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听雨,释绂观云.闭牖沐心,启户临风.活頁紙

贾哲慧著出版人王杨宝地址宁夏银川市北京东路139号出版大厦(750001)网址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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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5字数120千字版次2016年8月第1版印次2016年8月第1次印刷书号ISBN978-7-5525-2972-2/I·853定价36.
00元贾哲慧著责任编辑申佳装帧设计晨皓责任印制岳建宁活页纸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活页纸/贾哲慧著.
--银川:阳光出版社,2016.
8ISBN978-7-5525-2972-2Ⅰ.
①活…Ⅱ.
①贾…Ⅲ.
①散文集-中国-当代Ⅳ.
①I26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6)第214901号版权所有翻印必究目录一生的温暖榾柮/003葵花饼/007父亲的大学/013一生的温暖/016走亲戚/020记忆深处的画报/023亲子手记/025一只学飞的小麻雀/029海棠的心思六棵古杨/035一棵长在树皮上的树/037会叫的花盆/039海棠的心思/041忧郁的山羊/043一只苍蝇到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046时间的含义/051温暖的含义/053Chapter1Chapter2Contents行走的河流行走的河流/059隰有树檖/063长寿泉/068舜王坪/071西柏坡/074尧陵/077壶口/081景天/086游三贤洞记略/088活在往事中幸福的痛/093天使在歌唱,生命必敬畏/096幸福的啤酒/098活在往事中/101怀揣一场冷雨/104翻出心灵之衣的里子/107三味书屋的温暖/111女裁缝/114蜀葵/116异乡/122Chapter3Chapter4西贝书话玉玲珑/129暖冬的花/132梅子的梦树/137生命要因为脆弱而变得坚强/141——读《幸存者》手记故乡是游子心中一道忧伤的泪痕/144——读《故乡啊,故乡!
》的联想读史短札/149读书杂记/157《警世通言》读书札记摘抄/169Chapter5一生的温暖003榾柮榾柮,《古汉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的解释是木块.
而在我的家乡,专指那些不大的老树根.
我觉得还是这个说法形象生动,更为贴切.
既然是老树根,就是说埋在土里有些年头了,木头都腐朽了.
正因为腐了,火劲也就小了,恒温,耐烧,所以榾柮的最大用处就是冬天煨火.
"衲衣线粗心似月,自把短锄锄榾柮.
"当满山的红叶燃成灰烬后,庄户人家院子的一角已经悄悄地积起了许多榾柮.
秋天,松鼠从核桃树上摘下许多核桃,分散地埋在自己窝附近预备过冬.
庄户人每天干完地里的活,留一点儿时间刨一个或几个榾柮带回家以备冬用.
榾柮堆成了山,庄户人的心也就有底了,热乎了.
爷爷柴堆里的榾柮永远不像别人家那么多,最多四五个,然而一冬天总有三四个备用.
他几乎每天都去山坡或田埂刨榾柮,每次只刨一个.
奶奶在世时,爷爷每次扛榾柮回来站004在门口一咳嗽,奶奶便会拿着小笤帚给爷爷拂尘扫土.
爷爷捂着羊肚子手巾,我戴着火车头帽子,西北风卷着雪霰乱舞.
有时候他会带我去村子背后的深林里,爷爷扛着锄头,揣着斧头,我拽着他的衣襟.
我喜欢闻他棉衣和身体混合的气味.
亲爷爷,我也亲爷爷的衣服.
天太冷了,我便揣起双手小猪一样拱着爷爷的屁股走.
爷爷吐着白气将一块不大的榾柮从坚硬的土里刨出来.
遇到好天气,他还会砍松树.
砍公家的树是犯法的,爷爷干得隐秘,提前踅摸好,伺机实施.
砍下的松树做立柜、桌椅,或者给自己预备棺材板子.
庄户人都这样,找师傅给自己和老婆钉棺材,完成后,亲戚大篮小篮地提肉、菜来庆贺.
榾柮是埋在土里的,人又是在土崖掏成的窑洞里过活.
榾柮被放在土炉里慢慢地烧着,土炕保持不温不火的温度.
燃烧的榾柮散发着浓浓的草木香味,油灯点在炕头,浓重的煤油味.
炕脚放着奶奶的纺线车,窗外西北风在嘶鸣……用"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来形容这寻常的冬夜再合适不过了.
在一个"暖煨榾柮闭柴扉"的时节,爷爷的一位旧友来了.
他耳背,爷爷叫他聋子,是位垒土炉的高人.
他坐在炕上,望着自己糊的炉膛里的榾柮火问爷爷:"怎么只你们爷俩,嫂子出远门了吗"爷爷说:"你嫂子殁了.
"沉默片刻后,聋子爷爷足足半个小时埋头长泣不止.
夹在两个老男人的凄惶里,我感到榾柮火和草木香在那时凝固了.
我们村里有一位与爷爷要好的老光棍,一脸麻子,脖子里长着榾柮疙瘩似的瘤子,村里人看不起他.
冬夜,他经常来我家找爷爷说话,陈年往事,家长里短,菽麦桑麻,榾柮火映得他的脸越发黝005黑和凄怆了.
麻子疙瘩爷爷晚年无依无靠,在他大哥死后的第二天,吞农药死在自己的土窑里.
人们发现的时候,满炉的榾柮烧得正旺.
到底是个有心眼儿的人,担心自己死后无人料理,选择了三十六计之上计.
多年以后,偶尔读到钱钟书先生《王辛笛寄茶》里"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却灰"的诗句,我竟在这些往事中唏嘘了好一阵子.
更多的时候,冬夜的土窑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人.
他靠着炕脚的墙壁一言不发地盯着窑里的某处(自奶奶仙逝后,他一直占据着奶奶生前的炕脚位置直到去世),我则趴在炕头读爸爸带回来的画报.
爷爷年轻时在一场惊吓中落下了失眠的毛病,晚年严重到常常彻夜不眠.
半夜醒来,借着榾柮火,我总能看到他熠熠的眼睛.
他嘴里念念有词,也许在重温榾柮火前与奶奶在一起时的开心话吧.
爷爷一生不好酒事,想要喝酒,只得去姥爷家.
姥爷年轻时伺候过大官,会吃会做.
我去了,他杀鸡给我下酒.
炉子里烧上榾柮,姥爷左一碟儿右一碟儿地把下酒菜摆在炕头的小桌上.
姥姥拿出铜壶银盅,烫两壶三春液或玉堂春.
不大一会儿,我便话多了,脸红了.
姥爷定量,五巡过后,绝不再饮.
酒喝罢,榾柮灰里煨的红薯、山药蛋也熟透了.
榾柮火旁听说书是最惬意的奢侈事,寻常人家极难得.
当然,不是所有的榾柮都火劲小、耐烧,比如松树根,越老油性越大,越老火性越烈,火旺烟浓,不宜在屋里烧,然而堆火炉却是上好的材料.
每到年关,孩子们最愿意干的事就是肩扛锄头手持斧头刨松树根.
好的树根往往生在最贫瘠的地方,夹在石缝里的松树根得动用锄、锹、钎、斧等家伙.
松树榾柮木质坚硬,一斧下去,木屑四处飞溅,随之,一股006好闻的松香味扑鼻而来……古墓深林多榾柮.
清明给爷爷上坟,发现土崖裸露着许多榾柮.
如今爷爷奶奶已团聚在黄土里多年了.
每到冬夜,他们定会围着榾柮火谈天说地吧,还有那个聋子爷爷.
麻子疙瘩爷爷肯定也常去,他的孤冢就在附近.
爷爷大约还像生前一样,几乎每个冬日都去刨榾柮吧,而且只刨一个,不贪,不懈,清心,知足.
如今庄户人都住进了砖瓦房,砖砌的炉子不烧榾柮.
烧榾柮不像那么回事儿.
007葵花饼1975年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已六岁.
按理说应该对奶奶的音容笑貌有清晰的记忆了,但我这人天生脑袋瓜子不好使,奶奶的面容在我记忆当中只是一个水影儿.
只有当我对着奶奶的遗像时,我似乎才发现这张脸原来是如此亲切和熟悉.
面带忧郁眼含阴柔,头上戴着一顶富家太太的呢绒帽,帽子正中镶着一朵暧昧的花,向日葵之类的圆盘花.
就是这朵花,一束光似的照亮记忆.
奶奶咽气的一刻,透过慌乱的人群的缝隙,我看到灶台上摆放的那盒点心,最上面的,就是印有一朵向日葵的月饼.
是进家门不久的二伯带回来的,随后这盒点心被作为祭品摆在奶奶的遗像前.
我之前吃过这种月饼,有一年中秋前,在新疆当兵的大伯托人捎回一盒月饼.
月饼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爷爷用镰刀撬开它,印有葵花的月饼比二伯的小,略带着油腻的甜,似乎还携裹着大西北的羊膻味儿.
失去奶奶的日子里,爷爷常常靠在昏暗的土窑洞的炕尾008发呆,窗外向日葵在如血的夕阳下低头不语.
向日葵鲜艳、蓬勃,给寂寥的山野生活带来金色的幻想.
我无法得知幼失怙恃的爷爷是如何将山外的奶奶娶进山里的,也不知道温良恭谦的奶奶为何甘愿嫁入乡野,那时候她也是一朵粲然的鲜花呀.
依我的眼光,爷爷年轻时并不英俊,奶奶下嫁于他一定是被他身上另外一些东西所吸引.
我与奶奶对视,从她的眼神里能读出她对生活的悲观,这一点我有她的遗传,我甚至从她蒙娜丽莎般的微笑里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这种神秘的温暖笼罩着.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奶奶的身影大多时间围绕着石碨转,石碨旁有一株向日葵,比村里任何一株都要修颀,简直成了一棵树.
