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迟到11年的奥运奖牌

迟到11年的奥运奖牌  时间:2021-04-22  阅读:()
版权信息书名剩饭作者【印度】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译者张忞煜责任编辑朱艳华出版发行上海文艺出版社ISBN9787532170043关注我们的微博:@上海文艺出版社关注我们的微信:shanghaiwenyi编委会(按姓氏笔画排列)冯植生张晓强林洪亮高兴曹德明蔡伟良薛庆国穆宏燕献给母亲和父亲作者的话达利特的生活极其痛苦,生存体验使心灼烧.
这种经历在文学表达中尚未获得一席之地.
在这样无比残忍、不人道、对达利特毫不同情的社会制度中,我们苟延残喘.
长久以来,我都在考虑把自己的苦难故事付诸文字,虽然几度尝试,却一直未能如愿.
有好几次,我已经着手写作,每一次却终又把写好的稿纸撕掉.
从哪里写起如何写起一直困扰着我.
好些朋友建议我,与其写自传,不如写长篇小说.
1993年12月,突然收到拉杰基肖尔先生的信.
他正在策划"今日问题"丛书中的一本——《从哈里真到达利特》.
他希望我能为那本书写十来页的稿子,把自己的经历以自传的形式写下来.
他要求事件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更换人物的名字.
拉杰基肖尔先生的这封信在我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犹豫不决中,几天过去了.
我连一行字都没能写出来.
这时,拉杰基肖尔先生的第二封信到了,他下了"最后通牒","你在九四年底之前把稿子寄来,书已经要交印了.
"也不知道拉杰基肖尔先生的那封信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当天晚上就写下了几页自己早年的经历,第二天就给拉杰基肖尔先生寄去了.
等了大约一整星期,我和他通了电话,得知他将出版那份稿子.
《从哈里真到达利特》的第一篇便是——《一个达利特的自传》.
书刚发行,我就开始不断收到读者来信.
甚至有读者从非常偏远的农村地区寄来反馈.
达利特阶层的读者从书页中看到了自己的痛苦.
大家都希望我详细写下有关自己的经历.
要把这些经历都写下来,会面临重重危险.
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持续写作.
不得不再度经历所有已经历过的痛苦、折磨、蔑视、责备.
这期间我的内心备受煎熬.
我不止一次觉得我正在亲手一层、一层把自己撕开——这一切是多么痛苦!
有些人却并不相信,认为我太夸张了.
我的许多朋友都很惊讶,"这么早你就写自传了!
"我想对他们说的是,如果你们只是把我的苦难故事放到换取成就的天平上去称量,那么终将一无所获.
一个朋友提醒我,写自传就是吃自己人生经历的老本.
还有一些朋友这么说:"您把自己扒光了只会增加别人对自己种姓的鄙视.
"一位非常亲密的朋友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他写道:"您可别因为写自传把自己的名声给毁了.
"既然是事实,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将它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对那些说"这些事从未在我身上发生",或者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优越的人,我想如此回答他们,只有遭受过这种事的人才明白有多么悲恸.
一路走来,还有很多事情,我不曾提及,或是无法写下来.
我已无力再写.
您可以称之为软弱.
在选择书名的过程中,尊敬的拉金德拉亚达夫先生给予我很大的帮助.
他从忙碌的生活中挤出时间阅读了我的手稿,并给出建议.
以《剩饭》为书名也是他的建议.
向他致谢或许只是一种礼节.
他的建议和指引对我来说无比重要.
坎瓦尔巴拉蒂和肖乌拉杰辛格博士"不安"(Becain)(1)在这期间给予了我精神支持.
最后是阿肖克马赫什瓦里先生,没有他的话,大概这本书也无法完成.
他对出版本书的兴趣本身就帮我解决了许多问题.
——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新街路4号,酒贩巷,台拉登—248001(北方邦)(2)(1)引号中的是笔名.
——译者注(2)本书首版于1997年,当时台拉登依然属于北方邦.
——译者注目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英文版译后记中文版译后记一我家紧挨着钱德拉班德伽(1)的院子,再过去是几户穆斯林朱拉哈(2)人家.
钱德拉班德伽家的院子正对面是一个小水塘,正好把清道夫(3)区和村子隔开一段距离.
小水塘有个名字——碗儿塘.
这"碗儿塘"的名字怎么得来的可就难说了.
要说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碗儿塘的样子,像是一个大坑.
坑的一边是德伽人家砖房的高墙,垂直挨着的是两三户挑水工家土房子的泥墙,再过去又是德伽人家的房子.
小水塘的岸边就是清道夫的房子.
它后面就是全村女人的厕所——不管是小姑娘、老婆子,甚至新娘子,都蹲在这碗儿塘边的空地大小便.
不仅仅是晚上,即便在白天,那些藏身深闺的德亚奇(Tyagi)(4)女子也会戴上面纱、裹上披肩来这片露天公厕解手.
在这碗儿塘边,她们全然不顾羞耻蹲坐着,私密之处毫无遮掩.
这儿俨然成了讨论全村纠纷八卦的圆桌会议.
四下污秽不堪,在这恶臭中待一分钟就能让人喘不上气来.
狭窄的巷道中,猪、光着身子的小孩儿,还有狗四处乱窜,日常吵闹不断上演——这,就是我童年生活的环境.
那些认为四瓦尔纳(5)是理想制度的人若是在这种环境中住上两三天恐怕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家就在这片清道夫区中.
家中还有五个兄弟、一个妹妹、两个叔叔和一个伯伯.
叔叔和伯伯各自有家,不住在一起.
家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做点工.
就算是这样,一天也吃不上两顿像样的饭.
德伽人家中的什么活我们都得干——从打扫、农活到苦工.
还得没日没夜地作劳役.
劳役换不来一分钱、一粒米,但谁也没胆量对劳役说"不".
污言秽语和折磨就别提了.
他们招唤我们的时候连名字都不叫.
对年长一点的清道夫便叫"喂,清道夫",对年纪相仿或是小一点的就叫"喂,清道夫家的"——这便算是称呼了.
不可接触制到了这样的程度——谁要是碰了猫猫狗狗或是母瘤牛(6)、母水牛都不要紧,但若是碰到了清道夫那可就造孽了.
在社会层面,清道夫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种"必需品".
活儿干完就没用了.
用完了,可以随时扔掉.
曾有一个基督徒经常来我们这一片.
他叫赛瓦克拉姆马希赫(7).
他叫清道夫家的小孩围坐在他身边,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没人会让我们上政府学校.
只有我被送到赛瓦克拉姆那儿学习,哥哥们当时已经开始干活.
妹妹就更不可能送去上学了.
赛瓦克拉姆老师的学校是露天的,没有教室,甚至都没有可以坐的席子,我就在那儿开始学习字母.
有一天,赛瓦克拉姆马希赫和父亲发生了口角.
于是,父亲把我带去了可以上到五年级的小学.
当时校长是赫拉普尔辛格.
父亲当面向他苦苦哀求道,"校长先生,求您行行好,教教我家这娃,让他学俩字吧!
"赫拉普尔辛格校长让他第二天再来.
父亲第二天又去了一趟.
就这样来回往学校跑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学校允许我入学了.
那时,国家已经独立八年.
甘地先生呼吁解放不可接触者的声音时常萦绕耳边.
政府学校的大门虽然开始向不可接触者开放,但人们的意识还没怎么改变.
我必须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坐在一边的地上.
我在坐的地方铺了一张小席子.
有时干脆只能坐在后门边上,从那儿甚至不太看得清黑板上写的字.
德亚奇人家的小孩儿总是大声叫唤"清道夫家的!
清道夫家的!
"他们有时还无缘无故地打我.
这种荒唐、痛苦的生活让我变得内向和易怒.
在学校,如果口渴了也只能站在手压水泵边等其他人来.
如果碰了水泵,可就出事儿了.
男生肯定会揍我,老师们也会因为触碰水泵而惩罚我.
(8)他们用种种伎俩来逼我退学,使我回到原本的位置,去做那些所谓生来就该做的事.
在他们看来,我本就没有权利上学.
拉姆辛格和苏肯辛格也和我一个班.
拉姆辛格出身查玛尔种姓、苏肯辛格是挑水工种姓.
(9)拉姆辛格的父母都在地里干苦力.
苏肯辛格的父亲在中学作仆役.
我们三个人一块儿读书、长大,一块儿经历童年的酸甜苦辣.
我们仨的学习一直名列前茅,但是种姓的卑微却一直如影随形,处处戏弄我们.
伯勒拉村里还有一些穆斯林德亚奇(德亚奇也被称作德伽).
穆斯林德伽人的行为举止和印度教徒没什么差别.
如果有的时候穿上干净的新衣服出门,讽刺的话就不绝于耳.
这些讥讽如同淬火的箭镞一样,深深地刺向我们.
这种情况周而复始.
我如果穿着干净衣服上学,同班男生就会说,"呦,清道夫家的,穿新衣服来上学了!
"如果穿着破旧的脏衣服上学,他们就会说,"喂,清道夫家的,滚远点,臭死了!
"这是毫无指望的局面.
无论我们穿什么,都会遭到羞辱.
待我升到四年级,校长从比尚贝辛格换成了格里拉姆.
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另一位老师.
他们一来,我们三个人的日子就更悲惨了.
我们可以因为一个最无足轻重的原因而被虐打.
拉姆辛格有时还能逃过一劫,但苏肯辛格和我挨打就是家常便饭了.
更何况那时候的我又瘦又弱.
当时苏肯的肚子上,就在肋骨正上方长了一个疮,疮口总是流脓.
上学的时候,他只好把衬衫往上卷,露出脓疮.
一来他怕衬衫沾上脓,二来这样老师打他的时候至少不会碰到脓疮.
有一天,老师揍苏肯的时候,一拳打在了脓疮上.
苏肯痛苦地尖叫起来.
脓疮破了.
看到他痛得发抖,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老师见状,一顿咒骂,如同暴风雨般、无休止地落在我们身上.
若是我把那些脏话写下来,那无疑会亵渎印地语的高贵和美丽.
因为之前我的短篇小说《牛皮》(BaikiKhal)中曾有一个角色说了脏话,结果惹怒了好多印地语大作家.
这个骂脏话的角色恰巧是个婆罗门.
这怎么可能婆罗门怎么可能骂脏话……我所见到的"师者楷模"至今依然深深地烙在脑海之中.
每当有人提到模范老师,我都会想起那些满嘴跑火车,骂着"妈的""你妹"的老师.
哪个小男孩长得好看,他们就摸他的脸,然后叫到自己家里做坏事.
有一天,校长格里拉姆把我叫到自己家里问道:"你叫什么""翁普拉卡什.
"我惊恐万分地低声回答自己的名字.
小孩儿们一看到校长就怕得不行.
全校上下都怕他.
"清道夫家的"校长蹦出了第二个问题.
"嗯.
""好……对面有一棵檀树,爬上去,折些树枝,扎一个笤帚.
笤帚要带叶子的.
然后把整个学校打扫一遍,要干净得像玻璃一样.
这可是你的家传行道.
去……赶紧的,干活儿去!
"我根据校长的命令把教室、办公室、走廊打扫干净后,他又过来和我说,"再把操场打扫干净!
"操场又宽又长,远远超出了我的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扫着扫着,我的腰开始作痛.
满头满脸都是尘土,甚至连嘴里也是.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在学习,而我却拿着笤帚在扫地.
校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直死死地盯着我,连喝口水他都不让.
我就这么扫了一整天地.
哥哥们一直都宠着我,从来没让我干过这么多活儿.
第二天我刚到学校,校长又让我扫地.
我又扫了一天.
我暗自安慰自己,明天就可以去班上上课了.
第三天我偷偷摸摸地坐到了教室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他的咆哮声,"喂,清道夫家的,狗娘养的躲哪儿去了……他妈的……"一听到他的嚎叫,我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德亚奇男孩儿立马喊道:"校长,他蹲在角落里呢!
"校长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脖子,他的手指愈发使劲地掐着我,就好像一头狼叼起小羊羔一样.
他把我拽出教室,扔到了走廊上.
高声吼道:"去,把整个操场扫了……不然就在你屁眼里塞上辣椒扔出学校!
"我吓坏了,拿起那把用了三天的檀木笤帚.
笤帚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像我一样.
只剩下了细细的枝条.
眼泪夺眶而出,我一边哭一边扫操场,老师、同学躲在教室的门窗后,偷偷地看我出洋相,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坠入到了痛苦的深渊.
突然,父亲碰巧路过学校.
看到我在操场扫地,他停了下来,从外面问我:"小先生,这是在干嘛呢"小先生(10)是他对我的昵称.
看到他,我一下子哭了出来.
他走进操场,来到我身旁.
见我在哭,他问道:"小先生……为什么哭呀好好说,发生什么了"我抽泣不止,一边啜泣一边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过去这三天我一直在扫地,不让我去班上学习.
父亲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笤帚,并远远地扔到一旁.
他的眼睛被怒火烧得通亮.
父亲平日在他人面前像弓一样躬着身,可这会儿他的胡须都因为愤怒而抖动起来.
他大叫道:"这德罗纳大师(11)的后代是哪个老师!
竟然让我儿子扫地……"父亲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学校.
听到这怒吼,校长和老师们都走了出来.
校长格里拉姆满口脏话,威胁父亲.
但父亲不为所动.
那天父亲面对校长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勇敢和气势令我永生难忘.
父亲也许有满身的弱点,但那天他为我的未来带来的决定性转折,深深地影响了我的性格.
校长厉声吼道:"带着他从这儿滚……一个清道夫还要读什么书……滚……不然我打断你的骨头!
"父亲抓起我的手,带我往家走.
一边走一边冲校长喊道:"你是老师……所以我先走……但老师你给我记住……这个清道夫就要在这儿读书……就在这个学校.
还不止这些,这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清道夫来读书.
"父亲坚信,村子里的德亚奇们会谴责格里拉姆老师的这种恶行,结果恰恰相反.
不管敲开谁家的门,得到都是这样的回答,"你送他去学校干嘛"或者"乌鸦还妄想成天鹅""你这没文化的笨蛋知道个啥,知识哪是你这样学来的!
""得了吧,让清道夫家的崽子扫个地有什么不公平的""只是扫个地而已,又没有像德罗纳大师那样要割下手指作拜师礼"等等.
父亲身心俱疲,失望地回到家中,不吃不喝地坐在那里.
天知道我的父亲到底忍受了怎样大的痛苦折磨.
一大早,他带着我径直去到村长萨格瓦辛格德亚奇家的客厅.
见到父亲,村长说道:"哎,乔登……怎么了一大清早来我这儿.
""村长老爷,你可是说政府已经让学校的大门向清道夫、查玛尔种姓家的孩子开放了.
但这边的校长把我家娃儿赶出了教室,整天让他扫地.
你说说,他整天都在扫地,哪儿还有时间学习"父亲向村长苦苦哀求,眼泪在他的眼眶中打转.
我站在一旁看着父亲.
村长把我叫到身旁问道:"上几年级了""四年级.
""和我们家的马亨德拉一个班""是的.
"村长对父亲说道:"别担心,明天送他去学校.
"第二天我怯生生地来到学校,坐到了教室里.
每时每刻我都觉得校长向我走过来了……又近了一点.
一丁点儿的脚步声,都足以让我魂飞魄散.
还好,几天之后情况有所好转.
然而,每当我看到格里拉姆校长,依然吓得心惊肉颤.
就好像在我面前的不是校长,而是一头正怒气冲冲噘着鼻子向我冲过来的野猪.
到收麦子的时节,村里所有人都会去德伽人家的地里帮忙收割.
在炙热的中午割麦子简直是一种煎熬.
阳光倾泻到头顶,脚下是炙热的大地,收割之后的秸秆如钉子一般刺入光着的脚底板.
相比之下,芥子和三角豆的秸秆更加锋利.
收割三角豆还有另一个麻烦.
三角豆的叶子上有一种酸液,收的时候会沾得浑身都是,就算洗澡也洗不掉.
从事收割的主要是清道夫和查玛尔种姓,他们只是名义上穿着衣服,更别说脚上能有鞋了.
光着脚收割,脚上经常伤痕累累.
为了收割的事情,田间地头总少不了发生争执.
绝大多数德伽人在给工钱的问题上都十分吝啬.
干活的人也没有办法.
虽然或多或少表达一下抗议,但最后能给多少也就只能拿着回家.
回到家中一边生着气一边咒骂德伽人.
但在饥饿面前,任何一丝反抗的气息都难以为继.
每年村子里都会为收割的事情召集会议.
会上承诺每收16捆就可以拿1捆作为报酬.
但一旦开始收割,会上的一切决定、承诺就都随风而去了.
每收21捆才能拿1捆作报酬.
最重的1捆最多也出不了1公斤小麦.
也就是说,辛苦一整天换来的酬劳还不到1公斤小麦.
收割之后还要搬到瘤牛车或者水牛车上,然后再卸下来,而且没有一分钱或者一粒米的报酬.
之后迟早所有人还得去打谷场无偿赶牛.
那个时候还没有打谷机,得赶着牛一圈一圈地走,把麦子分成一根一根的.
之后再用簸箕把麦子铲起来抛向空中,让麦粒和麦秸分开.
这项工作耗时很长,也非常累人,干活的主要也是查玛尔或清道夫种姓.
我的母亲除了作这些苦工,还要为八九户德伽人(既有印度教徒,也有穆斯林)清扫房屋和院子(既是男人们的会客场所,也是拴牲口的地方).
我的妹妹、大嫂和贾斯比尔、贾内塞尔(两个兄弟)会帮母亲打下手.
大哥苏克比尔则是德伽人家中的长工.
每户德伽人家中通常都有十几头牲口(母瘤牛、母水牛和公牛).
牛粪需要有人去扔到外面的垃圾堆或是晒牛粪饼的地方.
每天每家的院子都要收拾出五六筐牛粪.
冬天的几个月这项工作非常难做.
为了不让母瘤牛、母水牛和公牛挨冻,这些牲口都被拴在宽敞一些的过道里,地上都铺上了干甘蔗叶和干草.
一晚上过去,过道里全是牲口的屎尿.
每隔十几天换一次叶子或是在上面铺上新的干叶.
这些日子里,我们需要在这臭气熏天的过道里清扫牛粪.
这非常不容易,头会被这恶臭熏得晕过去.
这些活儿全部干下来,报酬只有这些.
每清扫两头牲口,收获时节就得到5希尔(12)粮食,也就是大约2.
5公斤.
给一个有10头牲口的家庭服务,一年下来可以换来25希尔(大约12~13公斤)粮食,每天中午供应一张剩面饼.
这张饼是专门给清道夫做的,面粉里面有时加稻草,有时也会用破篓装剩饭给我们.
每当有婚礼,客人或者迎亲队吃饭的时候,清道夫们就拿着大筐蹲坐在门口.
迎亲的人吃完饭后,清道夫们用这些筐把盛有剩饭的叶盘(13)带回家,再把那些剩饭倒在一块儿.
如果盘子上还有些许吃剩的油饼碎块、少许甜食,或是零星蔬菜,那么就足以让人高兴地咧嘴酣笑了.
这些剩饭就在"吧唧吧唧"的响声中被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若是哪个迎亲人的盘子中没剩多少吃的,就会被被指责说,"迎亲队来了个饿鬼,估计啥也没吃过,吃得可真是一干二净.
"这种情况下,老人们常常会想起之前的某个迎亲队,亢奋地讲道,"哪个迎亲队剩下这么多,够吃好几个月嘞!
"盘子里剩下的碎油饼会被收到一块儿,放到太阳底下晒干.
先在床上铺一块布,然后把油饼摊在上面.
我一般需要坐在那儿防卫着,谁知道乌鸦、母鸡和狗会什么时候来偷那些晒着的油饼.
一不留神,油饼就会被叼走,因此我必须拿着木棍守在床边.
这些晒干的油饼到雨季最饥荒的几天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我们会把它们浸到水里煮开,撒上辣椒面儿和盐,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有的时候再加点儿红糖,捏成像小面团子一样的东西,吃起来那更是带劲了.
然而,今天的我回首那些往事,心里好像长满了会蜇人的荆棘.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我们没日没夜不要命地干活,所有汗水只换来这些残羹冷炙,却从未有人抱怨,也不认为丢人,更不用说后悔.
小的时候,我总是跟着母亲,帮助父母干活儿.
每每看到德伽人(德亚奇人)的饭菜,我总是会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吃这样的饭今天当我想起这些,心中或多或少感到恶心.
就在去年,苏克德夫辛格德亚奇的孙子苏伦德拉来过我家,当时他是为了来参加某个面试.
他从村里人那儿打听到了我的地址,在这儿住了一晚上.
我妻子为他做了最拿手的饭菜.
吃着吃着,他说道:"嫂子,您亲手做的饭真好吃!
我家里谁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饭!
"妻子听到这话很是高兴,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童年往事开始不断敲打记忆的门扉.
当时苏伦德拉还没有出生,他的大姑,也就是苏克德夫辛格德亚奇的女儿出嫁了.
我母亲一直在他家干活.
距离婚礼还有十几天,我的父母就已经在苏克德夫辛格德亚奇家里外地忙碌起来.
女儿出嫁事关全村的面子,容不得一点闪失.
父亲把全村的床都搬到了供男方迎亲队住的地方.
迎亲队吃上饭了,母亲拿着筐蹲在门外.
我和妹妹马娅(Maya)挨着母亲坐在一旁.
甜食和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我们是多么希望能吃到那些食物.
等所有人吃完离场,我母亲见苏克德夫辛格德亚奇从过道里往外走,赶忙说道:"村长老爷,现在大家都吃好走了……你也给我们家娃儿装一盘子吃的吧.
他们也已经等了一天啦.
"苏克德夫辛格指着装满剩饭盘子、臭气熏天的筐说道:"你不是已经把剩饭装走了吗……还想给崽子要吃的清道夫家的女子,知足吧!
拿起筐给我走开.
"苏克德夫辛格德亚奇的那些话如刀剖开我的胸口,时至如今,那股痛苦之火灼烧依旧.
那天,我在母亲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女神杜尔迦(14).
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
她把筐扔到地上,冲着苏克德夫辛格吼道:"你把这捡起来拿回去吧!
明天早上你就请迎亲的客人吃这些吧……"她抓起我们兄妹俩的手,箭一般起身离去.
苏克德夫辛格冲过来抬手打母亲,但是母亲直面他,如同一头狮子,没有丝毫的畏惧.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去过他家门口,收剩饭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是这位苏克德夫辛格,有一次还来过我家.
我妻子因为他是同村的长辈,对他礼敬有加.
他倒是在我家吃了饭.
但是他走后,我的侄子桑贾伊凯勒瓦尔——一名理学学士学生——告诉我,"叔叔,他只在您家里吃饭,在我们家他可是连水都不喝的.
"我的大哥苏克比尔在苏杰特德伽家作长工.
那时我上五年级.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皮肤黝黑,身体瘦高而结实.
有一天,一头野公牛窜进了村子,用尖角伤了好几个人,还跑到德伽人的牛栏里弄伤了母水牛、母瘤牛和公牛.
人们纷纷爬到屋顶看热闹.
哪个德伽人都不敢把野牛赶出村外.
苏克比尔正好干完农活儿往回走.
他听到人们喊叫喧闹,便问屋顶上的德伽人发生了什么,他们就把野牛的事情告诉了他.
苏克比尔仅凭一根棍子就把野牛赶出了村子.
他的勇气和力量让他在村里声名鹊起.
好多天过去后,全村上下依然对此津津乐道.
有一天干完活儿回来,苏克比尔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
因为缺医少药,他就这么走了.
家里好像遭了雷劈,全都乱了.
遭此横祸,父亲整个人都垮了.
母亲隔一段时间就会晕过去一次.
嫂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家里的情况原本因为大哥稍有改善,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
自从大哥开始工作,再也没有哪个弟弟、妹妹、嫂子去德伽人家干活儿.
父亲和叔叔为了赚点工钱开始作修路的包工头(15),或是做点其他类似的工作.
我清楚地记得,大哥活着的时候,大嫂和妹妹不用出门干活儿.
我也从来不用到谁家去打扫卫生.
我们种姓一直接受寡妇再嫁,并不像印度教传统那样排斥.
当着家中亲戚和村里长辈的面,我那过世大哥苏克比尔的岳父决定把自己的寡妇女儿嫁给女婿苏克比尔的弟弟贾斯比尔,大家都接受这样的社会习俗.
当时大哥的儿子纳伦德拉差不多一岁半大,嫂子正怀着老二.
大哥死后六七个月,德文德拉出生了.
这之后家中的所有重担就压到了贾斯比尔肩头.
仅靠村子里能挣到的那些钱,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家中的经济状况十分严峻.
有一天,贾斯比尔跟着一家名叫"罗摩圣地和伙伴们"的公司去了旁遮普的阿丹普尔,在那儿为印度空军建机场.
又过了一些日子,那家公司又去了孟加拉(16)的巴格多格拉建机场.
几个月之后,我们收到了贾斯比尔从巴格多格拉寄来的信.
母亲一听到孟加拉这个地名就大哭大闹起来.
在母亲的记忆中,孟加拉还是过去流传的样子——既不是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也不是革命者的孟加拉,而是黑魔法和巫术的孟加拉,那儿的女人会用法术把男人变成山羊捆在院子里.
从收到信的那一天起,母亲一直哭个不停:"一个儿子离开了这世界,还有一个去了外地",家中弥漫着不幸的气息.
嫂子病恹恹的.
家中连基本的面饼都成了问题.
只能有什么就吃什么.
再无笑声,亦无交流的嫂子也默不作声,成天把头埋在膝盖里.
所有的人都被束缚在了自己的外壳中.
五年级结束之后,六年级要考虑入学了.
当时村子里只有"伯勒拉德亚奇中学"一所学校,现在改叫"伯勒拉中学"了.
家中这个情况,上学是不可能了.
连饭都没得吃,还有谁会想读书的事情呢!
眼看着学校的同学们都拿到了课本,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贾内塞尔是我的哥哥.
我俩一早就出家门,从田间地头收野草来喂家里的母水牛.
这头牛是苏克比尔过世前几个月从苏杰特德伽那儿当作工钱领来的.
当时想着等水牛下崽了或多或少能换点钱.
我们兄弟俩负责照看它.
下午我的任务是放猪.
猪是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婚丧嫁娶都少不了它.
甚至敬神的仪式若是缺了猪也是断然不行的.
在院子里转悠的猪并不是污秽的象征,(17)而是繁荣富足的标志,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诚然,受过教育的人(直到今天这一比例依然很低)已经自绝于这种观念.
这种变化并非源自某种自愿的社会改良,而是不堪忍受歧视所致.
这种歧视在受过教育的人中更甚,而这正是社会压迫的根源.
有一天我在赶猪回家的路上碰到了苏肯辛格.
他拦住我问道:"你怎么不去上学了不继续读书了吗"我摇了摇头,否认了.
(18)他一路上一直在说学校的新气象.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都坐在席子上,现在有桌子和椅子了.
""老师也不怎么打人了.
""每一门课都有不同的老师.
"我郁闷地回到家中.
内心深处好像洋溢着某种说不出的东西.
被迫辍学让我感到绝望.
不止一次,中学那宏伟的教学楼萦绕在我的眼前.
我一回到家就向母亲说道:"妈,我想去上学.
"眼中噙满了泪水.
见我眼泪盈眶的样子,母亲也哭了出来.
母亲一边哭,一边大声埋怨起来.
听到母亲的声音,邻家的女人们都聚集到妈妈身旁.
她们越是安慰,母亲越是哭得厉害.
嫂子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哽咽着.
大哥死后她一直形单影只.
嫂子仅仅拥有的首饰,就是一只银脚镯.
她一直小心地保存在婚服中.
母亲一直在痛哭流涕.
嫂子打开了自己的锡盒子,把那只脚镯拿出来,放到了母亲手中.
"把这个卖了,给弟弟交学费吧!
"嫂子这一牺牲的举动,让邻居家的女人们都感到惊讶不已.
我搂着嫂子,大声放哭.
那一刻,我很想念我的大哥那天所发生的事,直到如今都撼动我的心.
父亲一再阻止嫂子:"儿媳妇,不能……别把它卖了……我干点什么活儿送他上学就好.
你别担心……你就这一个宝贝……我们怎么好意思……快留着它吧.
"嫂子没有答应父亲,坚持把脚镯放在了母亲手中.
维迪雅萨蒂亚纳拉扬夏尔马(19)在给人操办祭祀之余也作金银首饰买卖、典当和高利贷生意.
母亲把脚镯拿到他那儿当了.
就这样,我升入了六年级.
拉姆辛格和苏肯辛格在另一个班.
我的学号是最后一个,所以我坐在最后.
坐我边上的是施拉文库马尔夏尔马(20).
虽然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班,但是坐在一块儿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施拉文库马尔长得英俊秀气,像女孩子一样细皮嫩肉.
种姓并没有把我们隔开,这种感觉非常特别.
拉姆辛格和苏肯辛格也是我的同伴,但是苏肯辛格从来没有来过我家,通常是我去他家.
我们坐在一起,共同学习.
后来,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很好.
现在,他的长子拉杰尼什也非常尊重我和我的妻子.
或许苏肯辛格心中还是有点犹豫(21),但是施拉文库马尔则没有.
在那些日子里,我和施拉文库马尔又结交了第三个朋友,他叫钱德拉帕尔瓦尔马,家住在芒德拉村,是古折罗(22)种姓.
他总是欺负施拉文库马尔,有时捏他脸,有时推他一把,有时把书藏起来.
大概每天都会这样.
有一天刚出教室,他就抓住施拉文库马尔,在脸上咬了一口.
全班同学都看到了这出闹剧.
谁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只是哈哈大笑.
施拉文库马尔哭了起来.
钱德拉帕尔辛格瓦尔马也笑了起来.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钱德拉帕尔的块头有我两个那么大,但我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到地上.
钱德拉帕尔为了让我松手不断挣扎,但都没能摆脱.
那天,钱德拉帕尔也没有生我的气,只是不停地笑,他也向施拉文库马尔道了歉.
这之后我们三个成为要好的朋友.
我们的友谊如此深厚以至于缺少了彼此就会觉得空虚.
放学后,我和施拉文库马尔偏不走大路回家,非要穿过田间地头、羊肠小道回到家.
这成了一种惯例.
钱德拉帕尔的友谊很快就见了效.
德亚奇男孩儿们再也不嘲弄、欺负我了.
现在喝水也不用站在水管边上等了.
当着钱德拉帕尔的面,他们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他看谁不爽就打谁.
当然,德亚奇男孩儿害怕古折罗男孩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23)学年中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一.
这个成绩点燃了我内心的自信.
考试之后我成了班上的班长,座位也从后排换到了前排.
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老师的行为依然不太妥当.
他们的言行举止中依然透露出冷漠和歧视.
我一直被排斥在文化节目和课外活动之外.
这种时候,我只能站在角落里作观众.
每当学校年度联欢会彩排戏剧的时候,我也希望可以饰演一个角色.
但最终,我依旧被拒之门外.
站在门外的这种痛苦,是那些所谓的天神后裔(24)不能明白的.
老师全是德亚奇.
大多数学生也都是德亚奇.
谁也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考试的时候,即便是口渴了也不能用杯子接水喝.
只能双手握在一起捧着水喝.
给水喝的仆人也把水举得老高.
我们是绝对不能用手碰杯子的.
(25)学校里有一个图书馆,里面的书都放在那儿吃灰尘.
我就是在这个图书馆里第一次读到了各种各样的书.
刚上八年级时,我已经读了萨拉特钱德拉(26)、普列姆昌德(27)、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
萨拉特钱德拉笔下的角色触及了我童年心灵的深处.
从此,我一发而不可收,不停地看书,以至于那段时间我有些内向.
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我把读到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讲给母亲听.
萨拉特钱德拉笔下的角色不知多少次令我们母子一同落泪.
这便是文学对我最初的洗礼.
出生在文盲贱民家庭的男孩儿给自己不识字母亲讲了《阿尔哈》(28)、《罗摩衍那》(29)、《摩诃婆罗多》(30)以及《苏尔诗海》(31)、《爱之海洋》(32)、《喜乐海洋》(33)、《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集》、《鹦鹉八哥故事集》(34)……看了什么我就讲什么.
1993年4月,我收到了拉金德拉亚达夫(35)先生(《天鹅》杂志的编辑)(36)的邀请.
他在德里工人的聚居区组织了一个"讲故事"的活动,我也受邀去那里讲故事.
第一场活动在神庙街的"蚁(37)神庙".
讲完故事之后,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天,我突然想起了母亲,仿佛她就在我眼前.
如果要填平文学和读者之间的鸿沟,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不识字的大众没有办法阅读文学作品,识字的人也买不起书来读.
通过"讲故事",文学和文学家能够走到读者中间,搭建起富有意义的对话.
随着学业的进展,我和邻家那些没有上学的同龄伙伴的联系越来越少.
清道夫区的萨特巴尔和希拉姆辛格一直坚持在上学.
也就是说,总共30户人家,只有三个男孩儿上学.
六年级之后,拉姆辛格、苏肯辛格和我又被分到了一个班.
拉姆辛格学得最好.
我和拉姆辛格参加了童子军.
为了参加县级比赛,童子军去了县城.
学校发了卡其色短裤和衬衫.
童子军队长拉梅什钱德拉让我们把制服洗干净熨平整.
直到那个时候,我还从来没有穿过熨好的衣服.
每当我看见德亚奇男孩儿穿着上过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就会想,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去上学.
我有时穿的是从德亚奇人家那里得来的旧衣服.
男孩子们看到这些衣服就会讥骂我,但即便是这些旧衣服也无法掩盖我们的无助.
我仔仔细细地把卡其色制服洗好,但如何熨衣服是个问题.
我班上有一个洗衣工(38)家的同学.
我问了他,他说傍晚的时候去他家.
傍晚时,我拿着制服到他家去.
他父亲一见到我就大声吼道:"喂,清道夫家的,怎么窜这儿来了"他儿子就站在他身边.
我说:"我想要熨一下衣服.
""我们从来不给清道夫和查玛尔洗衣服、熨衣服.
如果我给你熨了衣服,那德伽人就不会让我们洗衣服了.
我们就吃不上饭了……"他明确地回答道.
他的答复让我感到绝望.
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心情沉重,对神也失去了信心.
如果说贫穷和匮乏还有可能消除,想要逾越种姓却是难上加难.
有一位老师叫约根德拉德亚奇,住在库图卜普尔.
他人倒是不错,教历史和英语,说话体面,课上得也好.
上历史课的时候他总能又快又准地说出具体的年代时期,我感到由衷佩服.
我觉得老师的历史知识异常渊博,也点燃了我心中对历史的好奇之心,即便到了今天,这种渴慕依然不灭.
他认识父亲.
每次碰到父亲他都说:"乔登,别让你孩子辍学.
"尽管如此,他上课的时候会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惩罚我.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他虽然不打我,但是会用力地撕扯我的衬衫,都快把我的衬衫撕破了……我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衬衫上.
他一边把我拽向自己身边,一边问道:"你吃了多少猪肉至少得吃半斤是吧"(39)每当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我都会哭,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老师的这番话,全班学生哄堂大笑.
男生就用这话来嘲弄我:"喂,清道夫家的,你吃猪肉呀!
"那时,我就会想起那些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来清道夫区吃猪肉的德亚奇人.
我想干脆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这些偷吃猪肉的人,白天却当着大家的面遵守起不可接触制来.
其中有一个名叫泰贾德伽的.
许多人向他借钱.
放债之前他会索要猪肉和酒.
他喜欢吃清道夫家做的那种非常辣的食物.
有一次我父亲也从他那儿借了钱.
那天父亲请他喝了土酒,吃了猪肉.
他撕扯猪肉的时候,那张脸就好像是一条毛乎乎的狗.
他喝醉了之后双眼通红,四处张望,如恶魔一般.
他的贷款利率很高,光是还利息足以耗尽一生,本金一点也还不上.
清道夫区的大多数人都深陷高利贷之中.
所以,没有人敢反抗不公.
大家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尊严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谁来都会恐吓威胁一阵,然后走人.
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1)德伽,北印度从事农耕的婆罗门种姓,即下文"德亚奇"的简写.
——译者注(2)朱拉哈,北印度穆斯林种姓,多以织布维生.
——译者注(3)清道夫属于贱民种姓中地位较低者,在农村负责打扫卫生、清扫厕所等,往往住在村外.
——译者注(4)德亚奇,德伽种姓的另一个称呼,也是德伽种姓民众常用的姓氏.
——译者注(5)瓦尔纳,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大种姓集团.
——译者注(6)瘤牛是印度次大陆特有的一类旱牛,与水牛在宗教地位、实际用途上皆有一定区别.
