穆子谦分手,你还有我,我说过,会把你当女儿照顾,你又何必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这个地方虽然光线不够亮,但是安静,我喜欢安静.
""但是,我可以给你找到一个安静又明亮宽敞的地方.
""我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想靠自己.
师兄说我病了,这段时间来,我发现我是真的病了,我好像只活在爱情的世界里,只活在他们的庇护下,在其他方面,几乎是个白痴.
所以,我想从自己照顾自己,从这里,走出疗伤的第一步.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找周渔"颜朝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说:"有的决定,一旦做出,就无法回头.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应该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去打搅他.
"颜朝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子秋,你到底是爱周渔多一点,还是爱穆子谦多一点"我认真的想了想,说:"是两份不一样的爱.
对穆子谦的感情,是热烈而奋不顾身的,如果没有那长达八年的误会,大概今生今世都认定了他;而对周渔的感情,则是润物细无声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爱上了,等惊觉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颜朝微微叹了一声,说:"都过去了,不管你最初和最终爱的是谁,都过去了.
你现在能把自己的感情梳理得这么清楚,想必也是花了很多功夫.
你能想着从过去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我替你高兴.
自力更生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一种本领,不管有多少人愿意为你守护,你都得学会这种本领.
这样,不管你遭受什么不幸和打击,都能靠自己内心的力量来疗伤,而不是靠别人的温暖.
"我认真听着颜朝的话,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他还是担心我,他问我的爱情,就是想知道我是否已经能积极面对.
爱情的伤是长久而深刻的,要疗好并不容易,但是,若能积极面对,则多了很多胜算.
让我职业之旅的第一步,就从疗我自己的伤开始吧.
我的时间安排得很紧,而这紧,主要还是来自颜曦.
他给我划了长长的书单,让我把学过的东西都熟悉一遍,又让我报名参加心理咨询师三级认证考试,而这还不够,咨询室只要一有业务,他就让我上阵,他则在事后看全程录像,从我的表情、神态、身体语言、对患者引导的切入点各个方面进行指点.
指点完毕,他又要以患者的身份和我模拟一遍那个场景.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我的表现让他满意为止.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严苛的老师.
我被他折腾得除了睡觉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要埋在书海案例里,在梦中都能冒出一串串专业名词.
其实我在过去几年,因为对这个东西天生的兴趣和敏锐度,基础已经打得比较牢靠,而且在美国的那一年半,接触了大量案例,虽没有亲自实践,但纸上谈兵多了,打起实战来也很快上手.
现在被他这样魔鬼式一训练,竟俨然成了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
颜曦对我的努力还是比较赞可的,但是颜朝则不同了,他好几次抱怨颜曦:"你自己是工作狂人不要紧,你不要把子秋也弄成工作狂人.
女孩子嘛,还是要有点时间逛街休闲聊八卦的.
"颜曦完全不在意颜朝的抱怨,说:"她本来就起步晚,现在还不努力些,哪里赶得上同龄的人.
而且,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国外,已经在这个领域有了一定的成绩.
""她要赶上同龄人做什么,晚点就晚点,慢点就慢点,她只要和自己的过去比就行了,有进步就行了.
还有你,你当初可是一路名校名师指点过来的,她能和你比吗""你的意思,是我的指点,算不上名师""是名师又怎么样总之你得把她的工作减少点.
"颜朝的心疼,写在他那棕色的眸子里.
颜曦看看他,又看看我,说:"要不是你那么坚定的告诉我你和当年的南宫洛没有丝毫瓜葛,我真不敢相信子秋不是你的女儿.
你自己看看你在她的事情上唠唠叨叨琐琐碎碎的样子,哪有点运筹帷幄的成功人士丰采,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原则溺爱孩子的父亲.
""我本来就把自己当作她的父亲.
"颜朝坦然的应着,再度看向我,似乎有一刹那的闪神.
我却只是笑着,依旧翻那些案例.
我已经习惯颜朝颜曦频繁的顶嘴逗乐.
他们两兄弟相差十多岁,大概前一世里是敌人,这一世做了兄弟,也改不了斗的毛病,虽不能明枪暗箭,但嘴上功夫还是要耍耍的.
日子在那一本本大部头的书籍上滑走,转眼就八月了.
等我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后,我才发现,我的悲伤和难过,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浓得化都化不开了.
八月中的一天,有个客人打电话进来预约心理辅导,居然点名要找我,而且一约就是一个月的疗程.
当负责客人预约这一块的小吴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高兴的不知所以,打电话给颜曦,喜孜孜的告诉他这个喜讯.
"不错啊,居然还有人知道咨询室有一个穆子秋,估计是老顾客介绍的,子秋,这说明你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加油!
"颜曦也为我高兴.
"嗯,不过这个客人很神秘,连姓甚名谁都不肯告知,其他的资料更是一点也没有透漏,而且还一约就这么久,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严重的心理症结,很是惴惴呢""没关系,到时我来给你打气.
他是从哪一天约起的呢""明天开始,下午五点.
""呃,这个点我大概能抽出时间.
"颜曦思忖一下,"明天我四点半左右过来,你要是实在搞不定,我来,所以不要担心.
""好.
"有了颜曦这个保证,我放心很多.
其实这一个月来,颜曦已经很少来咨询室了,大概是有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忠诚员工兼铁杆师妹,所以他乐得做甩手掌柜.
因为要花更多时间精力在家族企业上,这个咨询室,他实在是无暇顾及了.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天气很热,黏黏潮潮的,好在人类发明了最伟大的解暑利器——空调.
所以,躲在凉爽的室内,倒也让人忽略外面那白花花的日头.
四点半的时候,颜曦准点而至,他才坐下,刚想和我谈谈那个奇怪的客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白衣胜雪的棕发女子一阵风一样旋转进来,她看起来似乎很愤怒,指着颜曦骂:"你不是说自己是蜜獾吗我看你不是蜜獾,你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不过,她虽然骂得难听,但是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让人觉得心疼.
她长得不是十分精致,但五官明媚,一双含泪的眸子晶莹剔透,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生动,哪怕愤怒,也是生动的.
她的生动,配上颜曦的淡然,有种对比分明的冲突,却又显得莫名和谐.
大概还是那双眼睛的缘故,我发现她和颜曦的眼睛竟有几分相像,看起来都非常漂亮,有神,让人不忍移目.
这差不多成了我的职业病,看到陌生人,我总是能在状似无意的一瞥中,把对方看个清清楚楚.
大概,我快要练成了颜曦一样的X光视线.
颜曦被棕发女子当众辱骂,哪怕他再淡然,也有点扛不住了.
他黑着脸,冷冷的说:"出去.
"棕发女子眼里的泪滑了下来,泫然欲泣变成了梨花带雨,她这下倒不骂了,只狠狠的剜一眼颜曦,说:"你休想再见到我.
"颜曦不理她,转头问我:"你说那个奇怪的客人几点来.
""五点.
"我垂着眸,翻手上这些日子以来记的心理辅导笔记.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棕发女子跑了出去.
"你说几点"颜曦再问.
再淡定的人,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五点.
"我重复一遍.
"哦"似乎还是没听清啊.
不过我却不愿再重复了,眼睛离开笔记本,问:"她是谁""疯子.
"第一次从颜曦嘴里听到侮辱性的词汇啊,真是意外.
我抬头看他,笑问:"你不打算去追那个疯子.
""我为什么要去追她""随你.
""现在几点.
""四点三刻.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只是笑着,并不应声,依旧去看辅导笔记.
能不能去去就来,大概不是他说了算.
然而不过几分钟,又有脚步声响起,我没抬头,问:"这么快就就回来了"没有回答,可是,一种熟悉的气场,笼在周围,我强压住心里的悸动抬起头来,对上一双蕴着笑意的黑眸.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意外得几乎手足无措.
"我约了今天五点的心理咨询.
"嘴角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挑,那个自信俊雅、气度非凡的穆子谦,又回来了.
"是你"我无法掩饰的惊讶.
"怎么不能是我难道你们咨询室,还限制了客人身份,把某些人拉入了黑名单不成"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是,可是……我不知道是你,我……我……"我有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记得我约的是五点,现在已经四点五十八了.
"穆子谦瞟一眼腕表.
"哦,"我反应过来,不管今天穆子谦怀着何种目的,最起码,此时此刻,他是我的客人.
我把他领到一间会谈咨询室,十平米左右的房间,米黄的墙壁,舒适的沙发,角落里摆了几盆常青植物,窗帘是浅黄的,电脑桌椅也是暖黄的原木色彩,整个房间布置简洁,色彩柔和,让人一走进去,就能产生一种良性刺激,身心不由自主的放松.
可我无法放松,因为,我要面对的人是穆子谦,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穆子谦倒是无比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点神采奕奕的感觉,我忽然有种荒谬感,他哪是来心理咨询,他纯粹就是来消遣人的.