奶奶拿着簸箩簸箕坐在那里忙碌,生活中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像纺车抽不尽的棉线.
奶奶的娘家距西贝山村有三十来里,山路显远,走需两个时辰.
站在山顶,目力所及,那一片金灿灿的地方就是.
奶奶娘家的庄户人喜欢种植向日葵.
奶奶将向日葵的种子带到这里,山高水寒,且有鸟雀鼠兽糟蹋,不能广泛播种,家家户户只栽上几株当花似的养.
可能土壤和气候都不利于向日葵的生长,村里的向日葵霜打似的发蔫,总也提不起精神,唯有我家,总有那么一两株长得意外的挺拔壮硕.
收获后的葵花子奶奶舍不得生吃,将乌黑饱满的拨拉到碗里,焙干,炒黄.
炒菜的时候,放四五颗在石臼里,用擀面杵舂舂当油,所以我们家的饭菜常年散发着瓜子的清香.
除了炒菜,还有就是每年仲秋,奶奶会给我们烙葵花月饼.
将面、油、葵花子和在一起,用模子做饼.
葵花子舍不得多放,每次吃饼的时候,我总是把瓜子挑出来放在嘴里细细嚼,009不肯咽下,奶奶会将她饼里的瓜子都挑给我.
奶奶去世的第二年,爷爷领着我去省城二伯家住了一段时间.
在五一百货大楼,我们看到了久违的葵花饼.
二两粮票,一毛钱,爷爷从售货员手里接过一块葵花饼.
走累了,我们便坐在大街的台阶上一人一半捧着吃.
爷爷身穿黑粗布棉衣棉裤,头上捂着印有蓝道儿的羊肚手巾,腰里缠着白粗布腰带,腿上裹着灰布绑腿.
我则身着蓝帆布小袄,亦步亦趋地拽着爷爷的衣襟,躲避横冲直撞的汽车、拖拉机、自行车以及伸到鼻子底下微颤的脏手.
爷爷说:"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每年八月十五都做葵花饼,你喜欢吃奶奶的葵花饼还是公家的"我不忍说公家的比奶奶的好吃.
爷爷站起身来,拍打一番,继续转悠,有时一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神情有点儿恍惚.
大姐给我赶织了一件线背心,前心后心勾了两朵黄灿灿的大花,她连续问:"好看吗像吗喜欢吗"我狠狠地点点头.
抚摸着我的头,她开始抽泣.
大姐幼年失恃,跟爷爷奶奶长到成年才来到二伯身边,爷爷奶奶的生活习性、喜好她熟记于心.
虽然在省城生活了很久,在我眼里她依然是一位农家姐姐.
奶奶去世后,村里装上了电磨,驴拉碨的时代终结了,爷爷将碨旁种植的向日葵移植到院畔.
我家院子前有一个土疙瘩,似乎是当初祖上打土窑时特意留下的,后来便成了我家的标志,向日葵种在土疙瘩旁边.
那时候葵花子已经不是稀罕物了,我家也没人做葵花月饼吃了,更不会用葵花子炒菜,但种向日葵的习惯爷爷没有丢掉.
在他的庄稼地里,总要种010上几株向日葵,爷爷的心思不在向日葵的结果上,有向日葵陪伴,他干起活来才不孤单.
1983年我们举家迁居县城,年逾七旬的爷爷留守老家.
爷爷早年受过惊吓,得了失眠症,从我记事起,他睡觉就少,奶奶过世后,爷爷的失眠症加重,常常彻夜不眠,我半夜撒尿时,借着炉火或月光可以看到他.
其实那时候他的视力已经很差了,即使大白天,辨人也须借助听力.
他独自生活不大方便,隔些日子,或星期或假期,我们都会搭车回老家看望他.
爷爷喜欢吃肉,妈妈就炒一小盆带回去.
防止腐坏,炒肉时加双份盐.
爷爷将肉放进麦缸里,有时候缸盖不严实,苍蝇会飞进去在肉里产卵.
除了肉,麦缸里还放葵花.
爷爷将摘下的葵花存起来让我们吃,每年深秋,我和妹妹们一人捧一个硕大的葵花嗑生瓜子.
那些年回老家避暑,大半原因是要给爷爷做伴.
在县城生活两三年后,我逐渐有了朋友,又恰是喜耍的年纪,尽管老家暑期凉爽,依然抵不住喧闹的诱惑.
老家的生活很无聊,儿时的玩伴有了自己的事做,且缺乏共同的情趣和话题,渐渐不想回去.
有一年轮到大妹照顾爷爷,大妹年龄小,只会简单的洗洗涮涮,暑假结束后,居然也会蒸馍做面了.
大妹说是爷爷手把手教她的.
回老家看望爷爷,老远就看到院里金黄的向日葵.
那年风调雨顺,向日葵长势喜人.
走进院子时天已昏暗,爷爷坐在一株向日葵下喘气,可能刚从地里回来,身上遍是灰土,头发沾着衰草.
爷爷浑浊的眼睛望着我,耳朵似乎耸动了一下.
我故意没吭声,他疑惑地望着我.
"是谁呢"我已站011到了他的跟前,爷爷颧骨上的痣比以往更明显,他露出一丝尴尬的笑,随之又有一丝担忧的惊喜.
"是慧慧回来了"我俯身去拉他.
他的身子软软的,似乎一放手又会出溜下去.
我第二天就得返城了.
"明天就得走吗"爷爷反复唠叨,"还是学习要紧,不要耽误……"天亮了,爷爷已经做好了面条.
吃完饭,爷爷将一个蛇皮袋交给我,里面装着几盘葵花.
时间尚早些,葵花还没熟透.
爷爷说:"下次回来不定什么时候呢,现在吃新鲜.
"给爷爷手里塞了五块钱,我转身走了.
出村的时候,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发现爷爷孤立在那里,身后的向日葵只剩下空落落的光秆子.
1995年我结婚后,爷爷跟我和妻子一起度过了他最后的几年时光.
爷爷喜欢甜食,我和妻子常常会买小点心、软面包作为他的零食.
有一年去省城,突然看到了葵花饼,勾起了我与爷爷省城街头吃葵花饼的回忆,便买了一些带回来.
他掰了一小块,试着用残缺的牙齿咬了咬,很显然,咬不动.
后来我从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几块掰下的葵花饼,每块都留有无奈的牙印,似乎还留下了喑哑的叹息.
我们上班后,他一个人用电热水棒烧水喝,不懂电理,不拔插头就将热水棒放在厨柜上,光洁的柜面烧出一块不小的斑痕.
爷爷用小笤帚遮掩起来,知道掩饰不了,孩子似的向妻子道歉.
望着爷爷的表情,妻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妻子去街上买回一块塑料布,盖在上面说:"爷爷,没关系的,012这不是更好看吗"爷爷凑过去,塑料布印有点心的图案,最上面的,是一块大而馋人的葵花饼.
013父亲的大学高中毕业那年,父亲没有考上大学,那时候不兴复读,即使兴,估计爷爷也不会同意.
那是一个填不饱肚子的年代,农村最需要挣工分填肚子,但父亲的大学梦并没有泯灭.
后来,父亲只身寻找千里之外的大伯,大伯在新疆当兵,是个团级干部.
父亲想求大伯让他留在部队等待机会考军校,当然此事并不容易,父亲不得不重返农村当了农民.
由于父亲有些文化,家庭成分也不错,后来招了工,再后来还转了干.
但父亲的大学梦并不是脱离土地做"公家人"那么简单.
20世纪80年代,父亲上了刊授大学,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批注展现了学习带给他的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和愉悦.
父亲的笔迹很漂亮,翻读是一种享受.
笔记足足有两大纸箱.
父亲真正实现大学梦是在我上高中一年级那年,那时他已是县委宣传部的一名干部.
人们对他的选择很不解,劝告他说:"老贾,人家都找机会升官发财,你好容易熬成了办014公室主任,正是好机会,上哪门子学等你回来了,机会没了,何况又四十多岁的人了.
"父亲笑而不答,固执己见.
由于担心母亲阻拦,父亲并没有将考大学的想法告诉母亲.
其实母亲已有耳闻,她保持沉默,悄悄盯着父亲.
父亲起先并没有将书本带回家中,工作之余在单位复习.
那段日子,父亲常常借口单位加班,吃过晚饭就去单位偷偷用功.
他底子不厚,高中数学是挡在他面前的一座高峰,请教同事,请教当教师的朋友.
不懂语文的语法,让我给他标出句子的主谓宾、定状补,然后死记硬背.
那时我家由乡下迁居小城不久,母亲对新的工作环境很不适应,人又要强,不甘落后,加上孩子多,我和妹妹们都在上学,经济负担重,母亲担心父亲上了大学,家里的担子一个人扛不动,让别人给父亲做工作,没有成效,便跟父亲诉苦.
父亲嬉皮笑脸,说:"你还不了解我这半斤八两吗,考得上考不上还不一定呢,先试试再说吧.
"为了取悦母亲,父亲除了工作,主动帮母亲干家务,等一切打理顺当了,才去单位熬夜,常常趴在单位的桌子上过夜.
父亲有缺钾症,病情严重时,浑身绵软,动弹不得.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每次吃饭时都要往饭里加白色钾粉.
对于父亲考大学,母亲既想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又担心他将身子累出毛病.
后来母亲见他矢志不渝,便索性将家庭的包袱一人扛起,让父亲轻装上阵,一心备考.
考试那天,母亲接到考委会的紧急电话,说父亲发病在考场.
原来考试结束后,考生们都陆续走出考场,唯有父亲静坐不动.