——译者注(7)SevakaramMasihi,这是一个印度式的基督教教名,字面义为"服务者拉姆基督徒".
——译者注(8)村民认为不可接触者触碰水泵会玷污水泵,故"我"只能等他人使用水泵时顺便接点水喝.
——译者注(9)查玛尔和清道夫一样属于不可接触者.
查玛尔种姓传统职业为皮匠,在农村常作雇农.
——译者注(10)小先生,原文为munshi,即教书先生.
盖因家中只有"我"一人读书,故父亲以此为昵称.
——译者注(11)德罗纳,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般度五子的老师.
他曾歧视刁难偷师箭术的低种姓少年,为让少年自废武功,要求少年砍下右手拇指作为拜师礼.
父亲以此隐射老师为了不给儿子学习机会故意刁难他.
——译者注(12)希尔(Seer),印度的计量单位.
(13)叶盘,印度一些地区用来装食物的容器,以干叶做成.
——译者注(14)杜尔迦,印度教女神,常以女战士的形象示人.
(15)印度从事基建重体力劳动的一般都是低种姓和达利特.
——译者注(16)这里指的是印度的西孟加拉邦,不是今孟加拉国.
——译者注(17)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均将猪视为肮脏的动物.
——译者注(18)印度有一种摇头动作表示肯定,故此处特意说明.
——译者注(19)维迪雅,字面义为知晓吠陀知识的人,是对婆罗门的尊称.
——译者注(20)施拉文库马尔夏尔马是婆罗门种姓.
——译者注(21)苏肯辛格是挑水工种姓,一般来说,挑水工种姓的"不净"程度较"我"所属的清道夫种姓相对弱一些,故苏肯辛格可能因此不愿去"我"家中.
——译者注(22)古折罗种姓之名源自中世纪部族瞿折罗,传统以放牧维生,各地古折罗种姓的具体瓦尔纳归属不尽相同,但多属于OBC(其他落后种姓)或表列种姓(贱民).
——译者注(23)牧人家的孩子体格强壮,相比之下,从事农耕的德亚奇种姓并不占优势,长此以来形成了一种文化心理.
——译者注(24)指高种姓印度教徒,此处尤指德亚奇.
印度许多种姓都有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某一位天神的神话传说.
——译者注(25)因为印度教徒担心清道夫污染了水杯,故不允许"我"触碰杯子.
——译者注(26)即萨拉特钱德拉查特吉(SaratChandraDas,1849~1917),孟加拉语作家.
(27)普列姆昌德(MunshiPremchand,1880~1936),印地语现实主义作家,被誉为"小说之王".
(28)中世纪英雄阿尔哈的颂诗,在北印度广为流传.
——译者注(29)以阿逾陀王子罗摩为主人公的英雄史诗,印度两大史诗之一,在印地语区《罗摩衍那》一般指中世纪印地语诗人杜勒西达斯的《罗摩功行之湖》.
——译者注(30)以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的对抗为主轴的英雄史诗,印度两大史诗之一.
(31)中世纪印地语诗人苏尔达斯的诗集,以黑天的故事为主.
——译者注(32)威廉堡学院印地语教师拉鲁拉尔根据《薄伽梵往世书》改写的印地语版黑天故事.
——译者注(33)根据《薄伽梵往世书》改写的另一部印地语黑天故事.
(34)印度民间故事文学作品.
——译者注(35)印地语作家,印地语新小说运动的首倡者之一.
其思想观点进步,对女性平权和达利特问题关注颇多.
——译者注(36)《天鹅》是印度最重要文学杂志之一,由普列姆昌德于1930年创办,观点较为进步.
——译者注(37)蚁峌仙人是传说中《罗摩衍那》的作者,一些北印度清道夫种姓认为蚁峌仙人是自己的祖先.
本书作者的姓氏瓦尔密齐便是蚁峌仙人之名,蚁峌为意译.
——译者注(38)洗衣工亦有专门的种姓.
——译者注(39)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因视猪为肮脏的动物,皆不吃猪肉.
——译者注二贾斯比尔突然从巴格多格拉空着手回来了.
他衣衫褴褛,就更别提钱的事了.
在"罗摩圣地和伙伴们"公司工作了这么多年,结果还是两手空空.
经历了这一番挫折之后,他开始在村里当苦工.
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
这期间,贾内塞尔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又不得不向泰贾德伽借了一笔钱.
贾斯比尔被舅舅叫去了台拉登(1).
舅舅是台拉登市政府的一名清洁工,同时还为八九户人家打扫屋子.
他只有一个儿子苏尔占.
一开始,贾斯比尔帮着舅舅干活.
后来,他在印度测绘局谋到了一份固定工作.
工资并不高,但好歹有了一点保障.
一份稳定的收入能激励人心,他也渐渐地恢复了自信.
雨季里的日子并不比地狱好多少.
巷子里满是淤泥,难以通行.
淤泥里面满是猪的粪便,雨停之后,恶臭冲天.
蚊子苍蝇更像蝗虫群一样生生不息.
出门一趟很不容易.
手脚沾满污秽,脚上还会长癣,脚趾中间是一块块红斑.
癣一旦开始发痒,可就别想让它停下来了.
整整几个月,路上全是淤泥和脏水,要想上学,必须趟过污水.
我家所在的这一片居民区(2)附近小水塘尤其多,水漫过水塘,流得巷子里到处都是.
我们区有一口井.
大家一块儿凑钱才砌上了水泥.
虽说井台已经很高了,但雨季的时候井水里面还是会有长长的虫子.
但我们不得不喝这里的水,无权去德伽人的井里打水.
1962年,雨下得特别大.
这一片所有人的房子都是泥房子.
连下好几天的雨,这些泥房子可就遭了殃.
我家到处都在漏水,哪里漏水,就在下面放一个空罐子.
罐子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这样的夜晚根本无法入睡,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墙可别什么时候塌了.
时不时地,屋顶就会突然现出一个大洞,怎么堵也堵不上.
更何况爬到泥房子那潮湿的屋顶和墙上本身就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就有这么一个夜晚,大雨倾盆,我家屋顶漏了一个洞.
因为我体重最轻,所以家里人让我爬上屋顶.
在这样大雨瓢泼的黑夜,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双脚踩住父亲的肩膀,爬到了屋顶上.
父亲站在下面为我指挥方向,"小先生(3),可要小心啊,脚站稳了……别往屋顶上去……紧贴墙边.
"我一手端着一大块泥巴,一手在黑暗中寻摸着漏洞.
父亲不断地问我,"小先生,找到洞了没……"万幸,我成功地找到了漏洞,用泥块把它堵上了.
堵上之后要回去就难了.
倾盆大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听着父亲的声音,估摸着慢慢回身.
突然,脚下一滑.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即便在那一片漆黑中,父亲敏锐的双眼还是捕捉到了我,他用力一抓,稳住了我.
听到我的尖叫,母亲也跑了出来,见我安然无恙才放心.
我冻得瑟瑟发抖.
母亲用布给我擦干,让我坐到火边.
那天晚上,我家客厅塌了一部分.
父亲和母亲一刻也没敢睡.
居民区好几家房子都塌了,不断传来人们的尖叫声.
父亲出门高声问道:"舅舅……都还好吗"那边,舅舅同样大声地回答:"还好吧……后院小屋塌了.
"天一亮,居民们开始四下逃窜.
每个人都出门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雨还在下.
剩下的房子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父亲一早往德伽人那边跑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边说道:"快点……我让人把马姆拉杰的客厅打开了.
"我赶忙收拾了必需品.
我们把家里的行李卷顶在头上,冒着大雨来到了马姆拉杰德伽家的客厅.
马姆拉杰家的客厅已闲置多年,没有用过.
墙皮都掉了,但好歹是个安全的庇护所.
还没等我们放下行李,又有三四十个人紧随我们身后来到了马姆拉杰家的客厅.
剩下的人只能去别处了.
眼看着客厅就塞满了,四下全是行李.
除了做饭吃饭的家伙事儿就是最必需的物品,其他一切都留在家里了.
一间客厅容纳了这么多人!
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生火.
谁都没有柴火,就算有,也被雨淋湿了.
好不容易从德伽人家讨来一些牛粪饼才把火生起来.
一下子,客厅里点起了八九个灶.
要说也不是什么灶,不过是把三块砖搭在一起罢了.
也有人找不到砖,只能搜罗几块石头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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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9p.
com加大.
脸没皮地站在那儿.
比起责骂和恐吓,对他们来说,对米汤的渴望更有好几次,朱拉哈连骂带吓地想把他们打发走,但孩子们依旧没这原本是要被倒掉的米汤对我们来说比瘤牛的奶(6)还要宝贵.
汤和米饭时,我们区的孩子就会拿着盆盆碗碗跑去他们那里打米汤.
住在我们区隔壁的是几户朱拉哈.
每当婚宴时,朱拉哈在家做豆充满了活力与能量.
色.
只要一煮米饭,大家就都很高兴.
喝下热乎乎的米汤,感觉身体的水被称作米汤.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米汤比起牛奶来也毫不逊成豆汤一样的东西,另一份分给每个孩子各一碗,让他们喝.
这煮米米煮熟之后,母亲把水单独倒出来,分成两份.
一份加上香料做眼神往炉灶这边看.
一直加到锅口.
水沸腾时,饭香飘满整个客厅,小孩子们都用羡慕的饱饭.
母亲将一口大锅放在灶上,用来煮饭.
锅里没放多少米,但水公斤米,这让我们一家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终于在几天之后吃上了父亲回来了,只字未提.
但是母亲从马姆拉杰德伽家里弄来了几你家哪个儿子来我这儿作长工,那样你要多少粮食我就给你多少.
"无奈写满了他的整张脸.
村长萨格瓦甚至为提供粮食开了条件,"让粮.
人们挨家挨户地乞讨,结果往往空手而归.
父亲也曾空手而归.
荡,只有别处讨来些许米面,才能开火做饭.
这些日子没人愿意赊戒的机会.
生活好像变成了瘸子,寸步难行.
人们在村子里四处游第二天从早上到中午,谁家也没有开火.
雨季倒是孕育了绝食斋大家再也没什么吃的了.
那晚,谁家的灶上都没有蔬菜或豆汤.
(5)除了面饼、洋葱和盐,星级酒店的美味佳肴也不曾带给我这般满足.
的晚饭了.
那晚的三角豆真是美味极了,我吃得心满意足.
即便是五那天晚上,母亲做了水煮三角豆,就搁了一点盐.
(4)这就是我们屋檐下.
不管谁有点什么吃的都愿意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中,居民区的人们把相互之间的芥蒂和隔阂抛到脑后,来到了同一片灯笼.
灶中牛粪饼燃烧升起的火苗徒劳地对抗着黑暗.
在这样的氛围一到黄昏,客厅便暗了下来.
谁也没有油灯,也找不到烛台或是除了他们的叫嚷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走廊里咕嘟咕嘟地抽水烟,女人家卖力地升灶火,孩子们吵吵闹闹,烟雾改变了客厅中的景象.
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们围成一圈在我们喜欢在米汤里放点盐再喝.
要是偶尔能拨点砂糖,那米汤绝对是盛世佳肴了.
喝米汤的习惯并非什么爱好或是赶时髦,而只是为了挨过贫苦和饥饿的无奈之举.
别人扔掉的东西却可以消除我们的饥饿.
有一次,在学校,老师给我们讲德罗纳大师的故事.
德罗纳大师曾用面粉加水当作牛奶喂给饿着肚子的马嘶(7).
老师讲到这里,情绪几近失控.
听到德罗纳这般贫苦的境遇,全班同学都"哎——哎——"地叹息不已.
《摩诃婆罗多》的作者毗耶娑为了说明德罗纳的贫苦而写下了这则故事.
我站起来,放肆地向老师提了一个问题:"马嘶喝不上牛奶,喝面汤,而我们只能喝米汤.
但为什么从来没有一部史诗提到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位大诗人为我们的生活哪怕写下一个字"全班都盯着我的脸,好像我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老师大喊道:"可怕的迦利时代(8)来了……连一个贱民都敢顶嘴.
"那位老师罚我做公鸡姿势.
(9)他连课都不上了,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出身清道夫种姓.
他还下令让一个男生拿着长长的檀木棍.
"清道夫家的,你竟敢拿自己和德罗纳大师比……看好了,我来给你在身上写上一部史诗……"他用棍子在我背上噼里啪啦创作了史诗.
这部史诗至今烙在我的背上.
在饥饿和无助的人生中那些令人厌恶的瞬间,这部封建思想的史诗不仅滞留在背上,更是渗透在我的每一丝思绪中.
我多次在内心深处感受到马嘶的那种复仇之火,令我更加难以平静.
年复一年,我吃着用米汤做的菜,挣扎着走出了人生的黑暗地窖.
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米汤,撑胀了肚子,扼杀了饥饿.
对我们来说,它就是瘤牛的奶,它就是最讲究的食物.
这便是丧失权利的人生,它的烈焰烧遍了我的身体.
文学作品中的地狱都是想象虚构的.
对我们来说,雨季的日子比起地狱里的生活也不遑多让.
我们就在这样一个真实的地狱中艰难度日.
农村生活中的这种可怕境遇,印地语界的大诗人们根本触碰不到.
真相如此不堪!
那年,居民区的大多数房子都倒塌了,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进行重建.
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拨款也没有任何援助.
大家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重建破损坍塌的房屋.
这样的故事每年都在上演.
大雨的重击之下,幸存的房屋也破败不堪.
我的曾祖父名叫贾赫利亚.
他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叫布塔,大家都叫他布图.
小儿子叫古恩登.
布塔也有两个儿子,老大苏根昌德,老二乔登拉尔,也就是我的父亲.
苏根只有一个女儿,找了个鲁乐奇附近巴尼亚拉的丈夫.
她丈夫是个上门女婿.
乔登拉尔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最小的女儿索玛蒂两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苏克比尔是大儿子,然后依次是贾格迪什(18岁时死了)、贾斯比尔、贾内塞尔.
兄弟中最小的就是翁普拉卡什,也就是我.
马娅比我小.
……古恩登有三个儿子——莫尔哈勒、索尔哈勒、希亚姆拉尔.
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乔蒂,小女儿叫希亚摩.
父亲和伯伯已经分家.
有一次,父亲从一个旧盒子里拿出了一份法院文书给我看,上面写着"布塔之子苏根昌德将种有楝树的房屋卖给了布塔之子乔登拉尔".
下面是见证人的签字和政府公章.
也就是说,我们住的房子是父亲从伯伯苏根那里买来的.
那么本该属于父亲的那份房产哪儿去了呢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是我不敢去问父亲.
我问了母亲才知道伯母住的那间房实际上是父亲的,但伯母却据为己有.
为此,母亲和伯母一直关系不和.
父亲和伯伯长得很像.
身高、体格、肤色、胡须甚至走路的样子都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两家不和,但我们从来没见过父亲和伯父打架.
马娅结婚的时候,两家终于再次团聚了.
我为这次团聚颇下了一番功夫.
这次团聚令两家人都很开心.
乔蒂姑姑嫁到了楚利亚拉村.
每次她回来,全家上下都十分欢腾.
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她.
父亲为了自己的堂妹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姑父和父亲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父亲从来不把自己的堂兄妹当作外人.
乔蒂姑姑的婚礼开销都是父亲出的.
之后,希亚摩姑姑送亲(10)的费用也是父亲出的.
父亲的堂弟莫尔哈勒因意外去世,当时他大概才二十一二岁,已经成家了.
全家上下只有他识几个字.
他有一些书,用布裹好放在了客厅的壁龛里.
壁龛很高.
有一天,我想办法从壁龛里把书拿了下来.
其中有一些乌尔都语和印地语的故事书.
我把乌尔都语书放了回去,但把印地语书拿回去看.
一天,被母亲知道了,她把所有的书都从我这儿拿走藏了起来.
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母亲生怕叔叔的灵魂折磨我.
(1)台拉登(Dehradun),位于今印度北阿坎德邦.
——译者注(2)此处的居民区并非一般理解中的城市小区,而是印度农村各种姓隔离的居住区.
此处实际上指的是村中的"清道夫区".
——译者注(3)父亲对"我"的昵称,见前文注释.
——译者注(4)印度饮食以香料众多而著称,只放盐进行水煮在印度人看来十分寡淡.
——译者注(5)以各色香料烹饪的蔬菜和熬煮的豆汤是印度家常菜.
——译者注(6)印度人认为瘤牛的奶比水牛奶更好,是最好的饮品.
——译者注(7)马嘶,德罗纳之子.
——译者注(8)印度教认为宇宙须先后经历四个时代,迦利时代是最后一个时代,也是最黑暗的时代.
——译者注(9)一种折磨、体罚人的方式.
被体罚者需要蹲下,将双手穿过大腿,反手抓住自己的耳朵.
——译者注(10)将新娘送到新郎家的仪式.
——译者注三整个小区以一种特殊的态度看待鬼魂.
但凡有谁身体不适,哪怕只是一点儿的小毛病,往往不去找医生,而是去求神汉(1).
等神汉被神明附体后,再把病人带给他看.
神汉一般会说是招鬼了,然后做些抓鬼的法事.
为此,需要给神明献上猪、鸡、山羊和酒.
家家户户都供奉着那些神明.
和印度教徒的不同,这些神明的名字不在任何典籍和往世书里.
但只要到我们这片的人家中去,就会看到对这些神明的膜拜.
不管是生孩子,所有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敬拜神明.
婶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当时我还很小.
现在我已经回忆不起婶婶的相貌,但依然记得婶婶长得很好看.
冬天的一个早上,妈妈、嫂子、婶婶坐在灶边.
我和马娅也坐在附近.
那些天,我们迫切需要用烤牛粪饼的灶火来抵御寒冷.
父亲和大哥苏克比尔从外面回来了,他们在小声嘀咕些什么.
父亲突然发怒,抄起院子里的一根木棍冲婶婶的后背打去.
婶婶被突如其来地几棍子打得蜷起身来,凄惨地尖叫着.
她紧紧地贴在母亲身边,"救我啊……"就这样喊着.
父亲气红了脸.
大哥苏克比尔从父亲手中夺过了棍子,并把他拽了出去.
听到这喧闹声,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都踮着脚或从屋顶或从墙边往我家张望.
年少的我还不能理解,但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令全家震惊的事情.
当天,婶婶就被送回了娘家.
父亲亲自把婶婶送到了巴塞拉村.
婶婶本是巴塞拉人,因此所有人都管她叫"巴塞罗".
这之后,谁也不准在我家提婶婶.
所发生的事情让我心生恐惧.
一直深爱自己堂兄妹的父亲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残酷无情的形象.
几天后,母亲为希亚姆拉尔叔叔订了亲.
我外公的老家在(撒哈拉普尔县的)克久里村,那附近有个格哈鲁村,两个村子之间隔着兴登河.
母亲有个抱养来的兄弟住在格哈鲁村.
他有个女儿叫拉姆戈陶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母亲就帮叔叔完婚了.
拉姆戈陶丽来了之后,大家就忘了巴塞罗带来的刺痛.
希拉姆拉尔叔叔也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儿.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希亚姆拉尔叔叔突然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母亲三番五次地详细询问拉姆戈陶丽:"他走之前肯定说了什么吧"但拉姆戈陶丽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几个月过后,也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刻,希亚姆拉尔叔叔突然回来了.
一回来就操起刀子冲向索尔哈勒叔叔.
索尔哈勒叔叔躲开了,父亲抓住希亚姆拉尔叔叔,用绳子捆住了他的手脚.
拉姆戈陶丽躲在母亲身旁,惊恐万分地坐在那里.
叔叔被捆着倒在地上.
他向母亲喊道:"嫂子,放了我吧……这儿,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为叔叔解开了绳子.
希亚姆拉尔叔叔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因此十分伤心.
他本想留住希亚姆拉尔叔叔.
他试着劝阻他,"不管因为什么事情难过,好歹和我说说呀……干嘛非要拿刀呢……"但是叔叔心意已决,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天之后,拉姆戈陶丽和索尔哈勒叔叔好上了.
此后,两家的关系紧张了起来,就好像维系亲情的整根绳子彻底断了一样,对拉姆戈陶丽来说,也不像以前那样了.
只要看见父亲坐在厅里,她就不会再来我们家.
我们也很少去她家了.
(1)神汉原文字面义为"虔诚信神的人",此处指为低种姓提供仪式性服务的修行人,类似我国民间的神婆神汉.
——译者注四中学离公交站大约有一英里半.
附近只有这一所中学.
除了伯勒拉,帕劳达、曼达拉、拜萨尼、卡伊盖里、巴塞拉、塔基普尔、恰帕尔、纳格拉、库图卜普尔等村子的孩子们也来这里上学.
女孩子不超过五六人,都是富人家的孩子.
其中几个的父母是老师.
男孩也主要是德亚奇人家的.
只有一两个出身达利特家庭的孩子来读书.
巴布拉姆德亚奇是伯勒拉村人.
他是一位好老师.
他对我关爱有加,几次为我指引前行的道路,常常鼓励我参与讨论、辩论.
他教我们印地语.
在那些日子里,他大大提高了我的语文水平.
我之所以对语言产生兴趣,完全归功于巴布拉姆.
那时,他一直是我的动力来源.
1962年七八月,我升入了八年级.
以优异成绩通过了七年级的考试,排在全班前四.
有一天,我赶着从家去上学.
家里没有钟表,所以只能估摸着时间出门.
当时走在马路上赶着去学校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
苏拉杰班德伽的儿子布拉杰什走在我后面.
他比我大不少.
当时他肩上扛着一根长棍,可能正要下地干活.
一见到我,他就开始嘟囔起来.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赶路.
走到高楼(水渠监督办)附近时,他喊道:"喂,清道夫家的,站住!
"那里离学校很近了.
我转过身冲他看去,他满脸恶意.
他来到我身旁说道:"清道夫家的,你头上长犄角了呀!
狂得不得了呀!
连走路的样子都不一样了!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赶路.
他抢到我身前挡住了去路.
骂骂咧咧地说道:"听说你挺能读书的呀!
"他用棍子的一头捅着我的肚子,"来呀,让我也看看你有多能耐!
"他摆出了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我不想吵架.
见我不作声,他又嚎叫道:"管你读多少书,到底还不是个清道夫家的……"他用棍子使劲儿地推我,我差点儿摔倒,书包掉在了地上.
他用棍子挑起书包,一圈接着一圈地转.
我向他苦苦哀求道:"我的书快要掉出来了……把书包还给我吧……本子会破的……"他不听,又用力地转了一圈,然后把书包远远地抛了出去.
我立马跑过去捡书包,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书包掉在了路边满是水和污泥的沟渠里.
为了把书包捡出来,衣服湿透了,脚上沾满了污泥.
看到书包里的书和本子全都湿透了,我放声大哭.
我从学校的水管接水处洗了手脚,把书和本子放在阳光底下晒干.
那天,我的心好像有千斤重.
事实似乎在提醒我,我不配去念书.
然而,父亲的面庞和他的话浮现在我面前,"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种姓出身!
"那天我完全心不在焉.
早上的事情让我感到一阵阵刺痛.
回到家后,我把整件事情都和母亲说了,母亲也哭了起来.
父亲听了之后气得要去打人.
希亚姆拉尔叔叔操起了一根长棍.
他俩准备出门去揍那个小子.
左邻右舍的老人家们劝他们平息下来.
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父亲的绝望,"混蛋!
我家娃儿学几个字儿碍你啥事了……"这场风波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但我们这一片开始出现反抗德伽人的声音.
大家开始拒绝无偿劳役.
父亲常为一点点事情而大发脾气,大吼大叫.
母亲总是忧心忡忡,生怕遇上什么麻烦.
五清道夫区的希拉姆辛格、萨特帕尔、毗库拉姆、奥米也上学.
萨特帕尔和我同岁,我俩同年入学.
希拉姆辛格晚一年,奥米中途辍学了.
萨特帕尔后来也比我低了一级,他学习不太好.
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两家紧挨着.
他的父亲吉萨像锡克教徒一样裹头巾、留胡须,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
他还按照锡克教徒的方式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
大儿子叫诃罗纳姆辛格,二儿子叫古尔纳姆辛格,女儿叫勒金德尔,小儿子叫萨特纳姆辛格,也就是后来的萨特帕尔.
就好像清道夫区的人们都管他叫"本德尔"(1),管"希拉姆辛格"叫孙德尔,管我叫"巴拉".
清道夫区除了母亲,再没有人管我叫翁普拉卡什.
有些人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管我叫"小先生".
希拉姆辛格在准备八年级考试的时候结婚了.
那一年我已经通过了九年级的考试.
迎亲队去了莫勒纳村.
我和父亲一起加入了迎亲队.
穿上新衣服去迎亲格外令人高兴.
我被安排和希拉姆辛格一块儿参加整个婚礼的所有仪式.
婚礼的第二天,要"道别"(2)之前,新娘子家有人来我们住的地方把希拉姆辛格叫去了新娘家.
我又必须跟着希拉姆辛格一块儿去.
我们俩坐在新娘家院子里的一张床上.
一群女孩子围着我们,和我们说俏皮话.
当时,我十分警惕.
家里的长辈们在派我到希拉姆辛格身边之前已经好好地给我上了一课.
他们教我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做才不至于落入这些说俏皮话女孩子的圈套中.
女孩子们话里话外不是嘲讽就是挑逗,还让我们吃昨晚剩下的米饭和豆汤.
一个脖子上挂着大鼓的人站在边上.
希拉姆辛格的丈母娘和两三个妇人示意这名鼓手出发.
希拉姆辛格得和他们一起出发去给他丈母娘的雇主家"致敬"(3).
我试着阻止希拉姆辛格去"致敬",但他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情愿,默默地站了起来准备和她们一起去.
我说:"好吧,你去吧,我可不去.
"但希拉姆辛格过来抓住我的手,"你这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呀走,一块儿去……"为了这件事,我还和希拉姆辛格争执了一番.
但最后我还是说不过他,不得不和他一起去.
"哎呀,兄弟,就去一两家,然后很快就回来了.
"我闷闷不乐地和他出了门.
当时正值夏天,穿街走巷地就到了中午.
我们一行人好像一支游行队伍,打头的是新娘的母亲和两个妇人,然后是打鼓的人,再是我们俩,之后是一群小孩儿.
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甚至比鼓声还要大.
每到一户人家门口,鼓手都会使劲儿地打鼓.
听到鼓声,妇人和女孩儿都走出了家门.
希拉姆辛格向她们问好.
她们透过面纱打量着希拉姆辛格,就好像希拉姆辛格是从动物园里被带出来的.
有的人举止出格,而且非常不尊重人.
为了要点东西,新娘的母亲不得不费尽口舌.
换句话说,谁也不痛痛快快地送出一块布或者一个罐子.
希拉姆的丈母娘说:"村长家的,我又不是说有三四个姑娘,还会带好几个姑爷来你们家门口.
给点什么吧,这样我也能体面地把女儿送走……"但是,这样的低声下气并没有什么效果.
还有人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说道:"这些清道夫的肚子啥时候有个饱.
"一个妇人往希拉姆辛格手里塞了一张一卢比的钞票说道:"呦,你家姑爷长得挺好,干啥营生呢"希拉姆的丈母娘欣喜地说道:"读书呢……考完八年级了.
"问话的夫人惊讶地看着希拉姆.
我就站在边上.
她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用同样的口吻问道:"你……也读书呢"我晃了晃头(4),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你……上几年级呢""刚考过九年级了.
"她的眼中满是惊讶,"你看起来比他还小点儿""是的,我比他小.
"她顿了一下说道,"伯勒拉村不是德伽人的吗""是的"我说道.
"清道夫家的娃儿也去学校上学"她依然惊诧不已.
"不管学多少……终究还是个清道夫.
"她说道,发泄了心中的不满,转身回屋去了.
一行人又往下一户人家走去.
我口渴得嗓子都干了.
一直站着也累得不行.
我对鼓手说道:"兄弟,哪儿能有水喝"他惊讶地看着我,"水只有回到家才能喝上了.
"参加迎亲以来的所有喜悦都变成了痛苦.
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当我们回到家,我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到心满意足.
见我这样喝水,给我水的人说道:"伯勒拉村是闹旱灾了吗""不,是这'致敬'让我脱了水.
"我不知道那个可怜的文盲能不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一个角落歇息.
走家串户地"致敬"把我折磨得疲倦不已.
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沸腾.
午饭吃的是猪肉和面饼.
几个人喝完酒耍起了酒疯.
大家在楝树下的床上打瞌睡.
在吃饭和与迎亲队道别的喧闹中,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见我这么坐着,父亲问道:"咋就这么坐着,小先生"我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反而径直问了他一个问题:"去搞什么'致敬'有什么意义"父亲盯着我,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一样.
见他不作声,我心中的挣扎开始往外涌,"自己的婚礼,新郎还得这么挨家挨户地去……这样不好……高种姓家的新郎就不会这样……新娘子去了伯勒拉村也得这么挨家挨户地去致敬……"父亲安静地听我说着,"小先生,得了,把你送去学校可是送对了……我也懂了……我们这次就破了这习俗.
"父亲真的在自家打破了这习俗.
我哥哥贾内塞尔的迎亲队去了拉格塞尔附近的拉焦普尔.
父亲断然回绝道:"我儿子不去'致敬'.
"妹妹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让妹夫去'致敬'.
说得很明白,谁如果要给点什么的话就来家里给.
看起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实际上这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给新郎和新娘灌输了自轻自贱的意识.
我以《致敬》(Salam)为题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天鹅》(1993年8月刊)上.
拉金德拉亚达夫称它为"一篇有力地反抗婆罗门主义的短篇小说".
支撑这一持续数百年的习俗,实际上是一种极大的种姓傲慢.
这种习俗加深了本已存在的社会鸿沟,是一个让人深陷卑贱漩涡的阴谋.
很多时候,不光是新郎,甚至新娘也不得不忍受无止境的羞辱.
穷人家不识字的女孩子来到陌生人之间,原本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还要带她去挨家挨户地致敬,这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童年的许多事情在心中蔓延开来,它们见证了过去的黑暗岁月.
(1)"道别",字面义为猴子.
——译者注(2)印度的正式婚礼在女方家举办,"道别"即婚礼后迎亲队携新娘离开新娘娘家的仪式.
——译者注(3)由清道夫带着新女婿或儿媳妇去雇主家问候的婚礼仪式,雇主会给清道夫一定的施舍或礼物.
——译者注(4)印度人以摇晃脑袋表达"是".
——译者注六到我上九年级的时候,家中的经济状况已经十分窘迫.
家中每个人都不得不为了哪怕多挣一分钱而辛苦劳作.
我一直没有课本,只能从同学那里讨来借用.
衣服也是这般情况,有什么就穿什么.
到饭点了有什么就吃什么.
当时,清道夫也负责清理村里牲口的死尸.
在谁家干活,就得给谁家清理牲口死尸.
做这件事没有一分钱报酬.
清理一头母瘤牛、母水牛或公水牛需要五六个人.
谁家死了牲口便急得要命,一遍又一遍地来清道夫区叫唤.
若是晚了一点,就开始骂人了.
但凑齐清理所需要的人手往往需要一些时间.
清理动物死尸是一件苦差事.
先用绳子把牲口的前后蹄捆在一起,然后用很粗很粗的竹棍把它抬起来.
这么辛苦的劳动换来的只是咒骂……我们所在的社会何其残忍!
得到的回报又是何等微小!
这一切都是让贫困固化的阴谋.
死动物的皮拿去穆扎法尔讷格尔的皮市上卖.
当时一头牲口的皮可以卖到20到25卢比.
刨去来回路费和清理尸体的工钱之后,一张皮最多能到手大概10到15卢比.
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这10到15卢比也是一大笔钱了.
收皮的店主竭尽吹毛求疵之能,皮一旦划破就一文不值了.
一被剥下来就得撒上盐,不然第二天就烂了.
如果不小心烂了,店家是肯定不会收的.
一天,布拉马德夫德伽家的公水牛倒在了从地里回家的路上,再也没能起来,死在了那里.
没过一会儿,布拉马德夫就跑来通知我家.
那天,父亲和哥哥贾内塞尔去亲戚家了.
家里只有母亲、我的妹妹马娅和大嫂勒赫蒂黛维.
当时,贾斯比尔还在台拉登的舅舅那儿.
母亲开始犯愁,该让谁去剥牛皮呢清道夫区倒是还有一两个人在,但谁都去不了.
母亲去找叔叔,他做好了准备,但是还得有人陪他一起去,一个人是剥不了牛皮的.
那时我还在学校.
母亲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我叫回来.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母亲本不希望我做这件事.
但是她又不愿放弃那卖掉牛皮以后可以换来的十几个卢比.
母亲别无他法,只好让我跟着叔叔一块儿出了门.
我的叔叔索尔哈勒是个大懒汉.
成天就知道敲鼓、打牌,一要干活儿就躲得远远的.
母亲担心别我们还没到,秃鹫或其他野生动物就已经把牛给吃了.
叔叔开始剥皮了,我在一旁帮忙.
叔叔手上动作很慢,远没有父亲那么熟练.
没干一会儿他就累了,坐下抽起了烟(1).
叔叔将一把刀放到了我手里,说道:"慢点剥,一个人干的话,到晚上都剥不完.
"我拿着刀,手抖个不停.
我落入了一种奇怪的困境之中.
叔叔教我如何用刀.
那一天,我心中很多东西似乎破碎了.
我在叔叔的指导下剥下了牛皮.
仿佛我正在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我曾经拼尽全力想要逃脱.
如今的境况又一次将我拖入其中.
在那个炙热的晌午,我和叔叔在一起经受煎熬,这种折磨带来的伤口,直到今天依然不曾愈合.
随着牛皮被逐渐剥下,我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们用了几个小时才剥下了牛皮.
叔叔把皮摊开,铺在地上.
干燥的地面吸干了皮上的血水.
叔叔用布裹着皮,打了个包袱,顶在头上.
离我家大概两英里.
包袱很重,叔叔不得不快步前行.
我手里拿着刀跟在他身后跑.
我们经过往巴塞拉方向去的马路,来到了公交站附近.
叔叔把头上的包袱卸到地上.
"从这里开始你来拿,我快累死了.
"那天我和叔叔说了很多,但他都不听.
"叔叔,走过公交站的人群之后你再交给我吧.
现在我们学校放学了,要是学校的同学看到我拿着这东西,到了学校肯定要欺负我.
"我用哭腔苦苦哀求道.
但是他丝毫不可怜我,把包袱放到了我头上.
包袱的重量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只能勉强起身往前走.
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怎么从公交站那些认识的人身边走过的.
一种恐惧感一直挥之不去——但愿没有人看到.
可千万别碰到什么同学.
如果有人突然问起我该怎么说到家时,我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感觉就要瘫在地上了.
我们必须绕着村子多走很长一段路,经过犄角旮旯的地方,才能回到清道夫区.
(2)母亲见我这副模样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从头到脚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衣服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大嫂那天和母亲说,"别让他干这个了……我们宁可挨饿……不能把他往这污秽里拽……"直到今天,嫂子的这些话像是黑暗中的明灯,闪闪发光.
我已经摆脱了这污物,但是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们直到今天,依然过着这种惨绝人寰的生活.
第二天,我只好和希拉姆辛格一起带着牛皮去城里.
父亲和贾内塞尔还没有回来.
希拉姆辛格家一直往城里卖动物的骨头和皮.
我们把皮藏在了马车座位底下,以免引起乘客们的注意.
公交车售票员是不让上车的,希拉姆辛格找穆斯林马车夫谈妥了事情.
马车夫让乘客们在县医院门口下车,然后带我们去皮市.
皮市四处堆满了皮.
恶臭从存放枯骨的库房里喷涌而出,让人喘不上气来.
牛皮卖了25卢比.
马车夫拿了两卢比作车费.
不到傍晚,我们回到了家中.
我把剩下的钱交给了母亲,她退了回来,"你还没有学校的课本,这些钱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吧.
家里的开销横竖总能周转得开.
"我对母亲说:"这些钱还得给叔叔一些.
"母亲斥责我:"别提他的名字,等你爸回来,让你爸打断他的骨头!
"母亲很生叔叔的气.
从那天起,叔叔也不再出现在母亲面前.
我的叔叔很尊重母亲.
母亲其实也很关心两个叔叔——索尔哈勒和莫尔哈勒,不管嘴上的话说得多刻薄.
他们如此无所事事让她很难过,但无论他们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站在他们一边.
虽然他们只是父亲的堂兄弟,但她把他们当作亲兄弟.
我从父亲那儿感受到了家庭成员的亲密关系.
有一天,舅舅带着苏尔占突然来到了伯勒拉.
他对母亲说:"他现在不读书,不能让他再待在台拉登了,净交了些狐朋狗友.
让他在你这儿的学校读书吧.