"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找个人听个故事.
"穆子谦看一眼我,"你介意给说故事的人倒一杯水吗"我站起身,泡了一杯绿茶放到他面前.
在那袅袅的热气里,穆子谦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从三月下旬说起.
有一个下午,一个叫阮臻的朋友约我去打球.
打完球后,我们便一起去酒吧喝酒.
不过,他是因为心里高兴想喝酒,我呢,则是因为心里苦闷要喝酒.
阮臻有一个初恋女友,得了癌症,已经到了后期,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似乎不久了.
阮臻一直在照顾她,难得有机会出来.
可那天他出来,大概实在是太高兴的缘故.
我们不过喝了两杯,他就看着酒杯发笑.
"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微微瞟我一眼,一双丹凤眼眸光流转,他是一个太过漂亮的美男子.
"子谦,我要做爸爸了.
"他笑得十分幸福,那样的一种幸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样的一种幸福,简直能刺痛我的眼睛.
"哦"我有点奇怪,我和阮臻交往不久,他原是我的一个客户,因为业务往来渐渐熟了,后来经常一起打打球喝喝酒,发现彼此有很多兴趣相合的地方,遂成了好朋友.
我们很少聊彼此的感情生活,我仅仅知道他和初恋似真似假在一起,他也仅仅知道我有个似真似假的妹妹.
而现在,他居然要做爸爸了,我对妈妈是谁自然感到好奇.
难道他的初恋太过爱他,生命都不保了还要为他生个孩子"我算了算,应该差不多三个月了.
"阮臻的表情又甜蜜又苦恼,"我是才知道的,可是,她都不肯接我电话,我知道我伤她很深,不过,我希望能够求得她的原谅,能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感受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
"他大概是太想倾诉,便跟我详细讲了他和一个叫胡蝶的女人的爱情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
我听着听着竟渐渐感动了,不过,我感动的不是他们那曲折深情的爱,我感动的,是故事里的第二个男人,罗亦琛.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背上背叛的罪;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现在,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又宁愿选择放手.
他在得知胡蝶怀孕后,执意照顾她;他在得知阮臻和胡蝶分手另有隐情后,又告诉阮臻胡蝶怀了他的孩子;而且,现在,为了怕阮臻误会,他告诉阮臻他的隐疾从来就没好过,他还在做胡蝶的工作,让胡蝶回到阮臻身边……如果不是听阮臻亲口诉说,我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男人,因为爱着,所以,只希望对方幸福,而完全不去在意这幸福到底是谁给的.
阮臻跟我说完这个故事,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其实,我也有一个爱到骨子里的恋人,而现在,这个恋人,正被我以一种近乎囚禁的方式困在身边,我知道在我们不得不分开的漫长时光里,她已经爱上了别人,忘却了自己的初心.
可是,我是如此不甘心,我在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她,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真心.
而在我再没有任何顾忌可以和她在一起时,她却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是如此不甘心.
我用我的疯狂和痛苦,我用她的善良和心软,把她囚在身边,让她不忍离去!
其实,早在二月份,她的师兄颜曦就找过我,当时,他跟我说:"子秋的心理已经呈现出了严重的病态,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你做为他的哥哥兼恋人,应该多关注关注,找出根因.
否则,长此以往,很可能会得抑郁症.
抑郁症一旦发作,后果十分严重.
"我当时表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但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我何尝不知道,我爱的女孩,穆子秋,她已经放弃了和外界的交往,只活在我囚禁她的那个壳里.
她虽然每天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乖巧听话,那么温柔体贴,可那已经不是她的本性.
小时候那个在我面前古灵精怪、胆大任性的女孩,那个扬言不要我做她哥哥的女孩,那个敢偷偷亲我的女孩,那个总是趁家人不备溜到我房里的女孩,她是真的随着这许多年的时光,从我的手心滑走了.
现在我困住的,只是一个躯壳.
可我哪里肯信.
直到有一天下雨,我早早回家,我看到她神经质的忙碌着,就连湿了的雨伞,都要用毛巾擦干,我才是真切的体会到了她的病态.
那一刻,我忽然恐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我一直以爱的名义囚着她,逼她忘掉现在的爱人,重新爱上我,她会不会无法再承受一个这样的轮回就像当初,她为了忘掉我,而努力去爱别人,受了怎样锥心的痛而我,真的忍心让她再受一次这样的痛我想了好多天,就连梦里,都会出现一个神志不清的穆子秋,茫然的看着我笑,眼睛全然没有焦点.
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竟不敢再次入睡.
有一个晚上,我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便起来画画,我习惯性的画她.
如水的眸、秀挺的鼻、小巧的嘴,瓜子脸儿,肌肤如雪,黑发如瀑,一个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孩.
可是,那一晚,我在画的时候,竟怎么也想不起她眼里的神采,怎么也想不起她唇上的颜色.
她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有多久了呢大概是那一次,我言语相激,让她去死.
一个爱她爱到因为得不到她,就恨不能让她去死的我,让她绝望了吧.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只是心不在焉,那么,在此之后,她则是完全的封闭了自己的心.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夜里,我才真正肯承认,我的爱已经成了一种伤害.
这样的爱,还有必要继续吗我其实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我舍不得放手.
我开始害怕回去面对她,面对她空虚到极致而呈现出来的忙碌.
那样的忙碌,让看着的人心慌又压抑,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停蹂躏你的心脏.
我又开始晚归、喝酒,但不敢喝得太多,也不敢回得太晚,因为怕她担心,更怕她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一次,在我和阮臻喝酒的时候,我被那个罗亦琛感动了,我忽然觉得,有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我做错了.
我已经不是她的幸福,可我却执意把她留在身边.
或许,早在去北京前,我就应该听爸爸的话,不去打搅她.
那样,我可以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她哥哥,所以,她不能爱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不是她的哥哥,可她已经不爱我!
穆子谦说到这里,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缓缓转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稍稍平复了情绪,才抬头看着我笑,说:"这个故事,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按预约时间过来.
"说完,他起身,绅士的和我告别,快到门口时,我到底没忍住,问:"穆子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顿身,回头,微笑,说:"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问的,做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有时候,最好的辅导,便是安静的倾听.
"我有点哑口无言,的确,刚才那一刻,我没把他看作我的客人,而是当作那个已经选择放手却又再次归来的穆子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安静的开启新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去翻起涟漪穆子谦见我无话可说,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子秋,你送我的那对袖扣,我找不到了,你还记得它放哪里吗""在衣柜抽屉第二层的收纳箱里,一个浅蓝的收纳箱,你的袖扣、手表、戒指通通都在那里面.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们住到一起整整一年,平均下来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小时呆在那个屋子里,夸张的说,哪怕就是一粒灰尘,我都清楚的知道它的位置.
不过,到后期,我似乎不允许灰尘在我视线范围出现.
穆子谦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哦,知道了.
那么,子秋,明天见.
"我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忽然醒悟过来.
那个收纳箱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他的袖扣、手表、戒指一般随衣着搭配,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只是,他这样问,又是几个意思穆子谦走后,我在那冥思苦想,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干脆给颜曦打电话,电话打了两遍,颜曦才接,我隐隐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谁啊"呃,看来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子秋,什么事"颜曦在电话那头问.
"我等会再给你打过来吧.
"我识趣的说.
"也好,再过半个钟,我现在有点事,啊……"我听到他吃痛的低呼一声,或许,是有人在咬他,或许,是有人在掐他,总之是惩罚就是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颜曦打电话过来了,我把穆子谦的事和他详细说了一遍.
他思忖片刻,说:"子秋,你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
一:安静的倾听,直到他把故事讲完.
碰到这类有倾诉欲望的客人,最好的对策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二:因为你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所以,要避免被他带入故事里去.
你要时刻谨记,不管他讲的内容,和你多么密切相关,你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故事讲完了,他的用意也就出来了,你只需要等待.
""我,我无法安心等待.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子秋,不管你过去和他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他只是你的一个客人,你要拿出最好的职业素养,来对待他.
等待、倾听,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两件事.
其他的时间,你还是用来多看点书吧.
只有拥有丰富的知识,你才能在这个领域有所成绩.
而这丰富的知识,绝不限于心理学这一块,像哲学、宗教、社会学这些,都是你需要涉猎的.
你与其在那冥思苦想他的用意,不如花时间充实自己,把内心练得强大,这样,哪怕他最后的用意是多么的出其不意,你也能够坦然面对.
""嗯,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挂了电话,我又把穆子谦所说的话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还是找不到一个切入点,遂干脆不想,拿出一本《苏菲的世界》阅读,我喜欢看这些枯燥的理论知识,它能让我心境平和,恣意遨游于各种哲学思想理念的世界.
我现在在颜曦的引荐下,认识了好几个心理学方面的同行,上班读书之余,也会和他们在网上碰撞一下思想的火花,有时是分享某个案例,有时是辩论某个观点.