母亲看到父亲像烂泥一样瘫软在板凳上的时候,父亲才含着歉意的笑说:"我不得不让他们告诉你,他们不015知道我这毛病,以为有多严重呢.
"所谓天道酬勤,父亲终于考上了山西师大.
父亲的大学梦实现得如此漫长,在他高中毕业二十多年后才再一次走进学校大门.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父亲表面平静,其实内心无比激动.
他压抑自己的快乐是因为得照顾母亲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要将这个沉重的家交给并不强壮的女人.
一家七口住着逼仄的租赁房,孩子们正是打打闹闹的年龄,担心房东厌烦,便抑制孩子们的活泼天性,安然静处,轻声悄语.
父亲担心母亲管不住我们,还有自己上学需要花销,使原本窘迫的日子雪上加霜.
父亲每月仅给自己留五块钱零花钱.
回忆往事,他大学的同学对我讲:"印象中你父亲脚上穿的永远是一双布满破洞的袜子.
"大学毕业那年,父亲放弃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用学校发给他的两百多元活动经费外加自己两年来积攒的几十元零花钱买了一台百泉牌黑白电视机,作为两年来对家庭亏欠的补偿.
016一生的温暖1我的命是邻居奶奶救活的,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她是我的再生父母.
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我小时候长得可爱,播种时节,村里的妇女们在生产队的菜窖前切土豆下种.
奶奶抱着我凑热闹,一位妇女从奶奶怀里接过我逗乐,我笑得开心,她喜欢得浑身发了酥,结果将我掉进了两丈来深的菜窖里.
所有的莺歌燕舞、嬉笑怒骂全被意外的失手吓傻了.
人们大呼小叫,却没有办法.
是这位处变不惊的邻居奶奶果断地下了菜窖将我掐醒驮出菜窖的.
"你像石头一样将窖底砸出一个坑,身子软得像一条泥鳅.
"那位奶奶常常当我的面唠叨.
之此,她成了我们的恩人.
她家境贫困,我家接济了很多,她受之无愧,正大光明.
我们心里畅快,始终被感恩之情温暖着.
0172我有一位本家老奶奶,是个"魔子".
她的魔是间断性的,清楚的时候很精明能干,用我们的土话来讲,就是非常"算了人".
父母在外地工作,我被交给奶奶看管.
老奶奶常常与奶奶聊天,在村子里,与奶奶最能交心.
某日,奶奶让她临时照看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不见了.
奶奶知道老奶奶魔病发作,赶紧发动大伙儿满村子寻找.
终于在离村二里地以外的路上找到了我们.
老奶奶背着我,对我说:"我带你去找你的妈妈,好吗"我说:"好!
"她要带我去见妈妈,我很高兴.
于是她唱她的曲儿,我哼我的歌儿.
奶奶问老奶奶:"你要背着他去哪里"老奶奶回答:"我要把他交给他妈妈,你太累了.
"老奶奶的话使我感受到人间最本质的爱的温暖:一来她真心痛惜奶奶的身子骨;二来我真心思念我的母亲.
3奶奶去世早,妈妈不在身边,我脚下常常是一双露着脚趾的鞋子.
没有棉鞋,我经常冻脚.
有一年大姑给我做了双新棉鞋,她领着表妹来给我试鞋,表妹脚下则是一双很不合脚的旧鞋.
大姑上有公婆,下有九个儿女,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那一年,我的脚很舒适,没有红肿的疙瘩和奇特的痒痒.
0184去外婆家,她常常用鸡蛋招待我.
一下子煮好多,鸡蛋黄吃到嘴里太干,我不喜欢,她便教我沾些盐吃,味道果然鲜美许多.
外公用他的青瓷酒壶给我烫酒.
我们爷俩像日本人一样对坐着,他给我满上,碰一下,嗞儿,酒盅同时见底.
外公知道我的胃不好,给我弄羊汤喝.
外公会做菜,谁家有红白喜事都邀他去主厨,常常给我带回一块肘子、半只羊头.
母亲告诉我,她与舅舅小的时候从没这种待遇.
那些年,我的胃一直很舒服.
5爷爷带着我去山外走亲戚,大冬天,寒风中,我冷.
爷爷脱下自己的棉衣把我裹将起来,他穿着夹衣,紫青着脸,流着鼻涕,跟我说笑.
冬天下雪,爷爷刨块树根放进炉膛,他坐炕头,我坐炕脚,煤油灯火一闪一闪.
清晨,被氤氲弄醒.
屋里雾气弥漫,笼里蒸着馒头,爷爷地里干活去了.
我从墙头跌了下来,奶奶在花椒树下磨面,猛地抢过来将我抱起,热气吹向我的伤口.
0196内心最痛苦的时候,喜欢向母亲倾诉.
她用老师的经验解决我的难题,用温暖的双手触摸我的手、头、脸,面对我的哭与笑,母亲目光坚定,从那里我能读出温暖和勇气.
母亲告诉我:"男人不要轻易掉泪,做事要有信心.
"家里收拾房子,下水道需要清理.
父亲没有命令我,自己找了一张报纸,铺着跪在上面,伏着身子用手一下一下掏,时值深秋,脏物很凉,很臭.
父亲有糖尿病,肩周和腿关节都有病,没有几下,汗珠从额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父亲常常在我睡梦时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多数时候,他对我板着面孔,私下里却对母亲说我苦.
他经常让母亲给我钱花.
7结婚多年,从没有给妻子主动过过一次生日.
每次生日,都到深夜她才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
"床头,给我泡得解酒茶还冒着热气.
我的生日她不会忘记,提前好几天就天天提醒我,在我生日那天做好饭菜,倒满一杯烧酒静静地等我.
累了,她给我洗脚;冷了,她给我披衣;饿了,她给我做饭;困了,她让我靠在她怀里.
她给我修指甲,给我掏耳朵,给我洗头发,给我挤牙膏.
在家里,她是母亲,我是儿子.
020走亲戚在我还没上学的那会儿,每年冬季,爷爷都会领着我去山外走亲戚.
我家山外亲戚很多,爷爷领着我一村一村地走动,一家一家地进出.
亲戚虽穷,待人很亲,用家里最好的饮食招待我们.
丘陵产红薯,对于山里人是稀罕物,我在各家吃得最多的就是甜甜的红薯,吃得我大口吐酸水,但那份热情不忍拒绝.
爷爷走得大多是老年旧亲,平时相互不大走动,即使亲戚家有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由于生分,我也极少跟他们玩得来,只好听爷爷他们的家长里短.
屋里很简陋,没有舒适的桌椅板凳,常常围在炕上.
先是寒暄,接着汇报各自儿女的情况,然后就是问询相互熟知的人家近况等.
让我最感到好奇的是我家的亲戚几乎都是话痨,滔滔不绝,爷爷却极少插话.
炕上热乎乎的,我常常在絮絮叨叨中睡了过去.
021当然不会全说好事,媳妇诉公婆的不是,大人责小人的不孝,或者是妯娌之间的是非.
这时候,爷爷总是静静地听着,忍不住了,宽慰几句,规劝几声.
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小事,只是牵扯出来大堆如麻似缕的小恩怨.
爷爷走亲戚并不空手,用手巾裹几颗核桃,口袋揣一个苹果也是有的,都是自家的土产.
如果提点心或饼干,那就说明这家要么有老人要么有病人.
远方来客,亲戚都会挽留住上几日.
爷爷动身之前其实已盘算好了,谁家住,住几天,谁家不住,心里有数.
爷爷选择冬天走亲戚,我想原因有两个:一是冬天清闲,主人蹲家;二是秋收冬藏,主人不会没食物待客犯难.
每到计划住的人家,爷爷先要询问收成情况,有时会悄悄翻看他家的粮缸面瓮.
倘若收成不好,或者家中有事,便改变计划.
后来,随着我的上学和爷爷的衰老,走亲戚便少了,但这一走亲访友的仪式仍牢牢扎根在我的心里.
近年来,父母年迈,他们也渐渐像爷爷一样喜欢起走亲戚.
每次,我都尽量腾出时间陪他们东走走,西串串.
父亲说,年轻的时候想走走,大家都各自忙事情,顾不上,现在老了,闲下来了,有时间叙旧了.
跟爷爷一样,父母走亲戚从不空手,礼多礼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带去一份尊重.
最喜欢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茶叙旧,都是往昔种种,作为晚辈,虽然话题我很陌生,但我喜欢这种充满烟火味的感觉.
屋里的光线会突然温柔起来,光阴会突然缠绵起来,每个人脸上的皱纹里会突然充盈幸福的光泽.
022每每这时,我总会想:人老了,过去冷淡的感情在岁月的浸染下变得暖了、浓了,曾经的过节在时光的洗礼下冲得淡了、去了.
岁月荏苒,人生苦短,尽享亲情,活着是福.
父母走亲戚,最喜欢领着孙子,就像那时的爷爷喜欢领着我.
023记忆深处的画报小时候我随爷爷奶奶生活,长到五岁的时候,奶奶丢下我和爷爷"独自享福去了"(爷爷语).
工作在外的父母为了安抚孤独的爷爷,只好让我就读本村的小学给爷爷做伴儿.
百十来口的山村只有十来个学生,学校采取复式教学,学习资料非常匮乏,除了《语文》《算术》课本,连一张报纸都见不到.
晚上,土窑洞的土炕上,对着爷爷将课文倒背如流.
有时候爷爷有事出去,我便将脸贴着玻璃窗子往黑咕隆咚的外面瞧,屋子里灯如星火,鬼影幢幢.
孤独、寂寞、恐惧折磨着我,委屈的泪水直到爷爷归来仍汹涌不止,然而心底却从没思念过父母,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黄昏,父亲借开会拐道看望我和爷爷.