"苏尔占上了九年级,和我一起.
我们俩还同在一个班级.
(1)此处的烟是一种用叶子卷制成的土烟,价格低廉.
——译者注(2)从动物尸体上剥下的皮是污秽之物,所以"我"和叔叔必须绕开其他村民的居住区,不能径直回家.
——译者注七就在当时,贾内塞尔的眼睛得了白内障,这让他焦躁不安.
先用家里的土办法治了好些天,但病情非但不见好,还不断恶化.
村里当时来了一个免费治眼疾的医疗营.
贾内塞尔被送去那个医疗营,给他的眼睛动了手术.
之后的几个月,贾内塞尔一直卧床.
手术之后眼睛并未痊愈.
在那段日子里,苏尔占一直为他换绷带、喂他吃药.
就在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把苏尔占和贾内塞尔都卷了进去.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清道夫区的年轻人已经拒绝无偿劳动.
一开始,大家只是装作没听见,或者找借口推脱,并不直接拒绝.
年纪稍大的和老人家依然不知如何拒绝.
德伽人明白了现在这些人想要摆脱他们的掌控,所以每当清道夫向他们讨要工钱的时候他们就吹胡子瞪眼.
他们正在寻求一种办法,既不用做什么改变,还能巩固他们的威严.
为此,他们找到普尔卡其派出所所长帮忙,毕竟他们出身一个种姓.
正当派出所所长找寻合适契机的时候,机会突然降临在他的手中.
水渠部门在伯勒拉村有一个招待所.
从公交站去穆扎法尔讷格尔方向的路上,就在不到中学的地方,在树丛间有一座黄、红、土黄色相间的老楼.
这幢楼分为几部分,以前英国长官来巡视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这幢楼被本地人被称作"高楼".
四周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庄稼,楼前是马路.
那时,村里正要分地.
有个什么大官儿要来.
像往常一样,一名政府官员会到清道夫区来找人手打扫卫生,但这项劳动别指望什么工钱或报酬.
这活儿从来都是无偿劳役.
大家得连着好几天忍饥挨饿地打扫高楼,换来的只有辱骂.
警察抢走清道夫区的公鸡母鸡,就这事儿没法去任何地方投诉,甚至还有德伽人帮着一块儿抢东西.
小区的女人们一见到警察都赶紧躲进家里.
这一次清道夫区的人们拒绝无偿劳役.
给一天工钱干一天活儿.
因此,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来招呼人干活的不过是税务所的一个第四等佣人,但他的架子却一点不比任何一个当官的小.
说起话来吆五喝六的,很不客气.
见所有人都拒绝干活儿,他便开始强逼大家就范.
但是,所有人一个一个的都开始躲得远远的.
他只好悻悻而归.
临走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威胁大家.
八这之后过了十五天,两个警察到清道夫区来抓走了十个人.
他们看到谁就逮住谁.
贾内塞尔眼睛上还缠着绷带.
幸好当时苏尔占回了院里的屋子,不然也会被抓走.
当时我不在小区,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一回来就听说巴鲁、塔努、玛姆昌德等几人被警察抓走了.
伊利亚斯家院子对面是一个花园——就在路边,路的另一边就是潘查亚特(1)开会的地方.
伊利亚斯正躺在花园里的一张绳编床上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
派出所所长坐在一张藤椅上.
他手拿一把尺,一遍又一遍地在空中挥舞着.
八九个警察手里拿着棍子,肩上扛着枪,稀稀拉拉地站着.
从清道夫区抓来的人都被罚作公鸡姿势,并被警察用棍子抽打.
打得警察都累了.
每打一下,挨打的人就发出一声嚎叫.
这俨然成了一个公开庆祝的"英勇节",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热闹.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阻止.
小区的女人和孩子站在巷子里嚎啕大哭.
他们没有犯任何错,就这么被警察抓走了.
女人和孩子们不知道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小区的头人奇尔帕和吉萨去找村长了,但还没有回来.
后来才知道,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村长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去了城里.
小区里谁也不敢去问派出所所长他们为什么挨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这场闹剧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十个人都痛苦地呻吟着.
听到他们的嚎叫,枝头的鸟儿也从树上飞走了.
但是,村子的同情心就好像中风的人一样,瘫痪了.
我的心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一道伤痕就这样刻在了年少的孩童心头,如玻璃上的划痕一样,直到今天依然清晰可见.
我们曾在学校里读过苏米德拉南登本德(2)的诗,"啊!
农村的生活美妙无比!
……"现在证明,这诗里的每一个词都是极其虚假和荒谬.
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淹没了我的心.
大概达利特诗歌的本能也在那时开始觉醒,在经过了一个很长的过程之后终于发了芽.
正是这种经历让我写出了《地主的井》这首诗.
我无法忘却这苦涩的记忆,它就好像电光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为自己的劳动索要报酬怎么就成了一种罪过那些高呼民主口号的人利用国家机器来冷却血管中奔涌的鲜血,就好像我们并不是这个国家的公民一样.
软弱的人、无助的人就这样被压迫了数千年.
有多少天才成为了这种骗局和谎言的受害者,他们被无情地抹去,却无从知晓!
挨打后,那些人绝望地回到家中.
沉默紧紧地粘在每个人的脸上.
眼中是深邃的痛苦,身上伤痕累累.
那天小区没有谁家人生火做饭.
所有人都怕了.
这场灾祸为村民们之间的情谊画上了句号.
之后,开始不断有人逃离村子.
塔努、诃罗纳姆、古尔纳姆、袍迦、贾斯比尔……一个接着一个都去了城里,那边有一束新的光芒吸引着他们.
即便村子里的土地开始撂荒,大家也不再有勇气去施肥浇水.
如果自己的村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那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清道夫区每当有人病了,大家不给病人吃药,而是尝试用跳大神、作法、系绳结、戴护身符、抹祭灰等方法来祛除鬼影.
这一切都在晚上进行.
如果久病不起或是病情加重,那么就会找个神汉来作"布恰".
这种时候,和神汉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鼓手和两三个歌手,他们附和着一种特殊的鼓点吟唱同一种调子.
唱歌是为了召唤附身到神汉身上的神,附身后他会来回摇晃身体.
在这种旋律、鼓声和曲调所制造的氛围中,再理性的人也会开始摇晃身体.
歌词净是些粗俗不雅的话,这是为了彰显了他们与神的亲密关系.
一旦神汉开始摇晃身体,鼓声和歌声就会停下来.
神汉的头和手等一开始抖动就意味着神明已经来了.
神明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并问候所有人.
然后,家中的一位长辈会当面向神明说明病人的病情.
神明或是触碰病人,或是用一些别的方法检查,然后描述病人身上的鬼影,并说明原因.
这些神明被称作"保恩".
卡勒瓦和诃利辛格纳勒瓦是比较特别的大"保恩",大多数人家都拜他们.
还有一些女神,比较重要的是马达兰母神(Madaran).
清道夫区的所有人名义上都是印度教徒,但大家都不拜什么印度教的男神或女神.
六月黑半月第八天拜的不是黑天(3),而是贾哈尔老人家或者某位"保恩".
确切地说,时间也不在第八天,而是第九天黎明.
类似地,排灯节拜的也不是吉祥天女,而是马达兰母神,并向她献上猪崽或者甜品、油饼之类的贡品.
就这样,不管过什么节日,拜的都是这些神.
"布恰"之后,神明会抓住鬼,控制住然后命令它放过病人.
这之后,就要满足神明的要求了.
需要献上猪宴,也就是用猪作祭品,还有整瓶酒.
婚丧嫁娶都要祭神.
如果谁忘了或是故意回避,那么就有可能遭遇不测.
虽然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但当我有能力思考分辨之后就不再相信这些男神女神了.
这些神汉在我看来就是骗子.
每当我自己家中操办这类祭礼时,我都会在外面坐着,或者去别处溜达.
我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父亲因此很生气.
他和我说祖宗法度之类的话,但我对此不以为然.
但是我并不想就此与他争论,罢了,我只是沉默地坐着.
他勃然大怒,斥责我.
最后,他虽然十分苦闷,但也不再说话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问我:"小先生……你不是信了耶稣吧"我安慰他道:"没有,我没信耶稣.
"但是一股力量在我的心中沸腾,想要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并不是印度教徒.
如果我是印度教徒,那么印度教徒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这么歧视我为什么不放过任何一次让我意识到自己种姓卑贱的机会我心中还曾这样想,要做一个好人为什么非得是印度教徒……我从小就目睹、忍受了印度教徒的残忍.
为什么有了种姓优越感之后就要攻击弱者为什么印度教徒对达利特这么冷酷无情父亲痛骂了我一顿之后就回去接着忙祭礼了.
家中所有人都在场.
我独自一人迷失在了自我之中,试着在层层叠叠的黑暗之中寻觅自我.
这成了我的某种习惯,也让我变得内向和沉默.
每当谁的家中响起召唤"保恩"的鼓声和歌声,每当这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传入我的耳中,我便睡意全无.
当要准备把某个人变成"神汉"的时候,鼓声和歌声会持续整整一又四分之一个月.
家中也要点一又四分之一个月的灯,而将要成为神汉的那个人得全神贯注地双手合十地站在灯前.
他的脖子上会挂上一个很粗的线圈.
灯旁的炭火中要投入安息香,生出的烟弥漫全屋,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宴请"保恩"的上师会召唤神明,并想方设法来引诱神明,这样他们才会进入新的"神汉"的身体.
即便这样祭拜了一个月,有的人也成不了神汉.
那些成为神汉的人会向神明献上猪和酒.
他还会宴请全小区的居民,此后,这个"神汉"就可以去别人家操办"布恰"了.
布尔加就住在我家隔壁.
一个名叫"巴蒂"(Badi)的神常附在他身上.
附身的那一刻他会从嘴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还会翻跟头,一个劲儿地跳来跳去.
这种时候,小区里的氛围令人毛骨悚然.
一到傍晚孩子们就被关在家中,不让出门.
所有人都觉得鬼魂就在四周游荡.
我内心一直拒绝相信鬼魂的存在,但同时我对它们也怀有一种仪式般的畏惧.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挣脱这种恐惧.
暑假我去了台拉登整整一个月.
但刚到那儿,我就染上了痢疾,很长时间不见好.
开学前我就回到了村子.
肚子绞痛不已,挥之不去.
父亲找了一两个江湖郎中来看,但并不见好.
我变得十分虚弱,本就单薄的身体变得愈加憔悴了.
就在这期间,有一个住在坎德齐的远房姐夫来了.
他也是一个"神汉".
父亲和他说了我的情况.
他察看了一下我并对父亲说道:"为啥掉药罐子里了……他是被鬼上身了.
"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然后坐了下来,嘴里嘟囔着些什么.
突然,他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他要了一块布,用它作了一条鞭子.
他口中发出可怕的声音,将布鞭挥向空中,然后重重地打在我的背上.
我已经很虚弱了,还要承受这从天而降的抽打.
我眼冒金星.
他又一次在空中挥舞着鞭子.
我想要阻止他:"姐夫,你做什么呢,伤到我了!
"但是,他完全沉浸其中.
我又挨了三四下抽打.
在他看来,正在挨打的是鬼魂.
我快被打死了.
最后,我终于一把抓住了鞭子并夺了过去.
他叫得更大声了,开始吓唬我.
我大声冲父亲喊道:"我要被他打死了!
拦下他!
我没有被什么鬼附身!
"突然,他的神明离开了他的身体,消失了.
他双手扶着头,安静地坐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浑身上下疼痛不堪.
眼见他的种种伎俩在我身上没有奏效,他一早就回自己村里去了.
我更加坚信这些人都是骗子了,这种信仰毫无道理可言.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些神汉害死了.
我的两个哥哥就是因为没能好好吃药、按时就医而过世.
贾格迪什当时最多十六七岁.
贾格迪什身体健壮,但发烧第二天就咽了气.
苏克比尔也是这样,他过世的时候才二十四、五岁.
每年,清道夫区都有一两个人就这么死了.
即便如此,人们依然对这些神明和神汉深信不疑.
祭祀少不了杀猪,过什么节都少不了酒.
两口酒下肚,人就上了天.
喝的一般就是自己家里酿的生酒.
有的时候也会从恰帕尔和普尔卡其订购一些瓶装土酒.
喝了酒后吵嘴、打架、骂人都是常事.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会生气发火,甚至打得头破血流.
这便是昔日的生活.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我曾经想挣脱那些日子,但现在它们已经成为了我的力量,赐予了我勇气与胆量.
(1)潘查亚特,印度基层自治机构.
——译者注(2)苏米德拉南登本德(SumitranandanPant,1900~1977),印地语诗人,阴影主义代表人物.
——译者注(3)黑天是印度教大神毗湿奴的化身.
印历六月黑半月第八天被印度教徒视为黑天的生日.
——译者注九村子的西面有一个大池塘,岸边的高台上有一座母神庙.
池塘是浮萍的天下.
从前,这座庙所在的高台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三面被德伽人的房子环绕着.
印历四月(1),这座庙里会举办特殊的祭祀.
这是我们小区居民期待了一整年的祭典.
庙里的祭品都是小区居民拿来的,有衣服、披肩、手镯、钱币、油饼、甜饼、甜食、糖稀,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两个银戒指,为此小区居民甚至不惜打上一架.
邻村的妇女、小孩儿、姑娘都会坐着牛车来这座庙里祈愿.
大家对这座庙无比信任.
小区居民总是像秃鹫一样抢夺祭品.
村里的老人们合计了一个办法,让三四个人负责收集庙里的祭品,然后到小区里分发.
当这个决定第一次执行的时候,甜饼和油饼摞了一大摞.
母神的这个祭典对小区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
按照传统,需要向母神献上猪崽、公鸡、山羊作祭品.
小区的每家每户都会为了这场祭祀饲养猪崽和雏鸡,这多少能换来一些收入,对窘迫的生活状况多少提供了一些帮助.
那年,我家养了八九头猪崽,大多数都已经卖掉了.
全家上下都很忙碌.
父亲和贾内塞尔一大早就忙着给顾客杀猪、清理、切块.
突然从卡伊盖里村来了一个人.
他按照要价买下了一头猪崽.
但是,他要把那头猪崽拿到庙门口的花园里去献祭,他的家人都在那里等着.
父亲和贾内塞尔去不了,因为家里有这么一大摊子事需要处理,没法脱身.
父亲用绳子把猪崽的嘴和蹄子捆上.
即便这样,它还是叫个不停.
当时学校已经放假了.
我也得帮着父亲和贾内塞尔干活儿.
父亲把绑好的猪崽放到了我肩上.
我惊讶地看着父亲.
但是父亲逼着我跟着那个人去送猪.
见我犹犹豫豫的,父亲生气了.
肩上扛着八九公斤的猪崽走路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那个人在我前面走得很快.
我因为扛着东西走得很慢,花园离家很远.
快走到花园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已经累麻了.
花园里停了几辆牛车.
八九个女人正和着鼓声吟唱母神的赞歌.
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
孩子们沉浸在游戏之中.
听到猪崽"哼唧——哼唧——"的叫声,所有孩子都停下了游戏,聚到我身旁来了.
他们都惊奇地看着那头被五花大绑的猪崽.
那个人叫来了他的老婆.
她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盘子里盛着姜黄和米.
一个女人正在地上涂抹牛粪,另一个女人用面粉在上面,画出了一个方形.
那个人抓起被绑住的猪崽放在了那个方形里面,他老婆把姜黄和米抹在猪崽的耳朵和额头上,然后呼喊"母神胜利!
"大家高声地随她重复喊道.
那个人对我说道,"拿刀,开始吧……以母神的名义.
"这一瞬间对我来说不亚于一颗可怕的炸弹爆炸.
虽然我从头到尾看过父亲怎么杀猪,但我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事.
更何况我一直极度反感这一切.
我的手抖个不停.
见我默不作声,那人怒吼道,"喂,为啥不动手"我对他说道,"您来吧……我弄不了.
""弄不了……你啥意思我可已经给了钱的.
你不弄也得弄!
"他的眼中充斥着愤怒.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但完全鼓不起勇气.
那人又怒吼了起来.
我的双手抖个不停,把刀架到猪的胸口.
猪崽尖啸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稍微用力压了一下,刀刺入了它的胸口,大约有一英寸.
血水喷涌而出.
那个人大喊道:"再捅呀……"但是刀已经下不去了.
那人亲手握住刀柄,加大了力度.
血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手,还有脸.
那人把血接到了一个罐子里.
猪崽一直在叫.
刀已经刺穿了它的心,但是它还没有死.
他们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脸.
我神志不清地握着那把已经扎进猪崽胸口的刀.
过了好一会儿,见它还不咽气,那些人就径直把它扔进了熊熊燃烧的柴草中.
猪崽一碰到火,叫得更尖厉了.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那是我的身体被火烧,且烧得冒出了血泡.
我立马拔腿逃跑,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一口气直接跑回了家.
父亲正抓着一头猪崽给客人.
他正要开口问我什么,但我已经跑到里屋母亲身边.
母亲见我这般状况,十分不安.
我蜷缩在母亲的怀中哭了起来.
那天如果不是母亲安抚我,恐怕我的脑血管都要爆了.
那一刻,我陷入了痛苦与恶心的漩涡中,遭受了沉重一击.
为了这件事,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不仅互相指责,甚至还动了手.
母亲清清楚楚地说,"翁普拉卡什再也不会去做这种事!
"母亲说得分外决绝,父亲只能生气地出门了.
他大概去了那个我跑回来的地方,那里还有我未完成的工作.
"拿了别人的钱,就得把别人的事儿办好.
"——这是父亲的主张,也是他的口头禅.
我好几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1)约合公历六七月.
——译者注十德亚奇中学的校舍在村外.
往穆扎法尔讷格尔去的马路上原本有一个小土包,后来这个土包被推平了,就在那儿盖了校舍.
现在这所中学叫"伯勒拉村伯勒拉中学".
四周都是绿油油的田地.
北面是伯勒拉村,南面是恰帕尔村,东面是塔基普尔村,西面是纳格拉村.
中学的高楼两边是圆形,很引人注目.
楼背面看起来像英语字母"E".
校舍起初只有一层楼,楼上是后来加盖的.
空气流通,环境清新.
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所有的课都在阳光下进行.
操场又大又好.
校舍正对面也是一片绿油油的大院.
每天上课前,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祈祷.
8月15日和1月26日(1)还会在这个院子里升国旗.
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列队站在这面旗帜前祈祷.
普尔辛格德亚奇是体育老师.
他脾气很大,容易发火,说话非常粗鄙,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每一句话里都少不了骂人的脏话,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嘴里一直叼着一根木棍,还用牙齿不断嚼着.
除了体育课,他有时也上印地语课.
所谓的上课也就是让我们背课文.
他还是国家学生军训团的基层负责人.
所有学生都害怕他,这种恐惧如影随形.
他一进班级就不停地恐吓每一个学生.
上课的时候如果谁动了一下,就会被罚做好几个小时的公鸡姿势.
打耳光和拳打脚踢都是家常便饭,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足够吓人的了.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大打出手.
在他面前,每个人都吓成了结巴,说话磕磕绊绊.
有一天祷告的时候,他比平时更加生气.
我们班站在最前面的是班长拉姆辛格.
他后面是我,之后是苏尔占辛格.
苏尔占辛格是我舅舅的儿子.
他比我大几岁,但我俩一块儿都上九年级.
站在我们队伍右边的是一些十分顽皮的十年级学生.
拉姆辛格阻止他们,让他们别闹了.
普尔辛格德亚奇和老师们一起站在前面.
他觉得是拉姆辛格在捣乱.
他冲拉姆辛格喊道:"喂,黑条子(他一直这么称呼拉姆辛格)!
给我站直了……不然我一会儿把你打到站不直!
"听到"黑条子"这个称呼,所有人都爆笑起来,这让普尔辛格老师更加生气了.
其实所有人都在笑,但是普尔辛格老师却只向站在我后面的苏尔占辛格冲了过来.
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就这样突然从天而降.
他无情地踢打苏尔占辛格,感觉不像是一个老师在体罚学生,而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正在痛打无辜的人.
苏尔占辛格倒在地上.
他依然不停地对他拳脚相加.
当时他说的一句话就好像划在玻璃上的一道划痕,直到今天依然在我的记忆中回响.
"喂,清道夫家的兔崽子,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今天看我把你的头发都榨出油来!
"普尔辛格老师不停地打苏尔占辛格,终于打累了.
苏尔占辛格瘫在地上.
他的脸被打肿了.
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
所有学生都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老师们一言不发地看热闹.
校长亚什维尔辛格漠不关心地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
谁也不像是要反对或阻止的样子.
我的每一根汗毛被吓得战栗不安.
我的心中满是恐惧.
感觉好像有人吸干了我身体里的全部血液.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常常做噩梦.
每时每刻,恐惧都在吞噬我.
那些日子我开始变得内向,甚至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对苏尔占辛格来说,过去了就过去了.
但是在我的记忆中,这场毫无人性的飞来横祸直到今天依然清晰,仍然笼罩在我的意识之上.
苏尔占辛格什么都没有做错,但还是挨了打.
如果笑也是过错的话,那么所有人都笑了.
为什么只有苏尔占被惩罚苏尔占辛格在小学和中学都是大家眼里的沙子.
他从小就住在台拉登.
(2)他的生活方式、穿着打扮都和其他人不一样,显得更优越.
所有人都看他不爽.
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所有人都拿他出气.
一个出生在清道夫家的孩子,怎么能比他们好这件事情之后苏尔占辛格的整个心都变了.
他的心思再也不在学习上了.
参加完高中会考,他就回台拉登去了.
他心中开始酝酿报复普尔辛格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能力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淡化了他的伤痛.
当年,我就是被这样的"模范教师""培养"长大的.
从孩童到少年时代,正当我的人格逐渐成型的时候,却不得不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生活.
那些从来不曾感受过如尖针刺入皮肤之苦的人,又怎么可能体会这种痛苦从来不必忍受羞辱的人呢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被羞辱的感受所有梦想就像沙堆一样,破碎的时候并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冰冷的伤痕动摇了内心,撕裂了身体.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仿佛是被置身于残酷的原始文明,艰难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1)分别是印度的独立日和共和日.
——译者注(2)相比"我"所在的伯勒拉村,台拉登是一个大城市.
——译者注十一布里杰巴尔辛格德亚奇刚拿到理学学士学位就当上了伯勒拉中学的老师,教我们自然科学.
中学里的所有管理人员都是德亚奇人.
布里杰巴尔辛格德亚奇住在德瓦本德附近的一个村子.
他在伯勒拉有几个亲戚.
一当上老师他就买了一辆绿色的自行车.
那时候,很少有人有自行车.
只有中学校长亚什维尔辛格德亚奇才骑自行车来学校.
我租了一辆自行车来学习骑车.
摔倒了好几次,还受了伤,但是我像着了魔似的就想要骑车.
我们小区附近有一片芒果园,既是玩耍的场地,也被用来举办婚礼.
迎亲队来了之后就住在芒果园里.
我最开始上的学校,也就是赛瓦克拉姆马希赫创办的那所,就在这片芒果园里.
我就在这片芒果园里学骑车.
现在这片芒果园被砍了,盖起了居民楼.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藏着许许多多关于芒果园的回忆.
清道夫区有两兄弟,巴拉克拉姆和毗库拉姆.
哥哥巴拉克拉姆在中学当清洁工.
弟弟毗库拉姆给他作助手.
校长同意他跟班上课.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
他比班上的学生要大八九岁.
他开始勤奋专注地学习,还经常给学校老师办私事.
有一天,他说要到布里杰巴尔老师的村子去,帮他从家搬一袋麦子来.
得骑车去.
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去.
我问道:"你上哪儿弄自行车"他说:"就骑布里杰巴尔的自行车去.
"一想到布里杰巴尔辛格德亚奇的绿色自行车,我兴奋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征求了父亲的意见,他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
从伯勒拉到德瓦本德的路是土路,在上面骑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的地方沙子太多,甚至下来推着车走都很难.
过了古巴里,穿过水沟,就是卡利河边的石阶.
毗库拉姆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涉水过河.
从德瓦本德起大概有两英里是硬马路,然后又是村子里的土路.
刚上马路,毗库拉姆就让我骑车.
他自己坐到了后座上.
毗库拉姆很沉,但是骑上自行车的兴奋劲让我忘记了他的重量.
太阳上来之前我们就到了布里杰巴尔辛格的村子.
我们到他家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只剩下女人和孩子.
等了好久,布里杰巴尔辛格老师的兄弟才回来.
他带毗库拉姆去了里屋,大概是放粮食的储藏室.
我坐在外面的露台上,自行车就放在露台下面的巷子里.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老人.
他躺在露台的床上,把披在肩上的布单垫在了头下.
他很瘦,脸上的骨骼都凸了出来,清晰可见.
他叫了一声谁.
布里杰巴尔的兄弟走了出来.
正当他把已经凉了的烟袋从水烟管上卸下时,老人问道:"这娃儿是谁"他指着我的方向.
"伯勒拉来的.
布里杰巴尔让来的……拿麦子.
还有一个在里屋,装麦子.
"兄弟回答道.
老人看着我,"娃儿,咋坐那边嘞……来这边,坐床上.
""……爷爷,我就坐这儿,没事儿.
"我回答道.
"不成,娃儿,来这儿坐.
"在他的坚持下,我起身过去坐到了床上.
"读书了没"老人问道.
"读了!
我上十年级了.
""俺们的布里杰巴尔教你嘞""是的……!
"老人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俺们的布里杰巴尔本来可以作县长嘞.
但他不中意,跑了……'我就要当老师.
这个国家好老师太少了.
'我也这么和他说过……'你心里欢喜什么就做什么.
莫挂念这里.
爸爸爷爷传下来有的是田地、祖产、房子……'"我一直听他一个人说啊说.
他不停地说——他自己的故事,他家的故事,就好像这便是世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布里杰巴尔辛格的兄弟走出来说道:"走,饼做好了.
吃一口.
"我拒绝了,他又说道:"你来家了啥也不吃就走,那俺们可要在伯勒拉丢脸啦!
"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我很勉强地起身了,心中觉得十分古怪.
穿过客厅的走廊便来到一个开阔的天井,四周都是砖房.
房子前面各有一个露台.
有一片涂抹着牛粪的露台地上摆着两个镀锡的餐盘.
两块大砂砾分别垫在餐盘底下的一边.
餐盘里有红糖和腌菜.
布里杰巴尔辛格的兄弟让毗库拉姆和我坐下.
我怯生生地坐下了.
拘谨和恐惧笼罩着我.
当餐盘里倒上稀豆汤的时候,我才明白餐盘底下石块的秘密.
垫了一块石头,这样豆汤就不会洒得整个盘子里到处都是.
热乎乎的小薄饼散发出的香气从鼻子直接进入我的肺里.
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坐着吃饭,而且还是在一个德伽人的家里.
他们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吃饭,但是我还是疑虑重重.
毗库拉姆吃了很多小薄饼,饱餐一顿,我却压根儿没吃好.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我们走了出来.
毗库拉姆坐在老人身边的床上.
我站在一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人.
老人把水烟管递给他.
那个人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向老人打听我们两个的情况.
一听说我们是从伯勒拉来的,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啥种姓的"我回答道:"清道夫种姓.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道:"清道夫"老人从床下抽出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毗库拉姆的背上.
他下手很重.
毗库拉姆痛苦地叫出声来.
下流的脏话像暴雨一样从老人的口中奔涌而出.
他的双眼变得十分可怕.
恶魔降临在了他瘦弱的身躯中.
我们居然有胆像模像样地坐下来用他家的餐具用餐,居然还胆敢坐在床上,这在他看来就是犯罪!
我吓得躲到了露台下面.
老人大声怒骂着,许多人听到后过来围观.
有人甚至提议用绳子把我们俩捆到树上.
布里杰巴尔辛格的兄弟试图安抚老人,结果也被老人一顿臭骂.
空洞的好客之道被揭开了.
他们尊重的只是客人的种姓而已.
至于我们,哪有什么被尊重的权利可言我的疑虑还是应验了.
我们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们的魔爪.
我们拿到了麦子,就从村里往回返了.
我们两人沉默不语.
我们不得不推着自行车走过土路,直到上了马路才能骑上车.
毗库拉姆对我很不满意,冲我发了一通火.
他埋怨这场灾难都怪我.
我干嘛要说实话!
说谎就有好东西吃,还有面子.
说了真话就要挨棍子打,更是颜面扫地.
种姓留下的伤口大概几百万年也无法愈合.
每蹬一脚自行车都让我心情沉重.
我们没有走土路,而是从德瓦本德直接走洛哈纳、拉姆普尔、迪拉哈、恰帕尔,然后回到了伯勒拉.
虽然绕了远路,但是走的都是马路.
毕竟自行车上现在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麦子.
我们在卡利河的五十二孔桥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之前一直是毗库拉姆在骑车.
从桥开始就该我骑了.
毗库拉姆坐在了前面的车梁上.
快天黑了,我们想在天黑前赶回伯勒拉.
但是,那天,霉运又给了我们重重一击.
我们的自行车撞上了一个行人.
我没控制住,连车带人摔倒在地.
我俩倒是没事,但是自行车的前轮撞进牛车里了,被牛车的车轮压到了.
自行车的前轮轮毂和车辙被撞弯了.
事发突然,我们毫无防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附近没有商店.
正好有一个三轮车夫蹬着空车路过.
我们把自行车、麦子放上了三轮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不能付账给三轮车夫.
毗库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
三轮车夫把我们带到了穆扎法尔讷格尔集市上的一个修车铺.
修车铺的师傅保证说他可以把轮毂和车辙拉直.
"但是这样,车就带不了两个人了,"这句话更让我们陷入了窘境之中.
我俩面面相觑.
我们从袋子里给了他五公斤麦子,他才好歹放了我们.
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
天黑了.
走路回村不现实.
我们推着车,带着麦子向大巴站的方向走去.
末班车还在,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我们是这么想的,如果能碰到哪个熟人,哪怕借点钱先回去也好.
结果一个熟人都没遇见.
毗库拉姆想起来韦达巴尔德亚奇老师辞职以后去公交公司上班了.
他把我留在原地,自己找他去了,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
但是那班车上已经没有地方了.
我们俩人中只有一个能上车.
毗库拉姆把自行车和麦子放上车顶,自己就往车上挤.
我问他:"那我怎么回去""反正我得走了,你坐明天早班车回去.
韦达巴尔老师就在办公室,他明早会把你送上车.
"我正要和毗库拉姆说话,检票员吹响了发车的哨子.
我的声音淹没在了大巴的轰鸣声中.
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车站.
末班车刚一开走,大巴站便沉寂了下来.
我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在城里也不认识谁.
我非常郁闷.
我向车站售票室的方向走去.
我把头探进一间办公室,看到韦达巴尔老师正坐在那儿算账.
他以前是"德亚奇中学"的老师.
我鼓起勇气说道:"老师,毗库拉姆走了.
我和他一块儿来的……"他示意我别说话,继续算他的账.
我就这么站在门口一直等他.
过了好一阵儿他走出来说道:"行吧,明早我送你上车.
"我怯生生地说道:"老师,我没钱买票了.
"他示意我和他一块儿走.
我就跟在他身后.
我觉得自己无比脆弱,十分害怕.
他带我来到一个茶馆,给我要了一杯茶和一块饼,自己点了牛奶喝.
那一刻,茶和饼对我来说丝毫不比任何美食佳肴逊色.
我饿得不行了.
但是,在恐惧和在孤身一人身处城市的痛苦面前,饥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小房间里有两张床.
衣钩上挂着一两件衣服,再没有其他物件了.
"去,睡那张床.
我把你带上早上六点的车,六点半你就能到家了.
"他安慰我道.
大概他已经看出我的焦虑不安.
床上没有铺盖,但是那一刻我丝毫不觉得编床的粗绳扎身子.
韦达巴尔老师换了衣服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
躺下还不到十几分钟就有人叫门.
韦达巴尔老师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男一女.
韦达巴尔让他们进屋.
女人进了屋.
看到她我也起身坐了起来.
女人默默地站在一边,韦达巴尔和那个男的在外面走廊里嘀咕了一阵儿.
过了一会儿韦达巴尔把床抬到了外面走廊里,并让我出去,说道,"在地上对付一晚上吧.
他们突然来了.
"我躺在了屋外走廊的地板上,什么铺盖都没有.
睡意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上方全是蚊子.
韦达巴尔躺在床上.
那俩人在屋里.
没过一会儿,就从屋子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床也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
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氛围变得很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了.
那个男人从屋子里出来,坐到韦达巴尔的床上说道:"好货色,去爽一把吧……"他点了一支烟.
韦达巴尔走进屋子.
没过一会儿又发出了那种声音.
我的呼吸加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的身体僵硬了.
但我屏住呼吸躺在地上,他们以为我已经睡着了.
急促的呼吸,像动物一样的呻吟声,床有节奏地嘎吱嘎吱地响着,这暗示着男女之间的一种特殊活动,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是秘密.
声音停息了,韦达巴尔走了出来.
俩人讲起了荤段子.
那个男人指了指我的方向说道,"这小鬼是谁哥们儿你让他也进去……尝尝鲜……"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又屏住了呼吸.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是韦达巴尔在屋子里,有时是他朋友.
那女人是怎么熬过的那个晚上,当时的我无法猜测.
我也看不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俩人总会有一个在外面.
直到今天,我一想到那个女人还会觉得恶心.
她是因为什么而身不由己地来到他们身边是为了享乐吗她乐意吗一个女人侍奉两个男的,直到今天我还是接受不了.
早上五点,韦达巴尔老师带我去了车站,让我坐上了第一班大巴.
一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对父亲的责骂.
毗库拉姆晚上和他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
在达巴尔那儿度过的那一晚困扰了我很久.
布里杰巴尔辛格德亚奇崭新的自行车成了这般状况,这种恐惧也占据着我的脑海.
我和毗库拉姆说不要和布里杰巴尔提我的名字,不然的话他肯定会在班上揍我.
在伯勒拉德亚奇中学,老师常常对男生拳脚相加.
那打人的架势完全不像是老师,而像是十恶不赦的恶棍.
难道老师就是可以如此无情地打学生吗!
穆扎法尔讷格尔的事情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
这段在我十二三岁时的经历不断刺痛着我.
在那一刹那我看到的那女人的美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我眼前.
两匹豺狼撕咬、摔打着她,整整一个晚上.
到第二天早上她还剩下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剩了,我永远也不知道答案.
整个中学都在议论布里杰巴尔辛格自行车轮毂和车辙断了的事情.
毗库拉姆没有把我供出去.
即便如此,一看到布里杰巴尔辛格德亚奇,我还是会胆战心惊.
上他的课我也浑身不自在.
我无时不刻都在害怕东窗事发.
除了自然科学,布里杰巴尔辛格还教我们数学.
年末大考之前,他在班上说:"如果哪位同学有什么问题或者疑惑,别犹豫,都可以问.
可以来家里找我.
我希望班上每一位同学都取得好成绩.
"有一天我去老师办公室找他问问题.
当时他把我支开了,让我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去家里找他.
周日早上我拿着书和本子去了他家.
他住在二层小楼的上面一层.
房子是他姐夫的,姐夫住在楼下.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和老婆一块儿做着什么.
见我来了,他说道:"把书放在前面的院墙上,罐子里有麦子,把它们磨好拿回来.
等你回来我就忙完了.
"磨坊很远,罐子很满,扛着去很不容易.
但我最终还是把麦子磨好拿了回来.
当我回到他家他已经出门了.
我问他老婆,她说道:"不知道去哪儿了!
啥也没说就走了.
"我只好坐下来等他,他老婆忙着干活.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道:"有什么事吗"我说道:"是的,我是来问数学问题的……"她就又忙她的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我回家了.
我的心中十分苦涩.
他让我去磨面粉,自己却跑了.
什么都没做,浪费了好多时间.
好几天我都感觉喘不过气来.
家里也没有谁能帮我.
我找苏肯辛格一块儿解决了数学问题.
这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跟在这样的老师后面瞎跑了.
他说的那些漂亮话都只是摆摆样子而已——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犹豫,但当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种姓"总会以某种形式成为一道障碍.
我的实验考试总得低分,但书面考试却总能得高分.
十二十年级结束就是中考(1).
印地语和英语已经考完了.
我不仅仅是我们这一片清道夫聚居区,甚至是附近所有村子我们"种姓"中参加高中入学考试的第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我自己也开始觉得重任在肩.
数学考试之前有一天复习的时间.
大概是早上八点的时候.
小区里非常安静.
除了老人和孩子,其他人都出门各忙各的去了.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
庖杰辛格德亚奇,村里人都管他叫"庖贾",肩上扛着一根长棍走到我面前,站在那儿说道,"喂,清道夫,你这是在干嘛呢""中考,明天考数学.