所以,我的日子是充实的,穆子谦意外来访带给我的困扰,被我在最短时间内理性的平复了.
第二天一个咨询师请假,他约的客人我便接了过来,是个远嫁的产后抑郁的女人.
因为婆媳关系、新生儿喂养、重男轻女和娘家人不在身边等诸多问题,导致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在那个女人断断续续、激动混乱的叙述中,我甚至听出她潜意识里有带着孩子跳楼的打算,真是大吃一惊.
虽然在她讲述的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抓住关键的突破点进行疏导,但无奈她情绪太过激烈,很难听进去我说的话.
本来只是预约了两个小时,可一直到下午二点,整整四个小时过去了,她的状态依然没有丝毫好转.
我心里渐渐有点焦躁,她的情绪似乎感染了我,差点让我失去了一个咨询师应有的头脑冷静和心理上的独立性.
我坐在那个女人的对面,看着她那种癫狂的亢奋,想着她生完女儿后所受的种种,婆婆的辱骂、丈夫的冷淡、女儿的黄疸、剖腹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如此种种,真是让人十分心疼.
也不知是因为这份心疼,还是我已经黔驴技穷,我坐到女人的旁边,伸出双臂拥住她的肩膀,柔声说:"我明白你的痛苦,你哭一会吧,眼泪能带走悲伤和绝望,能洗涤你的心灵.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可渐渐的,她的癫狂在我温和而真诚的注视下消散了,她的眼里蕴了泪,很多很多的泪,眼眶装不住,终于滑了下来.
在第一滴泪滑下眼眶的同时,她哇的一下哭出了声,紧接着,那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倾泻而出.
她哭得真是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她的泪,把我的棉质衬衣从肩膀到胸前这一块全都流湿了,当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这得流多少泪"谢谢你.
"要走的时候,她由衷感谢我,"我是个要强的人,他们越是给我受这样的委屈,我越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流一滴泪.
今天在你这里哭了一场,我好多了.
""这就好,"我微笑着,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要是还有什么心理症结,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疏而不堵,这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
"女人感激的一再道谢而走.
她走后,小吴给我带了份盒饭过来:"穆姐姐,你真是太敬业了,整整五个小时,颜先生要是不给你颁个敬业奖,都对不起你.
"我笑着,悠悠的说:"我只是不忍看她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和无助,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虽然原因不一样,但那种痛苦,是一样的.
感同身受,所以,我愿意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
"吃完了饭,努力排空刚才那场心理辅导带来的负面情绪,我伏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一会.
等醒来时,已经四点四十了.
我转一下伏得酸痛的脖子.
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待再转向左边时,视线却被牵住了.
穆子谦正坐在不远处的会客沙发上,看着我笑.
"来多久了"我走过去,问.
"二十分钟.
""不是约的五点吗""我去办事,刚好经过这里,所以就进来了,省得等下又要跑一趟.
""哦.
"我看他笑得像只大尾巴狼一样不怀好意,那种惴惴的感觉又回来了.
颜曦说要像个局外人一样,可如果对方是穆子谦,又哪这么容易像个局外人.
还是昨天的那间咨询室里,穆子谦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
自从我和阮臻喝了那场酒后,我便强迫自己去重新审视我和她的这份感情.
我找了颜朝、颜曦、还特意飞去上海找了一趟皇甫雪颜.
他们几个人,是这些年来她最亲密的朋友.
从他们的口里,我知道她为了忘却,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终于走出那不伦之恋的泥沼,终于找到新的爱人,可以在阳光底下尽情的旋转欢笑.
他们不约而同送了我一句话:"当爱已成往事,还是选择放手吧.
"我静静回想这几年的情况,其实早在妈妈病重的那段时间,我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
那时,因为她的突然归来,我方寸大乱,虽然尽力克制,可还是趁一次应酬,多喝了几杯.
借着酒劲,我把她拉到房里,抱到怀里.
当我抱着那个久违了的熟悉的柔软馨香的身体时,我的心都是颤栗的,那一次,我恳求她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像兄妹一样相处,像情侣一样相恋.
经过如此之久的分离之痛,再蓦然相聚,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让那样的痛重来一遍.
可她不再响应我,那个在火车广场,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的穆子秋,已经彻彻底底的走远了.
我想,是那一次,我的放手,让她绝望了.
我承诺要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是,我到底没有那样做.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在那一天,她都承受了什么.
赵锐伤她、妈妈赶她,就连一向护着她的爸爸,也默认以她的离去来换得家的安宁,而我,号称要护她一世周全的我,却仅仅只是去火车广场看她一眼,来一场轻如鸿毛的送别.
我不敢带她走,她便断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那个家,她回不去了,那个穆子谦,她便只有放手.
我们在各自的生活漩涡里,痛苦的沉浮.
她是努力的往上爬,要爬出这个漩涡,开启新的人生.
而我,却是借着爱的名义,甘之如饴的固守.
我不仅自己这样执着的紧紧抓住过去不放,也希望她和我一样,一生一世就只要这一份情.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那是多线程和单线程的区别.
男人哪怕是刻骨铭心的无望的爱着,那份爱,也只是占据了他精力的一部分,他还是能空出另一部分,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事业.
但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陷入这样的一份爱,若不拔出来,就无法安心的去做另一件事.
穆子秋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如此积极的想要忘记.
不过,后来皇甫雪颜告诉我,穆子秋要忘记的初衷,却是为了我,她认为只有她走出过去的阴霾,像个平常人一样生活着,我才会放心,才会安心,才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如此艰难的忘记,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幸福!
当我听到皇甫雪颜这样说的时候,我差点在那个女孩子面前流泪.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幸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幸福,在我的信念里,我们才是彼此的幸福!
如果今生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就守着这份感情,等来世.
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反正我一个男人,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有灯红酒绿的生活,所以,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迫于传宗接代的需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但我的爱情,却依旧只会是穆子秋!
男人的爱,是专一而长久的,但是,也是冷酷而无情的!
从上海回来,我又想了两天,终于决定放手.
也许,我对穆子秋最后的爱,便是放手.
我已经囚了她一年,她在这一年里,何曾真正开心过一天.
而我呢在这一年里,从开始的欣喜欲狂,到后来的心酸忧伤,再到后来的疯狂魔障,最后,终于心神俱碎、万念俱灰,我又有过几天,是真正开心的.
我们这样彼此折磨着,我是不怕这样的日子,因为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我能看到她,但是,她呢她能承受得了吗如果有一天,她的精神全部崩溃,我如何能面对那样一个结局所以,我选择放手!
爱的最后一种形式,便是放手,便是承认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便是让她去寻找那个能让她幸福的人!
就如当初的穆子秋,在火车广场,在我拒绝和她一起走之后,她也选择放手!
你知道什么最痛吗便是你用所谓的理智,一点点放开挚爱的人的手!
我终于体会到了穆子秋的那种心痛!
那一刻,我忽然十分感激周渔,如果不是他陪在穆子秋身边,穆子秋如何能熬过这样的锥心之痛.
男人发泄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抽烟、喝酒、埋首工作、甚或是流连夜店,但女人不一样,而穆子秋,则更不一样.
她从小就是个孤僻的人,不会与人交往,而我,大概出于一种本能的自私,也只想让她依恋我一个人,便纵容了她的这种孤僻.
其实,何止是我,甚至是她的爹爹,还有后来的赵锐,对她,大概也是这样,只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我们以爱的名义,让她失去一种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
在她初三的时候,有段时间,她是有朋友的.
那个叫赵锐的男孩,那时对她,大概还是一种纯粹的友谊,他会带着她出去玩,带着她参加同学的聚会,我看到她那段时间,脸上都多了很多欢笑,可我却觉得嫉妒,因为那些笑不是我给的,所以,我阻止她和赵锐的交往,喝令赵锐不准再来找她.
赵锐回深圳后,曾给她打过电话,但是被我接了,又训斥一通,赵锐还给她写过信,也被我截留了.
那时,我对她的感情,大概就超出了兄妹之谊,所以,根本无法容忍男生对她的靠近.
而她呢,因为生长环境的特殊,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轻易不肯让人靠近.
她曾和我说过,小时候,她爹爹和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宝儿,不要靠近陌生人,他们会伤害你.
"在她到我家里之前,她的生命里,只出现过两个人,一个是爹爹,一个是爹爹的朋友李伯伯.
很久以后,当我确切知道她的身世,我明白了他爹爹对她畸形父爱的原因.
他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所以不敢再失去另一个,于是,便把他时刻带在身边,灌输她一旦接近陌生人,别人就会伤害她的思想.
试想想,在这样一种教育理念下长大的她,哪能不孤僻,不冷漠,不时刻带着一层保护色有时候,过度的爱,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不管是我,还是他爹爹,还是赵锐,对她的爱,都是一种过度的爱.