他带给我两本《解放军画报》.
画报估计是他单位订的,已经有许多人翻阅过,画报上的彩色照片强烈地刺激着我荒芜的眼睛.
随后的日子里,我024便用这两本画报打发寂寥的时光.
一个人的晚上,晕黄的油灯下,画报中手握钢枪的解放军叔叔成为我的守护神,我似乎与他一道与窑洞里的幢幢鬼影作斗争——往日的委屈化为战胜挫折的喜悦和荣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中的《解放军画报》被我翻得快烂了,父亲已有好久没有来看我们了,我多想他回来的时候再给我带几本画报呀.
也就是那时,每一拿出画报,强烈的思念便袭击我,我幻想自己长出画报里战斗机那样的双翅,嗖的一下子飞到几十里之外那个有着父母和妹妹们的温馨、欢愉的家.
再后来,我便照着画报上五颜六色的小姑娘画我陌生的妹妹们,照着神清气爽的短发妇女画我隔膜的母亲.
母亲在别的村子的学校当老师.
一年后,母亲调回我住的村小学任教.
我将那些画在粉亮纸上的画片钉成几个小本子,连同那两本翻烂了的《解放军画报》收藏了起来……如今那些东西早已找不到了,当年的画报和画片的内容也在记忆中漫漶不清,但那几样东西却成为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物件,也由此,使我的记忆色彩纷呈,更值得回味.
025亲子手记爸爸,疼我抱着小儿透过窗子看他妈妈切面,儿子对着我的脸说:"爸爸,疼.
"我以为把小家伙抱得太紧了,问他:"哪儿疼"儿子指着妻子刀下的面.
妻子每切一下,我都能感到儿子微微的抽搐和柔软的心跳.
我的心猛地紧了一下.
是呀,如果将万物都看成有生命的,面也是会疼的呀!
那时儿子还不到两岁.
胖与瘦教儿子画娃娃,我先画一个大圆圈,作为娃娃的脸庞.
儿子不会写字,只会画圈,他把写字不叫写字,叫画字.
我画026了一个长圆,他不照我的画,而是自己随手画,虽然也是个圆,但被严重压扁了,作为娃娃的脸,这个显然太胖了.
我说:"太胖了,不好看.
"儿子看了看,然后将纸换了个方向,扁圆变成了长圆.
儿子那年三岁半.
公益广告词儿子的作业是写一句公益广告词.
我与妻子各拿笔思考着在纸上写,写来写去居然写不出一个连贯的句子来.
纸屑却撕了一地.
儿子瞧着我们奇怪的行为,张口警告说:"请不要随地乱扔垃圾!
"孙悟空儿子喜欢看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又最喜欢孙悟空.
他将拖把秆当金箍棒学孙悟空在手里挥舞.
在家里,他常常让别人装妖怪,自己扮演孙悟空.
妻子逗儿子:"《西游记》里谁最厉害"然后我们在一旁静候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孙悟空"三个字.
儿子却眨着眼睛不回答.
"孙悟空吧,你看《西游记》里面的妖怪都斗不过他.
"妻子启发他.
"不是!
"儿子很坚定地否定.
027"为什么"妻子紧追不舍.
儿子歪着头不假思索地说:"孙悟空还头痛.
"他的意思是孙悟空最怕唐僧念紧箍咒.
在儿子眼里,孙悟空怕唐僧,唐僧怕妖怪,妖怪怕孙悟空,就像石头、剪刀、布一样,相互克制,没有绝对厉害.
儿子真厉害,他的小脑瓜里有了思想.
遥控飞机火车上,儿子给我编发生在他幼儿园的故事.
他同学有一架遥控飞机,有一次飞着飞着遥控器没电了,飞机停在空中下不来,这可怎么办呢同学急坏啦,后来幼儿园阿姨搬来一把梯子,搭在飞机上,上去一掴就把遥控飞机扇了下来.
我很惊讶儿子的表现:一是说谎话不打等儿;二是没有边际的想象力.
就在此前,我指着窗外的飞机对儿子说:"快看,飞机!
"那架飞机飞向机场准备着陆,因为与我们异向,在车上看似乎是静止在空中不动的.
儿子很想要一架遥控飞机,由于我不久前给他买了遥控汽车,要了几次都没给他买.
我为儿子的聪明高兴.
热的输了早晨,送儿子上学.
028他捂着肚子说:"爸爸,我肚子疼.
"儿子喜欢吃冷食,即使大冬天也不忌讳.
我教训他:"说过多少次了,你总不听话,刚才你在吃饭前还喝了冷水,热的跟冷的在肚子里相遇,打架,肚子能不疼吗"儿子欠着身子瞄着我问:"那么,是热的输了"029一只学飞的小麻雀一只麻雀落进了我家的院子里.
当我和儿子从外面推门回家的时候,它就卧在地上,如果不是儿子眼尖,差点儿被我踩到.
受到惊吓的麻雀收着翅膀,缩着身子.
五岁的儿子很是兴奋,他在一旁拍手叫着,命令我逮住它.
他太喜欢这只小动物了,自己又不敢伸手去抓.
我用手抓这只麻雀,没想到它会抖得如此厉害,当我五指收拢的时候,它猛然挣扎了起来,始料不及的我赶紧松开手.
麻雀没有飞,也没有叫,它也许被自己爆发出的举动吓傻了,显然也是无力了.
麻雀就在地上.
我和儿子蹲下身来观察它,它的个头很小,身体和翅膀并没有受伤.
我霎时明白了,这一定是一只学飞的小麻雀.
小麻雀的翅膀还很稚嫩、孱弱,父母带着它练习腾飞,增强翅膀的力量,它或许累了,就落进了我家的院子里.
院030子很小,四周都是房子,像一口井.
它的翅膀是新的,腾飞的力量不够,于是便被困在这里.
它奋力向上,然而只能扑到窗棂上,无法飞到屋顶.
儿子快乐地追逐着,小麻雀一次次奋力地腾起,一次次又在半空跌落下来.
我担心儿子会吓坏它,于是喊住了儿子.
从儿子渴望的眼神中,我看到儿子非常想得到它.
儿子和他的同龄伙伴一样,非常喜欢小动物,常常要我给他买鱼买乌龟,儿子不会养,他只是将它们当作小伙伴玩.
每每死掉,我总是伤感.
儿子叫嚷着让我帮他捉住这只麻雀,前几天他还吵闹着要我给他买只雏鸡玩呢.
我没有动,而是对着他气极的脸说:"儿子,这只麻雀很可怜,它迷路了,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们不应该伤害它.
"儿子眼里兴奋的火焰渐渐变成了盈盈的泪水,我想他可能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不久前,我带他去街上的广场玩.
在那儿,他遇到了幼儿园的同学,打闹得很开心,我于是叮嘱他说:"你在这儿玩,爸爸去那边溜达一会儿.
"我这样做是有意锻炼他的胆量,儿子胆小怯懦,走路总要攥住我们的手,遇到问候不敢应答,碰到幼儿园老师会羞涩地藏到我们身后.
然而等我转回来的时候,儿子不见了,跟他玩的那群孩子也不见了.
我吓得头皮发麻,身冒冷汗.
此前上街,儿子从来没脱离过我的视线.
所幸那天儿子穿一件醒目的上衣,在几十米远的前方,我很快看到他的身影.
他坐在一个陌生的中老年男人的电动车上,车子即将拐上大街.
挂在儿子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一看见我,他便委屈地号031啕大哭.
事后儿子说:"小朋友都走了,我找不见你,就哭,后来一位爷爷来了,说'我认识你爸爸,我带你回家吧'.
他让我坐到他的电动车上.
"他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可以想象,儿子见不到我心里有多么惊慌.
儿子停止了追赶小麻雀,嚷着让我拿出小米来喂它.
我知道,像这种情况,任何热情的举动都是对小麻雀的伤害,最好的保护应该是不去管它,让它平复下来,积攒力量做更有希望的尝试,如此不懈地腾飞才是对它最好的历练.
不大一会儿,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了,先是两只,应该是它的父母,随后又是两只,一定是搬来的救兵.
可它们不可能背着它飞,只能给小麻雀精神的慰藉和鼓励,给它胜利的希望.
本来我是可以打开大门放小麻雀出去的,但我没有这样做,就是担心它的父母返回来时找不到它,况且我的邻居养着一只贪嘴的猫.
焦灼的儿子眼里有了喜悦的光芒,他跳着指着窗外:"爸爸,爸爸,小麻雀的爸爸妈妈找它来啦!
"后来我有事出去了.
等我领着儿子返回的时候,我已将小麻雀这件事忘了.
儿子并没有忘,对他来说这是件大事.
我们于是旮旮旯旯地找,没有发现小麻雀,也没有其他麻雀再来.
小麻雀一定飞上了屋顶,随亲人一起飞走了.
儿子盯着屋顶上的太阳能架子发呆,刚才小麻雀的爸爸妈妈曾经焦急地在上面给小麻雀加油呢.
海棠的心思035六棵古杨探访六棵古杨,然而到了那里一看,不是六棵,六加一,多了一棵.
照片上明明是六棵,仔细看,远远的那棵是晚辈,称不上古树.
六棵古杨半环着陂池,像六个老人守着陂池晒暖阳,但陂池早已成了一只枯眼.
没有了水,往昔的滋润没有了,可杨树依旧活着,只是老得成怪成仙了.
树皮且不说,连树枝也曲成蛇形.
村子建于元代,杨树长得快,老得也快,不比松柏,极少有千年树龄的,数百年的是有的.
从陂池残存的砖石推断,陂池年代老于杨树,大约是当初有心人依池栽植,那时候是不是环陂池栽种了一圈儿呢村史没有记载,反正现在只剩下半圈儿,另半圈儿由一棵新杨撑着.