"我低声说道.
"晚上再学……现在跟我走,种甘蔗去.
"庖贾命令道.
我和他费尽口舌,解释说我现在得复习,明天有考试,但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他抓住我的胳膊,强行把我拽到田地去,连恐吓带威胁地逼我干活.
如暴雨一样的脏话让我的大脑像被灼烧了一样疼痛不堪,那天,我的身体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德亚奇人的这种暴行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今天依然在一遍又一遍地炙烤着我.
我整个中午都在种甘蔗.
和我一样被抓来无偿劳役的还有八、九个人.
庖贾的妈妈带来了午饭.
地里有一棵黄檀树.
她带着午饭坐在了那棵树下,树荫下还坐着几个他们家的人.
所有人都被叫去吃饭了.
无偿劳役的人只能坐在太阳底下.
树荫下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他们一人分到两张饼和一小块咸菜——连打发要饭的都不够.
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
我拒绝去拿饼.
庖贾咆哮了起来,开始骂脏话.
但是我还是站在原地.
我的心中已经产生了反抗的意识,"喂,清道夫家的……过来……认了俩字儿,这还学坏了呢……喂,别忘了自己是谁……"庖贾所说的每一个词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千道伤痕.
最后,庖贾的妈妈冲我喊道:"克久里村女人家的娃儿,过来……吃饼……"所有人都管我母亲叫"克久里村的女人",大概连她的真名都给忘了.
撒哈拉普尔县兴登河的岸边有一个叫克久里的村子,那是我外公的老家.
她叫我后,我走到她身边.
她把饼拿得高高地,然后扔到我手上,生怕碰到我的手.
这种方式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我把那些饼扔在她面前,就冲家的方向跑了.
庖贾追上来想要打我,但是没有抓住我.
到家之后我和父亲说了这件事情,父亲火冒三丈.
他从来不让我干活.
"别,你就好好学习!
"他常说,"好好读书,改变自己的'出身'(2)".
他并不知道,读书改变不了种姓,种姓只能靠投胎来改变.
父亲操起木棍就要出门去揍庖贾.
母亲好不容易才把他拦了下来.
这件事影响了整片清道夫区.
人们开始拒绝无偿劳役.
一场变革开始生根发芽.
村里的德亚奇人开始针对我.
我走在路上也会被欺负.
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参加了中考.
考试那些天面临许多困难.
电是肯定没有了,只能在煤油灯或者灯笼的光下学习.
我坐在绳帮床上,把灯笼挂在高处.
附近的喧闹声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看书.
打架、吵嘴就是家常便饭.
人们相互叫骂、挑衅.
骂脏话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差别了.
亲戚的称呼也被用来骂人.
有的时候,人们敲锣打鼓,震耳欲聋,我根本看不了书.
如果让他们别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那又非得开始争吵不可.
考试期间这种喧闹令我十分困扰.
那些发出噪音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唱歌、敲锣打鼓有多么打扰我的学习.
他们听了之后反而会笑话我.
父亲费尽口舌地想要说服他们,结果他们反过来劝父亲:"干吗让娃儿读书,都读傻了!
以后既不像家里人,也成不了外面的人.
再说了,读了书的人都有点傻!
"父亲的想法和他们不一样.
他想要我好好读书……他的心中只有"改变出身"一个想法,仅此而已.
他冲我发火的时候经常举一个基督徒(3)的例子,那个人因为没有好好读书,最后只能卖炭讨生活.
渐渐地,我和清道夫区的人们往来变少了.
我觉得和他们聊天实在是索然无味.
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成天无所事事地闲逛.
他们常来叫我出去玩.
夏天的时候,小区里的男孩子去林子里,去田间地头抓兔子,去水塘里捞鱼.
有一次我也和他们一起去.
我抓到了两只小豺狗,长得非常可爱.
我把它们带到了家里.
父亲回家后看到那两只小崽儿,顿时大发雷霆.
他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我把两只小崽儿扣在了竹篓下面.
晚上,大豺狗跑来了我家附近.
父亲见它们十分慌张,就抱起豺狗崽放到了外面.
小区里的人们都喊我"哑巴".
大概是因为我很少和他们说话吧.
他们一直埋怨我不和他们一块儿活动.
我喜欢埋头读书.
就在那些日子里,我在学校图书馆里读了普列姆昌德、萨拉特钱德拉、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的书.
慢慢地,我开始对文学感兴趣,开始写一些不太成型的诗句.
(1)印度学生在基础教育阶段有两场重要的考试,考试时间分别在十年级(相当于我国高一)和十二年级(相当于我国高三)结束的时候,相当于我国的中考和高考.
这两场考试的成绩直接影响升学.
——译者注(2)"种姓"一词的字面义就是"出身".
——译者注(3)印度底层基督徒多为贱民种姓或部落民出身.
——译者注十三中考结果登报了.
那个时候,报纸上除了公布考号,还有考生姓名.
看到自己的名字上榜了,我非常高兴.
我通过考试也让父亲格外自豪,他请整个小区的居民们好好吃了一顿.
小区里就像过节一样.
这是第一次有清道夫区的孩子通过了中考.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
查曼拉尔德亚奇来到我家向我道喜.
这是第一次有德亚奇人来清道夫的家中道喜.
并且,更重要的是,查曼拉尔德亚奇还带我去了他家.
他甚至非常亲切地让我坐在身边,请我吃了午饭,用的是他们自己家的盘子和碗.
在一个讲究不可接触制的氛围里,这是非常罕见的.
我吃得战战兢兢.
查曼拉尔先生的大儿子是我的同学,平时对我也一直彬彬有礼.
吃完饭,正当我要拿起用过的餐盘,他拦住了我,叫来了自己的女儿,说道:"把兄弟的盘子收拾一下.
"她过来拿走了用过的餐盘.
他的这番举止湿润了我的双眼.
我激动不已.
在当时那种充满折磨和蔑视的环境中,我何曾奢望过这种待遇这之前,他也时常询问我学习的情况.
那是我上三四年级时候的事情.
当时我成绩还不错,已经能快速阅读任何印地语书了.
查曼拉尔德亚奇的院子离清道夫区不远.
有一天,我从他家院子前路过.
他正坐在走廊里,读着《罗摩功行之湖》(1)的小册子.
见我从走廊前方路过,他便叫住了我.
我听到招呼声便停了下来,他说道:"你是乔登家的吗"我说道:"嗯……""到这儿来……"他把我叫到身旁,"听说你上学读书呢"我晃了晃头,表示同意.
他把《罗摩功行之湖》的小册子塞到我的手中,"拿着,读一下这页看看.
"他坐在床上.
我拿起册子开始读起来.
念完整整一页之后,他拍了拍我的背,称赞了我.
从这以后,不管在哪儿见到我,他都会询问我的学习状况.
他曾把父亲叫过去,说道:"乔登,你家娃儿都能读《罗摩衍那》嘞!
"父亲听了之后非常高兴.
他回到小区后告诉给所有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上高中之后,小区里孩子们对学习的兴趣日益增长.
小区里也渐渐形成了读书的氛围.
变化的一丝苗头已经显现,尽管大家的经济状况依旧不堪.
我开始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组织夜校.
每天傍晚,叫来15到20个孩子,围坐一堂.
我每天给他们上一个多小时的课.
有一些年纪略大的人也会来听课.
有几个人还学会了签自己的名字.
当时,我的侄子纳伦德拉和德文德拉已经开始上学了.
纳伦德拉上二年级,德文德拉上一年级.
纳伦德拉的心思不怎么在读书上.
但是我一直盯着他,不准他懈怠.
有几次他都哭了.
但是当时的我非常严厉无情.
(1)《罗摩功行之湖》是中世纪印地语诗人杜勒西达斯在梵语史诗《罗摩衍那》的故事基础上创作的印地语史诗,在北印度影响甚广,也被称作印地语《罗摩衍那》.
十四父亲正要去城里(穆扎法尔讷格尔)办事.
我也和他一块儿去.
城里的马路边上摆着许多书.
大多数是宗教书籍.
父亲在书旁停了下来.
他拿起一本戈勒克普尔出版社的红皮书,放到了我手里.
"这本书里有啥"他显得很好奇.
我说:"《薄伽梵歌》.
"他不知道《薄伽梵歌》讲了什么.
当我告诉他这本书里讲的是《摩诃婆罗多》大战中黑天对阿周那的教导后,他就问了书的价格.
当父亲听店主说只卖一个半卢比时,很高兴.
那天,他买下了那本书,给了我.
回到家后,我念这本书给父亲听,他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
他是真的很高兴.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迈向成功,他的"出身"正在变好.
然而,随着我接着往下读这本书,我尚不成熟的心中生出了一个困惑,读的越多,困惑越大.
我当时的心智还不足以理解《薄伽梵歌》里所说的业报说.
当然了,我至少可以理解黑天是在唆使阿周那参战,他在说服阿周那杀死自己的手足亲人.
他在树立一种不求果报,只求行动的哲学观念.
这本智慧之书的每一章后都有一段歌功颂德的文字,讲的是阅读这一章之后将获得多么大的功德.
这样的文字引导读者、信众去追求某种果报,也就是说,恰恰站到了《薄伽梵歌》哲学的对立面.
这种不解和困惑让我心中产生一种新的觉悟,或者说树立了一种宗教仪式.
(1)没过几天,我开始厌倦读这本书.
我想要找到心中问题的答案.
我几次"放肆"地向学校老师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我总会遭受惩罚.
或者被打,或者考试得低分.
不仅仅同学,甚至老师也说出这样的话来挖苦我,"看啊,清道夫家的,要成婆罗门嘞!
"清道夫区里也没有谁能解答我的问题.
倒是有不少喝了酒耍酒疯或者打架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探求哲学问题的答案就像去天上摘星星一样.
不仅仅在我们小区,整个瓦尔密齐社群都不膜拜印度教的男神女神.
那些读书人照猫画虎的事情两说.
瓦尔密齐拜的男神、女神的名字不仅在吠陀经典里面没有,在"往世书"(2)里也找不到.
拜神的方式也不一样.
过了好些日子,我的姨父来了.
他一来,母亲就大哭了一场.
一边哭一边埋怨姨父.
她抱怨说这么多年没有见到姐姐了.
姨父向母亲解释道:"穆坎蒂(Mukandi)(这才是我母亲的名字),为啥要难过嘞家里出事儿了,你姐姐一直病着……没法来走动.
"姨父读过书,对宗教很感兴趣.
他喜欢研究星象.
他曾和母亲说我有可能会成为作家.
当时我还不知道当作家有多么艰难.
他住了两三天.
临走的时候,我把那本《薄伽梵歌》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他很高兴.
这便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姨父见面.
(1)这句话原文如此,略显突兀,英译本译者选择删去.
——译者注(2)往事书,梵语意为"古代的"或"古老的",是某类古印度文献的总称.
这类文献覆盖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宇宙论、神谱、帝王世系和宗教活动.
十五我在十一年级选择了理科.
升入高中之后,我逐渐自信起来.
但是,学校里的环境却开始变得对我更加不利.
只剩下一两个与我关系亲密融洽的同学.
施拉文库马尔和钱德拉帕尔没能升学.
一起的只有苏肯辛格和拉姆辛格.
奥姆达塔德亚奇教英语.
他总是用讽刺的语气说话.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上"也就是说",带着一个问号.
上课的时候他也这样说话.
每当我向他问问题或者请教他时,他总会先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清道夫".
那一刻,我觉得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什么老师,而是一个沉浸在种姓傲慢中的文盲封建主.
拉姆辛格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
不仅在班上,即便在整个学校也是最好的.
全面、活泼、聪明,但他终归是查玛尔种姓的.
从老师到学生都这么认为.
有一天,我们两人受够了这种折磨,于是我们用英语给奥姆达塔德亚奇写了一篇人物小品文,来表达我们的抗议.
拉姆辛格和我一起写的.
标题就叫《"也就是说"的个人简介》.
写完人物小品文之后,当我们开始朗读,都会笑成一团.
其他几个同学也和我们一块儿大笑起来.
整个学校都开始议论这篇人物小品文,不管到哪儿都有人在重复小品文上面的话.
就在这时候,悲剧发生了.
那是奥姆达塔德亚奇的课.
拉姆辛格、我和苏肯辛格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桌子上.
奥姆达塔一来就找拉姆辛格要《英语散文》教科书.
他自然而然地把书给了他.
书里面正好夹带着那张写有人物小品文的纸.
拉姆辛格没有注意纸就夹在那本书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奥姆达塔一翻开书页,那张纸就掉了下来.
我们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纸掉了下来.
拉姆辛格吓得脸色煞白.
奥姆达塔捡起纸读了起来.
他气得脸都变色了.
他生气地把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拉姆辛格,仿佛当场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笔迹是拉姆辛格的.
所以奥姆达塔把所有怒火都冲向拉姆辛格.
他把拉姆辛格叫去了老师办公室.
拉姆辛格一进办公室,迎接他的就是拳打脚踢.
然后,老师又让他做公鸡姿势,接着用棍子打.
打累了,又把他带到校长办公室去告状.
拉姆辛格在那儿又被好生羞辱了一番.
校长口头警告了拉姆辛格之后才把他放了.
即便这件事过去了,但之后奥姆达塔只要一有机会就不忘羞辱拉姆辛格一番.
拉姆辛格的勇气令人惊叹.
在老师办公室被胖揍一顿之后,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结果,全班同学都和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但是我却被吓坏了.
我怕挨揍.
那些天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就在那段时间,新来了一位纳伦德拉库马尔德亚奇老师.
他是数学系研究生毕业.
他长得人畜无害,说话细声细语,为人谦和礼貌.
纳伦德拉库马尔德亚奇教十一年级和十二年级数学.
那是1965年四、五月的一天.
他在上课.
已经入夏,他口渴了.
正好我就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他对我说道:"去从罐子里给我打杯水.
"校长办公室附近的走廊里有两个盛着凉水的大陶罐.
纳伦德拉德亚奇刚说让我去打水,班里同学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起身走了出去,但刚到走廊就折返回来.
我对他说道:"老师,那些水罐,我甚至连碰都不能碰一下,您还是叫别人去吧……"老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我淡然地说道:"我是清道夫种姓的.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见他这么看着我,我接着说:"当然,如果您坚持的话我还是会去给您打来……"他如梦初醒,"不用……坐下吧……"然后自己去喝水了.
我想,纵使他拿到了数学专业的硕士学位,但这位硕士老师依旧如此渺小,他甚至没有勇气从我的手里接过水来喝.
我想钱德拉帕尔和施拉文库马尔了.
他们虽然学习不好,但是人好,是亲爱的朋友,他们不曾畏惧"种姓".
不可接触制带来的敌意早已把我伤得千疮百孔.
十六布里杰巴尔辛格当时还教化学.
我心中对他的敬意早就荡然无存.
但是,我也从来不曾对他不敬.
我喜欢学化学.
十一年级的年末大考我得了高分.
但是,进入十二年级,我感觉似乎每当我要去化学实验室上实验课时,布里杰巴尔总会找个什么由头撵我出去,或者让我去办什么事.
这是我在中学的最后一年.
就要高考了.
这场考试将决定未来的人生.
我连着好几个月没能做成实验,我不禁觉得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有一天,他甚至在所有人面前侮辱我,把我赶出了实验室.
我也问道:"我犯了什么错我弄坏什么了吗"但是,布里杰巴尔充耳不闻.
我和拉姆辛格说了之后,他建议我去找校长.
学生都很怕校长的教训,没想到校长亚什维尔德亚奇却认认真真地听我说明了情况.
他向我保证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身上发生.
他会找布里杰巴尔谈话,解决这个问题.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恰恰相反.
整个十二年级期间我都没能做成实验.
高考所有科目里我不仅实验课成绩糟糕,甚至面试也得了低分——即便我对每个考官的问题都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
出结果了,我十二年级没有及格.
除了化学,所有科目都得了高分.
实验课不及格.
这件事猝不及防地为我制造了一个可怕的绝境.
我心灰意冷.
我想不出来还能做什么.
面前一片黑暗.
家中好像有亲人离世一般,弥漫着悲伤.
父亲满脸遗憾,沉默不语.
我也沮丧不已,无心做事.
那是一段非常焦虑的日子.
就在那期间,马娅的婚期敲定了.
繁忙的事务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安.
未来的不确定性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直为了摆脱清道夫的身份而百般挣扎,结果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将我推回原地.
布里杰巴尔的阴谋击垮了我.
当时,贾斯比尔正在台拉登的印度测绘局工作.
他和舅舅住在一起.
苏尔占也已经成了家.
我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贾斯比尔,他说道:"别管了,让这村子去死吧,来台拉登找个地方,到那儿上学更多书籍访问: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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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潜伏着,一有机会便会跳出来一展风采.
与伯勒拉村的永别.
苦涩的回忆令我痛苦.
直到今天,这种苦涩依然当我坐上开往台拉登的大巴时,心中十分郁闷.
我觉得仿佛这是水.
整一个月过得都是勉强糊口的日子.
呢!
马娅的婚礼还是借钱操办的,还这笔钱用光了贾斯比尔的所有薪是我的所有财产.
除了票钱,父亲没多给我一分钱.
哪里给得出来前往台拉登.
当时,我只有一件旧衬衫和一条长裤.
仅此而已,这就在准备去公婆家的马娅与家人道别之后,我就和苏尔占一起启程住……"动地说道:"儿啊,你是一个穷苦清道夫家的儿子……你要一直记父亲也同意我去台拉登.
我离家前往台拉登的那天,父亲情绪激这里面有一种神奇的勇气.
他从不绝望.
么……"哪怕困难再大,贾斯比尔顷刻间就用这句话把它击倒在地.
我,"哎呀……这算个什么事儿……为啥要担心,不还有我我仿佛在绝境中获得了支援.
贾斯比尔用他特有的腔调激励不行,明年肯定能通过考试.
"去.
我给你弄进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去,你有啥可担心的!
今年十七舅舅住在因德雷什讷格尔.
撒哈拉普尔广场附近的卡德利街区边上有一条臭水沟流过.
它对面就是因德雷什讷格尔.
这片拥挤的街区被称作贾迪亚(1)街区,之后改叫因德雷什讷格尔(2).
舅舅和贾斯比尔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时,苏尔占住在岳父家.
他一直坚持中午和傍晚来看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舅舅).
现在,除了舅舅和贾斯比尔,屋子里又多了第三个人,我.
屋子里几乎没什么物件可言.
屋子里横系着一条绳子,上面横七竖八地挂着脏衣服.
东西乱七八糟地摆着,只偶尔清扫一下.
贾内塞尔也住在附近.
他的屋子是用木板拼凑搭建起来的,屋顶是老洋铁片.
屋子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灶台放在一个角落里.
从天花板到衣服全被烟熏黑了.
嫂子维姆拉一年前就来到了台拉登.
她也找了一份固定的工作,每年早上出门,中午回来.
贾内塞尔没有工作.
有什么活儿就干什么.
他经常去上市政垃圾车的晚班.
苏尔占辛格在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上十一年级,但我迟迟未能入学.
会考不及格就像盖在我额头上的印章一样.
一听到这个情况,人们都嫌弃地皱紧了眉头和鼻子.
来来回回奔波了一阵之后,才终于在普雷马库马拉夏尔马先生的推荐下入学.
苏尔占辛格苦苦哀求普雷马库马拉夏尔马先生.
他是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德高望重的老师.
他看到伯勒拉德亚奇中学的成绩单后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在为了入学来回奔走期间,我好几次面临绝望的境地.
有好几次,我都在想,可能永远没机会完成学业了.
不及格的绝境动摇了我的自信.
我觉得一切都完了.
苏尔占辛格的妻子斯瓦兰拉塔住在自己娘家.
我经常和苏尔占辛格一起去那里.
她非常亲切友善.
她非常自尊自爱.
在令人绝望的困境中,她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得以入学之后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学业.
因德雷什讷格尔离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很远.
但是我从来没有旷课,哪怕是早上七点的课.
我想要摆脱自己的绝境.
慢慢地,我开始从绝望的黑洞中走了出来.
(1)贾迪亚,一个"贱民"种姓,一般被认为属于查玛尔种姓.
——译者注(2)因德雷什讷格尔的字面义为"王主之城",与其贫民窟的实际情况对比鲜明.
——译者注十八因德雷什讷格尔主要住着作清洁工的清道夫种姓和做鞋、修鞋的贾迪亚种姓.
清道夫喜欢管自己叫"瓦尔密齐",贾迪亚则喜欢管自己叫"贾德瓦".
一边住的是"瓦尔密齐",另一边住的是"贾德瓦".
一个种姓的人走撒哈拉普尔路进小区,另一个种姓的人走康瓦里路进小区.
两个种姓世代贫穷,缺乏教育.
他们所有人都住在像鸽子笼一样的房子里艰难度日.
没有几个人一天能正经吃上两顿饭.
环卫工早上五点就出门上班了.
他们推着垃圾车,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叫醒还在睡梦中的人.
男男女女一大早都出门了.
留在家里的只有老人、病人和孩子.
本该上学的孩子们整天在巷子里游荡玩耍.
对读书感兴趣的孩子很少.
父母又哪里有时间亲手把孩子送到学校呢早上五点出门,中午十二点一点才能回家.
女人们洗把脸,又出去领面饼.
两点、两点半还得点到.
再回到家就已经五点多了.
孩子有没有上学,一整天都干什么了,去哪儿了,这些他们既没有时间,有没有能力去了解.
我走路上学.
因德雷什讷格尔离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很远.
过了两三个月,贾斯比尔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分好几次才把车钱付齐.
有了自行车之后来回省下了不少时间.
第一节课从七点开始.
数学老师非常守时.
早上这节课班上六七十个学生只能来十五到二十个.
我从来没有缺过这节课.
这里的氛围和德亚奇中学不太一样.
当时,我连件上学穿的合适衣服都没有.
在乡下时,哪怕穿没有熨过的脏衬衫和麻布长裤也不害事.
这里所有人都穿衬衫西裤.
贾斯比尔给了我一条他的旧西裤.
比我的尺码大了不少.
我就穿着它去上学.
有好几次,班上男生嘲笑我土里土气的.
我在学校里是新来的,不熟悉那种氛围,所以我一般不说话.
当然,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对那些蔑视和挖苦的话早已听习惯了.
除了默默忍受,我也不敢做什么.
如今想起来,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种习惯性的忍耐夺走了我多少东西呀!
有一天,上完英语课正往外走时,我被其他班的一个男孩拦住了.
和他一起的还有三四个男生.
他们开始取笑我.
一个男生拽着我的裤子说道:"这是让哪个裁缝做的呀也给我们介绍一下呗!
"其他男生顿时哈哈大笑.
我想要逃走,但他们不让.
一会儿拽着我的裤子,一会儿扯着我的衬衫.
我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要扯坏了……撒手吧……"(1)听到我的农村口音,他们笑得更欢了.
一个男生问道:"先生,你是从哪个村子大驾光临呀"他们满是讥讽的模仿深深伤到了我.
这场闹剧持续了好一阵儿.
深陷其中的我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被他们困多久.
这时,一位老教师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他们见他过来就跑开了.
那位老师问了我的名字和班级.
我回答道:"嗯……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十二年级,J班……"我回去上课了,但是丝毫没有心思学习.
课上教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那节课好歹结束了.
我一出门,就去找了苏尔占.
他坐在自己班里.
我示意他出来.
他一出教室我就把整件事情和他说了.
他的班上有一个叫巴哈杜尔辛格塔帕的男生,拉贾普尔人.
苏尔占也把他叫了出来.
苏尔占把来龙去脉都和他说了.
他问我:"你能认出那个男生吗哪个班的"我把他们带到了那个男生的班级,站在教室门口.
那个男生和他的那几个伙伴一起坐在班级的最后排.
巴哈杜尔对我说道:"你走开……我这会儿就修理他.
以后他再也不敢欺负你.
"我远远地站到一旁.
苏尔占和巴哈杜尔仍然站在原地.
一下课,那个男生就和他的伙伴一起走出了教室.
巴哈杜尔示意他过来.
他刚走近,巴哈杜尔就扇了他几个耳光.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到了.
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哥……为什么打我我做错什么了"巴哈杜尔抓住他的衬衫领子往我这边拽,"说,你的衣服哪儿做的用不用我把你扒光了送你去……还是我把裁缝叫到这儿来……不然你还得让别人给介绍裁缝……"他连忙双手合十认错,"大哥……饶了我吧……我错了……"(1)"我"说的不是标准印地语,带有方言口音.
——译者注十九渐渐地,我开始在那个环境中找到乐趣所在.
我自己也做了一些调整.
还交了一些朋友.
现在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现在,我不会再因为土气而胆小懦弱.
苏尔占的朋友们都认识了我.
他们大多是好打架、耍流氓的男生.
这点我不太喜欢,但是也得和他们处好关系.
我也开始在自己班上结识朋友.
有一个叫普鲁肖坦的男生.
他成了我的好朋友.
还有几个好伙伴,和他们往来让我越来越走近城市生活.
因德雷什讷格尔还有几个人在中学读书.
浦肯拉尔正在攻读理学硕士学位.
赫姆拉尔在印度教徒国民中学上十二年级.
还有戈皮和其他几个人.
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制订各种各样的计划.
我们都非常热心社会工作.
因德雷什讷格尔实际上就是一片贫民区.
但是内部又分成两个区域.
瓦尔密齐住在一边,贾德瓦住在另一边,相互之间很少往来.
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
还有两三家帕特多,他们是锡克人.
他们之间差不多每天都会吵嘴打架.
有时候甚至刀剑相向.
在千钧一发之际,家中女眷会把男人们拽回屋里.
总是吵吵闹闹的.
赫姆拉尔是贾德瓦.
但是,我们却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朋友.
我们俩经常去对方家里,这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很危险的.
舅舅不止一次提醒我,他说这些贾德瓦人找上门来打苏尔占,而你现在却和他们做朋友!
尽管存在这些重重阻碍,但我和赫姆拉尔的友谊并没有受到影响.
每次我去他家,他的母亲、姐妹、嫂子都非常热情.
他妹妹非常可爱,长得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因德雷什讷格尔有一个贾德瓦人经营的图书馆.
政府为图书馆拨了款.
图书馆里满是甘地的作品.
我就是在这座图书馆里读了一些甘地写的书.
有一天,当我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时,赫姆拉尔把一本小册子塞到了我手里.
我拿起来翻了翻,他说道:"读读这本.
"书名是《安倍德卡尔博士:生平介绍》,作者是钱德里卡普拉萨德吉迦苏(CandrikaPrasadJijnasu).
直到那一刻,安倍德卡尔博士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知道甘地、尼赫鲁、帕特尔(1)、拉金德拉普拉萨德(2)、拉达克里什纳(3)、辨喜、泰戈尔、萨拉特、蒂拉克(4)、巴加特辛格(5)、苏巴斯钱德拉鲍斯(6)、钱德拉谢卡尔阿扎德(7)、萨瓦尔卡尔(8)等人.
但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安倍德卡尔博士.
我在德亚奇中学读到十二年级,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里的图书馆里也没有任何与安倍德卡尔有关的书.
老师或者学者也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
共和日那天我们听演讲,重温爱国故事,但却没听说过宪法之父(9).
所有媒体不曾让我这样的人获知这个名字.
我问赫姆拉尔:"这个安倍德卡尔是谁"他的唇边闪过一丝微笑,"先把这本书看了,然后再说.
"我拿着书回到家中.
开始几页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但是,随着我接着往下读,我觉得仿佛在我面前展开了人生的一个新篇章.
这个篇章我闻所未闻.
安倍德卡尔博士一生的抗争打动了我.
连着几天几夜,我坐立不安.
我心中的躁动愈发强烈.
我的沉默不语原本已经让我的每一根汗毛都失去了生机,现在它突然融化了.
图书馆里所有安倍德卡尔写的书,我都拿来读了.
我向赫姆拉尔表达了感激之情.
他的的确确为我指明了一条新路.
这些书中的章节唤起了我内心一种生生不息的意识.
这些书赋予我这个哑巴以声音.
正是在这些日子里,我立志要与制度抗争.
当时,从教科书到媒体都在歌颂甘地.
我曾听瓦尔纳印度教徒(10)在言语间表达出对甘地的不敬,"这个老头子把清道夫—查玛尔变成了哈里真(11),倒是抬高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的愤怒错得何其离谱!
读了安倍德卡尔之后,我终于明白,甘地给了"哈里真"这个名字,并不是为了把不可接触者纳入国民主流,而是为了避免让印度教徒成为少数群体.
他实际上维护了他们的利益!
纵使如此,他们还是对甘地甚为不满,因为他"抬高了哈里真的身份".
《浦那协定》的来龙去脉让我放弃了对甘地的幻想.
(12)也正是《浦那协定》彻底令安倍德卡尔失望了.
一个新词"达利特"(13)也由此进入了我的词典,这个词不是"哈里真"的替代品,而是千千万万不可接触者愤怒控诉的心声.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也正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开始坚信,学校里的教育,并不会将我们培养成真正的国民,而只会将我们塑造成盲信、狭隘的印度教徒.
随着我对文学的了解日益增多,我的愤怒也与日俱增,并开始寻求表达.
我开始在学校与朋友辩论,开始向老师提出自己的疑问.
正是文学给了我这种力量.
我开始积极参加学校活动.
当时,台拉登反英语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的学生公开走在运动前台.
全城的广告牌、宣传板、商店招牌的名字都被涂上了黑漆.
我因为参与这些活动,所以回家比较晚.
每天舅舅都会数落我一番.
我越是积极参加活动,家里的阻碍就越大.
在村里时,父亲从来不干涉我,但来了这里以后却成了家常便饭.
一支规模庞大的游行队伍从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出发.
警察在还不到钟楼的大巴站附近把游行队伍拦了下来.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张.
局势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境地,警察甚至向印地语的支持者开枪.
打死了一个学生,另有几人受伤.
这起不幸事件之后,学生们的激情也被打散了.
那些日子里,舅舅命令我不准出家门.
但是我还是坚持外出.
每次回来,我都得听舅舅唠叨几个小时,"你但凡出点什么岔子,我怎么和姐夫和姐姐交待呀"这样的话他过两分钟就会说一次.
在和我唠叨的同时,他也不忘用粗鲁的语言点评我的朋友.
这种时候,贾斯比尔一句话也不说.
贾内塞尔甚至不明白这些事情是什么.
我和贾斯比尔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只是这样回答,"你是来这儿读书的……别干这些没用的事情.
"对我来说,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学习的一部分,但是对舅舅和贾斯比尔来说,这都是没用的事情.
有一天,冲突爆发了.
那天,我和赫姆拉尔在一起待了一整天,但是我们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做.
回家后舅舅又开始唠叨了.
我试着向他说明现在的实际情况,但是他只管继续责骂我,并且粗鲁地"评价"我的朋友.
那天,我终于爆发了,"舅舅,我的所有朋友都是读书的人.
我从来不和那些恶棍流氓玩.
除了读书学习,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知道揭开了舅舅的哪块伤疤.
他怒不可遏,并威胁我,要把我赶回村里.
我觉得可能又要辍学了.
我想方设法地保住学业.
但是,舅舅只要一有机会就责骂我.
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
我们同住一屋,一起吃饭睡觉.
我想方设法不惹他生气.
我给他装烟袋、捏脚、按摩头部,用尽了浑身解数,结果也没能博得他的欢心.
苏尔占也掺和到这种紧张关系中来.
他不光附和着自己父亲的话,有几次还添油加醋地把我的一点点小事说给他父亲听,结果就是舅舅的唠叨变成了怒火,劈头盖脸地冲我发飙.
那些日子,我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
我变得非常易怒.
这期间,我也不再去苏尔占的岳父岳母家了.
只剩下赫姆拉尔,我只能向他倾诉我的喜怒哀乐.
因德雷什讷格尔的一个伙伴普雷姆昌达曾经是学生领袖.
他中途辍学去了卢乐吉.
他在那儿组织了一个工会.
1967年地方议会选举时,他提交了竞选卢乐吉议席的报名表.
八九个男孩从因德雷什讷格尔去卢乐吉帮助竞选宣传.
我和赫姆拉尔也在其中.
我没有征得舅舅同意,和贾斯比尔也只是打了个招呼.
临出发的时候,舅舅和贾斯比尔说,"和他说,就别回这里了,回村子去吧.
"那一刻,我没有表示反对.
我走出家门,浦肯拉尔、希亚南达、赫姆拉尔等已经站在外面了.
我一言未发地和他们一起出发了.
一到卢乐吉我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我把信交给跑卢乐吉—伯勒拉线的长途大巴司机.
司机又把那封信交给在伯勒拉大巴站卖茶的布图.
卖茶的布图再把信送给父亲.
第二天,父亲就到了卢乐吉.
我把整个情况都和他说了.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
我心中十分惶恐,生怕他反对我来卢乐吉参加竞选宣传.
但是,他只是说道:"你觉得啥是对的,你就去做.
我只是个不识字的乡下人.
但是,别坏了我的名声.
书,还得继续读.
你直接打这儿回台拉登.
和赫拉普尔(我舅舅)说,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是我在伯勒拉罩着他.
这之后,他儿子(苏尔占)又在伯勒拉待了两年.
他是忘了吗……如果他不管你,我再给你找别人安排.
你担心个啥"父亲当即就去了台拉登.
我知道他的习惯.
舅舅应该会请他喝了酒.
酒下肚之后,父亲大概会揍舅舅一顿,肯定会大吵一架.
竞选宣传期间,我们徒步走遍了卢乐吉附近的村庄和街区.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老百姓的生活,听他们讲述生活的艰辛.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民主和选举的真正意义.
把一张纸片放到盒子里,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完全不明白.
那些老百姓太淳朴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由的价值和意义!
真正的独立根本就没有触及他们,政权的代理人仍然在不停地剥削和利用他们!
我一回到台拉登,贾内塞尔就和我说了父亲和舅舅吵架的事情.
舅舅更生我的气了.
他大概觉得是我怂恿父亲来的这儿.
父亲和他说了很多话才走的.
我一言不发地沉浸在学习中.
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每天一早起来饿着肚子去上学.
中午回来后给灶里添上柴火,生的熟的简单做一口吃的.
贾斯比尔中午有的时候也回来.
维姆拉嫂子已经回自己娘家去了.
舅舅中午能从班上带回几张饼来.
但是我根本不想吃,一看到那些饼就断了念头.
不管怎么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傍晚我和贾内塞尔一起去木材场(在帕特尔讷格尔)搬木材上下卡车,赚点工钱.
干一两个小时能赚五到十卢比的工钱,算是一点零花钱.
活儿很累人.
贾内塞尔已经习惯干这些活儿了,但对我来说很难.
如果口袋里有两三卢比,我就在没课的时候去学校里的马赫什瓦里茶摊点上一份"饼和茶"当作早餐.
这两样加起来要五毛钱.
钱花完了就得饿肚子,茶点也没了.
有一段时间,我给小孩子家教.
我们还在因德雷什讷格尔办了一所夜校.
浦肯拉尔做的计划.
但是,浦肯拉尔在工具研发公司(IRTE)(14)找到工作之后,学校就关门了.
贾斯比尔在印度测绘局上班.
他的工资有一多半得用来还债.
马娅结婚的时候家里借了高利贷.
他能拿到手的就没几个钱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台拉登过冬,非常难熬.
(15)我没有冬天穿的厚衣服.
在村里的时候可以裹着被子或者披肩坐在班里.
但在这儿,这一切都不现实.
我非常需要毛衣.
台拉登市政府给环卫工发了卡其色的套头毛衣,还发了一件粗布做的厚衬衫.
这些是环卫工的工装.
老远就能认出来.
人们一看到就会说,"扫大街的".
我在木材场干活攒了三四十卢比,从一个环卫工那里买下了他的那件卡其色套头衫.
我找洗衣工把衣服染成绿色的.
衣服的颜色虽然变了,但依然能看出来制服的样子.
当我第一次穿着这件衣服去上学的时候,男生们喊着"扫大街的"来嘲笑我.
这件毛衣倒是帮我抵御了寒冷,但是学生们的讥讽比寒冷更让人难以忍受.
有好几次,我想,不穿它了,但是最终我还是下定了决心继续穿,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嘲笑我到什么时候!
从木材场赚来的钱买完毛衣之后还剩了一点.
我用那些钱从藏民集市买了一些便宜的粗毛线,做了一件毛背心.
斯瓦兰拉塔嫂子亲手给我织的这件背心.
就这样,我总算挺过了在台拉登的第一个冬天.
有一天,学校里的一些男生在讨论培训的事情.
普鲁肖坦也在那儿.
我走到他们边上坐下,但是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走了之后我又问了普鲁肖坦,他说:"拉伊普尔有一家炸弹厂,那儿教怎么用机器.