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让她,一步步走出我们的羽翼,一步步走向其他的人.
只有周渔给他的爱,才是最好的.
因为适度,所以最好.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周渔.
我终于心甘情愿选择放手.
我借口去上海出差,搬到一个朋友那里住了一个星期.
在搬走的前几天,我在家里装了监控,可以每天远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看她困兽一样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不吃不喝,生怕她死了.
但我知道,我不能去打搅她,我必须让她自己悟透一些事情,只有这样,她才能破茧重生.
第三天傍晚,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去厨房做了面条吃,我知道,她终于决定要走出来了.
她是要走出来了.
可我们,也彻底的完了吧.
那一刻,我不知是悲是喜,泪盈满眶.
那个电话,是谁打给她的呢是"生死不复相见"的周渔吧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对她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能力,他感应到她已经处在生死边缘,所以,抛开那句决绝的狠话,重拾他们的那份爱情.
一如她在海边的那一晚,正在酒吧喝酒的我,忽然心像针扎一样疼,我几乎是踉跄的跑出酒吧,拦了一辆的士,开始疯狂给她打电话.
其实,即便电话打不通,我也一样能找到她.
因为我上车跟司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梅沙.
多么神奇的感应!
可现在,这种感应,老天爷要把它移交给另一个人了吧是这样的吧她要幸福了吧而我,给不了她最好的爱情,是不是要给她最好的祝福我在心里默默的祝这个我爱如生命的女孩,祝福她从此能够幸福!
我以为她去找了周渔.
当然应该去找他,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她的阻碍,她当然应该去找他.
可有一天,事务所一个叫俞瑾的员工,忽然跑来告诉我,说:"穆总,穆姐姐现在是心理咨询师啦.
"我当时正忙,一时没明白她口里的穆姐姐是谁,待反应过来,那个总是不敲门在我办公室神出鬼没的女孩子,已经退到门边.
"什么咨询师"我问.
"心理咨询师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我没看到她,是陈达,他跟我说的,他陪朋友去心理咨询,对方居然就是穆姐姐.
"后来,我去问那个陈达,才知道她依然留在深圳,也真的成了心理咨询师.
她终于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找周渔既然爱着,就应该去找他,让误会消弭,两人重归于好.
哪怕当初撂下的话再狠,可真相大白的时候,还是能够释怀的吧.
可她不去找他,那是不是,她害怕他,不肯原谅有什么不肯原谅的呢在真正的爱面前,所有的恨,都是渺小的.
就连胡蝶,最后都原谅了阮臻,跟着他回了深圳.
就连方柔,在临死的前一刻,也送给了他们祝福.
所以,在真正的爱面前,没有什么是不会原谅的,如果没有原谅,是因为还缺少一个契机.
我决定送给他们这个契机,就当我当初打搅他们幸福的一种弥补吧.
8月初的一天,我去了北京.
然而周渔态度很坚决,我头天晚上到的,给他打电话,他一听是我,立刻挂断,再打的时候,就不接了,最后,估计是我打的烦了,他竟然把我手机拉黑.
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
因为如果是我,不管穆子秋如何伤我,不管我如何恨她,只要有关于她的消息,我总是会控制不住要去知道.
不过,大概穆子秋也不肯真正伤我,大概我也不肯真正恨她.
所以,我们才能在过去的一年里,就这样彼此纠缠着折磨对方,度过那梦魇般的三百多天.
第二天我换了个号码,依旧给周渔打过去,他又要挂,我说:"你可以挂,大不了我再换号码就是了,或者,我直接到你公司来找你.
既然我知道你在哪里,总能找到你,所以,你不必搞得这么麻烦.
我们见上一面,我和你说上几句话,最后的决定,还是你自己做,谁也左右不了你.
"大概是我这句话打动了他,他终于决定见我一见.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厅里,咖啡苦涩,好比那些沉重的往事,咖啡伴侣甜蜜,好比那沉重往事里面蕴含的那线转机.
穆子谦说到这里,依旧像昨天那样缓缓的转着戒指,脸上浮着微微的笑意,那样一丝笑意,是不是因为他要成全所爱人的幸福"后来呢"我见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忍不住发问.
"后来……后来的事,明天再说吧.
今天已经到时间了.
"穆子谦站起来,一派从容.
我看看壁钟,居然刚刚六点,的确是到时间了.
可他把讲述拿捏得这么好,一到关键点就嘎然而止,明明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吊我的胃口,让我身不由己去猜测他们见面的场景,他们谈话的内容,让我身不由己陷入那些逐渐淡去的过往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周一见了.
"穆子谦优雅的和我告别.
"你明天不来"我问.
"明天周末啊.
"他眼里也含了笑.
"我可以加班.
"我硬着头皮说,如果被颜曦知道,我居然如此好奇客人的故事,肯定会给我一张冰块脸.
"哦,好吧.
那明天我可以早点过来,除了讲故事,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
比如,你的粥为什么会熬得那么好喝,而我总是熬不出那个味道;比如,我那件耦色的衬衣,到底配哪条西裤更好一点.
"他的笑,现在已经到了眉梢.
我脸微微泛红,为他故意的消遣,但我的心里,却拂过千百个问号,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子谦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即便他和周渔聊开了,即便整个事情有了转机,也不会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这么高兴.
咖啡厅一晤,到底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进展第二天周六,阵雨.
穆子谦下午三点就过来了,大概没有打伞,跑了一小段路,头发微微湿了,额上也有薄薄的汗,愈发衬得一双黑眸润泽如玉.
"一个人"他环顾一圈办公室,明知故问.
"呃.
"我有点不自在.
虽然平时周末我也大部分时间留在办公室,但今天,看起来却好像是故意在等他似的.
或许也的确是故意在等他吧.
"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发现你养的那几盆雏菊有点焉了.
"穆子谦眉毛笼起,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我竟想不到他还养着它们,养花可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
"是不是忘记浇水了现在天气热,一天要记得多浇几次,但每次又不能浇得太多.
""不是,我按时浇水的.
""那,可能是长虫了.
""我仔细找了,但没发现虫子,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含着笑,黑眸看着我,略略带了点期待.
颜曦说只要倾听等待,他的用意自然就会知道.
果然是的,从这句话里,我大概猜出了穆子谦的用意,那么,只要继续倾听等待,导致这用意的原因,也就浮现出来了吧我的心竟有种即将揭晓答案的迫不及待.
要修炼成颜曦那样,淡泊如水,处变不惊,大概还要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穆子谦依旧在期待的看着我,我敛起眸,用五秒钟平复情绪,再抬眸时,眼里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或者,你可以看看阳台小书架上的那本《养花知识大全》,那里面应该能找到答案.
""好吧.
"穆子谦见我拒绝,也不失望,只是转换话题,"国庆的时候,爸爸和王妈要到深圳来玩,你到时能抽出时间陪他们么""应该能.
"我应道.
和穆子谦分手的事,我已经隐晦的和爸爸提过了,他当时沉默了一会,只淡淡的说:"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彼此冷静一下.
毕竟那么长时间没在一起,有的东西,可能真的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爸爸对我,一向温和而宽容.
所以,他和王妈过来,我无论如何是要陪他们的.
只是,我隐约觉得,他们这一次深圳之行,十有八九出自穆子谦之手.
他为什么这么做结合他这两三天的表现,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了吗穆子秋,你就耐心等待,等待他把这答案完完全全给你揭开.
故事还在继续,依旧是那黄色基调的咨询室里,穆子谦温醇的声音悠悠响起,把听故事人的心,也带入了那间咖啡厅里.
桌上的咖啡,冒着袅袅热气,咖啡上的浮沫,就像人那种怅惘的心情.
我是怅惘的,因为大概这次谈话后,周渔就会原谅穆子秋,他们重归于好,而我,则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靠近她,哪怕是连哥哥都做不了的吧这一生,都只能在回忆里想着她的音容笑貌了吧上次见周渔,还是爸爸换肾期间.
偶尔在医院打个照面,他唤我一声哥,我也只是嗯一声,几乎没有过交流.
我对他的敌意,比对赵锐的要强至少十倍,所以,我是不愿与他靠得太近的.
甚至,并不曾真正看清过他的脸.
而今,我大概要仔细看看他,这个让我输得一败涂地的男人,我总得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客观的讲,周渔长得十分好看.
这种好看,不同于阮臻让女人嫉妒的漂亮,也不同于赵锐浓眉大眼的英挺,更不同于颜朝那种无可挑剔的完美.
他的好看,是一种自然的舒适,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脸上的笑像新月的光,柔和明媚,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若我以前不逃避似的拒绝和他有任何接触,若我以前认真看看他和穆子秋的相处,或许,那次北京之行,我不会那么冲动,我不会在机场等了穆子秋一宿后依旧固执的等下去,我会像爸爸说的,不去打搅他们的幸福.
但是一切已成事实,哪来如果.