六棵古杨胸围都不足两米,干高三米左右,算不上粗壮高大.
从表面看,是同一个年代的树.
也就是说,几百年来,兄弟六人同舟共济于此.
冬天的乡村很寂寥,推了几扇门,都是铁锁把守.
拐进036一座古宅,主人有些岁数,腿脚不便,目眊耳聩.
问答数句,只知道那棵年轻的杨树活了六十年了,栽树人刚刚去世.
生命终将归于尘土,一些树老去,一些树新生.
想当初,半圈儿杨树也是一棵棵归于尘土,或被伐倒做了家具,或因碍事砍作柴禾,剩下半圈儿颐养天年.
晒着聊着,冷不丁发现对面站着一棵.
对面那棵杨树占据陂池半壁,凝望着六棵古树.
几十年来,看着它们个个进入暮年,树顶谢了,树枝扭曲了,生命迹象一点点剥离,而它蓬勃.
夕阳西下,驾车返程,蓦然发现村头有大片的新杨舞动,像一只只伸得长长的年轻的手臂.
于是想,生命终将继续,只是形态不同,方式不同,领地不同罢了.
037一棵长在树皮上的树这是一棵奇怪的树,仔细看,它算不上一棵完整的树,只是一棵树上的一枝,而且还不是多么大的一枝,只因为树干和其他树枝都不见了,它才凸显出来.
它存活在少半张树皮上.
可以推断,曾经的树干是多么的粗壮,枝叶因此茂盛葱郁.
不知因为什么灾难,主干连同大部分树枝毁掉了,被人砍了还是遭雷劈了抑或遭遇火灾反正是荡然无存了.
所幸树没有全部倒掉,剩下了少半张树皮矗立着,而树枝又笔直地生长在这树皮上,于是树枝便存活了下来.
远远看,这是一棵完整的树,除去树皮部分,完整的树干有成人大腿粗细.
村里老人告诉我:"打记事起,树就是现在这副样子,那时候树干只有胳膊粗细.
"老人补充道:"六十年了.
"照理说,这树并非长得特慢的那种,六十年完全可以长成很粗很高的大树,但它所得到的营养实在太有限了,它只能靠那一点儿树皮输送极其珍贵的营养.
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幸亏长在树皮上,否则它早就死掉了,哪里会变成葱茏的树!
038然而最可贵的还是那少半张树皮.
它看起来是那样羸弱,简直是弱不禁风,随时都有可能被狂风折断,被暴雨冲毁,不仅如此,还会遭受刀砍斧劈、羊啃牛拱,但它并没有倒下,而是顶着头上的树枝,将它培养成一个真正的树干.
039会叫的花盆天气转暖后,我将屋里的花盆搬到院子里.
恰是月夜,凑巧迟归.
小院在月光的沐浴下幽静、朦胧.
就在刚步入院子的刹那,耳中似乎飘来咯咯的声音,分明是蛐蛐在叫.
然而那声音又分明没有过,似乎去年的秋虫鸣叫一直藏在耳朵里今天才发出声来.
将脚步停下,证明自己的确出现了错觉.
然而几秒钟后,咯咯的叫声又清晰地传入耳中.
的确有虫在叫!
孤独的叫声似乎是金属发出的,在月光下显得很神秘,似乎院子里某个角落藏着幽灵.
循声搜去,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花盆上.
一冬的寒冷和干旱,使得花盆里的花早已干枯,敲敲花盆,咯咯的鸣叫戛然而止,花盆则发出当当的脆响.
坐在沙发里,耳边仍然回响着咯咯的秋虫的鸣声,那声音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强若洪钟,弱如游丝;既犹豫又果断,既小气又大方.
人的猜想似乎被那声音抻得老长:一只秋虫住在花盆里,居然熬过一冬而不死,在天气转暖以后将春天当作秋天来鸣唱……040越想头越大,越想头皮越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月光皎洁,花盆里的鸣声也如约而至.
咯咯的叫声褪去了最初鬼魅的色彩,神秘中更添几分妖冶的朦胧.
小院里的月色更添别样风情,睡在这样的月夜里,身子似乎泡在温度惬意的奶池里,梦做得多彩而柔情.
终于遇到雨事.
将花盆一溜排在院子里,雨是缠绵的春雨,一下一整天,到了晚上,天居然放晴了.
忽然想起那只会叫的花盆.
真该死,怎么会忘记那里面有一只虫子呢花盆早已被淋得精透,即使十只虫子也被淹死了,我的会叫的花盆从此沉寂了,院子里的月色也将失去玫瑰的色彩,我的温暖的梦与往日也无异了!
心里郁结了八九分惆怅.
似乎失去的不是一只秋虫,而是像丁香一样的姑娘.
其实,我的惆怅是多余的.
当月光如期而至的时候,花盆里的叫声如时钟一样响起,声音在潮湿的小院里分外清脆,似乎那只秋虫在花盆里含露而歌……忽一日,我发现那花盆里干枯的花根处窜起一簇簇绿色的苗,才想起已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它的叫声了.
041海棠的心思很长时间,海棠在我眼里只有一种,就是那种叶多花少的盆栽.
高中二年级那年,我病休了一段时间.
那些日子,大多躺在床上静养.
我家窗台上放着一盆海棠,那时节海棠花开稀少,但万绿丛中一两点红,煞是好看.
朝阳从窗外射进屋里,海棠花在我的眼中显出一团绿茵和红晕.
海棠很潮湿,很鲜亮,屋里很安静,父母妹妹们做事的做事上学的上学,家里没有电视,百无聊赖时,我就对着它编心思.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海棠叫四季海棠.
数年后,在河北正定大观园,我看到一棵枝花繁茂的树,脱口吟出"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诗句.
没想到海棠可以长几丈高,它的花色有些苍白,也很零碎,似乎因太多的惆怅而变得憔悴.
某年路过太原,恰巧龙潭公园万株海棠向游客开放,岂料天降暴雪,只好雪中赏花.
几十个品种的海棠在雪中争奇斗艳,百年不遇的奇观.
那次真是大开眼界,塑造了我的另042一个海棠世界.
归来后我对海棠清雅无香、断肠苦恋的神韵略有几分体会.
同学聚会,大家畅叙旧谊,开怀豪饮.
之后,当年的班花邀请我们几个去她家喝茶.
阁台之上,我看到一盆丽格海棠,花开得层层叠叠,如绢如绣,符合主人雅丽的气质.
感觉她的言谈和家庭有些特别,我欲言又止,海棠是断肠花,莫非……知情的同学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后来私下里告诉我,班花婚姻不幸,丈夫几年前出国留学,起初还电话频频,后来便杳无音信.
养海棠是女主人自幼的喜好,这大约也是宿命吧.
朋友迁入新居,一侧的阳台正好对着院子里的亭台.
有一次坐在亭台里朝他家望,蓦然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盆龙翅海棠,茎干舒张,叶如碧玉,花似吊珠,俨然一青衫胭红美女.
我揶揄他:"东坡居士'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你照过吗"他很认真地回答道:"每到停电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做.
"我讶然语塞.
043忧郁的山羊某年的冬天,总是在黄昏,我会准时地从爷爷手中接过一个搪瓷缸.
这只破烂搪瓷缸盛着半缸玉米粒,偶尔挟带几颗黄豆,我捧了它步履蹒跚地去找我家的山羊.
羊圈在我家附近,沿着缓坡走三十来步就到了,是一间昏黑的土窑洞.
冬天的黄昏气温很低,地上到处是羊粪蛋和玉米秸秆,秸秆上覆着雪.
放羊娃名叫家宝,有点儿呆,佝偻着腰,趿拉着棉鞋,挂着鼻涕,戴着一顶破棉帽,帽子下永远是一个阿福头.
家宝爹是村里的剃头匠,总是将家宝的脑袋刮得只剩下脑门上的一小撮头发.
家宝的羊群大部分是队里的集体羊,自留羊不多,有自留羊的人家按只另外付给家宝工分.
我家的羊是只母山羊,有点儿瘦弱,胡子夹杂着几缕白丝.
几十只羊中,不用找,它会咩咩地走到我跟前,迫不及待地将头扎进我手中的缸子里.
大多时候,我将玉米粒捧在手里044让它吃.
羊吃得很小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我的手心,弄得我既温暖又痒痒.
山羊斯文的吃相很像我们喝油茶的样子,将碗一遍一遍地舔,碗干净得根本不用再洗.
剩下的时候,羊便钻进它们的大部队,独自忧郁地发着呆.
爷爷告诉我,我家的羊就要下羔子了,所以它的表情有一种母亲的忧郁,并且充满着激动和兴奋.
夕阳往往正好,晕黄的金光把一切朦胧成梦境.
我家的山羊依着墙角,它像一个规矩的士兵等待家宝的清点.
家宝不识数,土窑洞壁有划好的道,数一只羊,他的手过一道,羊数完了,道也过完了.
我家的山羊进圈之前最后望了我一眼,那眼睛里有两汪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羊被圈了起来,家宝拽着放羊锨儿拖着鼻涕提着裤子回家了,我也忧心忡忡地回家.
路上,我望一会儿衔山的夕阳,然后转过脸,我发现满世界都是眼睛,羊一样忧郁的眼睛.
没有多久,山羊果然下羔子了,它虚脱地半躺着.
湿淋淋的羊羔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往起站,它的腿实在太无力了,嘴里发出咩咩的叫声.
山羊望着自己的孩子,怜爱带着忧郁,为什么还是那样的忧郁呢羊也许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悲惨命运,所以它总有一种求助的眼神.