他们招高中生去培训.
"我对他说:"走,去拉伊普尔问一下.
"他问道:"你知道厂子在哪里嘛""嗯,我和苏尔占一块儿去过几次拉伊普尔.
"我回答道.
我和普鲁肖坦俩人去了拉伊普尔.
到了工具研发公司的大门口,我们问了问门卫,他告诉我们军工厂就在前面.
到了军工厂大门口,我们又打听了一下.
他们让我们等一会儿.
过了十分钟,有一个人来到门口说道:"谁问培训的事情"我说道:"我问的.
"那人说:"下一批7月份招.
你们给总经理写一封信,报名表会寄到家里.
"当天,我们在从拉伊普尔军工厂回来的路上就去邮局一人买了一张明信片,就在那儿写好投进了邮筒里.
过了十五六天,报名表寄到家里来了.
我悄悄地填了表寄了回去.
过了几天我去参加了笔试,顺利通过.
面试我也通过了.
就这样,我辍学了.
我进了台拉登军工厂,作学徒工.
进厂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份工作是什么.
当然,我知道的是,我终于不用再做那份我家祖祖辈辈做了上千年的工作.
我写信告诉父亲我放弃了学业,转而去一家政府工厂作学徒工,学机器零件使用技术.
他知道后非常高兴.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句话,"你终于摆脱'出身'了.
"但是,即便到此,我们也摆脱不了"种姓",这个道理父亲直到终了也不曾理解.
我开始畅想自己终于能够养活自己.
那些在极端贫困中度过的日子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学到技术之后,终于可以过上一天吃两顿饭的日子了.
培训期间,每个月会发107卢比作为津贴.
这在当时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一拿到钱我就悉数交给贾斯比尔.
他从中拿出20卢比给我作零花钱.
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
傍晚五点半回家.
我骑自行车上下班.
早上起来之后贾斯比尔会往我的包里塞上两三张油饼,这是我的午饭.
给我做好油饼之后,贾斯比尔就去帮舅舅干活儿.
舅舅在车站对面的甘地路上,那儿除了宾馆还有一个马车站.
舅舅从那儿赚点额外的收入.
贾斯比尔帮舅舅忙完之后再去自己的办公室.
每天都是如此.
舅舅和贾斯比尔还是气味相投的酒友.
傍晚俩人在一起小酌一下.
贾斯比尔这嗜酒的爱好日后害了他,甚至成了他的死因.
(1)印度国大党人,印度共和国首任副总理.
——译者注(2)国大党人,印度共和国首任总统.
——译者注(3)国大党人,印度共和国首任副总统,第二任总统.
——译者注(4)国大党人,印度独立运动领导人.
——译者注(5)印度革命者,社会主义者.
——译者注(6)国大党人,印度独立运动领袖,"印度独立军"领导人.
——译者注(7)印度革命者,社会主义者.
——译者注(8)印度革命者,印度教民族主义领袖.
——译者注(9)安倍德卡尔是宪法起草委员会主席,故被尊称为印度宪法之父.
——译者注(10)瓦尔纳印度教徒,即个人种姓属于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瓦尔纳(种姓集团)之一的印度教徒,包括"我"的瓦尔密齐种姓在内的各达利特种姓均不在这四瓦尔纳之中,故被视为"贱民""不可接触者".
——译者注(11)甘地对"贱民"的称呼,希望以此让瓦尔纳印度教徒接纳"贱民".
以往多将此词意译为"神之子",但在历史上该词的含义实际上是"诃利的奴仆",是毗湿奴信徒自称的一种方式.
作者认为甘地以该词故意矮化、同化"贱民",从而避免因为失去人口众多的"贱民"之后,瓦尔纳印度教徒成为国家中的少数群体.
——译者注(12)《浦那协定》是安倍德卡尔与甘地于1932年达成的有关在英属印度立法机构中为"贱民"保留席位的协议.
国大党方面同意为"贱民"保留一定席位,安倍德卡尔则同意放弃争取独立选区的诉求.
在双方博弈的过程中,甘地曾不惜绝食抗议,令安倍德卡尔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另有一部分"贱民"认为安倍德卡尔作出的让步过大.
——译者注(13)达利特是马拉提语词,字面义为"受压迫者".
马拉提语是安倍德卡尔的母语.
——译者注(14)全名为InstrumentResearchandDevelopmentEstablishment,是印度国防部下属的一家军火企业.
——译者注(15)台拉登冬天最低温大约为零下1度,这在印度属于较为寒冷的地区.
——译者注二十一天,我在去厂里上班的路上,在达尔申拉尔十字路口附近碰到了卡姆拉.
卡姆拉是基尔瓦尔的女儿,当时正在工业技术学院学习.
我们租的就是基尔瓦尔的房子.
她看到我就招呼我停下.
她赶着去工业技术学院,快迟到了.
正好工业技术学院就在我去上班的路上.
于是她就坐到了我的车后座上.
我把她带到了萨尔瓦广场.
傍晚,当我回到家中,舅舅已经在家严阵以待,准备对付我.
不知舅舅是看到了,还是别人告诉他了,卡姆拉坐了我的车.
这只是一个巧合,但在他看来却是一项大罪过.
贾斯比尔痛斥了我一通.
我尽力和他们解释,但是他们俩根本不听.
合起伙来冲我发火,我只好默不作声.
强加给我的罪名毫无依据,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却被他们安到了我身上.
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被夸张到如此地步.
我心中的平静荡然无存,开始考虑从家里搬走.
那天晚上对我来说堪比煎熬.
基尔瓦尔一家就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每一刻都在一起.
如果说卡姆拉搭了我的便车,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如此辱骂我的罪过吗我想要摆脱这种紧张的氛围,为此我坐立不安.
我一直寻找能让我逃脱这样生活的机会.
在这段日子里,书籍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赐予我勇气.
我下班之后还去两三户人家做家教.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忙一点,这样就不必和舅舅多打交道.
在这段日子里,我阅读了从英语和孟加拉语翻译过来的很多长篇小说.
但当时怎么也找不到安倍德卡尔博士的书.
二十一十胜节(1)放假.
军队大院里有一个政府招待所,普尔辛格在那儿作厨子.
苏尔占经常去那儿.
他通过丈人家那边认识了普尔辛格.
两边还有点沾亲带故.
十胜节那天,我们一早就到了.
招待所附近有一个大广场,营区的所有活动都集中在那里.
直升机停机坪也建在那里.
每当有某位大人物来台拉登的时候,直升机都降落在这片停机坪上.
十胜节当天,广场上格外热闹.
我和苏尔占也去那儿看热闹.
广场上人山人海.
人群中间是一个小坑,小坑的一边立着一根结实的大木棍,上面拴着一头又肥又壮的公水牛.
水牛边上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
另一边扎了帐篷,里面摆了一些椅子,一些大人物和他们的家属坐在那里.
另一边乐队正吹吹打打,还有一些人正和着乐队的节奏在跳舞.
一派过节的热闹景象.
就在这时,一个壮汉推开人群来到了广场中央.
他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红色的裤衩,头上裹着头巾,脖子上戴着一个菊花花环,额头上点着红色符志.
他结实的身体就像摔跤手一样.
他手上提着一把大砍刀,走到了牛身边.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婆罗门祭司.
祭司手里端着祭礼用的盘子走到水牛身旁,往水牛身上洒朱砂、米粒和姜黄粉,然后给水牛角也抹上姜黄.
在这期间,他一直高声反复念诵着梵语颂诗.
祭礼一结束,军官就向那队士兵下令"立正!
"然后,他命令士兵向天空鸣枪.
与此同时,那个壮汉双手举起大砍刀,瞬间砍向水牛的脖子.
一眨眼的工夫,水牛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鲜红的血如喷泉一般从水牛的身子里喷射而出,填满了那个小坑.
(2)就在水牛被砍头的一瞬间,四周的欢呼声如波涛一般此起彼伏.
人们开始载歌载舞,高声喊叫.
另一边,还有人在杀鸡宰羊,作为祭品.
这一切营造了一种恐怖的氛围,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杀戮的集市!
我和苏尔占说回去吧.
我感到喘不上气来,甚至已经在那里站不住了.
以膜拜女神的名义对动物大开杀戮让我焦躁不安.
就在我的眼前,水牛的头还悬挂在木棍上.
另一边是已经被砍下头的牛身.
在台拉登及其附近地区,动物祭祀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不仅仅在台拉登,在迦勒瓦尔还有一座凯拉瓦丹尼(Kheravadani)女神神庙,那里有每年杀牛献祭的传统.
这座庙位于鲍里区一个叫康达的地方.
排灯节的第二天,那儿就会杀牛献祭.
在迦勒瓦尔—库马翁交界处附近的博洛卡尔(迦勒瓦尔)和马尔代(阿尔莫拉—库马翁)开发区举办的迦林加(Kalinka)节,都要杀掉两三千头动物献祭.
地区政府官员、议员、民意代表和各种大人物都会出席这些以宗教传统和求神祈愿的名义举办的传统节日庆典.
水牛、绵羊就当着他们的面被杀掉祭神.
这以宰牲闻名的迦林加节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每三年举办一次.
节日庆典期间还可以公开买卖酒.
论重要性,这场盛大的节日和著名的密拉特努昌迪(Naucandi)节、泰米尔纳德的卡马克什(Kamakshi)节一样,邦志愿服务团(SevaDal)(3)的志愿者、内卫部队和税务局职员都会被派来维持秩序.
古老的迦林加节是迦勒瓦尔—库马翁地区文化统一的一个绝佳例子.
节庆期间,女人们都会穿上自己的传统服饰,戴上传统首饰,男人们则会在手里拿着刀,和着民谣唱歌跳舞.
这个节日便是这个地区文化情感和文明的一面镜子,康达、蒙达内希瓦尔、布恩卡尔等地宰牲祭神的节日串成了一个链条.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宗教仪式怎么可能孕育高尚呢我一直感到惊讶不解.
更何况这一切都发生在被称作"神的土地"的北安坎德的土地上.
在我看来,动物祭祀代表的完全是一种极度残忍、暴力野蛮的癖好.
(1)印度传统节日,印历七月第十天,一般在公历九月或十月.
——译者注(2)这是比较典型的性力派(萨克蒂派)动物祭祀的场景.
——译者注(3)印度国大党的基层志愿服务组织.
——译者注二十二在军工厂培训一年之后有一场选拔考试,我顺利通过了考试.
接下来我要去贾巴尔普尔接受高级技能培训,得在贾巴尔普尔克姆利亚的军工厂培训学院住上两年.
这场选拔考试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进步"的新大门.
在去贾巴尔普尔之前,我回村见了父母.
父亲高兴地说道:"你走多远,就能看到多大的世界!
"但是母亲却很是犯愁.
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贾巴尔普尔这个地名.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道:"离这儿有几里地呀"母亲甚至连德里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去过.
母亲放心不下的是我住哪儿,吃什么……当地人说什么方言……等等等等.
我和她说我会住在宿舍,食堂里有饭吃,费用都是政府出,听了这之后,她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用一块布包好两三公斤红糖,塞给了我.
父亲给我鼓了鼓劲,贾巴尔普尔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遥远的异乡.
回到台拉登之后,我就开始准备去贾巴尔普尔的事情.
和我一块儿去的还有维贾伊巴哈杜尔索尔,他是旁遮普霍希亚布尔地区人.
他们家在哈里亚纳(1)的格比尔普尔村种地.
他是一个旁遮普贾特人(Jatt)(2).
我们早在培训期间就成了朋友.
他只会说旁遮普语,印地语讲得磕磕巴巴的.
我们到了火车站,准备前往贾巴尔普尔.
培训班上的男生来了好多.
人群中还有贾斯比尔、贾内塞尔、维姆拉、苏尔占、从村里来这住上几天的勒赫蒂嫂子、斯瓦兰拉塔嫂子、她的妹妹钱德拉格拉,我们都管她叫钱达拉,他们都来和我道别.
离别的时刻异常沉重.
尽管生活如此窘迫,但仿佛有一根轻柔的线将我们彼此连在一起.
我们的车启动了,开向一个新的、未知的世界.
一切熟悉的人和事都留在了身后,剩下的只是一丝丝回忆.
车子越开越快,离别愁绪才渐渐消散.
库尔布尚纳亚尔开始说笑.
他也被选上去贾巴尔普尔参加培训.
1968年7月1日,傍晚五六点之间,我们一行人在贾巴尔普尔火车站下了车.
一到站台上,我们就见到了军工厂培训学院来接我们的学生们.
见到他们,我们松了一口气.
学长无比亲切热情地把我们带到了宿舍.
宿舍房间之前就已经分好了.
我住在1号楼3号房.
来到培训学院的学生宿舍之后,我见证了一个新的世界.
对我来说,有很多新奇的事物!
再也不用担心吃饭睡觉的事情了!
当时,宿舍楼里大概住了200名学生,一到傍晚,小鸟就开始在树丛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同样地,同学们或引吭高歌,或嬉戏玩耍,或谈笑风生,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学生宿舍变得生机盎然.
宿舍所在的地方很安静,一边是克姆利亚军工厂,另一边是军代表办公室,主路和宿舍之间是学院的主楼、礼堂等等.
居民区离得很远.
宿舍楼后面有一条很宽的沟渠把宿舍楼和居民区隔了开来.
培训学院每天的作息是固定的.
一早起来,七点半就得去培训学院的车间.
车间就在培训学院的里面.
早上七点吃早饭.
午饭在十二点.
这之后一点到下午四点半在学院主楼上技术课,课上教的都是与工程相关的技术知识.
学生们基于互相协作的原则组织了一个食堂委员会来管理食堂.
然而,围绕吃饭的问题却总会发生争执,这种时候,高年级学生总是专横跋扈.
学生们时常抱怨面饼没有烤熟.
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大打出手.
有关饼有没有熟的问题,我和维贾伊巴哈杜尔的看法与别人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每当维贾伊巴哈杜尔看到有人浪费面饼,他都禁不住发火,"喂,混蛋!
你知道这面饼值多少钱吗在地里种麦子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听到他的这番话,谁也不敢再把面饼扔了.
的确,面饼的价格还有谁比农民更清楚呢!
维贾伊巴哈杜尔出身旁遮普的农民家庭.
我从小也把面饼视为宝贵的东西,浪费它的人在我看来都是罪犯.
在学生宿舍的时光对有的人来说是充满欢乐的时光,对我来说则是人格形成的阶段.
住进学生宿舍之后,我才第一次看到了象棋.
这个象与马的游戏吸引了我,没花多久我就学会了.
学生宿舍里有几个棋友,从学校一回来就坐下开始下棋.
我有一个学艺的师傅叫O.
P.
格尔格,也酷爱下棋.
当他得知我也下棋后,他开始来学生宿舍找我下棋.
有几次我俩一直下到深夜.
那段时间,我对下棋简直是上了瘾,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脑海里都是棋局.
在那段日子里,我读到了普列姆昌德的短篇小说《棋手》(3),感觉好像象棋是一种致命的病.
如果沉溺其中,人们甚至会忘掉自己的家庭、家人、国家、民族.
哦!
真是一个好故事……读了那篇小说之后我好几天无法平静.
结果就是我开始戒棋.
我的棋瘾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我就这么停在了成为一名优秀棋手的半路上,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高兴.
新的环境带来了新的体验.
宿舍楼很大,可以容得下大概500名学生.
房间很宽敞,每一间宿舍都住了10~12个学生.
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
和我同屋的室友来自台拉登、穆拉德讷格尔、坎普尔、浦那等地.
大家都带了自己的铺盖.
但是我没有铺盖.
每人分到一张铁床、一把椅子.
固定在墙边的矮柜可以用作桌子.
到了宿舍,我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铺盖的问题.
我只带了一个便宜的旅行箱,里面有屈指可数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学习用品.
好些天我只能和维贾伊巴哈杜尔睡在一张铺上.
大概过了整整一个月,我终于从兰吉(Ranjhi)的一个店主那里买了一块布,让人做了一个褥子.
买褥子的钱我每个月还上一点.
培训期间的津贴交完伙食费之后所剩无几,勉强能应付其他开销.
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我没有条件像其他同学那样随心所欲地享受生活.
我每个月都尽力地从津贴里省出一些钱汇给父亲.
有一些学生是马克思主义者.
结识了他们之后,我也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文学作品.
尤其是高尔基的《母亲》深深触动了我.
我也读了一些契诃夫的短篇小说.
我和这些男生一起组织了一个剧社.
我们在宿舍里排练戏剧,还在学院的礼堂里上演了几次.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开始写诗.
我边上宿舍有一个名叫戈文德毛里耶的男生,他无时不刻不沉浸在读书之中.
当时,拉希马苏姆勒伽的《半个村庄》(AdhaGanv)倍受热议,正是戈文德毛里耶让我读的.
我还每晚通宵阅读耶谢巴尔的《虚假的事实》(4).
我到宿舍的那天,桌子抽屉里就放着一本《整片天空》(拉金德拉亚达夫).
我在那间宿舍里整整住了两年,这期间,这部长篇小说我读了好几次.
在有关中产阶级的作品中,我还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
那段时间里,不止我一个人,好多人都读了这部小说.
当时,我还开始创作、排演一些短小的独幕剧.
我开始自导自演.
就这样我在那段日子开始接触表演艺术.
当时克姆利亚(贾巴尔普尔)有一位知名的表演艺术家——瓦尔马先生.
他指导我创作了好几部戏剧.
有一部皮影戏曾在甘地百年诞辰时在克姆利亚的大广场上演.
维贾伊巴哈杜尔索尔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
我俩有一个共同的痛苦之处,我中途辍学,他也想继续读书.
这件事情同样折磨着我俩.
我们俩决定做点什么.
当时,社会考生也可以报考印度工程学院的附属成员资格(5).
我俩要了报名表,但是我没钱交报名费,所以,我没有填表.
维贾伊倒是说:"哥们儿,你想的话,我就问我爸要钱.
"我拒绝了.
也就是说,我继续学业的愿望又被泼上了一盆冷水.
在贾巴尔普尔度过的日子改变了我.
我的说话方式变了,社交举止变了.
我结识了好几个热衷于就现状问题展开辩论的朋友.
我也开始积极参与各类论坛和文化活动.
我开始参与贾巴尔普尔的文学活动,逐渐形成一种自己的文学观.
我的兴趣从唯美主义作品转向了民主主义思想.
父亲从老家寄来的每一封信里面都要求我结婚.
他觉得我已经老大不小了.
这个年纪好多人已经当父亲了.
我却一直拒绝结婚,想要远离家庭生活的漩涡.
比我小两岁的妹妹马娅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嫁人了.
我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两年时间.
培训很顺利.
我在学院里也小有名气.
"种姓"并没有给宿舍同学之间造成什么困扰.
当然了,有的时候德里、穆拉德讷格尔的同学少不了会嘲笑我.
即便我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上了"瓦尔密齐"的姓氏,(6)但是,除了台拉登和密拉特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我的种姓.
(7)学院里有好几个人与我往来甚多.
有一位拉尔先生,他总是邀请我去他家.
还有普拉卡什坎巴莱,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就在这时,有一个可以申请去军工厂训练学院在安巴尔纳特(孟买)的分校学习绘图的机会.
我们学院几乎所有学生都提交了申请.
选拔考试是全国统考.
我通过了笔试.
面试得去孟买.
经济问题再一次摆在了我面前.
多亏维贾伊给了我一些钱,我才得以去参加面试.
眼看着克姆利亚的培训就要结束了,孟买那边的入学通知也来了.
我固然很高兴,但是家中破败窘迫的境况一直在我眼前闪现,挥之不去.
培训结束后一定能在军工厂找到工作.
找到工作就意味着能改善经济条件.
为了生计,我需要一份工作.
因此,要再去培训两年半,对我来说很难.
我找到学院的资深教员托马斯先生,和他说了我面临的问题.
他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后说道:"已经坚持了这么多日子了,再坚持两年半.
去安巴尔纳特(孟买)培训之后你的状况会好起来的.
"他还给了我100卢比.
我百般拒绝,"不行,先生,这卢比我不能拿.
"但是他并不听我的,"你拿着,孟买是个大城市,用得上.
上班以后再还给我.
"一个学长,亚什帕尔卡利亚也给了我100卢比.
幸亏这200卢比,我才得以抵达孟买.
维贾伊巴哈杜尔索尔留在了贾巴尔普尔,我只身前往孟买.
与他分离,我心情沉重.
过去三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维贾伊热泪盈眶.
我和维贾伊的关系非常深厚.
离了他,我总感觉缺了什么.
有的时候,他,维贾伊巴哈杜尔索尔,对我来说甚至比我自己家人还重要.
住在克姆利亚的宿舍期间,我攒了不少书.
当时我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些书都带到孟买去.
当时我在贾巴尔普尔车辆厂有一个名叫卡兰辛格的朋友.
我和维贾伊有一段时间就和他住在一起.
去孟买之前,我把自己所有的书都放在了他那边.
他也保证说会找人把书捎到孟买去.
但是后来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没有再回过贾巴尔普尔,卡兰辛格也没有把书寄过来.
我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连书信联络也断了.
卡兰辛格和维贾伊索尔对我的那些文学书毫无兴趣.
对他们来说,那些书和废纸差不多,毫无价值.
那本《整片天空》也在其中,不知那本书是谁特意为我放在了书桌抽屉里,或者只是不小心落在了那里.
(1)当时的哈里亚纳依然是旁遮普邦的一部分.
——译者注(2)旁遮普的贾特人是一个农民种姓.
——译者注(3)《棋手》是普列姆昌德的代表作之一,刻画了两个沉迷象棋,置民族、国家危亡于不顾的采邑主.
——译者注(4)拉希马苏姆勒伽和耶谢巴尔均为印地语进步作家,《半个村庄》和《虚假的事实》均为以印巴分治为时代背景创作的文学作品.
——译者注(5)即AssociateMemberoftheInstitutionofEngineers(AMIE),等同于工程学士.
——译者注(6)在现实生活中,亦有部分人会选择隐去自己的姓氏,以免暴露种姓身份.
——译者注(7)具体姓氏和种姓的对应关系以及相应种姓的具体阶序位置属于地方性知识,外人不容易知道.
——译者注二十三1970年7月8号,傍晚.
我带着少得可怜的行李来到了安巴尔纳特军工厂培训学院的学生宿舍.
学院的车停在格利扬火车站等我们.
从贾巴尔普尔来的还有好几个人.
安巴尔纳特的学生宿舍位于山脚下,环境优美.
在众多军工厂里,这所学院及其学生宿舍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里培养出来的技术员和绘图员当属印度最好的技术员和绘图员.
傍晚时,学生宿舍格外生机勃勃.
除了供健身和室内体育活动等设施,还有游泳池、图书馆和阅览室.
宿舍图书馆让我眼前一亮.
我在这座图书馆里拜读了帕斯捷尔纳克、海明威、维克多雨果、皮埃尔路易、托尔斯泰、赛珍珠、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奥斯卡王尔德、罗曼罗兰、埃米尔左拉.
我也正是在这儿读了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和迦梨陀娑的全集.
每一间宿舍住10个学生.
和我同屋的有苏达马帕蒂尔(来自普萨沃尔的马拉塔人(1))、V.
K.
乌帕德亚雅(来自坎普尔)、P.
S.
木利塔(孟加拉人(2))、K.
C.
拉伊(孟加拉人)、迪利普库马尔米特拉(孟加拉人)、B.
K.
约翰(来自中央邦卡特尼)、高尔莫汉达斯(来自加尔各答的孟加拉人)和古拉蒂(锡克人).
我和苏达马帕蒂尔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他也喜欢文学,尤其热爱戏剧.
每周六、日我们俩人都去孟买看剧.
有的时候,如果周中有什么好演出,我们也会偷偷地跑出去看.
晚上10点宿舍楼锁门.
我们担心翻墙进去会被抓住,有几次甚至是从河沟那边回的宿舍.
有一天,宿舍大门的钥匙落到了我手里.
那天,我赶紧去工厂里配了一把.
配好钥匙,我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有一天我们俩还是被逮住了.
每天晚上12点以前,看门人就已经在图书馆的走廊里睡着了.
我们蹑手蹑脚地打开门锁溜进宿舍,然后从里面再把门锁上.
但是那天,看门人并没有睡着.
见我们正在开锁,他大喊了一声.
当时锁刚刚打开,我们已经进来了.
他威胁我们他会向学监(3)告状.
我问道:"你告个什么状""你们从外面开锁进来.
"看门的说道.
我斥责他,说道:"我们才没在外面呢,一直在楼里.
你忘了上锁了.
把门锁上.
"我们着实争吵了一番.
听到吵闹声,学监乌帕德亚雅也来了.
他看到是我,说道:"大仙人,你在这儿干嘛呢"(他一直这么叫我.
)(4)我满怀自信地说道:"学监老师,这个看门的忘了锁门.
你看,锁到现在还是开着的.
我正和他说这事儿呢.
但是他不听.
"那天的风波好歹是对付过去了.
但是学监还是怀疑我们两个搞鬼.
我们也消停了一阵儿,没有继续出去活动.
有一天,室利拉姆拉古要来安巴尔纳特的甘地学校演出.
我们好不容易弄到了票.
大家都对室利拉姆拉古的另一个名号津津乐道——"戏剧之王".
在食堂吃完饭后,我们俩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
九点半的演出,当时已经九点一刻了.
帕蒂尔和我正急急忙忙赶往车站,突然看到乌帕德亚雅老师走了过来.
他也看到我们了.
"大仙人,这个点去哪儿啊"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不满.
我俩面面相觑.
突然,帕蒂尔回答道:"老师,我头疼.
我们去趟车站,喝杯茶或者咖啡就回来.
""怎么,食堂里没有茶和咖啡了吗""老师,有倒是有,但是今天牛奶用完了.
所以我们去车站.
"帕蒂尔继续编着借口.
乌帕德亚雅老师说道:"跟我走,我请你们喝咖啡.
"他拦下了我们,带我们去了他家所在的小区.
演出票在我们的口袋里哭泣.
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他.
他让我们坐在客厅里,吩咐他的妻子去做茶,他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
我冲帕蒂尔使了使眼色.
感觉他内心在笑.
正当乌帕德亚雅夫人要去厨房做茶时,我站起来说道:"师母,学监老师这是白白给您添麻烦.
给我吧,我来做茶.
"她一看见我就很高兴,"大仙人!
你来家里,坐下坐下……茶我做.
"我走到她身边,悄悄说道:"师母,今天我俩本来是要去甘地学校看戏剧演出的.
学监老师堵住我们,把我们带这儿来了.
你看,这是票.
但是他不知道.
"师母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说道:"剧好吗"我说道:"师母,超级好!
""那怎么不去"她笑着说道.
"怎么去呀,学监老师不会同意的.
"我带着哭腔说道.
她起身来到客厅,"喂,你这是哪门子学监!
都不让学生出去转转……走,大仙人……但早点回来.
"这下乌帕德亚雅老师无话可说.
我俩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甘地学校.
演出已经开始了.
一直演到了晚上一点.
宿舍看门的睡着了,门都没有锁.
苏达马一边锁门,一边说道:"师母万岁!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看了维贾伊滕杜尔卡尔(5)的马拉提语戏剧《装订工苏卡拉姆》(SukharamBinder)、《秃鹫》(Gidhade)和《肃静!
庭审进行中》(KhamoshAdalatJariHai).
当时阿马里希普里(6)、阿莫尔帕雷卡尔(7)、苏尼拉普拉丹(8)、苏拉帕德什潘德(9)等人表演的《马面》(Hayavadan)、《四月的一天》(AshadhkaEkDin)等让孟买的剧院生机勃勃.
我们在宿舍楼里组织了一个剧团,开始排练戏剧.
我们曾在安巴尔纳特好几个地方演出.
就在这期间,浦那发生了根瓦伊兄弟事件.
在浦那附近的一个农村,瓦尔纳印度教徒把根瓦伊兄弟的眼睛刺瞎了.
这起事件让孟买、浦那的氛围变得异常紧张.
达利特黑豹党(10)开始崭露头角.
我就这起事件给《新印度时报》(NavabharatTimes)投了一篇有关达利特问题的文章,并在这期间被刊载了,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支持湿婆军(11)的政府雇员就我的这篇文章向学院院长德赛先生投诉.
院长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把那份《新印度时报》放在了我面前.
"这是你写的""是的.
"他再一次问道:"你看仔细了告诉我,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是的,就是我写的.
"我承认道.
"你正在政府的学校里读书,就冲这一点,可以给你纪律处分.
"我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培训期间别搞这些事情了……会被开除的.
……走吧……以后注意点儿.
"他口头警告了一番,还是放了我一马.
但是,因为这篇文章,宿舍里的一些同学对待我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他们开始搜寻我的"种姓",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同情达利特便是犯罪.
就在这时,苏达马帕蒂尔把阿查里雅阿特雷(12)的戏剧《莫鲁的婶婶》(MaruciMavashi)翻译成了印地语,由我出演男主角.
首演之后,安巴尔纳特的人们开始把我看作演员.
除了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他们还用那个角色的名字称呼我.
我内心备受鼓舞.
这个过程中,我结识了安巴尔纳特的马拉提语戏剧人库尔卡尼(Kulakarni),并成了好朋友.
我还获得了与几位著名导演合作的机会.
这边,我正在四处摸索自己的道路,另一边,父亲的来信一封接着一封.
他操心我的婚事.
培训期间我每个月都会在伙食费之外存下一笔固定的津贴寄给父亲.
剩下的钱用作自己的花销.
我们买演出票有优惠.
我们还充分利用学生身份的优势,甚至还学会了怎么逃票坐火车.
我们发明了好多对付达达尔、V.
T.
教堂门检票员的方法.
我们用尽可能少的钱游历孟买.
正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接触到了马拉提语达利特文学.
当时,达利特文学正赋予马拉提语文学新的身份.
达亚帕瓦尔(13)、南德奥塔萨尔(14)、甘加达尔潘塔瓦内(15)、巴布拉瓦瓦古尔(16)、凯沙瓦梅沙拉姆(17)、纳拉扬苏尔维(18)、拉曼宁巴尔卡尔(19)、亚什万特马诺哈尔(20)的文字在我的血管里燃烧起火花.
他们的声音令我振兴,赐给我新的动力.
随着我不断接触达利特文学,我对文学意义的理解也发生了变化.
在那些日子里,苏达马帕蒂尔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我的马拉提语水平逐渐提高.
贾巴尔普尔的戈文德毛里耶也入选下一批名单来到了这所学校.
这样我们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我们仨经常一起去孟买逛各种卖印地语书的书店.
我们和位于吉尔冈的书店"印地语书籍珍宝商"(HindiGranthRatnakar)的老板成了朋友.
我们每个月至少去一次"印地语书籍珍宝商".
维贾伊尚卡尔、纳伦德拉戈吉亚、阿米特阿格拉沃尔、拉杰什瓦杰帕伊也加入了我们的小圈子.
在接受技术培训之外,热衷文学的这个世界不断在我们内心中注入了一种新的意识.
即便在这快乐的学生岁月里,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生活中苦涩而难以克服的真相.
一有空我们就一块儿跑去聚餐、看电影.
我们会花上好几个小时辩论一些严肃的问题.
我们参与了各种有助于促进社会变革的活动.
有好几次,维贾伊尚卡尔说道:"哥们儿,你们有没有'年轻'过……"在宿舍里,"年轻"有别的意思.
(21)因为像文学这样无用的东西已经搅乱了我的所有心绪,所以我们没有心思去做"年轻"的事情.
孟买安巴尔纳特的军工厂培训学院宿舍离学校不远.
宿舍就建在山脚下,地方很漂亮.
我的室友苏达马帕蒂尔是普萨沃尔人(22).
帕蒂尔有一个朋友叫拉梅什,也是普萨沃尔人.
正是他介绍我们认识了库尔卡尼.
维纳亚克萨达希夫库尔卡尼住在一个小区的公寓里.
库尔卡尼是安巴尔纳特所有文化活动的核心人物.
见了一两次之后我们就熟悉了起来.
我们经常傍晚去他的公寓.
库尔卡尼酷爱吃鱼和肉.
家里肯定是做不了的.
(23)所以,宿舍食堂周日午餐做的肉总能把他吸引过来.
我们交谈甚欢.
他比我俩大不少.
他的小女儿萨维达和我同岁,正在上大学.
每周日,库尔卡尼都来食堂吃饭,这笔钱记在苏达马帕蒂尔和我的账上,增加了我们的开支.
我得从培训期间得到的津贴中留出一部分寄给村里的父亲.
帕蒂尔的情况也差不多,当然比我还是好一些.
但是,他有两个弟弟正在上学,他得给他们寄钱.
我俩非常节约,但手头还是很紧张.
我甚至连衣服都缺.
哎,反正就是勉强度日吧.
就在这种情况下,库尔卡尼每周日都来食堂吃饭,这更是增加了我们的开销.
有一天,苏达马帕蒂尔苦恼地说道:"这个婆罗门每个礼拜天都这么不请自来!
"我们傍晚去库尔卡尼家,但是吃饭都是回到食堂吃的.
苏达马帕蒂尔遵守斋戒,会去拜神等等.
他有规律地去神庙.
安巴尔纳特有一座漂亮的湿婆古庙.
帕蒂尔一周有两天去这座神庙.
我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安倍德卡尔和马克思主义文学已经改变了我的想法.
但是,我还是会和帕蒂尔一块儿走到神庙,然后坐在小桥上.
神庙位于安宁寂静之处,周边环境令人心旷神怡.
库尔卡尼夫人常常和萨维达一起去庙里.
有几次我们在神庙附近碰到了她们.
有一天,萨维达见我坐在小桥上,她也坐了过来.
库尔卡尼夫人进庙里去了.
"您怎么不去庙里呀"萨维达随口问道.
"我可一点不信这些石头像.
"我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挨着我坐.
一种特别的感觉在我内心涌动.
她坚持道:"走,我们去庙里.
苏达马哥哥在里面呢.
""嗯,帕蒂尔在里面.
您也去吧.
我在这儿挺好.
"我想把她打发走.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小桥上.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说道:"您为什么一直这么沉默""我喜欢聆听.
"我很自然地说道.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就像庙里的铃铛声.
突然,她问道:"您看电影吗""嗯……时不时吧……""你要和我一块儿去看吗"她用手臂挽着我的手臂.
我为了打发她说,"我得问一下苏达马帕蒂尔再说.
"萨维达生气了,"为什么,您不能和我一起去吗"那天,我仿佛听到潺潺流水在我的心中某处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生性胆小拘谨.
家庭环境一直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从来不愿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层层障碍阻挡着我.
又发生了几次这样的小事,暗示她越来越喜欢我了.
她甚至开始到宿舍来了.
苏达马一直试图阻止她,有时甚至呵斥她.
但是,苏达马的斥责对她没起到什么作用.
她总是来宿舍翻看我的书,有时还把散落得四处的书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不喜欢食堂的饭,她是素食者.
库尔卡尼夫人叫我在排灯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半月的第十四天早上去家里,而且是清早四点.
我问帕蒂尔这是要干什么,他听了之后大笑起来.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帕蒂尔为什么要笑.
在我的坚持之下,他说道:"好好享受吧,库尔卡尼夫人要用油和油膏给你洗澡了.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道.
帕蒂尔告诉我说这是马哈拉施特拉婆罗门的一个传统.
家中的女人会在黎明之前给家中男性成员抹上油膏和油,给他们洗澡.
听了他说的话后,我对他说道:"你去吧!
"他拒绝了,说他没有被邀请.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
一是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四点就要起来.
二是因为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内心矛盾之中.
与库尔卡尼一家的密切关系确实吸引着我,但是自家的情况也令我踟蹰不前.
走廊里摆放了三个矮凳.
库尔卡尼、阿贾伊和我坐在矮凳上.
那一刻,我不禁想起老家村子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库尔卡尼夫人依此给我们三个抹上了油膏和油.
油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气.
我在内裤外裹了一条毛巾.
库尔卡尼夫人让我把毛巾脱下放到一边.
我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库尔卡尼夫人一把夺过毛巾说道:"你就和我的儿子阿贾伊一样.
在妈妈面前还有什么害臊的!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
我只好去想自己的母亲,她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库尔卡尼夫人双手那柔软、温柔、慈爱的触感让我想起了母亲那粗糙的触感.
每当我靠在床头,母亲用手指拨弄我的头发,我的意识很快就会投入睡意的怀抱中.
库尔卡尼夫人在浴室用热水给我沐浴.
一种未知的恐惧不停地折磨着我,如果他们这时知道我的出身其实是不可接触的种姓——"清道夫",会有怎样的后果呢当时,浦那的根瓦伊兄弟眼睛被弄瞎了,为此达利特群体在孟买、浦那组织了大规模抗议运动.