我的痛苦、他的痛苦、穆子秋的痛苦,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现在我要做的,便是倾尽全力去弥补.
我把和穆子秋过去一年的生活说给对面的那个男人听.
当我说到她自残,说到海边那惊魂一夜时,我看到他脸上礼貌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窒息的凝重.
他还是爱她的!
能让穆子秋心动的爱,哪能那么快就消失.
我想,接下来,他应该是像我一样,疯狂的奔赴机场,奔赴穆子秋身边吧.
从此,他们两个,花好月圆,伉俪情深.
是这样的吧.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木木的痛,是这样的痛.
原来,当你爱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连成全,都是痛的!
可周渔只是坐在我的对面,一动不动,他握咖啡杯的手,抓得很紧,我能看到手背上有青筋凸出来.
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那一句"生死不复相见"吗难道,穆子秋对他深切的爱,抵不过那一场决绝的伤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不会这样,这个世界上,只要我知道穆子秋还爱着我,就决不可能撒手.
"你不去找她吗"我问.
他握杯子的手渐渐松开了,他说:"穆先生,你一向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吗一年前,你到北京来找她,你可问过她是否幸福一年后,你到北京来找我,你可问过我是否放下你这样做,到底是因为你无与伦比的自信呢还是,在你眼里,除了你的爱情,你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一年前我是因为自私,因为冲动,那么,一年后,我则是为了弥补,为了成全.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那样的一丝苦笑,竟仿佛带着味道,能让我觉得舌头都是痉挛的.
他的声音也是苦的,他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赴你的约吗因为我在医院,你打电话过来,我女朋友刚好在旁边,确切的讲,不是女朋友,而是未婚妻——今天我们去医院,确认她怀孕了,所以,我当场向她求婚,我们决定下周就去领证,9月回家摆酒.
她问我是谁的电话,我说是你的,她知道你,更知道穆子秋,但是,她低头思考了一会,还是让我前来赴约.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性格像男孩一样的女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哥们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
如果不是穆子秋的离开,如果不是今年愚人节的那一场酒,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只所以愿意像个男孩一样做我的哥们,是因为她一直喜欢我.
穆先生,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刻骨铭心爱着的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要求一个结果.
即便在你知道穆子秋是你亲妹妹,你也没想过要真正放手.
那时你多大,她多大,你的世界那么广阔,她的时间那么狭隘,你要放手,比她要放手,要容易得多.
可你呢,你从来就没有努力过.
你永远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靠近你,你就会毫不保留给她爱和温暖——你明知道她最缺的就是爱和温暖.
"她和赵锐恋爱,你以有家不归提醒她你还在痛苦,还无法放下;她和赵锐分手,你告诉她你会一直守在她身边,疼她,爱她,保护她;哪怕是她和我在一起,我拼尽全力要让她忘记,你却阴魂不散一样提醒她记起.
除夕之夜、机场之别,你何曾考虑过她的真正感觉.
你只考虑过你自己,考虑过你的爱情,你自己不肯忘,你也不愿让她忘.
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能容得下你们的地方.
但你也没这样做,因为你的心够大,你的世界够大,除了爱情,你还有很多东西.
可你知不知道,当穆子秋被从那个家赶出来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你给她的那句'一直守在她身边',也没有了.
"你知道她在那段日子里都经受了什么吗她被以前给她下药的同学绑架,她看着昔日舍友互相残害,那样的一种心灵创伤,有几个人能受得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这时候的你,在哪里你一直号称爱她,可在她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没在她身边,从来没有.
"穆先生,这许多年来,我在穆子秋身上耗费的心力,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把一个悲伤绝望、心如槁灰的穆子秋,一点点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笑靥如花的穆子秋,所耗费的心力,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爱得如此辛苦而理智,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你呢,一个轻飘飘的电话打过来,告诉她你不是哥哥,她便不顾我的苦苦挽留跟你走,你知道我的绝望吗我不是心碎了,我是心死了.
我说生死不复相见,是因为,那一刻,我决定让那个爱着穆子秋的周渔死去,一寸一寸死去!
"周渔的苦笑换成了嘲讽,他还在继续说着,但声音,愈发悲沉.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稍稍恢复点元气.
然后,我重新开始了,恋爱了,要结婚了,你又跑过来,说一切都错了,穆子秋爱的是我,不是你,你们在我痛苦的那一年,也一样痛苦,不,或许更甚于我的痛苦.
可是,这有用吗物是人非你知道吗有的东西,你一旦失去,便是永远的失去,你知道吗或许还有回头路,可是,回头是这样的难,要伤害的人是这样的多.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在过去那一年里痛不欲生的日子,我何尝忍心再重新加诸于爱我的人身上"我沉默着,或许我又错了.
当时间不对的时候,哪怕你想成全,也是错的.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爱穆子秋的人,一定是我!
可我却不知道,自以为最爱她的我,这么多年来给她的爱,却实在是单薄得很.
何止单薄得很,我还在关键时刻,亲手扼杀了她的幸福,而现在,即便我想弥补,似乎也没有机会了.
可我不甘心,所以,我愿意做最后一丝努力.
"周渔,或许回头是会有伤害,可继续,难道就不会有伤害吗你不爱那个女孩,和她走进婚姻,又怎么能给她幸福""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给她幸福"周渔看着我冷冷一笑,"穆先生,我和你的最大区别,便是在爱情上,我比你爱得理智.
我能用我的理智去爱穆子秋,我也能用我的理智去爱我未来的妻子.
或许,我对我妻子无法再次付出那么深沉的爱,可是,我会给她一个安稳平和的婚姻.
""可你明明还爱着子秋.
""还爱着吗或许是吧.
但是,从她离开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决定不爱了,一年做不到,我就用两年,两年做不到,我就用三年……总有一天,是能够忘记的.
""可为什么要忘记,她现在也爱着你,只要你回去找她,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就可以幸福.
而且,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来打搅你们.
""绝不再来打搅我们这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你知道吗我和穆子秋之间,曾有过一个砌墙理论,我们要砌一堵高高的墙,而你的爱,便是作用于那堵墙的外力.
我砌得很辛苦,差点就砌成功了.
可是,在最后关头,那个推墙的人,却变成了她,因为你的到来,她轻而易举的将它推翻,那堵墙灰飞烟灭了,我的信心,也灰飞烟灭了.
即使她现在说爱我,即使我现在回去找她,即使你再也不来打搅,我们之间,也回不去了.
我在这一场新的恋爱里,发现爱情原来是可以这样轻松、自在、没有顾虑、没有担忧、没有惊惶.
我不用再做狐狸,要费尽心机,我也不用再做狼,要冷静坚持,我只要做我自己,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周渔,我不要做谁的周郎,我也不要谁来做我的小乔.
我只要这现世里的安稳,我只要守着我的妻子、孩子,像我父母一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
"周渔疲累的说,是因为在那一场恋爱里,他耗损了太多心神吗"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原以为只要我来找他,只要我把一切澄清,我犯下的错便能得到弥补,穆子秋依旧能够幸福.
可结果了,却是这样,却只是这样.
"也不用说对不起,你不过是来找回你的爱情,穆子秋不过是去追随她的爱情.
爱情里没有对错,如果非要说谁错了,也不过是时间错了,如果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可偏偏就那么巧.
巧到,哪怕认清自己的心,也无法回头,因为,那个等待的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因为,那个离开的人,已经有了其他牵绊!
"周渔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有的错,一旦错了,便是永远的错了.
"可穆子秋是这样的爱你.
"我想到那些自残的疤,在那像玉一样光泽的皮肤上,一个个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挨在一起,形成足足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一块丑陋伤痕,那些伤痕,我都不忍看,可她却忍心割下去,她怎么忍得下心割下去"爱我"周渔端起已经变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他保持那个喝咖啡的姿势足足有三分钟,才把杯子放下,他眼角有泪,脸上却带着笑,他说,"穆先生,谢谢你能告诉我她爱我,我很高兴.
子秋曾跟我说过,她喜欢烟花,喜欢那种华美的绽放,其实我是不喜欢的,因为我觉得时间太短,我喜欢持久的东西.
可这一刻,我却也庆幸,在我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里,子秋她最终还是给了我一刹那的芳华!
""只要你愿意,她可以一直给你.
""不,我不能太贪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失去了那种少年的心性,没有那种倾尽心思去爱的勇气,我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有人爱我,有人信我,有人愿意一心一意陪伴我,我不想辜负这样一个人!
""那,祝你幸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除了祝福,我想,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招手叫服务生,周渔握着杯子沉默着.
服务生把单子和现钞拿过去,不过一二分钟,又把发票和找零的钱拿回来,我站起身,做出告别的姿势.
周渔却只是不动.
"再等一等.
"他叫住了我.
我又坐下来,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穆先生,我曾经以为,我对子秋的爱,不比赵锐的重,但是,也不比你的轻.