再没有比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茁壮成长更幸福的事了,羊也一样.
小羊跟着妈妈撒着欢,它真是个调皮的小伙子,一会儿钻到妈妈的肚子底下,一会儿又跑到高高的土崖上.
那个冬天,我一直用玉米粒和豆子支撑它们娘儿俩的幸福生活.
小羊长得很快,单纯的眼睛里渐渐多了忧郁.
不喂羊的日子里我仍然平静地生活着,我现在只能偶尔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负厚望,小羊长得和母亲一个模样,045不过它将来一定比母亲壮实.
端午节一过,山里的天立马就热了起来,地里的青草长得旺实,羊的黄金生长期开始了.
我家的小羊长得飞快,它已经快成为一个棒小伙了.
它常常依着妈妈,有时会调皮地将脑袋伸向妈妈干瘪的奶头.
不喂羊的时候,看着它们我也快活.
时光像一条河,将我们叫作日子的帆船推着呼啦啦向前跑.
不喂羊的日子里我仍然惦念着我家的山羊,羊妈妈那双忧郁的眼睛总在我的眼前闪过.
啊,多么忧伤的一只山羊.
它的忧伤就是我的忧伤,它的忧伤使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怕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天我看到家宝抱着我家的山羊嗵嗵地往我家跑,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羊被蛇咬伤了.
羊的一只腿肿得像吹足了气.
家宝哭丧着脸,爷爷用奶奶纳鞋的针刺烂羊腿想挤出里面的毒液,然而已经晚了.
羊躺在地上,睁着忧郁的眼睛.
我蹲在它身边,它定定地望着我,微弱地咩咩叫了两声.
渐渐地,它眼里的忧郁化成了喜悦的光,然后灰了下去,像暗下去的火焰.
羊死了.
爷爷问家宝:"我家的羊怎么被蛇咬伤的"家宝说:"你家的小羊不好好吃草,乱跑,被一条绿蛇缠住了,这只母羊抢过去踩蛇,小羊跑掉了,母羊被咬了……"046一只苍蝇到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1人们总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去教导他人,人类总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去判定他类,即使对一只微不足道的昆虫.
苍蝇就是其中之一.
它们的翅膀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似乎一直放纵自己晃来晃去,撞来撞去,并且发出让人讨厌的嗡嗡嘤嘤的响声.
在夏三虫蚤、蚊、蝇中,鲁迅先生是主张消灭苍蝇的,原因是它会传播病菌,但他又觉得苍蝇其实还有一点儿道德:它在好的、美的、干净的东西上拉了蝇矢之后,似乎还不至于欣欣然反过来嘲笑这些东西的不洁——当然这纯属他的猜想,苍蝇的心理没人会懂,即使昆虫学家法布尔也无能为力.
看来鲁迅老人家也免不了犯自以为是的错.
在社会中,视苍蝇为脏物是一个共识,大可不必年年047强行科普教育.
人们一般不会把苍蝇作为宠物养,除非它身价十金.
据说已有美食家将其供于餐桌满足饕餮者的胃口,但一提起它就有恶心的感受是每个健康者的生理反应.
苍蝇的有无和多寡已经成为评价一个城市和国家是否发达的因素之一,因为它与脏为伍,喜欢垃圾、茅厕、腐物,它爬到哪里,哪里便粘有附在它身体上的肮脏.
要命的是苍蝇很不自觉,如果像腼腆的乖孩子就好了,人们也不会群起而攻灭之.
知堂先生学识渊博,他把苍蝇分为三种:饭苍蝇、麻苍蝇、金苍蝇.
在其小品文《苍蝇》中,他借用古人、传说及外国诗人表达自己并不十分嫌恶苍蝇的情绪.
中国自古对苍蝇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感.
《诗经》里说:"营营青蝇,止于樊.
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又云:"非鸡则鸣,苍蝇之声.
"据陆农师说,青蝇善乱色,苍蝇善乱声.
传说里的苍蝇,即使不是特别良善,但绝不比别的昆虫更为卑恶.
在日本的俳谐中,蝇成为普遍的诗料,虽然略带湫秽,但很能表出温暖热闹的境界.
小林一茶更为奇特,他同圣芳济一样,以一切生物为弟兄朋友,苍蝇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周先生喜欢苍蝇,原来要"捉来摘一片月季的叶,用月季的刺钉在背上……把他的背竖穿在细竹丝上,取灯心草一小段,放在脚的中间,他便上下颠倒的舞弄……又或用白纸条缠在脚上纵使飞去……用快剪将头切下,他的身子便仍旧飞去……"看来他是假喜欢,只是为满足童年时的戏谑心理而已.
苍蝇尽管脏,但它"好交其前足,有绞绳之象……亦好交其后足",其实还有头,整个过程极像人们的盥洗活动.
048难道苍蝇的这些动作仅仅是喜好吗苍蝇也许在做自我清洁.
我想,再脏的东西,也有做表面文章的习惯吧.
驴粪蛋还要外面光呢.
2科学证明,苍蝇会传播病菌.
但苍蝇不绝,这是摆在人类面前最头痛的事.
苍蝇不但不绝,甚至比人类活得更悠久.
苍蝇的迅捷和灵敏是人类无法比拟的,人们倘若不借助工具,想对付一只苍蝇是很难的.
它迅捷的飞舞会弄得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晕头转向,他的骚扰会使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气得哇哇大哭.
西贝生于偏僻的山村,那里除了树和石头,就数苍蝇多了(当然是夏天).
苍蝇借着太阳的光芒不知疲倦地挥舞翅膀.
粪堆处、牛马圈、鸡埘、臭蒿丛中、屋里、馒头上、锅盖上、水缸沿、电线上、苍蝇拍上、人的脸上身上胳膊上嘴唇上,苍蝇无处不活跃.
最奇的是西贝在荒野放牛的时候拉屎,还没提起裤子,一群群苍蝇便闻风而来了,真是臭屎招苍蝇.
但它们从何处而来,又在何处消失,一直为西贝所困惑.
妻子有洁癖,最让她头疼的是每年夏天的苍蝇.
家里又有个小院,不幸的是院外是一片葡萄园,园主往葡萄根浇屎尿,苍蝇便成群结队地涌,吃泡喝足了,苍蝇哼着曲子闲逛.
西贝家最近,它们就在小院里游荡,小院里又有花草,还有它们喜欢的厕所.
那一年苍蝇多得成了灾,院里家里到处飞的是,一到夜晚,电线变粗了,变肿了.
苍蝇拍批发了一次又一次,粘蝇板用了一张又一张,苍蝇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妻子049哭丧着脸只剩下发牢骚的本事.
苍蝇繁殖速度惊人,好在朝生暮死.
苍蝇如此之多,按说传染的病菌不知会吞掉多少健康身体,但西贝一家并无大碍,甚至活得更加壮实.
苍蝇没有带来疾病,倒让西贝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
作为生物,苍蝇有其思维,比如它凭敏锐的嗅觉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地方,比如它懂得逃避灭顶之灾,知道在受伤的情况下奋力挣扎.
如果你用苍蝇拍打中一只苍蝇,它只是肚子破了,翅膀折了,或者一只眼睛瞎了,它不会坐以待毙,它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偷偷挪动,伺机逃跑.
其实苍蝇并没有给你造成多大的麻烦和伤害,它只是多事,喜欢到处张扬,到处瞎跑.
人们不也喜欢在街上四处瞎转吗苍蝇累了,落在墙壁、床铺、门、玻璃、书本、电脑、人身上歇息,它最不识相的是喜欢破坏人的美梦,就此妨碍了世界的主宰者,它的厄运因此降临.
在农村,苍蝇们的生活最快乐.
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飞来飞去,可以跟农家小孩儿同吃一碗饭,可以爬到没有盖子的锅里,还可以落在牛鼻子上搓手搓脸呢.
这里有足够的牛马驴粪供其采食和玩乐.
阳光永远那样的明媚,即使下雨又如何落在炕沿上,落在屋檀上,落在柴草上,落在炉台上,落在电灯绳上,静听靡靡乡曲,静守昏暗光阴.
农民很少打死苍蝇,被扰烦了的时候只是用手挥挥.
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苍蝇甚至被看作神鬼的化身.
比如祭祀桌上飞入一只苍蝇,万不可用手打它,撵它也不可以,因为那只苍蝇是由被祭者变成的,农民的祖先幻成了苍蝇,在贡品和祭拜者的头顶来回穿梭,那嗡嗡嘤嘤则是逝者对后辈的殷殷嘱托.
一只苍蝇到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这是个西贝无法回答050的问题,但谁能回答呢昆虫学家吗西贝只知道苍蝇没有给我们带来地震、火山喷发、雪崩、海啸、飓风、泥石流、禽流感、非典、癌症、性病……它究竟带给我们什么或者将要带给我们什么,也许只有苍蝇自己知道.
或许连它自己也不清楚.
051时间的含义时间像贼,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溜得飞快;如果过于留心,它就走得很慢.
譬如你无聊到数星星、盼月亮,你会发现时间不肯匆匆溜走;譬如等车、等人、等机遇,它多像腿脚无用的老家伙,总也不往前走,磨磨蹭蹭,真是讨厌!
远古时候,我们的祖先是如何发现时间是无限和匀速的答案无从得知,再后来有了计时的沙漏.
伍里采维奇在《时间》中写道:"时间!
然而,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们诞生,我们活着,我们死去,并且认为这一切都是按时发生的.
仿佛时间是某种巨大、崇高、宽广和深邃的东西;仿佛它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天体,包容着一切发光的世界,包含着生命和死亡,而这个地球像是蓝色的大海,无数的鱼在其中相聚相依,同泳同游.