我从库尔卡尼一家那里收获了无边无际的爱和信任.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被当作外人.
但是,萨维达对我的青睐让我感到恐惧.
每当那时,我都很不自然.
萨维达越是靠近我,我越是想脱身逃走.
有一天,我们在库尔卡尼家见到了坎巴莱教授(24).
库尔卡尼和坎巴莱正在认真讨论有关马拉提语戏剧的问题.
我和帕蒂尔安静地听他们谈话.
这期间,库尔卡尼夫人端茶进来.
喝着茶,我注意到了坎巴莱的杯子,和我们的不一样.
我问苏达马帕蒂尔.
他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让我闭嘴.
回来路上我又问起帕蒂尔那件事情,他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马拉塔婆罗门,尤其是浦那婆罗门(25)不允许马哈尔(26)触碰他们的器皿.
所以,他们用的器皿不一样.
库尔卡尼夫人进来收走了其他用过的茶杯,但是坎巴莱的杯子是库尔卡尼自己收走的.
"(27)听到这一切,我顿时鬓角发热,就好像有人把热水倒在了上面一样.
"他们对所有达利特都是这样的吗"我想从帕蒂尔那儿知道答案.
我老家农村存在不可接触制的歧视.
当时,台拉登和北方邦的情况更加糟糕.
但是,一想到像在孟买这样的大城市里受过教育的人也是这般情况,仿佛一股炽热的岩浆从我内心喷涌而出.
"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帕蒂尔清清楚楚地说道.
帕蒂尔内心对巴巴萨哈卜安倍德卡尔(28)甚是尊重,也支持同情达利特运动.
虽然他是瓦尔纳印度教徒,但并不狭隘.
我意识到心中的混乱,这件事情让我凌乱不堪.
我问帕蒂尔:"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吗""可能不知道……'瓦尔密齐'这个姓氏可能让他们觉得你是婆罗门.
所以他们才会在排灯节那天叫你去沐浴.
"帕蒂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我惶恐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说……是达利特难道是什么错误吗"帕蒂尔生气地说道.
"如果回头他们知道了……那么……"我害怕地问道.
"那么难道是你犯了错吗……毕竟他们也没有问过呀……难道我们得自己敲鼓宣誓吗(29)嗯,如果他们问了,你撒谎了,然后进入了他们生活的圈子,那么可以说你是犯了错……但那也是撒谎的错.
"帕蒂尔坚定地说道.
这件事情之后我久久无法平静.
我自己内心的不安折磨着我.
我无法忍受这种气氛.
我感到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
在帕蒂尔面前,我的焦虑不安无处掩藏.
他试着劝慰我,"婆罗门的整套哲学都是建立在谎言和欺骗的基础上的……忘了它们吧,好好享受生活!
"我不是那种想要依靠谎言来获得喜爱和尊敬的人.
那些日子,我陷入了深深的内心纠结之中.
我在这种犹豫不决中度过了几天,又去了库尔卡尼家.
等了几天之后,萨维达到宿舍来了.
我想把事情和萨维达挑明.
但是在宿舍里做不到.
我对萨维达说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单独……""单独……什么事"她调皮地眨着眼睛问道.
"……""明天傍晚我们去庙里吧……""但是您母亲也会一块儿去吧"我问道.
"不,我一个人去.
"她保证道.
萨维达回家之后,我和帕蒂尔说我要和萨维达把事情说明白.
帕蒂尔想阻止我,"不行,别闹,会出大事的.
"但是那天,我已经下了决心.
事情应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无论发生什么,拭目以待吧.
当时,孟买、浦那的达利特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我和萨维达在安巴尔纳特火车站的"行善"餐厅附近见面.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和衬衫,映着她那乳白色的肤色,显得格外美丽.
她的双眼非常迷人,步履中透着天真任性.
她一直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只好"嗯""嗯"地回答道.
其实,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引出我想说的话.
突然,萨维达好像想起了什么,"呀,我都忘了!
您是有什么要说的吧"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我.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终究开不了口.
我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那天,去你家的坎巴莱教授……"我话还没有说完,萨维达就打断了我.
"那个马哈尔……表列种姓(30)"她的这个回答让我的鬓角发热.
"嗯……就是他……"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还是在这个时候!
"萨维达惊讶地问道.
"给他装茶的茶杯和别的不一样"我用生硬的语气问道.
"嗯,家里只要来了表列种姓或者穆斯林(31),都会给他们准备不一样的器皿.
"萨维达很淡然地说道.
"你觉得这种歧视是对的"我问道.
她觉察到了我言辞中的尖锐.
"哎呀……你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们怎么可能用自己家的器皿请他们吃饭呢"她问道.
"为什么不能……宾馆……食堂里,所有人都在一起吃饭.
在家里有什么问题呢"我争论道.
在萨维达看来,这种歧视非但没有错,而且还是文化的一部分.
她的主张让我很难冷静下来.
但是,那天我还是尽力克制自己.
她说,"表列种姓没有教养,很脏.
"我问她,"你近距离接触过几个这样的人呢在这个问题上,你的个人经验是怎么样的呢"她沉默了.
她并不认识哪怕一个这样的人.
但是,家庭的成见已经笼罩了她.
她说,"爸妈都这么说.
"也就是说,小孩子从小就在家里被教导,"你应当厌恶表列种姓.
"她沉默不语,活泼劲儿也消失了.
好一阵,我们坐在小桥上,一言不发.
我问她:"你怎么看我""爸妈都夸你呢……他们说,你和北方邦人给他们的印象很不一样.
(32)他们觉得你挺好的.
"萨维达叽叽喳喳地说道.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
""我觉得你挺好的.
"她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压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推开了她,说道:"好,那如果我是表列种姓……那么还……""你怎么可能是表列种姓呢"她撒娇地说道.
"怎么了万一是呢"我提高了嗓门.
"你可是婆罗门呀!
"她坚定地说道.
"这是谁和你说的""爸爸说的.
""说错了.
我是表列种姓……"我用尽全力地说道.
我的身体里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火.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她生气了.
"我说的是真话……我不会对你撒谎.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婆罗门.
"我想和她说个明白.
她惊讶地看着我.
在她看来,我像是在开玩笑.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出生在北方邦的一个"清道夫"家庭.
萨维达变得严肃起来.
泪水在她的眼中打转.
她带着哭腔说道:"你这说的是谎话,对吗""不,萨维达……这是真的……你应该知道这一切……"我让她相信我.
她哭了出来.
我是表列种姓这件事好像是一个罪过.
她哭了很久.
我们之间突然拉开了距离.
我们的心中一下子填满了数千年的憎恨,我们把一个谎言当作了文化.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但是,都淹没在了内心的喧嚣之中……那一刻,我终于摆脱了紧张,就好像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穿过火车站附近的铁道,我对萨维达说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为什么……你不再来家里了吗"她惊讶地问道.
"不,现在起我就不能再去了.
"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说道:"不管你还到不到家里来,但如果这是真的,也不要和爸爸说……"她又一次要哭了出来,嗓音沙哑.
"但为什么呢"我想要知道.
"你不要说……你发誓……"萨维达的眼中透着一种奇怪的恳求.
这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
过了一些日子,我从安巴尔纳特调往钱德拉塔尔(马哈拉施特拉邦).
我走之前也没有见他们.
突然之间,所有的关系都断了.
培训结束之后,我被派到昌达军工厂(钱德拉普尔)工作.
(1)马拉塔人既可以指以马拉提语为母语的民族,也可以指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等地占统治地位的一个农民种姓,从上下文看,此处指后者.
——译者注(2)这里的孟加拉人指的是印度国内以孟加拉语为母语的民族,而非孟加拉国国民,亦非特指某一个种姓.
——译者注(3)印度的学监由教师兼任.
——译者注(4)盖因作者的姓氏"瓦尔密齐"即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的作者蚁峌仙人的名字.
——译者注(5)维贾伊滕杜尔卡尔(VijayTendulakar,1928~2008),印度剧作家.
——译者注(6)阿马里希普里(AmarishPuri,1932~2005),印度演员.
——译者注(7)阿莫尔帕雷卡尔(AmolPalekar,1944~),印度演员、导演、制片人.
——译者注(8)苏尼拉普拉丹(SunilaPradhan,),印度演员.
——译者注(9)苏拉帕德什潘德(SulabhaDeshapande,1937~2016),印度演员、导演.
——译者注(10)达利特黑豹党:达利特社会组织,采取较为激进的方式反对社会歧视.
——译者注(11)湿婆军:印度教右翼政党.
——译者注(12)阿查里雅阿特雷(AcaryaAtre,1898~1969),亦称为普拉赫拉德凯沙瓦阿特雷(PrahladKeshavAtre),马拉提语作家.
——译者注(13)达亚帕瓦尔(DayaPanvar,1935~1996),即德伽杜马鲁蒂帕瓦尔(DagaduMarutiPavar),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4)南德奥塔萨尔(NamadevDhasal,1949~2011),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5)甘加达尔潘塔瓦内(GangadharPanatavane,1937~2018),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6)巴布拉瓦瓦古尔(BaburavVagul,1930~2008),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7)凯沙瓦梅沙拉姆(KeshavMeshram,1937~2007),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8)纳拉扬苏尔维(NarayanSurve,1926~2010),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19)拉曼宁巴尔卡尔(RamanNimbalakar,),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20)亚什万特马诺哈尔(YashavantManohar,1943~),马拉提语达利特作家.
——译者注(21)疑指男女情爱之事.
——译者注(22)普萨沃尔,也可译为"布萨瓦尔",是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北部城市,在塔普提河(达布蒂河)左岸.
印度重要的棉花集散地和贸易中心.
工业有轧棉与棉纺织业.
——译者注(23)库尔卡尼是婆罗门,家中禁食肉类.
——译者注(24)阿伦坎巴莱(Kamble,1953~2009),孟买大学马拉提语教授,达利特运动领袖.
——译者注(25)浦那曾经是马拉塔帝国首都,同时也是出身婆罗门的首相佩什瓦家族驻地和德干地区的梵学中心,相比其他地区,这里的婆罗门教氛围更加浓厚.
——译者注(26)马哈尔,马哈拉施特拉邦及周边地区最大的一个达利特种姓,安倍德卡尔即出身马哈尔种姓.
——译者注(27)库尔卡尼本人相对开明,库尔卡尼夫人相对更加保守.
——译者注(28)巴巴萨哈卜安倍德卡尔是对安倍德卡尔博士的尊称.
——译者注(29)历史上在一些极端保守的地区,贱民进城要敲鼓示意,以便其他民众,尤其是高种姓民众回避.
——译者注(30)印度独立后废止了"不可接触者"等称谓,并将历史上被歧视为"贱民"的种姓列入宪法附录,加以扶持.
故这些种姓的官方名为表列种姓.
——译者注(31)穆斯林亦被婆罗门视为蛮族、异教徒.
——译者注(32)包括马哈拉施特拉邦在内,许多邦的民众都不太瞧得起北方邦人.
"我"来自北方邦.
——译者注二十四我被分配到钱德拉普尔军工厂(马哈拉施特拉).
一开始,我和迪内希瓦杰帕伊、阿南德夏尔马住在一起.
后来,我被分到了一间宿舍,室友是贾亚基尚贾斯瓦尔.
一开始,贾斯瓦尔还有些畏畏缩缩,但慢慢地就好了.
我们一块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花了一段时间来了解和适应工厂的生活.
下班后的时间我都用来学习.
这里的戏剧和文学氛围还不错,但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是老一套.
钱德拉普尔有几位印地语和乌尔都语诗人、作家、小说家,渐渐地,我和他们熟悉了起来.
父亲寄来了一封家书,他想让我尽快完婚.
贾斯比尔已经物色了一个女孩儿.
但是我一直拒绝.
现在我自己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
但是父亲一遍一遍地来信.
我感觉自己开始被荆棘丛包围了.
最后,我走投无路,拒绝了贾斯比尔物色的女孩儿,和斯瓦兰拉塔嫂子的妹妹昌达尔结婚了——于1973年12月27日.
1974年,我在一些朋友的支持下建立了"云使剧社"(1).
没过多久,剧社因为专心演出在那格浦尔周边为人所知.
我们开辟了一片重要的战场——通过演出、展览和街头表演向民众介绍当下的社会问题.
有一群斗志高昂的新青年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当时,J.
P.
运动(2)正在响彻全国各地.
那段日子里,我摆脱了拙劣的格律束缚,写了一些立意深刻的诗.
藉由《新印度时报》、《时代正法》、《新世界》等媒体,我开始以一个诗人的身份为人所知.
我还开始在钱德拉普尔的一本周刊《人民代表》(Janapratinidhi)上写专栏.
在钱德拉普尔期间,我用达利特运动的能量武装自己的内心.
我将自己置于"达利特意识"那充满无与伦比光辉的哲学领域中.
我让自己融入这场运动之中,由此带来的自我满足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随着我逐渐成为这场运动的一部分,我的一些朋友也逐渐离我远去.
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步入歧途,毁了自己的天赋和创造力.
佛陀有关人类解放的思想影响了我.
在一切无常之中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人是第一位的.
慈悲心肠和般若智慧可以提升个人.
那格浦尔的"入教地"(DikshaBhumi)(3)是达利特的圣地,我在那儿遇见了婆丹德阿南德考萨利亚扬先生.
考萨利亚扬先生的观点令人心悦臣服,消除了我对佛教的疑惑.
我在那格浦尔见到了萨马拉特兄弟,并去拜访了他家.
他非常朴实、单纯,是诗人、画家,一个真诚的人.
每次见面,都非常坦率.
虽然见面次数很少,但却一直难以忘怀.
(1)《云使》是梵语诗人迦梨陀娑的代表作.
——译者注(2)由贾亚普拉卡什纳拉扬领导的一场反对国大党政权的政治运动.
——译者注(3)安倍德卡尔曾在那格浦尔带领数十万"贱民"皈依佛教,这个地方后来被称作"入教地",被达利特视为圣地.
——译者注二十五父亲来信.
"母病重,速回",一收到这封信我立刻动身回家.
一路上,对母亲的思念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不知她会怎么样.
一下车我就急忙往家赶.
见到母亲安然无恙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问母亲:"生病了"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道:"听到我病了你才回来.
""有什么事……非得这样把我叫回来"我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你哥哥给你订好亲事了.
你这就结婚.
谁知道哪天我就合眼了呢.
"母亲试着向我解释.
我一言不发地听母亲说着.
但是,心中却开始感到不安、烦躁.
贾斯比尔给我订了亲事,甚至都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父亲站在贾斯比尔一边.
他们在我身边不停地围攻我.
我的想法、我的拒绝,他们一点都听不进去.
去台拉登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场婚事的幕后黑手是舅舅.
他想用一个这样的女孩系住我的脖子,好让我一直受他控制.
我把贾斯比尔留在村里,出其不意地去了台拉登.
我问苏尔占:"你见过女孩了吗"他明确地拒绝了我,让我不要把他卷到这件事情里面去.
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只是保持中立.
斯瓦兰拉塔嫂子也躲躲闪闪地推辞.
他们俩的态度让我感到不安.
当时,赫姆拉尔(1)经常去苏尔占家串门;我离开之后他和苏尔占的关系更好了.
正是赫姆拉尔让我开始怀疑这门亲事.
他知道一场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一开始,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但是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把舅舅的阴谋告诉了我.
我感到绝望、悲伤.
回到村里,我只和贾斯比尔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要见一下女孩儿.
"当时,我们的社群并没有提前见女孩子的习俗.
所有决定都是长辈们做的,男孩女孩们只能接受.
家里也没有谁会提前见女孩.
大家认为这样做不好.
大家都相信中间人.
这种信任有好几次导致了可怕的灾难.
我的决定像是晴天霹雳.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我.
大吵一架之后,贾斯比尔终于同意了.
他带我去了台拉登.
当时,女孩住在她舅舅家.
我们刚到台拉登就听说女孩去了穆扎法尔讷格尔的妈妈家.
贾斯比尔带我去了穆扎法尔讷格尔.
到了那儿以后又听说,女孩儿已经回台拉登了.
其实,这不过是不让我见女孩的借口.
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困境中.
异常孤立.
家里家外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解开心结.
即便是斯瓦兰拉塔嫂子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也躲着我.
带着这种心情,我回到了钱德拉普尔.
我郁闷了好多天.
这期间,贾斯比尔寄来了好几封信.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信中指责我让他丢面子.
这是种姓家族的规矩,怎么能不管不顾呢读了书难道就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吗贾斯比尔的每一封信都给我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想在结婚前干出一番事业.
但是这些人一直跟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决定结束这场闹剧.
我直奔台拉登.
贾斯比尔见我来了十分惊恐.
当时,女孩的妈妈正好在那里,贾斯比尔让我俩见了面.
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位善良淳朴的妇人.
她见到我也很高兴.
见过她后,我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陷得更深了.
我又一次向贾斯比尔提出要见女孩.
贾斯比尔说道:"你怎么不信我都已经见过她妈妈了,还要怎么样""我是和女孩结婚,不是和她妈妈!
"我情绪激动.
整整三天,我和贾斯比尔没有说上一句话.
第四天,我见到了斯瓦兰拉塔嫂子的妹妹钱德拉格拉,又叫昌达尔,也叫昌达.
我和她讲了自己的所有情况和自己心里的想法,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昌达那会儿还在中学读书.
她惊恐地看着我,吃惊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呢""好好考虑一下再告诉我.
"我平静地说道,起身离去.
第二天,昌达来到她姐姐家.
当时西马、拉吉夫、维尼塔都还很小.
维尼塔还只能抱在怀里.
昌达轻声说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说道:"当然不是.
""你哥哥、爸妈能同意吗"昌达表示疑惑.
"那事儿交给我.
"我镇定地说道.
第二天我回到村里.
我和父亲谈了.
他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后来还是接受了.
但是他有一个条件,"婚礼前必须得用猪祭神.
"我断然拒绝.
我根本不相信祭神什么的,父亲很生气.
我不信神伤害了他的信仰,在这一点上,他无法原谅我.
直到现在,他们只是把我不愿意祭神当作是孩子气,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是见我甚至连在婚礼这样的场合上都反对祭神,他愤怒不已.
直到终了,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但我确实全然无法接受.
我和昌达结婚了.
尽管面临反对、拒绝,父亲还是接受了昌达.
但是舅舅非常气愤.
贾斯比尔站在舅舅一边.
苏尔占也不高兴,因为我娶了他的小姨子.
为了破坏这桩婚事,舅舅把赫姆拉尔当作一枚棋子,但赫姆拉尔没能成功.
当然,我们之间的友谊之线也就这样断了.
失去了这样一位好朋友,我很伤心.
完婚之后我带着昌达回钱德拉普尔.
住房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我还没能在政府家属区分到房子.
我住在宿舍,贾亚基尚贾斯瓦尔是我的室友.
我给在钱德拉普尔的朋友阿贾伊辛哈写了封信.
我们很早就相识了.
他回信道:"你带着妻子过来,我会安排好.
"苏肯辛格在德里.
他住在罗摩克里希纳区.
我们一起在德亚奇中学上的学.
四处碰壁之后,他在印度测绘局找到了一份工作.
他帮我订了前往钱德拉普尔的德干快车的卧铺票.
我给阿贾伊辛哈和办公室同事苏拉杰科拉达尔发了电报,说我就要到钱德拉普尔了.
晚上十点,火车抵达了钱德拉普尔站,结果谁也没有来.
我原本希望他们能够把工厂的车开来,晚上十点很难再有公交车去军工厂厂区.
更别说我们随身还带了许多居家用品的行李.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钱德拉普尔火车站的休息室过了一夜.
车站站长亲自给我们打开了锁,让我们进去休息.
车站里没有多少人.
有那么一两个旅客稀稀拉拉地躺在地上.
我们搭乘早上第一班公交车来到了军工厂厂区.
我和昌达把行李放在宿舍之后就去了苏拉杰科拉达尔家.
苏拉杰科拉达尔当时已经去办公室上班了.
我让昌达和苏希拉嫂子(科拉达尔夫人)待在一起,自己也在当天去了办公室.
我的假期也结束了.
当苏拉杰科拉达尔知道我把昌达留在他家之后,他非常高兴.
科拉达尔和我的关系非常亲密.
他是钱德拉普尔附近的巴拉勒沙人.
他是一个可爱的人,行为举止非常坦诚,这点非常吸引我.
我们在苏拉杰科拉达尔的家里住了一宿.
第二天我们打算去阿贾伊辛哈家.
那天傍晚他也来见了昌达.
苏拉杰科拉达尔和苏希拉嫂子非常热情地欢迎了昌达.
去阿贾伊家之前,昌达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件新纱丽,毕恭毕敬地送给苏希拉嫂子.
但是苏希拉嫂子没有接过那件纱丽.
我非常尊重她,昌达也想要恭敬地向她献上纱丽.
但是她的拒绝仿佛一下子把一切打了个粉碎.
昌达惊讶地看着我.
我恭敬地说道:"嫂子,如果不喜欢这件纱丽的话请收下另一件.
"但是她起身坐到了另一间屋子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问苏拉杰,他也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答案,只是说:"不拿就不拿了,你别不高兴,开开心心地持家过日子.
我们就会很高兴.
"那一刻我的双眼湿润了.
我们去了阿贾伊家.
苏拉杰科拉达尔亲自送我们过来.
但是苏希拉嫂子的举动让我们的心情糟透了.
我努力自然而然地与苏希拉嫂子相处,但是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昌达的什么话或者哪个行为让她如此生气.
苏拉杰科拉达尔经常带着他儿子阿普拉提姆来见昌达.
但我们去他家的次数变少了.
阿贾伊辛哈把自己家让给了我们,他自己去和阿南德夏尔马一起住,阿南德的老婆那段时间正好回娘家待产了.
就在那周,阿贾伊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他得回老家贝拿勒斯.
他的喜讯既让人高兴,也让人犯愁.
这下我得从他家搬出来了.
但是阿贾伊出发前对我说:"瓦尔密齐,你别犯愁.
如果这几天你还没有找到房子的话我们就一块儿住.
你住一间房,我住一间.
厨房可以共用.
"他的热情让我心中稍稍放松了一点.
几经奔波,我终于有房子了.
那是一间两居室,是以我的名字分下来的.
5区11型31C,离阿贾伊辛哈的公寓很近.
我们第二周就搬去了自己的公寓.
阿贾伊完婚之后径直来了我们家.
我们一起住了几天.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阿贾伊和我之间甘甜的友谊直到现在依然留在我的脑海中.
辛哈夫人也是一位非常温柔、亲切的居家主妇.
生活中固然有起起落落,但是每当我心中回想起那些日子,总是感觉格外干净、纯粹.
(1)"我"在达耶难陀盎格鲁吠陀中学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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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9p.
com刊载的新闻让人心惊胆寒.
瓦拉受骚乱影响较大.
达利特居住区被人烧毁.
数百人丧生.
报纸上格浦尔、索拉普尔、孟买、纳西克、阿姆劳蒂等地局势紧张.
马拉塔对提案.
各地开始出现打砸和骚乱.
艾哈迈德布尔、奥兰加巴德、那邦立法会议通过了更名的提案.
但是,大量瓦尔纳印度教徒(3)反的全部达利特黑豹党党工都聚集到了位于孟买的邦立法会议门前.
拉塔瓦拉大学更名为"安倍德卡尔博士大学".
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1978年,达利特黑豹党在孟买发起了一场盛大的游行,要求将马他们,我也就不完整了.
他们的爱和信任赐予我勇气,激励我前行.
钱德拉普尔赐给了我好几个比自己家人还要亲的朋友,如果没有爱,是我们一生无尽的财富.
叫"妹夫"(2).
那些人都如至亲一般.
帕德马嫂子对我和昌达的疼特瓦尔马结下了友谊,更成为了亲人.
他认昌达作了妹妹,管我在钱德拉普尔才从来不觉得自己身在异乡.
不仅如此,我和阿马尔纳点内向拘谨,但是很认真,思想坚定深入.
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我住尔.
他经常来军工厂家属区.
我们一块儿参加过一些活动.
他性格有马拉提语诗人洛格纳特亚什万特也在那段时间回到了钱德拉普能构想出《冰泉》这样的杂志.
座被炎热的天气烤干了的城市,确实只有像拉希这样充满活力的人才行这本特别的印地语杂志.
我们曾一起共事,熬通宵校对杂志.
在这来的一些瞬间就是我们在他甜美的歌声中计划着如何在钱德拉普尔发也关张了.
一天,贾格迪什收拾家当离开了钱德拉普尔.
能够回忆起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丢掉了在煤矿的工作.
工作没了,杂志自然了.
拉希是我的好朋友,是一名非常优秀的作曲家.
但是在他身上发了.
编辑是贾格迪什拉希.
这本杂志发行了几期,但后来突然停刊在钱德拉普尔,一本名为《冰泉》(HimJharana)的杂志创刊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
着数十万计的社会工作者们投身社会生活.
这场思想运动为我的创作动.
安倍德卡尔博士和乔迪巴普莱(1)在马哈拉施特拉奠定的基础激励当时,我已经将在达利特群体当中开展社会工作的计划付诸行二十六达利特将更名问题视作事关自身尊严的大事.
那格浦尔发生了纵火事件.
钱德拉普尔也出现了示威游行.
马哈拉施特拉政府收回了更名的决定.
达利特对政府的这一决定深感失望.
但是他们并没有气馁,反而不断推进更名运动.
他们将所有力量都倾注到这场运动中.
在巴布拉瓦贾格达布、乔根德拉卡瓦雷启迪人心的领导和富有感染力的演讲影响下,达利特士气高涨.
数千年来的仇视再一次现出了它的原形.
我非常近距离地观察了这场运动.
我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感受着运动的气息.
印度社会的残酷制度拒绝承认个人能力.
在他们看来,安倍德卡尔博士就是马哈尔出身,尽管他的学识那么高深渊博,直入天际.
安倍德卡尔博士用自己的一生为达利特的尊严而斗争,正是这场抗争唤醒了达利特的自信心.
安倍德卡尔为参政建立了共和党,但是在他大涅之后,共和党分裂成许多派.
每个领导人都自认为是巴巴萨哈卜的继承人,并为了成为党主席而相互争夺.
最终的结果就是,每个领导人都建立了自己的党.
达利特黑豹党赋予了马哈拉施特拉达利特运动一个新的面貌.
达利特黑豹党的领导人和党工把马克思主义和安倍德卡尔主义意识形态融合在一起,开启了一项新的试验.
在这场试验的照耀下,整个马哈拉施特拉再一次目睹了达利特运动的高潮.
但是,这场试验彻底失败了.
但是,积极投身达利特黑豹党的文学家们为马拉提语达利特文学带来了新的愤怒目光.
与传统文学相比,这种文学更有活力,更加进步,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文学.
(1)乔迪巴普莱(JotibaPhule,1827~1890),低种姓出身的思想家、社会活动家,被包括安倍德卡尔在内的众多贱民运动领袖视为先驱.
——译者注(2)原文为"姐夫",依照上下文应作"妹夫".
——译者注(3)由于"贱民"被排除在印度教四瓦尔纳(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种姓集团)之外,故被称作"无瓦尔纳者"(),与之相应的,属于四瓦尔纳的印度教徒则被称为"有瓦尔纳者"(),英语中常译为castehindu,本书译文译为"瓦尔纳印度教徒".
——译者注二十七当时,古吉拉特针对保留席位政策的抗议活动形势日益激进.
在农村地区,反对保留席位的人残暴异常.
暴行随处可见.
在甘地讷格尔、巴罗达等城市,反对保留席位政策的抗议者们站在甘地的塑像下散播对达利特的仇视.
这种影响甚至扩散到了马哈拉施特拉.
政府和事业单位中的达利特官员、职员受骚扰、攻击的事件开始与日俱增.
瓦尔纳印度教徒建立了类似"受剥削职员工会"这样掩人耳目的欺骗性组织,专门策划针对达利特的阴谋.
四处弥漫着绝望和恐怖的气氛.
不只是达利特职员,甚至达利特官员也担惊受怕.
他们没有自己的组织.
由于缺乏互相沟通,他们孤立无援地陷入了各自面临的问题之中.
由于缺乏团结,他们的自信心开始动摇.
"受剥削工会"用海报和宣传册向达利特灌输自轻自贱的思想.
钱德拉普尔军工厂里也开始散发这样一份宣传册,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从表面来看似乎一切平静如常,但是内部已经开始沸腾.
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意味着抹去自己的存在.
就在工厂门口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集会.
中央学校校长贡达内先生、P.
C.
坎巴莱、政府官员以及许多组织的数千名成员参加了大会.
大会一致通过决议,决定回击瓦尔纳印度教徒发起的阴谋.
第二天,大家就开始分发宣传册,效果立竿见影.
受剥削工会发宣传册的时候当局毫无反应,但是达利特的宣传册刚开始分发当局就出现了.
他们把达利特代表叫去问询.
在好生辩论、坚持之后,当局终于保证阻止反达利特宣传.
在那些日子里,苏姆塔纳村成了我们活动的中心.
所有会议都在那里举行,策划应对"受剥削工会"的策略,避免达利特职员们的士气被打消.
在这种情况下,相互之间的友谊几乎荡然无存.
教派主义和种姓主义力量的阴谋中成功了.
他们在雇员们之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甚至连高呼"工人团结万岁"的组织也对此无能为力.
达利特和非达利特之间仇视的鸿沟越来越深,谁也没有意愿去填平这道鸿沟.
每当达利特为了自己的尊严站起来时,都会被安上种姓主义的罪名.
安罪名的人正是那些"种姓主义"的坚定支持者.
这是那些总是质疑达利特的传统主义者和安于现状者的阴谋.
二十八看到马哈拉施特拉城市和农村地区达利特聚居区的情况之后,我心情沉重.
安倍德卡尔博士已经唤醒了马哈尔聚居区,因此教育开始在马哈尔人中推广.
但是芒格(1)和麦赫塔尔(2)等群体还离接受教育很远.
达利特活动者们士气高昂.
看到他们的抗争和决心,我的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但是,活动者中也有传统种姓歧视的思想.
表面上,他们虽然也说应该忘掉马哈尔、芒格、查玛尔和麦赫塔尔的差别,但是他们的内心依然受到这种观念的束缚.
每到这种时刻,我都心痛不已.
每次去麦赫塔尔聚居区的时候,他们明显露出犹豫.
参加安倍德卡尔生日诞辰活动的也主要是马哈尔人.
巴巴萨哈卜毗姆拉奥安倍德卡尔皈依了佛教.
马哈尔人也追随他成了佛教徒.
但是还有许多家庭虽然成了佛教徒却依然拜着印度教的男女神明.
巴巴萨哈卜所传达的信息还没有到达麦赫塔尔聚居区.
就算有一些只言片语,那也和"种姓"放在一起.
每当我和哪个麦赫塔尔(瓦尔密齐)种姓的人聊起这些,他都会惊讶地看着我.
他们对巴巴萨哈卜心怀敬意,但内心却无法信任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人.
他们是麦赫塔尔,是社会的最底层.
这种观念妨碍他们加入运动.
他们总是用怀疑的眼光审视达利特领导人.
这种内部矛盾削弱了达利特运动,其影响在政治层面亦有体现.
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清扫工麦赫塔尔和北方邦的清道夫瓦尔密齐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语言,可以说其他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
他们也养猪,也一样在祭拜男女神明的时候用猪和酒作祭品.
传统和习俗也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部分达利特并没有接受到安倍德卡尔博士的思想.
他们数百年来受到自轻自贱观念的折磨,比其他人更加担惊受怕.
也正是因此,他们不得不掩藏自己的身份.
有好些人是这样的,他们自己是达利特,却为了获得瓦尔纳印度教徒的恩惠而远离达利特,甚至站到了达利特的对立面,他们还就达利特的活动给瓦尔纳印度教徒通风报信.
钱德拉普尔军工厂家属区每年都热热闹闹地庆祝安倍德卡尔诞辰日.
我格外热情地参与其中.
我组织诗会、座谈会,制作海报,绘画,安排展览、舞台剧、街头戏剧.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云使剧社"的瓦尔纳印度教徒成员们一定会忙于重要的工作.
安倍德卡尔诞辰日期间,他们总是消失,不见踪影.
但是到了象鼻神节、希瓦吉诞辰日、黑天诞辰日和罗摩诞辰日,他们就会精神百倍地确保"云使剧社"的每一场演出都圆满成功.
这种情况常常激化我们之间的意见分歧.
我一直努力想让大家好好讨论一下这种分歧,但是他们总是不愿意面对面谈,而是在背后议论,并对安倍德卡尔出言不逊.
我的血液开始沸腾.
最终,我抵制了这些宗教节日,招募了希望变革的戏剧演员,并排演了几部达利特剧作家的作品.
《孟买市民》——由达亚帕瓦尔创作,就是这样一部戏剧.
那格浦尔大学在钱德拉普尔举办了一场会议.
"云使剧社"前往演出.
许多知识分子、作家、教授对演出给予了好评.
农村老家寄来了一封信.
母亲病了.
我和昌达回了村子,住了一周.
母亲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是骨瘦如柴.
见到母亲这般状况我开始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就好像一切正在分崩离析,又好像一切都像沙子一样从我指缝中滑走.
回到钱德拉普尔一周后母亲就走了.
但是我直到两个月之后才得到消息.
德文德拉从村里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辗转两个月才到我手中.
读罢卡片,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我没能送母亲最后一程,这种痛苦如针一般刺痛我的胸口,这么多年后依然无法释怀.
若是父亲给我发个电报,我或许还能赶得上.
但是抱怨没有什么意义.
母亲过世后,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这样一种感觉一直刺痛着我,父亲可千万别像母亲一样走了.
结果真的这样.
我回家去看他,结果就在我回来的那天,他走了.
他走的那一刻我可能还在火车上.
回到钱德拉普尔之后几天,我才收到信.
我终究没能给母亲和父亲抬尸架.
为了造就我,他们曾不断抗争,结果终了我却离他们那么远.
这般苦楚,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
R.
卡迈勒当时住在坎普尔,编辑发行一本名为《决定性的毗姆》(NirnayakBhim)的杂志.
他差不多每一期都会刊载我的作品.
我邀请他来钱德拉普尔参加一场活动.
他活力充沛、勤勉努力,一直在用印地语传播安倍德卡尔博士的思想.
在印地语达利特杂志中,《决定性的毗姆》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达利特作家拥有了一个平台.
从马哈拉施特拉回去之后他写道:"印地语各邦的达利特意识尚没有达到这般高度.
我们应当为此不断努力.
"莫汉达斯奈米什拉伊也来过.
我们在几个地方为他举办了活动.
当时,奈米什拉伊是一名独立作家.
我的活动并不局限于马哈拉施特拉邦.
在中央邦的几座城市也举办了与达利特问题相关的活动.
随着我越来越多地参与达利特运动,我身边的人们也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我,好像我正在致力于破除他们的强权!
这样的人主要是瓦尔纳印度教徒.
这种影响在我办公室同事身上也有体现.
现代进步和现代文明并未触及钱德拉普尔地区的一些偏远村庄.
女人们依然裸露着上身,食物异常贫乏粗糙.
他们在林间的田地里种植黍和糙米,完全靠天吃饭.
走访这些村庄让我看到的是一个深陷贫穷和迷信之中的印度.
就在这样一座村庄,一个密教术士为了提高收成杀死一个孩子献祭.
我们五六个伙伴一块儿去了那个村子.
《民意》(马拉提语)日报作了报道,引起了举国上下对此事的关注.
警察采取行动抓捕了密教术士和几个村民.
这些事件总会促使我动笔写作.
我觉得,比起歌颂过去的荣光,在自己的作品中写下普通百姓的痛苦更有意义.
1984年1月,阿姆劳蒂地区的默尔加布尔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可以说是瓦尔纳印度教徒狭隘心态的一个缩影.
七年级马拉提语课本中有一篇关于安倍德卡尔博士的课文.
一名婆罗门教师要求所有学生把自己课本的那一页撕下.
班上的一些马哈尔种姓的学生觉得不应该把巴巴萨哈卜的课文撕下.
那些学生偷偷地从垃圾箱里翻出被撕掉的课本书页,拿回家给家人看.
消息不胫而走.
人们开始抗议.
有人把详细情况和被撕下来的课本书页一块儿寄给了《民意》(马拉提语)报在那格浦尔的办公室.
《民意》在刊载新闻的时候也附上了那些书页的照片.
新闻一发布,维达勒普(3)各地均爆发了抗议、示威游行和集会.
这个事件已经成为事关达利特尊严的问题.
珀德拉瓦蒂(4)举办了一场大型集会.
数千人前来参加.
珀德拉瓦蒂附近村庄的人们成群结队地赶来.
我有机会在这场集会上发言.
大多数发言者使用马拉提语发言,而我用的是印地语.