一直到前一刻,我还是这样认为.
可是,今天,在我们谈话的最后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不管是我,还是赵锐,我们大概,都没有勇气在她不爱我们之后再亲手去成全她的幸福.
我们如此深切的爱着她,不过是希望她有一天也会回报我们等同的爱!
若不能,我们能做到最好的,也不过是离开,却未必肯去成全!
"我笑得艰难,说:"我又哪里成全了她我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扼杀了她的幸福,又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惊扰了你的安宁.
""你是选错了时间,可是,或许,命运的阴差阳错,不过也是因为要成全.
"我疑惑的看着周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却含着淡淡的笑,左手大拇指不停的抚着咖啡杯的边缘,说:"我自认比你更了解子秋,在她尽最大努力想忘却你的那段时间,她和我,曾有过赤裸裸的灵魂的交流.
她曾跟我说过一个水熊虫的比喻.
她说,她对你的爱,就像那水熊虫,有着无比强大的生命力,哪怕是死了很久很久,只要有一滴水,又能活过来.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永远也不给水熊虫一滴水.
她是一个对自己足够狠得下心来的人!
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关闭了通向你的那扇门,打开接受我的那扇窗!
""你的意思""我的意思,虽然我也不愿承认,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子秋的自残,或许是因为对我的思念,也或许是,她要切断通向水熊虫的那滴水!
""这,这不可能.
子秋曾明确的跟我说过,她现在爱的是你.
"我一想起若是穆子秋因我而自残,而我却那么疯狂的折磨她,心痛得几乎就不能呼吸.
"我不否认她爱我,因为她爱我给她的那种爱情,我用我漫长的等待,用我的宽容理解,用我的温柔体贴,感动了她,所以她爱上了我!
子秋不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她单纯善良,有几分痴傻,谁对她好,她便会努力去回报,包括用她的爱情!
可是,当我们结婚前夕,她决绝而去的时候,在那一刻,她大概,最爱的还是你.
你一句你们不是兄妹,是水熊虫的一滴水,本能地激活了你们的爱情.
只不过她回过神来,那种必须忘却的惯性切断了这滴水,水熊虫再次沉睡过去,她便以为她爱的还是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几乎是惊异的看着这个含笑的男人,他的笑,竟让人觉得很沉!
"因为成全,成全我的婚姻,成全你的爱情.
我做事,一向有很强的目的性,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取舍,既然我无法回到子秋的身边,我就不能因为你一句她爱我而有所动摇,所以,不如成全你们,让我彻底断了最后一点念想,让我能全心全意去经营我的婚姻!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跟过去告别.
他果然是一个理智的人,不止对爱情,也是对婚姻,对生活!
"谢谢你!
"我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欢喜,更有一种表达不出的感动.
周渔的这番话,让我对我的爱情,又有了新的企盼.
"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
"周渔的语速恢复了正常,"若你见到子秋,请告诉她,我虽然说出生死不复相见的狠话,但是,我已经不恨她.
我们今生虽然不能大度的来一句分手还是朋友,但是,大概也不必再做敌人.
"你就是我的幸福穆子谦的故事讲完了,但满屋子深黄、浅黄的颜色里,还是浮着那袅袅的余音,我在那余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心似乎也浮了起来,像是被故事里的人感动了,又像是被讲故事的人摄住了心魂.
我竟忘了我不过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我不过是在听客人讲一个属于他的故事.
颜曦说了,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一点,是避免把自己带到患者的故事里去,可我此时何止被带了进去,我还想为故事里的人大哭一场.
我真的这么做了.
我伏在桌子上,无声的流着泪.
那么多那么多的泪.
原以为自己这几个月来,已经把过去放下了,可是,当我再次触及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时,还是心潮起伏、心痛难忍.
不爱了吧,终于不爱了!
不等了吧,终于不等了!
这个世上,没有谁,会为了一个负心人,在原地执着的等待那个一脸明媚笑容的男孩,那个不由自主吸引我的男孩,那个无声无息住到我心里去的男孩,那个为我撕开漫天阴霾的男孩,他终于,成了别人的男人!
彻底的失去了!
穆子秋,你终于彻底的失去了他!
不过,这不是你料想到的结局吗当你在北京街头幽魂一样晃荡的时候,当你在机场感应不到穆子谦的时候,当你第一次无意识喊出小乔的时候,当你在腿上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的时候,甚至,当你深夜在海边公路一直走一直走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回头的,可你为什么不回头即便他不在原地等你,你也可以去追寻他的脚步.
可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你究竟在犹疑什么你究竟被什么牵制住了这个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比你回头去找回自己的爱情更重要重要到,你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流逝,重要到,你的那个他,终于成了别人的他!
一年零五个月的时光,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可是,你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为这段爱情做出任何努力.
其实,你不在乎卑微的去乞求他的原谅,你不在乎用他等你的时间再去等一个重新接纳你的他,你甚至不在乎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场空……那么,你究竟在乎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宁愿牺牲你的爱情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找不到答案!
我流了很久很久的泪,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就让这些眼泪,做为对那份爱情的祭奠吧,起码,他现在安好着,要结婚了,要做爸爸了,有另外一个女人,能比我更好的爱他,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他送上最好的祝福是要送上最好的祝福吧.
是的,穆子秋,既然你不能让他幸福,你就用你最诚的心,为他送上最好的祝福!
我抬起头,有一只手,递过一张面巾纸.
"谢谢.
"我的声音很低,鼻塞得厉害.
"对不起.
"深深的自责.
我摇摇头,穆子谦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在最后一刻,我甚至罔顾小乔最深情的挽留,他的那两本笔记本,我都没有勇气翻完,我几乎是逃离似的离开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最绝情的态度,离开了他!
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穆子谦问.
"不用,等下我回去自己做.
""哦,那好,那明天见.
""你的故事不是讲完了吗""我的故事是讲完了,可我心理咨询的疗程还没完.
"他微微抿着唇,定定的看着我,眼里的企盼,不加丝毫掩饰.
"穆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想借这个疗程达到你的目的,大概会白费力气.
"我冷冷的说.
"那就再续一个.
"他从从容容.
"如果还不行呢""就再续一个,子秋,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不过,我等得起.
""我不需要时间,你也不需要等待.
"我眼观鼻,鼻观心,"穆先生,你故事里也说了,有的错,一旦错了,便是永远的错了;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便是永远的失去了.
""如果是永远错了,那我就用我的一生去弥补;如果是永远的失去了,那我就用我的一生去重新获取.
""你……""子秋,我从知道自己爱你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要去爱别人,当然,我也没有想过你会爱上别人.
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
不过,我会用我接下来的时间,去弥补这个错.
周渔的一席话,让我明白很多东西,我们过去那一年的痛苦,也不是全无价值.
它们让我学会,到底应该怎样去爱.
爱情的发生,或许是听从心的本能,但是,爱情的维持,却需要脑的智慧.
子秋,我爱你,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等待、弥补,来给你幸福!
""可是,穆先生,我还是要劝你放手.
因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没有压力,没有牵绊,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像颜先生一样,一个人,一直过下去.
"我不受他的蛊惑,冷静的拒绝了他.
爱太伤神,爱一个人难,忘记一个人更难,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来一次这样的循坏.
穆子谦静静的看着我,他眼里受伤的情绪一闪而逝,他声音低低的,说:"那好,只要你喜欢的,我绝不再去剥夺.
你愿意一个人过下去,那就一个人过下去.
不过,即使这样,也请允许我守候在你的身边,给你陪伴,与你徐徐而行.
""你……你大可不必这样,穆先生,你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子秋,你就是我的幸福.
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幸福!
"穆子谦眼里的情意,更浓了点,"或许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如此热烈的爱着你,但是,给你的温暖,却实在有限得很.
然而,这不是我不愿给,是我不能给.
周渔说我自私,说我不时出现在你的视线里,让你的忘却之路更加艰难.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除夕的那一天,我因为膨胀到极点的思念,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我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想到你的学校去走一趟,想走一走你曾经走过的路,想看看你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想在你呼吸过的那片天空里,静静的呆一会.
我早上到的,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走遍了.
我走到女生宿舍楼下,不知道你住哪一栋,就这样傻傻的站在那里,站了足足一个小时.
黄昏的时候,我再一次走到操场边上,想象着你在那跑步的样子.
你知道吗当我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置信;当我看清那个人影是你的时候,我恨不能冲上去抱你在怀.
我差点就这样做了,可是,当我看到你蹲下去埋着头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们是兄妹,每一次的靠近,都是一次更深的伤害.
所以,我选择躲到一边.
当你走了,我回到你蹲过的地方,像你一样蹲下来,我忽然觉得,哪怕是能做个和你一样的动作,都是幸福的!
"我看到操场上你的衣服,我把它抱起来,就像抱着你,泪流满面.