我们把已经做过的一切叫作过去,把正在做的一切叫作现在;而我们将要或试图去做的一切则称之为未来……我们把时间分为时代、世纪、年代,并给这些虚构的划分取上名字,把它们看作是某种真052实的存在于它们自身之内并独立于我们的意识之外的某种东西……时间在其自身中什么也不是;它不是实在,不是实体,而是人的思想、观念,书中的一个词,石头上的一道刻痕.
"再后来西方发明了钟表,而我们的天朝仍然从猫的眼睛里看时间.
夏尔波德莱尔给我们讲了一个好听的故事.
有一天,一位传教士在南京郊区散步,发现忘了戴表,就问旁边一个小男孩什么时间了.
小孩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这就告诉您.
"过了一小会儿,那孩子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大肥猫.
他向猫眼里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说:"现在还没到正午呢.
"从小长在农村,这个经验我还是有的,正午的猫是闭着眼睛的.
关于判断时间,农民有个简单的办法,看墙壁的影子,村里没有表,不缺的是阳光和投下来的影子.
爷爷一生不识钟表,但用这个办法判断时间八九不离十,即使身处异地也屡试不爽.
用影子判断时间,体现了朴素的科学观点,也就是时间的核心:永恒和无限.
古列维奇认为,时间是永恒轮回和线性发展的.
圣奥古斯丁更有大段的篇幅论述时间的奥秘和性质.
然而谁也没有梭罗的认识更为俏皮和精彩.
他说:"时间只是我垂钓的溪.
我喝溪水,喝水时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么浅啊.
它的汩汩的流水逝去了,可是永恒留了下来.
我愿饮得更深;在天空中打鱼,天空的底层里有着石子似的星星.
"053温暖的含义人们的生活必需,是食物和衣服.
这些,是保证人生存的基本物质.
而食物的必需在于它可以制造人身体内的热能,保持人的体温.
也就是说,温暖,是人生存下去最必需的东西.
——梭罗《瓦尔登湖》与一切哲学命题一样,温暖也有具体和抽象两种.
温暖是食物和衣服的派生,同样是生命的升华.
生命中,我们需要食物和衣服,更需要温暖,只有更多地感受到温暖,我们才有理由活下去.
即使不幸福,温暖也是不可缺少的,幸福越少,温暖就越少,幸福越多,周身才会感受到无尽的温暖,也才有能力去温暖别人.
笔者曾写过一篇《一生的温暖》的短文,尽管并不成熟,但每每重读,都能给我温暖.
054十一月中旬的双休日,将锅炉捅得通红,妻子抱着儿子看电视,我则躺着读梭罗的《瓦尔登湖》之《室内取暖》.
其时窗外天色昏暗,寒风扫叶,放下书本,思绪将我带到了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也就是这个时节,乡村的空气已经接近冰点,风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跟着爷爷去整饬田垄,收工后,他总要刨一个树根掮回家.
那时候烧煤没现在方便,冬天全靠烧柴根取暖.
爷爷勤苦,院里已经垒了塔一样的一堆树根了,但他从来不空手回来.
一个树根得鼓捣很长时间,需要锄、斧等工具.
从土里或石缝中刨出来已是大汗淋漓,阴气不再逼人,寒风不再凛冽.
整个冬天,我们爷俩都在炕头借着炉火看着天黑.
有时会有爷爷的老伙伴闯门,话桑麻,聊收成,树根烧完了,再续一个.
年近不惑,我越来越喜欢追忆过去,而且会追根溯源到记忆的尽头,往事如烟,像农家炊烟般温暖.
我的童年没有电灯,煤油灯下所历之事晕黄如梦,然而底色永远是温暖的,不仅因为土窑里的温暖,最重要的是内心深处的温暖.
这种抽象的温暖也称为温馨,是一种精神享受,是温暖的核.
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在乎身上有多厚的棉衣.
即使再厚,也缓解不了心头的冷.
我们需要一声祝福,一个短信,一串问候.
在我们逆境的时候,最感到冷,只有朋友才能给我们温暖;在我们伤病的时候,最感到冷,只有家才能给我们温暖.
冷的指向不同,温暖的意义就有区别,但它的核心是不变的.
温暖不只是逆境和伤病的时候才需要,在我们飞黄腾达的时候也许更需要.
人们趋之若鹜、谄媚逢迎,一句坦言,一声忠告,才是温暖.
香甜过后,最能让人回味的是涩,最055让你感到温暖的是涩.
这也是温暖的核.
最后套用一句名言结束这篇短文:温暖的主题是相似的,温暖的含义各有各的不同.
行走的河流059行走的河流冰山脚下的几滴水聚成一汪小泉,小泉不安于寂寞,嬉戏,跳跃,最终骗过父母的耳目,逃离,一路汇入不少志同道合的溪流.
这支队伍当初只是贪耍,并没想会走多远,打死也没有跨越大半个国家扎入大海的想法.
但她们却实现了,虽然路途曲折,绕了不少弯路,就像一个人,坎坎坷坷,终于还是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成长期的河流一心向往远方,由涓涓小溪汇成汹涌大河,渐渐地,发现路无尽头,有些索然了,步子变得沉重,思乡的情绪越来越浓.
宁夏中卫沙坡头,腾格里沙漠边缘,思乡的河流迷失了方向,一路往北,与故乡巴颜喀拉山相隔数千里,地表则是小江南的色彩和风景,身后两道矸石般堆将的铁灰色山门将后路堵死,使她不再怀有南归的想法.
河流一路延伸,一路滋润这方黄土.
西边有巍峨的贺兰山护卫,傍身的是丰腴的河套平原.
这里有一方小气候,葡萄遍地飘香,河流被熏醉了,晃晃悠悠北行,已不再激昂,似乎沉迷于这片地域.
060流浪的脚步突然有一天收住,河流的思想拐了个弯儿,西边有高山阻挡,只能向东.
两岸的草原虽然芳草萋萋,但一马平川,没有过多的风景,很易乏味.
河流不安于平庸,否则就不会有当初的叛逆之举了,想到北去已寻不到什么乐趣,便头一扭,向了太阳.
阳光是催生的,河流的希望重被点燃.
希望不是回望,而在远方.
河流不再沉迷和思念,心情和步子欢愉起来,不再是初生时的盲目贪耍,而是向往新生活的奔腾.
尽管也有一些逆流的浪花和洄漩,但汹涌洪流席卷着她们一路向南,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一脚踏入晋陕峡谷.
对于一条河流,经过一段如此豪迈的历程,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又不是一泻千里的湍激,该急则急,想缓则缓,尽享自由.
人们都说这条河流九十九道弯.
弯则何为水遇岩岸,水性柔,石则刚.
倘若洪水平原,则像女人敞开的怀,白亮亮,黄浊浊,裸露得灼眼,太煞风景.
河流蛇行,蛇曲为美,曲得圆润,曲得阴柔.
河流经过大风大浪,从高原一泻南下,后来又匆匆北上,错过了展现婀娜身姿的机会,幸亏离终点还很遥远,又进了峡谷.
河流原本雪水的清纯,在黄泥里打滚,变了颜色,成了一线黄汤,幻成了黄蛇.
黄蛇逶迤而行,起初有些蛮撞,撞着两岸,将身体弄得很疼,弄得脾气很躁.
老牛湾是黄河入晋第一湾,晋陕峡谷的第一次曲身,蛮撞得很,黄蛇撞得差点儿碎身粉骨,撞得山嚎叫,水咆哮,水雾化为气,笼罩在村子头顶.
村子阴湿得很,凝重的雾气似乎随时会扑将下来.
水车呜咽,筏子艰行,一处好风景被狂躁的水生生搅浑了.
061喘着粗气一路撞到碛口,水域宽了,河流似乎也平心静气,不再与自己过不去,不再匆匆忙忙赶路.
河流学会了散步,学会了在商人的筏子上嬉闹,爬到他们的鞋子上,跳进他们羊肚子手巾里,钻入他们温热的脖颈——水太凉了,需要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碛口有灯火,有车喧,有琴书,月亮之下,河流会在某一刻停下脚步,哪怕只一秒钟.
河流悟到了许多事情,不再气躁,尽管有时还得匆匆赶路.
河流学会了闲情逸致,学会了携风曲行,顺路曼舞,将身子扭成蛇,将峡谷变成了舞池.
河流来到永和地界,已达游刃之境,一次次华丽转身,尽显青春的活力和优雅,蕴含着文化的节奏,将浑身的精气播撒,形成了河流最为绚丽的壮景.
在这里,青春的河流爱上了永和,那个从甘肃境内就同行的名叫伏羲的黄脸酋长被永和岸边通红的枣树绊住了脚,他与裸着上身腰缠树叶的一干人索性歇在这里不走了.
这方草木田土同样迷住了河流,脆甜的红枣和崚嶒的山体勾住了河流的魂,河流扭动着身子不愿离去.
但河流终归是要走下去的,奔腾不息,无尽无止,才是河流生命的全部意义,于是只好放缓脚步慢吞吞地走,晃悠悠地绕.
每一次扭动都是一次回望,眼巴巴地看着这里深爱的一切,最终河流绕了一个近似完美的乾坤湾,那么周正,那么优美,凸显天地之灵气,乾坤之轮回.
恋爱中的河流尽显永和之美,她的流速是那样的充满柔情.
将脚插入水中,静静地抚摸如母性一般的慈爱,这也许是世间最有色彩最有分量(含沙量大)的河流了,正因此,她的厚重与博大才无法估测.
万里河途在这里算是最为平和的一段,也由此,岸边筑起一个小山村,专为被洪水吞噬的062生命招魂泊尸.
人说这条河流的色彩是单一的黄.