这对我来说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人群躁动不安,却也蕴藏着无限生机.
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成为达利特运动的一部分.
在那些日子里,我写下了一首名为《扭曲的面孔》(VidrupCehara)的诗歌,被许多报纸杂志刊载.
这场运动发展迅速,日益激烈.
在一些地方,瓦尔纳印度教徒甚至向达利特集会和游行队伍投掷石块.
警察毫无作为.
教育主管部门也没有对那个老师采取什么行动.
抗议集会不断在各地上演.
但是,当局不断尝试平息事态.
达利特的自尊逐步觉醒.
这起事件对我影响甚深.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达利特聚居区度过.
苏姆塔纳村就在军工厂家属区附近.
珀德拉瓦蒂税务所在那里.
我们在那里的达利特聚居区组织了许多社会活动,开办了学校.
还有许多同伴早就积极投身于此了.
有好几所相关机构.
乌梅什梅什拉姆在珀德拉瓦蒂自己运营一所机构,还建了学校和图书馆.
图书馆里有许多安倍德卡尔博士和佛教相关书籍.
乌梅什梅什拉姆经常叫我去参加他的活动.
珀德拉瓦蒂有一座古老的佛教石窟,佛诞日的时候,人们在这里举办各种庆祝活动.
乌梅什梅什拉姆和同伴们一起组织了佛教文学大会,我在会上见到了许多马拉提语达利特文学家.
我和乔蒂朗杰瓦尔、毗姆森德泰、洛格纳特亚什万特、巴格万泰格等人渐渐熟识起来.
我和甘加达尔潘塔瓦内博士先生素有信件往来,却一直未能谋面.
有一天,洛格纳特亚什万特突然告诉我,潘塔瓦内古鲁吉(5)要来参加即将在巴巴安特(6)净修林举办的"欢喜节"(7).
大多数伙伴们都称呼甘加达尔潘塔瓦内博士为"古鲁吉".
我差不多每年都会去参加"欢喜节".
巴巴安特的净修林位于沃罗拉,麻风病人在这里接受治疗,并得以自食其力.
每年,这座净修林都会举办欢喜节.
马哈拉施特拉所有文学家、知识分子、艺术家都会来参加.
所有人都心情放松地参加这个为期两天的节庆.
我正是在这里见到了知名的马拉提语戏剧演员、讽刺作家、小说家P.
L.
德什潘德(8).
我也是在"欢喜节"得以有机会听到瓦桑特拉瓦德什潘德(9)、毗姆森乔希(10)、基肖里阿蒙卡尔(11)等人的演唱.
在洛格纳特亚什万特的引荐下,潘塔瓦内古鲁吉与我在轻松自然的氛围中见了一面.
没有任何伪装、欺骗和装腔作势.
他的印地语发音有一点马拉提语口音.
他说话很慢,但是每一个词似乎都经历了深刻感悟的洗礼.
之后好几天,我的心还陶醉在这场短暂的见面之中.
此前,潘塔瓦内古鲁吉把我的诗歌翻译成了马拉提语.
对我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诗人来说,这无疑是很难得的成就.
《认同之镜》(Asmitadarsh)杂志为马拉提语达利特文学提供了推介新作家的平台.
甘加达尔潘塔瓦内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作为编辑的职责.
他为达利特文学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贡献.
我和库雷希是在一场诗会上认识的.
他是马哈拉施特拉邦警方的一名副警督.
库雷希是那格浦尔人,他和我年龄相仿,为人和善,对文学感兴趣,身形消瘦.
他当警察实属无奈.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真正进入警察的角色.
他是军工厂区派出所所长,家就在派出所附近的国防治安总队(12)小区里的一幢别墅.
见过两三面之后,我们就逐渐成了好朋友.
每当库雷希晚上外出执勤或要出差两三天,他都会让库雷希夫人住到我家里来.
她长得很美.
库雷希不想让她一个人待在警察小区.
有几次,他甚至半夜两三点钟带着库雷希夫人来我家.
昌达和库雷希夫人很要好.
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非常可爱.
昌达管他们叫"拉姆"和"希亚姆"(13).
库雷希便也用这两个名字叫他们.
两个小孩儿和我们非常亲密.
新调任的国防治安总队指挥官搬到了库雷希家附近的别墅.
他是穆扎法尔讷格尔人.
库雷希知道后和我提了一下,"他和您是老乡.
今天傍晚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没有表达出特别的意愿.
库雷希看了出来,有点不高兴.
"你真是个怪人.
在这么老远的地方能碰到老乡都不高兴.
"我说道,"有什么可见的呢一见面他就会问我'种姓'.
知道我的种姓之后,他就觉得不是滋味了……就这,我还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库雷希格外不悦地说道:"瓦尔密齐,你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层皮里钻出来"那天,我俩围绕这个问题着实争辩了一番.
最后,我们决定试着去见一下,看看我们谁说得对.
库雷希认为,"军队"的人不会在意这件事.
"你是被吓坏了,所以怀疑每个人.
"第二天,我和昌达来到了库雷希家.
库雷希夫人亲手做的焖饭别有一番风味.
我把昌达留在那里,自己和库雷希来到了指挥官的别墅.
我们在门廊就见到了他.
库雷希介绍了我,他只说了"翁普拉卡什"这个名字,没有提"瓦尔密齐".
指挥官先生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们.
听说我是伯勒拉村人,他十分高兴.
还没等我们坐好他就开始说道:"伯勒拉是个德亚奇人的村子,您是哪个'种姓'的"我冲库雷希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都变了.
问题问得十分自然,指挥官脸上的表情也很自然.
当我告诉他自己是"清道夫"种姓时,他顿时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谈话也突然停止了,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对库雷希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我对库雷希说道:"走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库雷希兴致全无,也站了起来.
"行,指挥官先生,那我们先走了……"库雷希和我走出了别墅.
第二天,指挥官先生试着和库雷希解释道:"库雷希先生,在我们那儿,他(指我)被视为低种姓.
我们是不会让他越过自家门槛的,结果您还和他往来,还一块儿吃饭.
"库雷希制止了他的布道.
那天以后,他们俩甚至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库雷希和我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
(1)以搓绳、表演乡村音乐、阉牛等职业维生的种姓,被视为"贱民".
——译者注(2)词源为波斯语"清洁工",以清扫维生的种姓,被视为"贱民".
历史上曾归信伊斯兰教,但普遍较少参与伊斯兰教宗教生活.
"我"将他们视为与自己一样的瓦尔密齐种姓.
——译者注(3)维达勒普,马哈拉施特拉东部地区统称,包括那格浦尔和阿姆劳蒂两个地区.
——译者注(4)珀德拉瓦蒂(Bhadravati),城市名,属于钱德拉普尔地区.
——译者注(5)古鲁吉,字面义为"老师先生",此处为尊称.
——译者注(6)巴巴安特(BabaAmate,1914~2008),印度社会活动家,因长期致力于帮助麻风病人而广为人知.
——译者注(7)巴巴安特的净修林名为"欢喜林"(Anandavan).
——译者注(8)即普鲁肖坦拉克什曼德什潘德(PurushottamLakshmanDeshapande,1919~2000),马拉提语作家.
——译者注(9)瓦桑特拉瓦德什潘德(VasantaravDeshapande,1920~1983),印度知名音乐家、歌唱艺术家.
——译者注(10)毗姆森乔希(VasantaravDeshapande,1922~2011),印度知名歌唱艺术家.
——译者注(11)基肖里阿蒙卡尔(KishoriAmonakar,1931~2017),印度知名音乐家、歌唱艺术家.
——译者注(12)国防治安总队(DefenceSecurityCorps),隶属于印度军队的准军事武装,负责包括军工厂在内的重要军事设施守备任务.
——译者注(13)拉姆和希亚姆,即罗摩和黑天的名字,是典型的印度教徒姓名.
但穆斯林好友库雷希并不介意.
——译者注二十九钱德拉普尔是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落后地区,毗邻安得拉邦和中央邦边界.
八十年代以来,这个地区工业发展迅速.
丰富的煤矿让这个地区成为了重要产煤区之一.
这种情况下,犯罪率也不断提高.
当时,这个地区发生了多起土匪拦路抢劫的案件.
警察加强了戒备.
沙拉德帕瓦尔(1)承受着政治压力.
为了协助地方警察,政府甚至部署了中央后备警察部队(2).
昌达回台拉登了,我一个人在家.
晚上十点门外传来吉普警车停车的声音.
我透过窗户看到库雷希下了车,冲着门阶走来.
我开了门,库雷希进门说道:"走,今晚带你去巡夜.
"我问道:"去哪儿""走就行了……"库雷希不耐烦地说道.
吉普车里还坐着邦警局的瓦尔马警督和四五名警察.
路上,库雷希向警督介绍了我.
他专门负责"剿匪小队".
今晚他们外出巡夜.
我突然担心起来,不知道今天库雷希要把我卷入什么灾祸之中.
但是瓦尔马警督的一言一行激发了我的勇气,我心想这就权作一次体验了.
出了小区的检查站之后,吉普车向珀德拉瓦蒂加油站转去.
加了油之后,吉普车开上了国道.
一上国道,吉普车加快了速度.
开了不过四五公里,我们就听到从沃罗拉方向传来警司专车的警笛声.
坐在吉普车上的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警司的车停到了吉普车边上.
他们所有人都下了吉普车,站成一排.
见我穿着便装,警司便问库雷希:"吉普车里的是谁"库雷希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长官!
我们正带他去沃罗拉接受问询.
"我不知道库雷希的话对警司有什么影响,但我可是心跳加速,紧张不已.
警司一走,他们所有人又快速回到吉普车上.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我还是惊魂未定.
我质问库雷希:"你这是要怎么害我呀"库雷希哈哈大笑起来.
瓦尔马警督双手握着我的手安慰我道:"今晚您就和我们在一起.
您就放宽心吧!
"突然,吉普车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所有人都下车分散开站着,库雷希和瓦尔马分开站着.
我坐在吉普车里.
他们开始拦下来往的卡车和小车加以检查.
有一辆装着红辣椒的卡车从安得拉邦方向开来.
警察让司机和擦车工(3)下了车.
警察坚持让司机卸货检查.
卡车司机知道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地方要求卸货是什么意思.
好生拉扯了一番之后,司机给一个警察手里塞了一把钱,卸货查验的把戏就这么结束了.
这种把戏还在八九辆卡车上上演了一番.
我坐在吉普车里看着这场把戏.
就警察的这般德性,我曾经不止一次和库雷希发生过激烈的争辩.
他有他自己的体会.
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上级就会把他看作一个没用的人.
就因为这个,他的档案上已经被记上了一笔.
也就是说,他必须成为这部机器的一部分.
我没法检测库雷希的说法是真是假.
我甚至有一次对他说:"库雷希,这可是掩藏自己犯罪行为的好办法.
你就把罪名往上级头上安吧,大概上级也是靠着把自己的下级说成是罪犯来为自己开脱的.
"半夜十二点半我们到了沃尼.
那几天沃尼正好有庙会.
吉普车刚在庙会停下,所有警察一个接着一个地去了不同的地方.
库雷希和瓦尔马坐在一家茶摊门口的椅子上,茶摊老板想尽办法款待他俩.
过了好一阵儿,警察们还没有回来,瓦尔马警督问库雷希:"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库雷希恶狠狠地说道:"他们还能去哪儿……去干他妈他妹了.
"庙会上来了不少这些出来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警察明知道她们是干嘛的也不会去撵她们走.
可能这里头还有油水吧!
想到这里,我内心就很难过.
这种时候我觉得好像库雷希完全变了一个样.
一个富有感情的人却同时拥有两种不同的人格.
有时我甚至觉得,如果库雷希不是警察,他或许一定成为一名优秀的、富有感情的诗人.
差不多两点的时候,这支剿匪小队离开庙会,走上了一条土路.
路过一两个村子做了些常规问询之后又回到了马路上.
回到沃罗拉派出所后,库雷希和瓦尔马进屋去填写整晚工作的报告.
我就躺在吉普车的车座上开始打盹.
库雷希叫醒了我,问道:"你喝茶吗"一个警察正端着茶杯站着.
喝下满满一口茶,暂时驱赶了睡意.
早上五点,库雷希把我送回家中,然后自己回了警察小区.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倒头就睡.
我睡到很晚才起来.
那天是周日,不用早起干什么.
我自己做了一杯茶,刚开始翻报纸便注意到了一条新闻标题.
土匪又打劫了一个村子.
昨天整晚的活动在我眼前晃悠.
剿匪小队的业绩记在了我的脑海中.
中午两点多的时候库雷希又来了.
他身边还是那些人.
警司让他去办公室找他.
办公室在城里,离厂区30公里远.
库雷希是来叫我一起去的.
我拒绝了,但他不听.
我不得不和他一块儿走了.
过了廓勒贝特,只见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肩上扛着袋子走来.
库雷希让司机停下了吉普车,叫住那个男孩儿.
一看见警车,他十分害怕.
库雷希厉声问道:"去哪儿呢"男孩儿畏畏缩缩地回答道:"自己村子.
""哪个村子"库雷希问道.
"沃尼附……"男孩儿结结巴巴地说道.
"沃尼附近……走这么远!
"库雷希内在的警察人格出现了.
"嗯……长官……没有钱买大巴票.
"男孩儿带着哭腔说道.
"你这是从哪儿来"库雷希又扔出了下一个问题.
男孩儿吓坏了.
他说了钱德拉普尔一家旅馆的名字,他在那儿干活儿.
旅馆老板不给放假,还欠着他四个月工钱.
男孩儿身上没有钱买大巴票从钱德拉普尔回沃尼.
他听说母亲病了,正要回村子.
问话的过程中,库雷希扇了男孩儿两三个耳光.
"说谎是吧老实点,说,你是干嘛的""长官,俺说的统统是实话啊……俺对老天爷发誓.
"被打了耳光,男孩儿立刻说起了马拉提语.
我瞪大眼睛看着库雷希.
库雷希的行为让我觉得奇怪.
我上去阻止库雷希,对他说道:"库雷希,不管在你看来他是骗子、小偷还是强盗……不管他是什么,但是他的口袋里没有钱,这可是事实……但你还却在这儿打他.
旅馆老板没有给他工钱……倒是没见你去冲他耍威风……你们警察就没有什么法律能帮他要回工资吗还是说你们只有揍他的刑法"我的这番干预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男孩儿也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
他抓住库雷希的脚(4),"长官,俺说的是实话呀!
您可以去旅馆了解一下呀!
"库雷希让他上了吉普车.
男孩儿说了一家在钱德拉普尔铁路桥附近的旅馆的名字.
吉普车开到旅馆正门口停了下来.
许多人正在旅馆里吃早饭.
坐在收银台的老板看到这个店员和警察一起来了,十分惊讶.
库雷希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我就站在库雷希身后.
库雷希跋扈地问道:"他是在这家旅馆干活儿吗""是的……长官……他犯了什么事吗"老板装作一脸无辜.
"怎么不给他工钱"库雷希抛出了问题.
"我现在就给,长官……他今天没来上班……"旅馆老板打开了抽屉.
"有几个月没给工钱了"库雷希问道.
"长官,最近生意不好呀……"老板低声下气地说道.
店员鼓起勇气对库雷希说道:"长官,四个月了,一分钱都没有给.
"旅馆老板把四个月的工资交到了店员手上.
男孩儿的脸上泛出了丝丝喜悦.
库雷希冲我笑了笑.
我说道:"库雷希,你的账上好歹记了一件好事……"男孩儿又一次握住库雷希的脚,表达感谢之情.
(1)沙拉德帕瓦尔(1940~),时任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席部长.
(2)中央后备警察部队为中央政府管理的武装警察部队.
(3)擦车工,长途车司机的副手.
——译者注(4)俯身抓住他人的脚在印度是表达对他人崇高敬意的方式,类似中国传统的磕头礼.
——译者注三十巴拉勒普尔的巴拉勒普尔造纸厂每年都会组织戏剧比赛.
这场马拉提语和印地语戏剧比赛不仅对戏剧人来说十分重要,对巴拉勒普尔和附近的观众来说也是一场盛事.
"云使剧社"在这项赛事中表演了《残缺的一半》(1)、《喜马拉雅的影子》(2)、《王座空缺》(3)、《金钱万能》(4),赢得了一席之地,数次获奖.
我曾在这项赛事中屡次获得最佳男演员和最佳导演奖.
昌达也因在《残缺的一半》中出演莎维德丽(Savitri)(5)和在《喜马拉雅的影子》中出演女主角而获得最佳女演员奖.
通过这场赛事,我还结识了像希拉拉尔瓦尔马博士、基尚夏尔马这样的朋友和引路人.
希拉拉尔瓦尔马是一名出色的剧作家.
我非常喜欢他创作的剧作《安乐死》(MercyKilling).
基尚夏尔马是国家广播电台那格浦尔分部的"多样印度"中心的一名资深主播,也是有名的戏剧演员.
就是他把我介绍到了国家广播电台.
他对我的关爱如同兄长一般.
昌达非常尊重他.
基尚夏尔马对成就我做出了很大贡献.
他既是一名出色的演员,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我在钱德拉普尔军工厂小区的一场诗会上结识了哈努曼达奈杜博士.
初次见面之后我便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他当时是那格浦尔大学印地语系主任.
他是一名出色的加扎尔诗人,在《新印度时报》有一个针砭时弊的专栏.
我们两家人的关系也亲密起来.
我每次去那格浦尔肯定会去他家(先是在莫汉讷格尔,后来搬到了萨达尔).
他对我而言是一位重要的引路人,他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帮我打磨语言.
也正是因为和他的往来我才得以结交维贾伊维亚斯和拉詹特里维迪(小说家).
当时,维贾伊维亚斯在《新印度时报》也有一个文学专栏.
这个专栏对新生作家来说很重要.
维贾伊维亚斯正是在这个专栏上刊载了一些我的诗歌,并加以评论.
我在哈努曼达奈杜博士家中见到了著名作曲家维伦德拉米什拉先生.
那格浦尔有名的作家们常常在哈努曼达奈杜博士家中聚会.
尽管哈努曼达奈杜博士并不怎么公开讨论我写的以达利特为主题的作品,但是他觉得有关不可接触制的讨论已经过时了.
有几次我觉得好像我俩的想法存在分歧,但是奈杜博士的爱还是把这种分歧推到了身后.
和帕登达阿南德考萨利亚扬先生一同度过的时光是我生命中无价的宝藏.
帕登达阿南德考萨利亚扬先生曾长期和安倍德卡尔博士、拉胡尔桑克里蒂亚雅纳(6)共事.
我很早以前就读过拉胡尔先生的著作.
《人类社会》让我了解了人类的发展历程,《科学唯物主义》从我的脑海中抹除了神明的存在,《从伏尔加河到恒河》向我传播了一种新的意识.
一直以来,教科书都在以文化遗产的名义向血管中灌注谎言.
《从伏尔加河到恒河》(7)将它们一一击碎.
那时我有一位朋友深以印度的过去为荣,我便让他读《人类社会》和《从伏尔加河到恒河》.
他读了这些书后开始动摇.
思想在他心中开始翻腾.
但是他还是无法摆脱所谓"教化"的惯性.
他只要一听到拉胡尔桑克里蒂亚雅纳的名字就会焦虑不安.
我通过拉胡尔先生的译本读到了许多佛教著作.
拉胡尔先生的《增一尼迦耶》、《中尼迦耶》、《杂尼迦耶》、《经藏》、《长尼迦耶》、《佛教哲学》等书在我的心中播下了一种新的意识.
我喜欢听帕登达阿南德考萨利亚扬回忆拉胡尔先生.
我一直很遗憾未能与拉胡尔先生谋面.
但是他的书对我来说就和生命一样重要.
《哲学知识》(DarshanDigdarshan)、《西藏游记》(TibbatkiYatraen)、《中国游记》(CinYatra)等著作把世界带到了我的面前,并在我的心中播下了一种新的意识,为了它我一直徘徊游荡.
关于拉胡尔桑克里蒂亚雅纳先生,帕登达阿南德考萨利亚扬知道许多任何其他书上都读不到的信息.
除了诗歌、戏剧等体裁,我也开始对短篇小说感兴趣.
我从一开始就读短篇小说,大约在1978~1979年间,我开始创作短篇小说.
我向《琴码》(Sarika)杂志寄去了我以原住民为背景创作的短篇小说《丛林女王》(JangalkiRani).
当时《琴码》的主编是阿瓦德纳拉扬姆德格尔.
拉梅什巴特拉、苏雷什乌尼亚尔等人也在《琴码》工作.
苏雷什乌尼亚尔是从台拉登来的.
《琴码》寄来了录用函.
《琴码》在当时是文学活动的核心刊物.
每个新人作家都渴望在《琴码》上发表作品.
得知自己的短篇小说被录用了,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时,对我来说,录用函并不仅仅是一张纸那么简单.
)但是,好几年过去了,《琴码》一直没有刊发那篇短篇小说.
这期间,我只要有假期,就会去《琴码》的办公室提醒他们那篇短篇小说的事情.
苏雷什乌尼亚尔每次都会向我保证.
但是,那篇短篇小说终究还是没能见刊.
苏帕什潘特是苏雷什乌尼亚尔的好友.
我让苏帕什潘特去问问苏雷什乌尼亚尔.
但苏帕什潘特究竟问没问,我就不知道了.
当然,苏帕什潘特让我再寄一份稿子去,我就又寄了一份.
1990年,我收到了那两份稿件,还有一封打印出来的信.
信上说,"我们至今未能刊发您的短篇小说,不过如果还愿意继续等的话也可以寄还稿子.
"也就是说,在等了十年之后,还要继续等待……这是哪门子玩笑!
文学圈里也有一个扼杀新苗的强权.
《琴码》关张了,不知道《琴码》编委会杀死了多少像我这样的作家.
不过,在各种专刊的惊涛骇浪中,他们的小船早已自身难保,又哪能带我们这样的人乘风破浪,抵达彼岸呢!
在文学圈,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大概编辑和文学家们确有某种扼杀新作家的战略.
我很感谢《天鹅》刊载了我的短篇小说.
拉金德拉亚达夫热心地为我提供了发表的机会,这令我获得了新生,否则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可谓是不遗余力.
我们部门在台拉登启动了一个新项目,需要人手.
我也提交了申请.
1985年4月,我被录用了.
但是总经理一直隐藏消息.
我与副总经理戈亚尔先生关系很好.
他热爱乌尔都语诗歌.
我从他那儿打听到了消息.
有了他的消息来源,我去见了总经理S.
S.
纳塔拉詹先生.
他本不想放我走.
但是当我和他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1985年6月22日,我从钱德拉普尔军工厂调任台拉登军工厂.
我差不多在钱德拉普尔住了13年.
离开钱德拉普尔就好像离开自己家一样.
钱德拉普尔给了我许多东西.
在我的人生经验和人生体会的清单上,都是钱德拉普尔的馈赠.
昌达也不想离开钱德拉普尔.
她非常享受在钱德拉普尔的生活,要与之分离很是艰难.
萨利加辛格萨普卡莱、他的妻子旺达纳和他的儿女就好像自家人一样.
曼尼管我叫爸爸,管昌达叫阿妈(妈妈),反而管自己的妈妈叫名字.
要让昌达离开他们很难.
那天,我们彻夜未眠.
旺达纳和萨利加、曼尼和我们坐在一起.
一早就得动身.
那天早上令人肝肠寸断.
我们搭乘G.
T.
快车前往台拉登.
我们离开了所有那些与我们一同生活,分享喜怒哀乐的人们.
直到今天,我的每个骨节中都沁着马哈拉施特拉泥土的气息.
(1)《残缺的一半》(AdheAdhure),印地语作家莫汉拉凯什的作品.
——译者注(2)《喜马拉雅的影子》(HimalaykiChaya),马拉提语作家瓦桑特尚卡尔卡内特卡尔的作品.
——译者注(3)《王座空缺》(SimhasanKhalihai),印地语作家苏希尔库马尔辛格的作品.
——译者注(4)《金钱万能》(PaisaBolatahai),印地语作家拉梅什梅赫塔的作品.
——译者注(5)剧中女主角.
——译者注(6)拉胡尔桑克里蒂亚雅纳(RahulSamkrityayan,1893~1963),印地语作家,被誉为"印地语游记文学之父",同时是一名重要的佛教研究者、马克思主义者.
——译者注(7)《从伏尔加河到恒河》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亦译作《印度史话》,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讲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
——译者注三十一名字的后一部分,也被称作姓氏.
我的姓氏因为同时也是我的种姓标志(1),已经不止一次让我陷入艰难的困境之中.
每当这些处境开始影响我与其他人的关系时,我都会考虑挣脱这个姓氏.
但是,每次都是姓氏获胜.
事到如今,在经历了种种困苦之后,我不仅没能摆脱它,反而开始觉得它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知名马拉提语达利特诗人洛格纳特亚什万特觉得我的"瓦尔密齐"姓氏很迷人.
还有许多朋友觉得我的姓氏很有意义.
好些人觉得,"翁普拉卡什"是一个平淡无奇,甚至有点陈腐的名字,只有当它和"瓦尔密齐"连在一起以后才变得完整.
到底完不完整,谁知道呢.
不过,我倒是因为这个姓氏而遭遇了不少危险.
说实话,这个姓氏已经成了我抗争和事业的伙伴.
这个"瓦尔密齐"的分量开始超过"翁普拉卡什".
上学时,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对这个姓氏百般讥讽,拿它开各种玩笑.
但是还有这样一些人把它当作了勇敢的行为.
他们认为一个不可接触者,一个出自所谓低"种姓"的人如果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自己的"种姓"作姓氏,他便是高尚而勇敢的.
另一位先生则抨击这种观点,他说:"这有什么勇敢可言……如果是的话岂不直接用'清道夫'更好,还省去了询问种姓的麻烦.
"还有一些人的说法是,在社会依然把"种姓"和一个人的荣辱挂钩的时候这么做实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是否知道姓氏往往会导致人们行为的差别.
这么说的人大多数是我这个"种姓"中接受过教育的人、我的家人、亲人,还有所谓的达利特文学家.
一些官员、学者常常努力和我保持一定距离.
在贾巴尔普尔克姆利亚的军工厂培训学院接受技术培训期间曾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当时我完成了一年的培训,报名参加一场选拔考试.
我填好了申请表,当面交给培训负责人古普塔先生.
古普塔先生老家在密拉特附近的某个村子.
他很清楚"瓦尔密齐"姓氏的实际情况.
他来回翻看了几次我的申请表,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
当他看到常住地址一栏写着穆扎法尔讷格尔伯勒拉的时候,他的惊讶和害怕一并爆发了出来,"哎呦我去,他娘的都到这儿来了!
"我觉得他这么说话非常不合适.
我的抗议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激愤起来.
"你!
(2)……还要教我怎么说话……"他的这番行为让我也发怒了.
边上站着的一个同学目睹了这一切,他好说歹说把我从古普塔的办公室劝了出来.
到了外面他对我说道:"你现在还在培训期间……他想让你一下子头脑发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样就有机会把你从学院除名了……看明白他的套路……"那天,这件事像刺一样刺入我的胸膛.
培训结束之后我通过了选拔,之后去安巴尔纳特(孟买)的军工厂培训学院接受进一步培训.
我要在那儿完成两年的课程.
这个课程成为了我赖以为生的资源.
如果那天我对古普塔大打出手,其实当时已经眼看着就要发生了,那么我的未来就会打上一个问号.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究竟是忍受了多少!
在马哈拉施特拉期间,我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有人因为"瓦尔密齐"这个姓氏的原因把我当作了婆罗门.
安巴尔纳特(孟买)的一位德什潘德(3)就因为这个误会对我关爱有加.
他经常邀请我去他家,一聊就好几个小时.
他是一位诗人.
有一天我从他的话里知道他把我当成了婆罗门.
我当时就公开了自己姓氏的秘密,他顿时就沉默了.
突然,我们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
此后,我们相处得很不自然.
不仅外人,甚至连自家人也开始担心这个姓氏.
我父亲肯定是一个例外.
虽然也不识字,但是他的想法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心中无比诚实、自信.
他管自己叫"夏尔彭格"(4),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一丝一毫自轻自贱的想法.
当然,他的言谈举止中肯定也少不了固执和无知.
他过了很久才知道我给自己的名字加上了"瓦尔密齐".
他知道了非常高兴.
那一刻他眼中闪过高兴的光芒,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忆犹新.
我的妻子昌达则一直无法接受这个姓氏.
她既没有把这个姓氏加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甚至还把这个姓氏当作我的弱点,时不时被拿出来说事.
她更喜欢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自己的族姓(5)"凯勒瓦尔"(Kairaval).
我们在钱德拉普尔(马哈拉施特拉)组建了一个剧团"云使剧社",直到我调任离职前后大约运行了10年.
当时我们夫妻俩都积极投身戏剧表演,一块儿出演了好几部戏剧.
《残缺的一半》、《杜拉利巴伊》、《喜马拉雅的影子》、《王座空缺》等都是我们的成功作品.
戏剧宣传材料上她用的名字就是昌达凯勒瓦尔.
她一直劝我也改用凯勒瓦尔作姓氏.
我一般尝试推脱了事,她于是又摆出一堆道理,直到我承认自己错了.
有一次我决定摆脱这种日常唠叨,改掉姓氏.
但是过了两三天,我还是决定坚持用原来的姓氏.
直到今天,每当家中说起姓氏的事情,我妻子都会用坚定的口吻说道:"等我们有孩子了,一定要让他改姓.
"那一刻,我觉得妻子好像在说搬家或者换衣服一样的事情.
这些谈话并非对我毫无伤害.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会惊惶不安.
我的朋友迪内希马纳瓦,他现在搬到了北方邦(拉姆普尔),当时住在安拉哈巴德.
他活跃于新闻业,创办了一份名为《深水》(Mahodika)的杂志,只发行了一期就关张了.
那一期刊载了我的一首诗和一篇散文.
在作者一栏只印了"翁普拉卡什",没有加上姓氏.
同时刊载的编者寄语说"我们不会给名字加上'标识种姓'的姓氏",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消除种姓主义.
受教育的达利特面临一个可怕的危机——身份危机,他们迫切想要找到可以摆脱危机且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
他们开始将自己的族姓稍作改良之后放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用作姓氏,比如把"金纳利耶"(Cinalie)写成"钱德利亚尔"(Candrial)或者"钱查尔"(Cancal),把"扫德"(Saude)写成"塞达伊"(Saidai)或者"苏德"(Sud).
有一位先生甚至把"帕尔查"(Parca)变成了"帕尔特"(Parth)(6).
我母亲的族姓是"盖萨雷"(Kesale),有人把它写作"盖萨瓦尔"(Kesaval).
他们觉得这样比较简单.
这背后体现出来的是对"身份"的渴求,而这本身就是对异常不人道的"种姓主义"的一种反应.
接受过教育的达利特想要融入主流,但是瓦尔纳印度教徒拦住了他们,对他们报以歧视,认为他们低人一等,公开质疑他们的智力、能力、工作表现.
他们用上了一切折磨人的伎俩.
只有那些在他们的手术刀下经历过切肤之痛的人才能明白那种痛苦.
它不仅伤人肉体,更把人心绞了个粉碎.
在那种连存在都受到威胁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像我这样使用标识种姓的姓氏的人,这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警惕万分.
他们好像觉得我揭开了他们的什么秘密一样,因为他们一直觉得逃避问题是最简便可行的方法.
但事实是,变革并非通过逃避,而只能通过抗争和对话得来.
莫汉达斯奈米什拉伊(诗人、作家、媒体人)住在阿里亚讷格尔(新德里).
每当我去德里都会住他家.
当时昌达正在新德里的全印医学院接受治疗.
我们不得不从钱德拉普尔(马哈拉施特拉)去德里.
莫汉达斯奈米什拉伊先生的夫人莎昆塔拉女士对我们的帮助比对自己家人还要多.
他们特意从单位请假带着我们求医问药,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地站在医学院走廊里排队等号.
有一次,莫汉达斯奈米什拉伊先生带我去见他的某位编辑朋友.
奈米什拉伊先生曾在他的杂志编辑部工作了一段时间.
杂志办公室就在编辑的家.
奈米什拉伊先生一边爬楼梯,一边说道,"介绍您的时候能不能只说'翁普拉卡什'……"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他并不是特别了解我……人倒是好人……挺尊重我的,但是……"奈米什拉伊先生解释道.
我一下子都明白了.
一开始我想要不回去算了,但是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我还是跟着他走了上去.
贾殷先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
正当莫汉达斯奈米什拉伊要介绍我时,我上前一步向贾殷先生介绍了自己.
他热情地欢迎了我.
从他的言行来看,我的姓氏对他并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参与达利特运动的作家、知识分子、社会活动家都必须一直与自己内心的矛盾作斗争.
我们在心灵的黑暗角落掩藏了何其多的恐惧,这让我们根本无法过上自然正常的生活!
我的侄女西马当时正在读本科.
小说家库苏姆查图维迪博士当时是印地语系主任.
有一天和她交谈时我提起说,"我的侄女是您的学生.
"第二天一上课,查图维迪博士就问西马,"你认识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吗"西马看了一眼班里同学,说她并不认识我.
那天傍晚西马把整件事情和我说了,并为自己辩白道:"如果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您是我叔叔,那么同学们就会知道我是'瓦尔密齐'……您可以面对,但我做不到……脖子上挂着'种姓'的鼓招摇过市,这算哪门子智慧"西马的说辞将整个制度的畸形丑态呈现在人面前.
在反对我的姓氏问题上,西马和昌达达成了统一战线.
从钱德拉普尔(马哈拉施特拉)调任到台拉登之后,住房问题又摆在了面前.
奔波了一个月之后,我们才租下了信达瓦尼博士在卡兰普尔的房子.
房子只有两间小屋,居家的种种物件只能说勉强放下.
其实不是说台拉登没有房子,也不是说我给不起房租,而是一旦房东听到我名字后半部分就开始东拉西扯,或者编个借口回绝我们.
博拉拉姆克雷就住在信达瓦尼博士房子前面的拐弯处.
我以前就认识他的妻子拉梅什瓦里.
他们其实也是瓦尔密齐,但用的姓氏是克雷(7).
正是通过他们我才租到了房子.
他们的女儿曼朱在银行上班.
傍晚或者假期,曼朱经常会来找昌达.
俩人互相认了姑嫂,还把我也卷到了这关系里面,曼朱成了我的干妹妹.
在这期间,曼朱的婚事定了.
婚礼是我一手操办的,我竭尽全力去履行作为哥哥的职责.
我向单位请了假,承担了所有外面的事情,昌达则负责所有家里的事情.
所有工作进展顺畅,完成得很漂亮.
就在曼朱的喜帖印出来的那天,出事了.
喜帖的落款名单里印上了所有家人的名字,唯独缺了我的名字.
我很淡然地不去管它,但是我妻子为此很是困扰.
她去质问曼朱:"喜帖上怎么漏了他的名字"曼朱想要编借口搪塞,但是昌达为人固执.
在她的坚持下,曼朱还是吐露了真相.
"嫂子,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瓦尔密齐.
所有人只知道我们是'克雷'.
只要一印上我哥的名字,就露馅了……"曼朱要哭出来了.
昌达又获得了一次攻击我的姓氏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在另一个亲戚那里也发生过.
昌达侄女的婚礼喜帖印上了所有人的名字,唯独把我漏了.
这完全不意味着他们所有人和我关系不好,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只是害怕我的姓氏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我因为这个姓氏所遭受的伤痛一言难尽.
姑且不论外人,单是自己人给我带来的痛苦之深便已难以言表.
与外人抗争尚且容易,与自己人抗争却何其艰难!
德里大学希瓦吉学院的副教授苏克维尔辛格博士是一名印地语学者、批评家、诗人、作家.
他同样不喜欢我的姓氏.
我曾在他家(在德里沙赫德拉的维什瓦斯讷格尔)住过一晚.
当时我需要和帕拉格出版社的室利克里希纳先生商谈我的长篇小说《黑沙》(KaliRet)的出版事宜.
我是和苏克维尔辛格博士一起去的帕拉格出版社.
室利克里希那先生愿意出版这部长篇小说.
小说尚未出版是另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和苏克维尔辛格博士就"瓦尔密齐"姓氏长谈了一番.
那天晚上他把"瓦尔密齐"从我的名字里面抹去,换了上"凯勒瓦尔".
我为他的新书《白日》(Suryamsh)写了一篇书评,他拿去亲自送到《当下》(Ajakal).
一名编委看到"翁普拉卡什"和"凯勒瓦尔"连在一起很是惊讶,苏克维尔辛格博士说道:"不,从现在更多书籍访问:www.
j9p.
com赐予了我更多力量.
这场风波让组织者很是苦恼.
但是,对我来说,这样的经历反而是表面的,针对内在隔阂的对话还有待开展.