我托别人把衣服还给你,自己却不敢在你面前出现.
子秋,我不是像周渔说的要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我只是实在无法自制,哪怕是和你在不同的时间处在同一个空间,也足够偿还我过去那段时光苦苦的思念,也足够支撑我在未来继续守着我们的爱情.
机场送别,我是怕你永远也不再回来,我是想用我的方式来送你一程.
我没想到在这两次里,我们能够得以相见,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厚爱,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会加深你的痛苦.
"子秋,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段爱情,去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守着它,一直到老.
我不觉得这样痛苦,我觉得很满足,只要我还有这份爱情,我就觉得满足.
周渔说我和他的最大区别,是对待爱情,他比我理性.
可他又焉知我不理性,在我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做到我最大的理性,就是远离你,守着你给我的爱,直到永远.
""穆先生……""不要叫我穆先生,叫我子谦.
子秋,不要用这么疏离的称呼来叫我,我会心痛.
"穆子谦的喉结蠕动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已经爱上了别人,但是,我更知道,你对我的爱,从未消失.
真正的爱,它从来就不会消失,它只是像你比拟的那个水熊虫,蛰伏在那里,它只是缺一滴水.
子秋,现在你爱的人,既然已经不肯回来找你,那你,就容许我留在你的身边,给你温暖、关爱、陪伴,给你过去这么多年我不敢给你的所有东西.
子秋,面对别人,我可能很贫穷,但是,面对你,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哪怕你要的是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给你!
我可以做到只守候在你身边,不给你压力、不让你有所牵绊.
你依旧可以像现在一样,做一个独立、自信、淡泊、努力、上进的穆子秋!
"我低下头,无意识的拨弄手中的笔.
穆子谦这番长长的告白,让我的心很乱,很乱.
我知道他爱我,爱到不肯放下,但我却不知道,他竟爱我,爱到宁愿成全,不能成全我和别人的幸福,那就成全我一个人的孤独.
这样的一份爱,几乎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抽丝剥茧的分析穆子谦走后,我一个人依旧坐在那咨询室里,看窗外的阳光一寸寸隐去,看黑暗一点点浮了上来,心情却迟迟无法平静.
我想找个人诉说一下,这一次,我没打电话给颜曦,因为我都能想到颜曦肯定会用他惯常的处事哲学指点我:等待、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反正他的话,是万变不离其宗.
而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慢慢梳理,所以,我把电话打给颜朝.
在电话里,我把事情给颜朝简略叙述了一遍,我说得语无伦次,抓不住重点,有好几次哽咽,差点要哭.
颜朝耐心的听我说完,却并不在电话里发表任何意见,只问:"子秋,你还没吃饭吧我等会要经过你那,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是一家私房菜馆,它有一个很有禅意的名字,叫随心.
"颜朝很快就过来,带我去他说的那个好地方,那是一家幽雅质朴的私房菜馆,桌椅都是原木的,泛着木头本身的光泽.
颜朝点了几个招牌菜,认真的跟我介绍这些菜的渊源,可我却没有心思听,更没有心思吃.
象征性的夹了两筷子,便趣味索然的看着他吃.
他吃得津津有味,待吃了个七八分饱了,才放下筷子,问我:"子秋,你很难过,是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却笑了,说:"你不用摇头,我知道你很难过.
你虽然试图学颜曦,但是,你还是不是他.
何况,就算是他,对待爱情,大概也无法做到云淡风轻.
"我垂下头,他说的是对的,我无法做到云淡风轻,预想到你要失去,和你确切知道你已经失去,那种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情深似海的穆子谦,让我不知怎么面对.
"好了,子秋,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当做一个心理咨询师,不要用理智去控制你的头脑,完完全全放松,就像这家饭店的名字一样,随着心走,来回答我的问题.
""好.
"我深呼吸几下,努力把自己那些杂乱的情绪先归到一个角落.
"你爱周渔吗""爱.
""如果他来找你,你会回头吗""会.
""那现在可以肯定,他不会来找你,那你会去找他吗"我迟疑一下,说:"不会.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我怕他拒绝我.
""假如他没有女朋友,假如他女朋友没有怀孕,你还怕他拒绝你吗""不怕.
""那你当初和穆子谦分手后,为什么不立刻去找他那时,他大概还没有女朋友,更别说女朋友怀孕了.
""我……"我犹豫着,不肯说下去.
"你说.
"颜朝鼓励的看着我.
"我,我不忍让穆子谦难过.
虽然我离开了他,但是,我给不起他幸福,我也不愿用自己的幸福去衬托他的难过.
""我能不能这样理解.
就是如果穆子谦不幸福,你也不愿去争取幸福,你宁愿用自己的难过,来陪伴着他的难过""我不知道.
""你再想一想.
"我想了好一会,终于说:"是的,我有一种罪恶感,当初我爱他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现在我们能在一起了,我却不爱他了,我无法容忍自己不爱他.
而且,就算不爱,我也把他的幸福看得比我的幸福重要!
在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你觉得穆子谦怎样才能幸福""我……我……"我说不下去了,因为穆子谦跟我说过,我就是他的幸福,没有我,他怎么能幸福穆子谦一直说我是傻瓜,但是,在这场爱情里,他才是真正的傻瓜,我一直在努力忘记,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哪怕他知道我们是兄妹,也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管我负了他多少,不管我亏欠了他多少,不管我给过他多少伤害,他依然会选择等我、接受我、原谅我、那这个人,他一定就是穆子谦,也只会是穆子谦!
"你说.
"颜朝依旧鼓励的看着我.
"他不会幸福,和我分手,他大概再也不会幸福!
""哦""是的.
"我隐忍的泪,终于滑了下来.
"子秋,你现在明白你的心了吗""我……"我摇摇头.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不敢承认.
那好,既然你不说,我来替你说.
你为了穆子谦,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说,你其实已经把他看得比你自己更重要.
我曾问过你,你爱穆子谦多一点还是爱周渔多一点,你说是两种不一样的爱.
那我现在告诉你,不是两种不一样的爱,你爱上周渔的,是他给你的那种爱情,是他带给你的那种快乐,是他脸上像阳光一样明媚的笑容.
而你爱上穆子谦的,是他这个人,不管他带给你的是痛苦还是悲伤,甚至是折磨,你都爱他,哪怕是那样梦魇般的日子,你也决不肯主动离开他!
你们两个,在不该恋爱的年龄初偿爱的滋味,可是,等到能恋爱的时候,又因为无法抵抗的外力不得不分开,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只知道刻骨铭心的相思,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对方.
而且,你们眼里容不下一丁点儿瑕疵.
以为在爱情的世界里,就应该只有彼此.
他无法接受你爱上了别人,你无法原谅你爱上过别人,这,才是你们在一起后,仍然痛苦的根源!
因为你们对爱情的期望都太高,你们要求它百分百的纯粹,百分百的只属于彼此!
"是这样吗难道,我犹疑不前,我像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不肯回头去找小乔,我选择一个人过下去,竟都是因为我放不下穆子谦"子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周渔对你那么好,你爱上他,是一件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不必觉得这是背弃了穆子谦的爱,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你以为自己和穆子谦的爱情无望时发生的.
若你当初懂事一点,冷静一点,你大概会选择留在周渔身边,可是,即便这样,你们也不会长久的.
周渔太聪明,他能看清你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内心,大概,到最后,他还是会选择放手.
所以,不管当时你做什么决定,但结局,大体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要变的,也是痛苦的形式,你和周渔纠缠在一起痛苦,穆子谦一个人独自痛苦.
大抵是这样!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一时消化不了颜朝的话,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你呀,你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不要想着去忘记谁,不要想着去爱上谁,穆子谦来咨询,你就做你的咨询师.
其他时间,你只要像这家店的名字一样,随着自己的心出发,这就足够了.
从你的描述看,穆子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你,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你们两个,其实都在那一年痛不欲生的纠缠里,涅磐重生!
子秋,如果未来的一天,你能彻底打开心结,重新接受穆子谦,你们的爱情,会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份爱情.
"颜朝醇厚的声音,具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我浮躁混乱的心思,渐渐安定下来.
他微笑着看着我,一个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的男人,所以,这许多年来,他才能在他的那个商业王国里,恣意驰骋,笑傲风云!
我在脑海里,把他抽丝剥茧的分析又细细过了一遍,或许,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消化,但是,我知道,我不必急着做出决定.
不管是失落、是痛苦、是伤心、还是期望、是忐忑、是不安,我都可以把它交给时间.
我要像颜曦那样,淡然如水,等待,平静的等待,然后,随着自己的心出发.
"谢谢您,颜先生!
"我由衷的表达我的谢意!
颜朝依旧微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子秋.
我在你今天跟我讲的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周渔,聪明、理性、果敢、决绝、有心计,有魄力,有一股壮士断腕的狠厉,又兼备着狼和狐狸的特性,这倒让我十分感兴趣了.