讲起,他便稍微安静了一点.
我觉得问题非常严重,所谓的化解也只听我阐述我的观点.
我从印度教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种姓"情结开始他的评论破坏了整个会场氛围.
组织者试图阻止他,但他并无意学,不害臊吗!
"发言时,一位听众打断了我,"'瓦尔密齐'要谈论佛教哲学和文学"作报告.
在我前面有两三位学者发言.
正当我准备走到麦克风前就在不久以前,我被邀请参加一场活动,并就"佛教文学与哲间,但后来还是改回了"拜尼瓦尔".
后面加上"瓦尔密齐"作姓氏的意愿.
我们通了长信.
他用了一段时刚崭露头角的诗人马亨德拉拜尼瓦尔也表达了想要在自己的名字要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上"瓦尔密齐"作姓氏.
我收到的读者来信中也有一些是瓦尔密齐年轻人写来的,他们想你只会被当作清洁工了.
"事,他微笑着说道:"你要用'瓦尔密齐'这个姓氏自然会是这样.
各类会议、座谈、研讨的.
有一次我和哈尔基尚桑托希先生提起这件清洁工组织的职员们经常给我寄来许多各种各样的邀请信,都是子为例说明.
扔掉"瓦尔密齐"这个姓氏.
他经常以哈尔基尚桑托希先生和他的妻还要低.
他认为我这样是故意跳入了婆罗门主义的沼泽之中,我应该读了书的笨蛋.
因为"瓦尔密齐"这个姓氏,他甚至把我看得比文盲我的作品,另一方面他也试着让我明白,或者教育我说:我只是一个歌、短篇小说触动了他.
他经常给我写长信.
一方面,他热情地赞美附近的凯克拉村.
他正是通过我的达利特作品才知道了我.
我的诗哈尔基尚桑托希有一个朋友叫萨勒旦格扬辛格,老家在密拉特我的姓氏.
氏保持距离.
哈尔基尚桑托希先生也有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讽刺了苏克维尔辛格博士同样害怕自己的身份曝光,因此他想和那个姓的书评用的名字就成了"翁普拉卡什凯勒瓦尔".
了"瓦尔密齐",写上了"凯勒瓦尔".
于是,这篇刊载在《当下》起我们不再叫他'瓦尔密齐',改叫'凯勒瓦尔'.
"他亲手划掉有一次我与达尔马维尔博士(8)见面时谈起由这个"姓氏"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
他说:"请不要去掉它……这已经成为了您的一个身份符号.
"昌迪加尔举办了一场为期两天的五邦(德里、旁遮普、哈里亚纳、喜马偕尔和北方邦)达利特文学家大会.
我的发言在最后一场.
我之后是律师达利普辛格(喜马偕尔)发言.
他曾是议员,口才出众.
他就我的姓氏发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评论,同时还讨论了我的诗歌和短篇小说.
他提出了一些问题,充分调动了会场气氛,让最后一场会议在热烈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瓦尔密齐"这个姓氏也在这里展现了自己的功效.
所有文学家都住在农民大厦.
我住在朋友拉姆辛格先生位于47区的家中.
他的妻子因杜女士也对文学非常感兴趣,热爱读书、思考.
我和他讲述了会上的讨论.
这之前他并没有直接说过什么,但那天他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瓦尔密齐'这个姓氏有点不妥.
"当时我们没有,也无法进一步讨论.
第二天他们送我到汽车站.
司机和售票员正坐在47区大巴停靠站的长凳上.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在高声辩论.
司机大多数是锡克人.
有一个司机正在总结这场辩论,"不管怎么说……管他当上多大的官儿,他改变不了出身……是清道夫,就永远是清道夫……"听到这段谈话,因杜女士冲我看了一眼.
她的双眼仿佛在问我,"作家先生,现在你说说,你还能提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观点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因杜女士说道:"您的这个姓氏迟早有一天会沉重打击您的声望.
"站在她身旁的女儿索尼娅立刻说道:"叔叔,我也会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上'瓦尔密齐'.
"她儿子萨希尔不明白我们这是在说什么.
因杜女士对未来充满了忧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盯着大巴司机的方向看.
一些办公室同事和下属因为这个姓氏而轻视我.
我一开始也会因此生气,陷入愤怒,感到痛苦.
我现在依然会抗议,但会采用各种不同的方式.
现在我已经可以更加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了,因为这是一个我不得不忍受的社会病态.
"种姓"决定了一个人的尊严、能力,是社会地位的重要因素.
与这种病态的抗争不是一天就能结束的.
我们应当有这样一种觉悟,即我们需要与它持续作斗争,我们追求的不仅是表面改变,而是将它带上深层次变革的道路,这才应该是社会改革的方向.
事到如今,这个"姓氏"已经成了我名字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没有它,"翁普拉卡什"就没有任何身份意义.
"身份"和"认可"这两个词本身已经表达了很多.
安倍德卡尔博士出身达利特家庭.
但是"安倍德卡尔"这个姓氏是一位婆罗门老师给他的,原本是婆罗门才用的.
但是当它和"毗姆拉奥"连在一起之后就成了他的身份符号,意思也完全变了.
今天,"毗姆拉奥"如果不连着"安倍德卡尔",就没有任何意义.
1980年前后的事.
我和妻子昌达去拉贾斯坦旅游后经德里转车回到钱德拉普尔(马哈拉施特拉).
我们订了从斋普尔发车的粉红之城快车的座位.
边上坐着看起来挺富裕的一家人,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孩子.
他们从斋普尔回新德里.
谈话中得知丈夫是某个部委的官员.
我们就很自然地拉起了家常,氛围自然而愉悦.
我们夸赞了拉贾斯坦的美丽景致.
我妻子和官员夫人亲切地交谈着,女人们总能很快打破陌生人之间的隔阂.
突然,谈论的话题变了.
官员夫人问我的妻子:"姐妹,您是孟加拉人吗"我妻子很自然地回答道:"不是的,我们是北方邦人.
我丈夫在钱德拉普尔(马哈拉施特拉)的军工厂上班.
""你是什么出身"官员夫人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一听到问题,我妻子的表情僵住了,开始看着我.
整个氛围都被毁了,就好像美味佳肴里面突然掉进了一只苍蝇.
正当我妻子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回答道:"清道夫!
"一听到"清道夫"这个词,他们顿时一言不发.
一路上,两家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中间立马竖起了一道墙,就好像我们通过一扇暗门钻到这里扫了他们的兴致!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整个旅途令人煎熬.
这样的事情并非个案,还有很多.
从孩提时代到今天,不知道多少尖刺扎进了我的身体和心中.
这种仇视背后究竟有什么历史原因每当我向那些认为瓦尔纳制度是理想的制度并以印度教徒特性为荣的人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们或是不直接回答转移话题,或是冲我发火.
他们总会说些"智慧"之类的大话,但是他们并不接受这样一个真相,即以人的出身为由剥夺他人作为人的价值,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公正的.
瓦尔纳印度教徒心中总是有种种成见,这让我无法与他们建立正常自然的关系.
"种姓"是印度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
在出生的那一刻,"种姓"就决定了个人的命运.
个人无法掌控出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为什么要出生在清道夫家中呢那些所谓的这个国家伟大文化财富的旗手们难道是自己选择了出生的家庭吗当然,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们一定会搬出许多教法经典来.
那些教法经典绝不会支持平等、自由,只会一味树立封建的观念.
各种各样的谎言被编造出来——英雄气概也好,理想楷模也好.
但说到底结果怎么样呢整个社会落入了失败、绝望、贫穷、狭隘、坐井观天、宗教僵化、祭司主义的魔爪之中,纠结于宗教仪式,被分割成了一块块,时而被希腊人,时而被塞种人(9)击败.
时而被哒人(10),时而被阿富汗人,时而被莫卧儿人,时而被法兰西人和英格兰人击败.
即便如此,他们还一直以自己英武和高贵的名义痛打那些软弱无助的可怜人,烧人屋舍、侮辱女子、玩弄她们的名誉.
他们沉浸在自吹自擂中,却对真相绝口不提,从不在历史当中汲取教训,就这样,他们还梦想着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呢时代变了.
但是,还有一些让人无法坦然面对的东西.
我向不止一位学者询问过,瓦尔纳印度教徒心中为什么那么厌恶达利特和首陀罗甚至可以膜拜草木鸟兽的印度教徒却为什么如此不能容忍达利特今天,"种姓"依然是一个特别而重要的因素.
只要不知道您是达利特,一切都正常.
但只要一知道"种姓",一切都变了.
他人的窃窃私语、身为达利特的痛苦像利刃一样切入每一根血管.
贫穷、缺乏教育、支离破碎贫苦的生活、站在门口不得而入的痛苦,那些出身高门、具备种种美德的瓦尔纳印度教徒又从何而知呢为什么"种姓"成了我的身份一些朋友暗示我的作品中包含了自己的傲慢和喧哗.
他们的言下之意是我把自己囚禁在了一个狭小的范围里.
应该让文学去表达,去把握更普世的意义,应该跳出那种狭隘性.
也就是说,我作为达利特,就某一个问题根据自己周遭的环境、自己的社会经济状况形成自己的观点,这便是一种傲慢.
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表列种姓,是一直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1)瓦尔密齐是北印度印地语区清道夫种姓特有的姓氏.
但也有很多姓氏并不能准确反映种姓身份.
——译者注(2)此处使用的是第二人称的蔑称.
——译者注(3)德什潘德的马哈拉施特拉婆罗门常用的姓氏之一.
——译者注(4)字面义为"断箭".
——译者注(5)族姓源自同一个祖先的亲族团体,类似中国的宗族.
北印度传统社会的家庭制度一般要求在种姓内部通婚,但严禁同一族姓的男女通婚.
同一族姓通婚被视为乱伦.
——译者注(6)帕尔特,字面义为"普利塔之子",更常为人所知的用法是指《摩诃婆罗多》中般度五子之一的阿周那.
——译者注(7)克雷是文书种姓的常用姓氏.
文书种姓在各地的瓦尔纳位置不一,但都属于高种姓.
——译者注(8)达尔马维尔(1926~1997,Dharmavir),达利特文学批评家.
——译者注(9)塞种人,属欧罗巴人种印度地中海类型.
约在公元前160年前后,塞种人受大月氏人的驱赶,向南迁徙,通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南亚次大陆,消灭了几个印度—希腊人王朝,建立了统治.
(10)嚈(yàn)哒人,是古代生活在欧亚大陆的游牧民族,5~6世纪一再侵入波斯和印度的一个民族.
英文版译后记追忆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1998年6月的一个炎炎夏日,在每年一度的印度之行期间,我来到了印地语月刊《天鹅》位于德里达里亚甘吉的办公室,拜访期刊编辑拉金德拉亚达夫.
两年前,我开始与他通信,当时我想为一本美国文学杂志的专刊翻译一位达利特作家的短篇小说,希望他能为我推荐一位作家.
亚达夫回复道:"很遗憾,印地语还没有达利特作品.
"然而这次我刚进门,他便递给我一本书,说道:"阿伦普拉帕先生,请读读这本吧!
"我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本书便是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的《剩饭》.
我已在导读中详细讲述了《剩饭》对我的巨大影响.
当时我已走过了人生半程,却从未读到任何一本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书.
第一次有书能如此直言不讳、如此毫无掩饰、如此直面真相.
书中的真相如此恐怖以至于我早就将其埋藏在意识深处.
心理学家将这种状况称作否认或认知失调.
《剩饭》揭露了我成长过程中所处的社会秩序所制造的谎言和虚假,迫使我直面因种姓而获得的舒适条件和种种特权.
我按照书封底处的地址给瓦尔密齐写了一封信,请求他允许我翻译这本书.
没过几天我便得到了他的答复,邀请我去台拉登与他见面.
从在他的诗集《够了!
过分了》和《百年折磨》上留下的题字记录来看,1998年7月31日和8月1日我在台拉登.
其间,我与瓦尔密齐几乎一直在交谈.
那两天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从乔答摩佛陀到普列姆昌德,再到萨蒂亚吉特雷伊,瓦尔密齐的看法对我来说是全新的.
例如,他告诉我,佛陀在见到了病人、老人和死者之后抛下熟睡中的妻儿前往森林的故事是杜撰的.
实际上,佛陀是因为坚持自己部族与相邻部族之间的水务争端应当以和平方式解决而遭到了自己部族的将军流放.
瓦尔密齐告诉我,正是耶输陀罗亲自力劝佛陀流亡以免被杀.
他告诉我,那烂陀大学的图书馆是在一项浩大的灭佛行动中被婆罗门烧毁的.
"你绝不会在任何教科书上看到这种说法",他说道.
确实,在那两天,我听到了许许多多另类的故事,他也多次重复以上这句话.
每当我问他该从哪里获得这些信息时,他都让我去读安倍德卡尔的作品.
2013年11月17日,那强有力的声音停止了呼喊.
在与癌症抗争了两年之后,瓦尔密齐过世了.
看似矛盾的是,他的过世令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
瓦尔密齐朗读他铿锵有力的诗作《地主的水井》的视频被上传到了脸书.
在另一段视频中,这首诗被改编成戏剧,由演员们表演.
这首短诗与普列姆昌德的同名短篇小说构成互文,精练地概括了那些一直深深困扰着瓦尔密齐的问题,那些他一直在写作中探索的问题:为什么达利特的待遇甚至比不上动物2002年夏天,我第二次来到台拉登.
当时我已经译完了全书,正在写导读.
我很明智地带上了录音机并录下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一同前往的还有我的出版商曼迪拉森.
现在当我重听我们谈话的录音带,便再一次想起了他如何以卓越的智慧拒绝一切公认的虔诚.
在此仅与读者分享一例.
在一次涉及话题广泛的谈话中,瓦尔密齐提到了杰耶辛格尔伯勒萨德著名的叙事诗《迦马耶尼》(Kamayani),并指出它的开篇几行荒诞无稽.
为什么因为这几行诗说"一个人坐在积雪覆盖的山巅,身处岩石那凉爽的荫蔽之下".
"你倒是和我说说看",瓦尔密齐说道,"如果你坐在积雪覆盖的山巅,难道你不会想晒太阳吗还有,你既然已经在山巅,又怎么可能坐在岩石之下"瓦尔密齐接着又谈到了罗摩金德尔修格勒的代表作《印地语文学史》,指出这本权威著作如何关注说明每位作家的种姓.
当修格勒无法确定某位作家的种姓时,例如格比尔,他便声称格比尔是婆罗门寡妇的私生子.
我非常震惊,因为当老师们在课上用这本书教授印地语文学史时,从没有哪位老师质疑过一丝一毫.
他还和我举了许多印地语经典作家作品沉浸于基于种姓情感的例子,而这种情感却从未受到印地语文学批评家质疑.
瓦尔密齐对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可番布》尖锐的批评激怒了许多印地语文学的"守门人".
他还批评了普列姆昌德的经典作品《戈丹》,并因此招致许多责骂.
然而,这些守门人只是表达了他们的愤怒,却从未回应瓦尔密齐对这些作品以及其他印地语文学经典之作详尽而令人信服的批评.
在他的《达利特文学的美学》(2001年)、《主流与达利特文学》(2009年)、《达利特文学:体验、抗争与现实》(2012年)中,瓦尔密齐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基于人道主义视角的印地语文学分析,发现印地语文学其实完全根植于婆罗门至上的框架.
我不断听到瓦尔密齐以洪亮的声音反复讲述文学应当成为以提升人类尊严为目的的抗争工具.
瓦尔密齐一直质疑以艺术性和普世性作为评价文学价值的试金石.
他不想迷失在文本之中,而是希望文本能唤醒他.
在磁带录音中,他说道:"你看,根本不存在什么普适性.
当他们谈论普适性时,只是意味着他们正好喜欢些什么.
"当我问他文学应当追求什么时,他说道:"文学应当是站在那些被压迫、身处险境、挣扎求生的人一边的话语.
文学应当让他充满强烈的求生欲望,文学应当激励他,告诉他如何抗争,而非令他畏缩,令他顺从霸权,令他成为奴隶.
我们应当将自己从那些包围着我们的社会秩序中解放出来.
对我来说,能唤醒我,带我走向那种自由的便是好的文学.
""普世性"往往被那些有权判断哪个文本是"普世的"的人用作评价工具,这激怒了瓦尔密齐.
他在《剩饭》中提到了文学圈中的这样一些朋友:他们总是告诉他"只是"关注达利特,而非更加"普世",已经把自己囚禁在了一个狭小的范围里.
瓦尔密齐给我们留下的作品挑战了印地语文学中的种姓霸权,并正在不断启发越来越多的读者去重新思考他们未经审视的有关文学及其角色的观点.
但是对于像我自己这样的批评家来说,有必要记录下瓦尔密齐许多作品的背景故事,这样他的读者们可以理解艰难的抗争如何孕育了这些作品.
从多次谈话中,我了解到了这些背景故事,它们让我认识到文学作为具有变革力量的工具是多么有力.
有一则故事与他的短篇小说《入侵者》相关.
当时,一些达利特医科学生找到了瓦尔密齐,他们饱受高种姓学生的肢体和精神欺凌,甚至说起想在医学院门口自焚.
瓦尔密齐介入其中,找到他在警察局的熟人,并和他们一起去找医学院负责人.
负责人对这种状况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告诉瓦尔密齐:"看,他们既然是通过配额来的,就得忍受这些.
"瓦尔密齐迫使他改变论调并想办法确保这些学生的安全和身心健康.
《入侵者》便是为了记录这次抗争而写.
他在医学院的一次大型集会上朗读了这部作品,在听众中引发了讨论和反思.
瓦尔密齐非常骄傲地告诉我他所写的一切都源自于现实.
我发现这些背景故事作为宝贵的副文本大大丰富了纸面文字.
我一直坚持与我的学生们分享这些故事,从而让他们了解一个强有力的文学文本激起的涟漪.
相比正式出版的小说,瓦尔密齐更加重视向不识字的达利特工人口头诵读.
在听到瓦尔密齐诵读小说《25乘以4等于150》之后,一位年长的达利特听众眼中涌出的泪水对瓦尔密齐来说堪比那些当权者授予他的更高的荣誉.
我希望,读者能本着忠实于瓦尔密齐对文学设想的精神阅读他的作品.
《剩饭》雄辩地讲述了他如何热爱赋予被压迫者权利的文学,如何鄙夷基于非政治的唯美主义的文学标准.
作为作家的瓦尔密齐希望我们意识到社会环境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包括他和与他一样的数以万计被排除在外,即"站在门外"的人.
《剩饭》深受印度国内外读者欢迎,这生动地证明瓦尔密齐已经异常成功地打破了一直以来阻碍我们想象力的否认的高墙.
于此,我想再次引用他雄辩的文字:"我们需要一场不断前行的抗争以及抗争意识,这种意识可以为外部世界和我们内心带来革命性的变化,这种意识可以引领社会变革.
"这些话曾在2002年鼓舞我,在2014年,它们依然鼓舞着我.
阿伦普拉帕穆克吉于多伦多2014年8月20日中文版译后记底层的发声一、种姓与不可接触制种姓是一种富有印度特色的社会现象.
在数千年的历史中,生活在各地的印度人依据出身被划分到这个独特的社会分隔体系之中.
种姓一方面看起来如此简单,似乎用"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个瓦尔纳(种姓集团)或《梨俱吠陀原人歌》(1)中的一组颂诗就可以概括,另一方面却又显得如此复杂,种姓既不是阶级、种族,也不是职业,却又与这些概念中的每一个都密切相关,以至于在数百年的种姓学术史上,学者对种姓的现象、成因、影响争论不休,各种假说、概念、理论层出不穷.
在种种定义之中,印度社会学家、人类学家M.
N.
斯里尼瓦斯(M.
N.
Srinivas,1916~1999年)在《现代印度的社会变迁》(SocialChangeinModernIndia)一书给出的定义可谓凝练:"种姓在每个地方都是生来注定的内婚群体,他们构成一个阶序,每个群体传统上与一两个职业或行业相连.
"斯里尼瓦斯所说的地方性内婚群体便是"迦提"(Jati).
本书循惯例将其译为"种姓",后文提到的如瓦尔密齐(清道夫)、查玛尔、德伽(德亚奇)、马哈尔、贾特、德什潘德等都是这样一些内婚群体的名称.
婆罗门教法中用来概括斯里尼瓦斯所说的"阶序"的概念便是"瓦尔纳"(Varna)(2),也就是更为人所知的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大种姓集团.
"迦提"与"瓦尔纳"的关系是种姓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将"迦提"视为"瓦尔纳"集团内部分化而来的结果是一种最简单、但实际上颇有误导性的观点.
在现实生活中,"迦提"与"瓦尔纳"的关系更多表现为"声索"与"规制"的双向互动.
一方面,每个"迦提"群体都会声称,或者被声称属于某个瓦尔纳,比如德什潘德(3)之于婆罗门、拉其普特(4)之于刹帝利、巴尼亚(5)之于吠舍、马拉塔(6)之于首陀罗.
另一方面,"瓦尔纳"阶序也在不断"规制"各个"迦提"群体的行为,比如要求作为刹帝利的拉其普特理应尊重婆罗门.
个体与群体对"迦提—瓦尔纳"的"声索""规制"互动的不同态度和应对方式构成了种姓制度不断变化的动力.
"贱民"群体是种姓制度内一个特殊而古老的现象.
东晋年间,西行求法的高僧法显(7)曾在自己的游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举国人民悉不杀生,不饮酒,不食葱蒜,唯除旃荼罗.
旃荼罗名为恶人,与人别居,若入城市则击木以自异,人则识而避之,不相唐突.
国中不养猪、鸡,不卖牲口,市无屠、酤及估酒者,货易则用贝齿,唯旃荼罗、猎师卖肉耳.
"(《法显传摩头罗国》)如果读者将法显对旃荼罗的记载与本书中瓦尔密齐、麦赫塔尔等种姓的生活加以对比,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有关"贱民"群体的历史成因众说纷纭,在此不一一罗列.
但毋庸置疑的是,许许多多千百年来被视为"不可接触者"的种姓民众一直深受歧视、剥削.
尽管一些学者认为特定种姓可以通过长时间模仿高种姓的生活,也就是通过"梵化"(8)这一模式来实现社会流动,但他们也无法否认的一点是:即使是在这种条件严苛的体系内,这种有限的上升机会也几乎不向处于社会底层的"贱民"群体打开.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以安倍德卡尔(9)博士为代表的现代印度贱民运动领袖最终选择脱离印度教,试图用改信佛教和寻求世俗国家的支持为"贱民"种姓民众谋求发展的机会.
二、底层的发声与达利特文学尽管面临种种阻碍,但印度古代历史上低种姓并非绝对是"不能言说的底层",对婆罗门至上的地位和主流宗教的批判时而闪现.
历史上,以佛教、耆那教(10)为代表的沙门思潮(11)曾试图挑战婆罗门至上的权威,但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挑战主要体现在宗教领域的精神权威,且主要依托城市富商和部分世俗统治者的支持,对处于社会下层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影响有限.
直到佛教后期密教成就师中,才出现了裁缝种姓的甘大力(Gundari)和纺织工种姓的登底巴(Tantripa)这样的低种姓、在家宗教人士.
后期密教的证道歌中已经出现了一些颇有批判精神的文字,例如"婆罗门不知秘密,只道诵读四吠陀;边读边拿泥、水、草,坐在家中火护摩"(萨罗诃双行诗),但这种批判无一不披上了神秘主义的宗教外衣,未能真正成为一种强有力的社会批判.
中世纪后期至近代早期,印度穆斯林政权的建立、城市手工业和长途贸易的发展、伊斯兰教的传播和以更包容的毗湿奴信仰为核心的虔诚(帕克蒂)运动的兴起等一系列变化为底层的发声提供了一定的空间,一批出身卑微、更富有批判精神的宗教诗人在新出现的"帕克蒂公共领域"(bhaktipublicsphere)(12)中发出了更加激烈的抨击.
比较有代表性的三位是:马哈拉施特拉的纳默德沃(Namdev,13~14世纪)、瓦拉纳西的格比尔(Kabir,15~16世纪)和莱达斯(Raidas,15~16世纪).
纳默德沃出身裁缝种姓,格比尔出身穆斯林纺织工种姓,莱达斯出身皮匠种姓.
虽然莱达斯因其出身更受当代达利特运动推崇,但在传世的作品中,出身朱拉哈(穆斯林纺织工)种姓的格比尔表现出了比其他低种姓诗人更强的批判性,比如下面这首诗:我在家天天织布,棉线却戴你项上;你诵吠陀颂诗时,牛得已在我心头.
毗湿奴住我舌尖,那罗延居我眼中,牛得住在我心头;阎摩讨债到门口,天啊!
你又应该怎么说我们都是牛,你是牧牛主,生生又世世,从来都不变;对岸有草吃,从不带我去;我们的主人,究竟要怎样你是婆罗门,我是迦尸的朱拉哈;想想我的智慧吧!
你向王公乞讨时;我只冥想我诃利.
(13)当然,这样的书写和主流话语不可能毫无矛盾.
在出身婆罗门的宗教诗人杜勒西达斯(14)笔下,低种姓对高种姓的冒犯正是末法时代"礼崩乐坏"的表征:"首陀罗挂上圣带,教训婆罗门,把最低贱的施舍物赏给他们.
……首陀罗跟婆罗门发生争论,说道:'我们哪一点不如你们'"底层文学与主流文学的对抗已经初见端倪.
在1857年民族大起义中兴起的现代印地语文学似乎并没有立即继承这种抗争性的书写传统.
直到20世纪初,以普列姆昌德(15)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家将印地语文学的关注点转向普通民众,尤其是底层民众的生活,贱民种姓才重新进入文学创作的视野.
长篇小说《舞台》(Rangbhumi,亦译作《战场》)和短篇小说《可番布》(Kafan,亦译作《裹尸布》)均以贱民种姓为主人公.
前者讲述了瞎子乞丐苏尔达斯与封建主、资本家抗争的故事,后者刻画了一对麻木不仁的贱民种姓父子.
受共产主义影响的左翼进步主义作家进一步发扬了这一传统,如英语作家穆尔克拉杰安纳德的长篇小说《不可接触的贱民》(Untouchable,1935年)呈现了清道夫种姓(不可接触者)的生活困境.
印地语作家兰盖亚拉加沃(RangeyRaghav,1923~1962年)的《要我呼唤到何时》讲述了以表演歌舞杂耍维生的不可接触种姓民众悲惨无奈的生活.
但是,由高种姓作家创作的以"贱民生活"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作为印度独立后达利特运动直接产物的"达利特文学".
"达利特"(dalit,字面义为"受压迫者")一词在20世纪上半叶便已经被用来指代历史上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贱民"群体.
独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达利特接受了教育(尤其是马哈拉施特拉地区的达利特开始觉醒、主动发声),"达利特"一词才逐渐由外部对原贱民种姓的指称变成这部分民众自我认同的标签,比"旃荼罗""不可接触者""贱民""哈里真"(16)等更为原贱民种姓民众认可.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融合了安倍德卡尔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的达利特黑豹党(17)运动兴起,达利特运动逐渐从最初目标相对单一的平权运动发展成为跨越政治、经济、文学、宗教等诸多领域的"现象级"社会运动,由达利特作家创作的富有抗争精神的诗歌、短篇小说、自传开始涌现.
此后"达利特文学"从马拉提语迅速扩展至印地语、马拉雅拉姆语等众多印度语言中,成为独立后少数具有广泛跨语种影响力的文学现象之一,并为"原住民文学"等新的文学潮流的出现打下了基础.
三、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与《剩饭》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OmprakashValmiki,1950~2013年)于1950年6月30日出生于北方邦穆扎法尔讷格尔地区的伯勒拉(Barala).
得益于贱民运动领袖们的不断抗争,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作为一名生活在农村地区的清道夫种姓(瓦尔密齐)成员,得以接受学校教育,并进入国营的军工厂工作.
从1970年到1985年,由于求学和工作的原因,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曾在达利特运动勃兴之际在马哈拉施特拉地区生活了十五年.
在学习和工作之余,他积极参与马哈拉施特拉的达利特运动(18),并将这种运动的星星之火通过自己的印地语文学创作和翻译传回北印度,为达利特运动从一个地方性运动发展为全国运动,从政治领域拓展至文学领域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尽管面临种种艰难险阻,他还是在不断抗争的过程中成长为印度独立后第一代达利特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
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一生著述甚多.
他先后将马拉提语达利特文学家阿伦卡莱的诗集《汽笛之城》(SayarankaShahar)、马拉提语达利特诗人洛格纳特亚什万特的诗歌以及出身低种姓的政治理论家康查伊莱亚的英语著作《我为什么不是印度教徒》(WhyIAmNotaHindu)译为印地语.
他自己创作的文学作品包括诗集《百年折磨》(SadiyonkaSantap)、《够了!
过分了》(Bass!
BahutHoChuka)、《到此为止》(AbAurNahin),短篇小说集《致敬》(Salam)、《入侵者》(Ghuspaithiye),清道夫种姓历史研究著作《清洁之神》(SafaiDevata)和文学批评著作《达利特文学的美学》(DalitSahityakaSaundaryashastra)、《主流与达利特文学》(MukhyadharaaurDalitSahitya)、《达利特文学:体验、抗争与现实》(DalitSahitya:Anubhav,SamgharshevamYatharth).
然而,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最有名的作品当属被视为达利特文学里程碑之作的《剩饭》(Joothan).
《剩饭》于1997年首版,引发了巨大反响.
在这部自传中,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揭开了"我"在人生路上经历的种种苦难及其给"我"带来的一道道伤疤,充分呈现了达利特所遭受的歧视、压迫和"我"的抗争与无奈.
《剩饭》很快一版再版,它的影响力并不限于印地语区,除被译为旁遮普语、泰米尔语、马拉雅拉姆语、卡纳达语、泰卢固语等印度语言外,《剩饭》还被译为英语、德语、瑞典语等多种外语,如此广泛的影响力在当代印地语文学作品中屈指可数.
瓦尔密齐也因为在社会活动和文学创作领域的卓越贡献获得了多项国内外大奖.
2013年11月17日,翁普拉卡什瓦尔密齐因病在北阿肯德邦台拉登逝世,终年63岁.
2015年,《剩饭》的第二卷出版,同年就多次进行了再版.
中译本选取的底本是印度拉达克里什纳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平装本系列第11版.
此外,译者在翻译校对的过程中参考了阿伦普拉帕穆克吉英译本《剩饭:一个达利特的一生》(Joothan:ADalit'sLife)的两个版本.
第一个是由萨姆亚出版社出版,在南亚地区发行的2017年第4版;第二个是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在非南亚地区发行的2003年版.
穆克吉的英译本对扩大《剩饭》乃至印地语达利特文学的全球影响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英译本对印地语原文的篇章结构、语言表述均有一定调整,亦存在个别错译、漏译现象.
针对《剩饭》翻译中面临的一些难点和问题,中译本译者采取了以下方法,说明如下:第一,《剩饭》中出现了大量专有名词.
英译本在行文中主要采取了音译的方法,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的版本在译文最后增加了一个术语附录.
印地语原文并无注释,中译本中的脚注均增加了必要的注释.
第二,《剩饭》除标准印地语外,在人物对话等场景中保留了印地语西部方言和马拉提语.
译者采用了部分口语化的表达加以对应,并略去了印地语原文中对部分疑难词汇的括注.
第三,《剩饭》的章节划分仅以段首字母放大做标记,并无数字标记或任何标题.
英译本重新调整了篇章结构,亦未作标记.
为方便读者阅读,中译本增加了数字标记.
第四,除极个别广为人知的译名外,对人名和地名的翻译除学界约定俗成的惯例外主要依据新华社的《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和中国地名委员会的《外国地名译名手册》.
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得到了众多专家、亲友的热心帮助.
特别要感谢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穆宏燕教授推荐译者参与本套丛书翻译并审读译文,感谢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吴晓黎研究员对译文涉及相关问题的指点.
感谢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赖冠辰博士在选题过程中提供的宝贵建议,感谢国家图书馆馆员张皎和北外印地语专业的毕业生袁文浩帮助购买相关书籍,感谢上海文艺出版社国际部张翔主任和同仁们引进《剩饭》,并决定从印地语原文翻译此书,感谢编辑朱艳华的辛勤付出,感谢森迪布萨布卡雷(SandeepSapkale)博士和拉胡尔马海什卡尔(RahulMhaishkar)博士两位学者.
多年前在马哈拉施特拉沃尔塔学习期间与他们的往来增进了译者对达利特运动、新佛教运动的了解.
学习过程中所收获的知识和感悟对本次翻译《剩饭》帮助甚大.
虽经反复校对,但受限于译者的水平,译文恐依然存在不足和值得完善之处,在此先行致歉,也恳请读者们批评、指正.
译者张忞煜2018年5月1日(1)《梨俱吠陀》是一部由1000多首诗歌组成的总集,用来献给雅利安诸神.
《梨俱吠陀》的第10卷第90曲"原人歌",昭示了当时印度人的观念,即神具有人形.
婆罗门是原人的嘴、刹帝利是原人的双臂、吠舍是原人的大腿、首陀罗是原人的脚.
至于贱民,则被排除在原人的身体之外.
(2)公元前14世纪,雅利安人进入到南亚次大陆,往南驱逐古达罗毗荼人.
雅利安是白色人种,为将自己的肤色与当地土著居民区别开来,故使用"瓦尔纳"一词(含有颜色的意思).
(3)德什潘德,历史上对基层税吏的称呼,现在是马哈拉施特拉等地婆罗门常用的姓氏之一.
(4)拉其普特,源自梵语RajaPutra,意为"王族后裔".
(5)巴尼亚,源自梵语banij,意为"贸易商".
在孟加拉,此术语适用于参与放债及所有同类活动的人,但在印度各地商人中有更仔细的种姓指称.
(6)马拉塔,南亚印度少数民族之一,亦称为"马哈拉施特拉人".
马拉塔种姓集团主要是农村等级,包括农民、地主和军人.
(7)法显,笈多王朝时代的游方僧人.
他曾留下一部《佛国记》,对研究中亚细亚古代史地和印度古代史地有极大的价值.
(8)梵化(Sanskritization,或Sanskritisation),原义是指用梵文梵语表达,而不用俗语或地方语言表达.
使用梵文意味着向正统看齐,最后引申为遵守吠陀正统,即低种姓遵循高种姓(特别是婆罗门)的生活习俗、宗教仪式和人生信仰.
(9)安倍德卡尔(BhimraoRamjiAmbedkar,1891~1956),印度贱民运动领袖、哲学家、社会活动家.
生于贱民家庭,曾到美国、英国留学,获哲学和理学博士学位.
1927年和1930年两次领导争取贱民平等权利的"坚持真理运动",号召贱民脱离印度教,改信其他宗教.
印度独立后,曾任印度政府首任司法部长,是印度宪法的主要起草人.
(10)耆那教,印度传统宗教之一.
该教认为正确的信仰、知识、操行会导致解脱之路,进而达到灵魂的理想境界.
耆那教反对婆罗门教、种姓制度、杀生和反宿命论,信徒主要从事商业、贸易或工业.
(11)沙门思潮,与婆罗门思潮相对立.
此思潮不相信吠陀里面的神灵,而是相信轮回转生,同时又通过苦行跳脱出轮回的命运.
沙门所代表的是被征服的原始居民的思想.
(12)"帕克蒂公共领域",印度学者普尔肖坦阿格拉沃尔在《爱的故事不可言说:格比尔的诗歌和他的时代》(AkathKahānīPremkī:KabīrkīKavitāaurUnakāSamay,2009)中借用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提出的概念,认为"帕克蒂文学"处于一个开放的"公共领域"之中,具备一种本土现代性特征.
——译者注(13)WinandM.
Callewaert,SwapnaSharmaandDieterTaillieu,TheMillenniumKabīrVānī,Delhi:Manohar,2000,p.
358.
中文译文为译者所译.
(14)杜勒西达斯(Tulasidas,1532~1623),印度印地语诗人.
他的长篇叙事诗《罗摩功行录》(或译《罗摩功行之湖》),是印度北部影响最大的文学作品.
(15)普列姆昌德(Premchand,1880~1936),印度近代作家.
他在印度有"小说之王"的美誉.
(16)哈里真(Harijan),甘地所创用,意指"哈里之子",亦即上主(毗湿奴)的子民.
(17)达利特黑豹党(DalitPanther),是一个旨在消除种姓歧视的印度社会组织,在1970到1980年到达鼎盛时期.
(18)达利特运动,1956年由安倍德卡尔发起,近50万的达利特贱民加入,并皈依了新佛教.
该运动主要包含反对印度教、挑战种姓制度、争取贱民权利,并宣誓追随安倍德卡尔及他发起的新佛教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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