过几天我去北京,我倒想见见他.
我们公司,我一直想培养几个信得过的管理人员,他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几乎是惊喜的看着颜朝,问:"你真的看上了他"颜朝哈哈笑着,说:"对,我看上了他.
你和他相处这么久,你告诉我,他还有什么优点"我认真想了想,说:"他的优点,还有很多.
但是,我想,可能最打动你的一点,不是你上面总结的那些,而是,他足够的阳光.
一个阳光的人,他不屑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使一些阴暗卑劣的手段!
""阳光!
"颜朝击掌赞叹,说,"子秋,你说得得太好了.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找一个有才智的人不容易,找一个有品德的人,则更难.
哈,这个阳光的周渔,竟让我十分期待了.
"我看着颜朝那高兴样,心里也高兴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拥有一个怎样庞大的企业王国,但是,我知道,他全国的主要城市都有分公司,触角甚至伸到了国外,能被这样一家企业的掌舵人看中,想必会前程无量吧!
我希望小乔能幸福,不止家庭和美,而且能拥有锦绣前程!
有一种爱,叫安心和颜朝谈话后,我的心态平和很多.
虽然我还无法做到真正放下,但是,在面对穆子谦时,我已不再刻意疏远.
穆子谦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照常是五点.
他的话不多,偶尔会跟我说说养花饲草的事,那几盆雏菊,似乎成了他的心病,因为在他口中,那些雏菊总是焉焉的,长不好,其他几盆花花草草,倒都生机勃勃的样子.
有时候,他会跟我说说他的朋友,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圈子.
我们经常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与其说是咨询,不是说是一种陪伴.
他没再和我聊过感情的问题.
他大概要像他承诺的一样,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他就给我一个人的生活,只求能陪在我的身边.
他似乎已经绝迹于酒吧.
他曾经说过,酒能解忧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话,他现在大概摒弃了这个最大的谎话.
只是,那些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唇印的香艳女人,他也能摒弃得了吗日子就在这种安宁的陪伴中,走到了九月.
又是一个九月,秋的季节,预示着丰收,也预示着凋零.
但在深圳,九月还感觉不到秋的凉爽,每天从住处走到咨询室,依旧是腾腾的一身汗.
这天,我就在这腾腾的汗意里,接到皇甫雪颜的电话.
她电话里的语气,就像她的人一样,张扬跋扈.
"穆子秋,接驾.
"她嚣张得很.
我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文员小吴已经领了个妩媚风情的女子走了进来:"穆姐姐,这位小姐说是你朋友,直接……直接就进来了.
""哦,她的确是我朋友.
"我看着一袭浅紫长裙的皇甫雪颜,她走路本来就好看,现在穿着丝质长裙,更是步步生莲.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可你们这个门太难进了,还要什么预约、预约、预约……话说你们生意有这么好吗"她噼哩啪啦抱怨着.
"生意好不好,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微笑着.
雪颜环顾一下办公室,冷冷清清的,遂耸耸肩,说:"海龟就是不一样,整这么大一个场地,就这寥寥几人,他到底有没有成本意识"雪颜是做行政的,大约成本意识已经成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到哪都忘不了.
"他有钱烧.
"我笑意更浓了点,这个咨询室,烧了好几年钱了,今年就6月7月堪堪持平,其他的月份,依旧在亏损状态.
"哦.
"雪颜配合的露出一个艳羡的表情.
我把她领进一个小会议室,她大老远来找我,肯定不是来看看海龟怎么烧钱.
果然,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当然是结婚请柬.
"十月三号,不过你要早到,因为你是伴娘,也就是半个苦力.
""放心,我肯定早到.
"我想起当初,是雪颜一个要结婚的电话,点燃了我生的欲望.
我认真看着请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皇甫雪颜、程文锦.
那个傅筠阳,到底成为过去式了.
"他也要结婚了.
"雪颜看我一眼,轻声说.
"谁"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明知故问.
"周渔.
他给我发请柬了,比我早,九月二十号.
""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新娘是谁吗"我摇摇头.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吗我还是摇摇头.
"我猜你也不知道.
不过,我今天不止是为送请柬而来,更是受人委托而来.
"雪颜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无限感慨,"我总觉得月老是一个吝啬的人,他给每个人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未必肯去成全.
他大概,只是想让人从这段感情里,学会做一个知足的人.
"我看着雪颜深沉的样子,那个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她,能做出这副表情,想来她要说的话,未必很轻松吧.
"其实,子秋,大概从你去年愚人节前夕离开周渔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回不去了的.
你走之后,周渔一度十分消沉,他的消沉,虽然不是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但是,那种从里带外透出的颓败之气,也让见者心寒.
这时候,他现在的新娘,也就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叫覃如的女孩子,走到他的身边.
覃如你应该认识吧"我认真想想,覃如,听起来很熟悉,似乎是隔三岔五就会给周渔打电话的那个女孩.
她会打篮球,周末的时候,经常会约周渔一起打篮球.
不过,她几乎没和我有过正面的交往,也是,她对周渔一片痴心,又怎么肯和我有正面交往"覃如一直对周渔很好.
傅筠阳的生日,她就假戏真做当了一回他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尽可能近的距离呆在他的身边,若不是周渔对你死心塌地,估计早就被撬走了.
我提醒过你几次,不过显然你对周渔有着非比寻常的信心.
"哎,扯远了.
还是说最重要的吧.
一直到今年二月,周渔还没走出你的阴影.
覃如为了让他心胸开阔一些,策划了一场黄山之行.
就是那场黄山之行,启开了周渔紧闭的心扉.
我不知道是天要成全他们,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们遭遇了山体滑坡,周渔的双腿被覆着冰雪的冻土埋住,是覃如疯了一样,徒手把那些冻土一点点扣开,把他的双腿救了出来.
大概从那一刻,周渔的心,就像那些冻土一样松动了.
而覃如,因为扣那些冻土,食指指尖全扣出了血,有三个指甲掉了,有五个指尖冻得失去了知觉,永远的失去了知觉.
"三月的时候,穆子谦到上海找我,我就隐约猜出了他的用意.
后来,我给周渔打电话,把穆子谦找我的事说给他听.
其实,那时他还没有和覃如在一起,不过,从他听我说完之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我就猜到你们不乐观了.
"周渔是谁那个侠肝义胆朋友满天下的人,他怎肯欠人家一份这么大的情反正覃如的心意连我都看出来了,他这些年却愣是不知,我不知道他是装聋卖傻还是一心只在你身上.
四月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年的愚人节,他和几个朋友喝酒,覃如也在,他问覃如是不是喜欢他,覃如说是.
他说是那一声是,留住了他.
如果那天覃如说不是,他或许会来找你.
"其实我觉得不是覃如那一声是留住了他,是他自己故意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给你们的感情做了最后的了结,借另一个女孩对他的爱来做这个了结——他早应该知道覃如是喜欢他的.
不过,我十分明白周渔的感觉,在一份爱里付出过太多却始终惴惴的人,更向往一份踏实温暖的感情.
就像我,我追傅筠阳那么辛苦,他后来虽然接受了我,对我十分十分的宝贝,但是,我都不敢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因为他的心,我始终摸不透,总觉得和我隔了一层.
而现在的程文锦,是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我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忧他会不会离我而去的,这种感觉,十分安心.
我现在年龄大了,要的就是这种安心,我想,周渔也是!
"皇甫雪颜说完,依旧用那幅深沉而郑重的神色看着我.
我轻咬着唇,低低的问:"是他要你把这一切说给我听的"雪颜亦笑,说:"算是吧.
他给我发请柬的那天,把这些说给我听,但我知道,他真正的用意,大概还是要你听到.
他应该还是爱你的,但是,你们之间,隔了一个覃如,隔了一个穆子谦,还隔了五个没有知觉的手指尖,而现在,又隔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一个即将出世的胎儿,所以,你们之间,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的.
于是,他选择了放手,去追求他那平淡的幸福.
在他即将步入婚姻的前一刻,他说,他最后要送你的一样东西,是一滴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们的暗语,但现在,我把他明里暗里要我说的话,都说给了你听了,我的任务是完成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大概要好好想一想.
"一滴水他最后要送我的,居然是一滴水,他大概以为,他的放手,他的婚姻,就是水熊虫需要的一滴水.
会是吗我陷入了沉思.
"子秋,你也知道,曾经,我是力挺你和周渔的.
我觉得,不管是之前的那个赵锐,还是后来的这个穆子谦,都没有周渔这么适合你.
但是,穆子谦的上海之行,已经让我的心稍稍偏向了他.
这个穆子谦,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痴情、最执着、最有韧性、最爱得无怨无悔的一个男人.
他的爱,甚至是不求结果的,他就是为爱而爱,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这样的男人,在这世上,多乎哉不多也!
"雪颜像孔乙己一样摇头晃脑的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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