在这里,并不斯然,河流的色泽随时节变换,兆示河流的小情绪,小惊,小喜,小忧,小伤.
只是河流不知道,晋陕峡谷的壶口还等待她和她们最后惊天动地的一跃,然后几度疲惫,摊开身体,仰面八叉,浪荡而去.
063隰有树檖三十年前,与外公炕头对酌,壶里烫的是隰县午城三春液.
外公早年在隰县当兵,打过日本鬼子,借着酒兴,给我讲隰州战事.
外婆在炉前汆水,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上初中时,我的同桌是一个隰县女孩儿,冰清玉洁,肌肤如雪,有着若有似无的梨果体香.
我很疑惑,难道她每天用梨水洗脸后来我去了河北的长寿村,那里有一处山泉,水里有连翘的清泠,了解后知道这是因为此处漫山遍野的连翘经过雨水浸透,千年下渗形成了这道神水.
我方恍然大悟,隰县的泉定是经过梨花梨果浸泡千年下渗汇聚而成.
用这样的泉酿酒,自然脱不了梨花香味,喝这样的水长大,当然身体里会沉淀梨果的芬芳.
《诗经·晨风》载:"山有包棣,隰有树檖.
"这里的树檖指梨,这里的隰并非隰县,隋时隰县才称隰州,1912年废州设县,改为隰县.
由此可见,隰之称谓因梨而来,也就是说,这里自古产梨,专家给的答案是距今约三千年.
赵州御梨"大064如拳,甘如蜜,脆如菱",也不过只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寿数,显然是隰州梨的后代了.
桃花似霞,梨花如云.
尧舜时期,隰州(那时还不叫隰州)蒲谷山的梨花最美,所以吸引了一个叫伊畴的贤人.
他居住梨园,讲道梨下,尧王让贤他不受,沉迷于梨花梦而不醒.
后来一个叫重耳的年轻人也被冷艳的梨花招来了,再后来又有刘渊馋于梨色,迁都于此.
这些都是往事了,往事如梨云.
阳德塬梨园,面对如雾似云的梨花我猝不及防,醉倒于树下.
玉露梨花驾着翅漫天飞舞,托起手掌,一朵轻轻落在手心.
她安静地躺着,欣欣然刚睡醒的样子,在微风中舒张着娇体,似乎要我的拥抱.
而枝头的那些蓓蕾则是青涩的稚女,蜷缩着身子觑着脚下的物事.
我吻着手心里的她,她含着清泪,似乎埋怨太重的思念,以及在为自己的开迟和我们的晚约悲伤.
我轻轻安慰她,其实花事不是还有荼蘼吗我们的约期虽然迟些,然而结局并非末路,是蕴起来的美好!
就让我们来一次"君恩许归此一醉,傍有梨颊生微涡"吧,话未了,玉露梨花倏然融化了,像雪花,在我的手心里留下了凉凉的缱绻.
我的心里没有神,难道梨花真的可以化作仙子吗梦醒凌晨,拉开窗帘,窗外天色晦冥,云雾迷蒙,方才忆起昨夜是借着清雅三春的酒香枕着潇潇的秋雨入眠的,同室人仍安详在梦里,不知是不是也沉溺在梨花梦中.
目光飘摇了一会儿,最终落到鼻子下的盘子上,盘里垒着五个梨,分别是黄金梨、铁梨、木瓜梨、香水梨以及玉露香,其中前四个品种为隰县独有.
金秋十月,正是梨树丰收的季节,隰县几十万亩的梨树够梨农忙活好些日子了.
在路家峪村,我们与几棵百年梨树065邂逅.
梨农介绍说,这几棵树已经三百来岁了.
树皮龟裂铁青,像水泥仿制的,树干傲然倔挺,下部均有一圈疤痕,这是嫁接留下的痕迹,就像人类的肚脐眼.
肯定是这几处水土太好了,三百来岁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聚在一起笑看春夏秋冬,云卷云舒,长寿菊花谢花荣.
如此算来,他们的爷爷奶奶应该曾与古大槐树下的移民相逢过吧树下的老伯伯给我们翻开村志:"明洪武年间,洪洞大槐树移民聚在这里曾对酒当歌,分梨而食.
那是感天地泣鬼神的生离死别,至今在我们洪洞仍有不给人送梨、不分梨而食的习俗.
"对此,我曾不以为然,臆断只是取了空洞的谐音,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明证,顿时对这些古树产生了他乡遇故知的情意.
这些树是隰州古有的金梨树.
金梨日月长些,且长在自家的院子里,梨果仍挂在树上,树老花不老,树老力不衰,仍旧可以结累累果实.
清肺止咳,金梨最佳,将梨一分为二,挖去果核,填上蜂蜜,蒸熟,连汤带梨吃了,老人小孩无需吃药.
梨树下停着一辆桑塔纳,主人家的,主人不在,主人的女人在,打开窑洞请我们进去.
屋顶用高档聚氯乙烯装修,地板铺着瓷砖,屋里整洁安静,好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借着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梨香,这样的日光.
断崖边,众人围着一棵高大的梨树,树干需两人合抱,树高达数丈,冠大枝长,果子锤形.
原来它叫铁梨,知道世间有铁树,没想到还有铁梨.
铁梨耐藏,采摘后可在常温下放至第二年七月.
想起老家院子里的梨树来,什么梨,不得而知,只知道梨子无论色泽还是味道均无法与这里的相比,也可以保存到麦收时节,不过得用棉纸一层层封在小缸里,第二年揭开,但很少有完好的,大多是腐迹片片,像光艳的脸长了黑斑.
066老家距隰县仅百里之遥,看来因了天壤之别的水土,天下优质梨树才聚于隰县.
心是矜持的,手却不矜持,许多手伸向了金黄的果子,剩余迟疑的手也坚定了起来,似乎闭着眼不顾颜面地去抢.
摘下来的梨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眼睛看着,心品尝着,甜滋滋的.
主人也不劝止,只是笑看客人往兜里塞.
嚯,一口梨就是一口蜜,没有渣,核很小.
原来是玉露香,梨中的小字辈,诞生也就三十来年,与三千年的相比是稚子,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玉露香的父亲是赵县雪花梨,母亲是库尔勒香梨,一东一西,一个河北体格,一个新疆相貌,父亲大而味淡,母亲虽甜但个儿小,将两者的优质基因结合在一起,生出来的后代被誉为天下第一梨.
脚刚踏入小西天禅院,天便云消雨霁了,好一个佛光普照的祥瑞!
小西天原名千佛庵,建于隰县城的凤凰山巅,凤凰的两翼是左右两道山梁,蓦然发觉,这里没有长树的义务,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
目光远移,不仅这两座,周围全是,回忆起来,走过的地方都是.
原来隰县的树不是天然生成,而是人工植上去的.
坡太陡了,挖鱼鳞坑、卧牛坑,石太多了,筑等高线,生生地改造成"塬面梨果香,坡峁林木绕,沟川米粮仓"的模样.
原来天下梨树云集隰县,不仅因了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还因为隰县人用感天动地的实际行为召唤.
隰县是中国金梨之乡,酥梨本是安徽移民,然而一来就不思砀山,也乐得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故乡,玉露香未来也定会这样.
自古隰州人不仅精于植树造林、移花接木,而且会把在树与大自然中受到的启发用在泥塑上,从而创造出一个个精妙绝伦的立体悬塑.
在小西天上院的大雄宝殿里,我仰头凝视,067恍惚间,林立的金刚、飞天、神鸟、仙鹤、菩萨宛然变幻成千千万万的梨子.
因了这庵,才有这佛;因了那树,才有那果.
佛讲"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种甚因结甚果".
山有包棣,如此;隰有树檖,亦然.
068长寿泉八百里太行从北向南一路延伸,到达河北武安地界,身子一拱,耸起一道岭,此岭就叫摩天岭.
摩天岭伟岸俊秀,腹下涌一长寿泉,甘饴清凉,涓涓不绝,无论寒暑,无论旱涝.
摩天岭周围全是山,摩天岭居西,形同白虎雄踞,郁郁苍苍;北有玄武,山似神龟,龟头涧水飞瀑;东山起伏跌宕,如青龙昂首;南山是一只朱雀,初冬的黄栌红叶将这里燃得粲然如霞.
四座山将这里箍成一只聚宝盆,可喜盆中有两块平台,山泉汇聚成的S形小溪把平台分割成两尾活灵活现的阴阳鱼.
不清楚摩天岭在这世上到底活了多久,但泉肯定比他年轻,就像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汩汩地带着欢笑跳出石缝.
水天生就是要流动的,只有动起来才青春靓丽,比舞女还轻盈.
那时候山里还没有人迹,有的是油松、樟子松、漆树、板栗、连翘、杨柳等树;有的是党参、丹参、黄芪、柴胡、益母草、黄精、何首乌、荆芥、黄柏、马刺葛等草;有的是金钱豹、金雕、野猪、蟒蛇、獾熊、野猫、狼狈、狐狸、山鸡、后娘鸟、喜069鹊等飞禽走兽.
山泉就这么连绵不断地流着,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神泉,只是树木和花草喜欢她,因她而长得蓊郁、葳蕤,因为不这样就对不起这泉的清凉.
动物们和睦相处,不忍践踏,因为不这样就对不住这泉的甘醇.
树木是山的衣装,树木旺了,山就秀了,有精神了,然而山若完全被绿覆了,也缺了阳刚和性感.
岩石不安分了,在泉跟前争着与花草树木显神气,于是石也变妖娆了,变温情了,变得色彩纷呈、仪态万千了.
也不知山泉带着多少个日子跳跃奔跑,只是由此跑出了北漳河、沙河、南北洺河,跑出了太行深处,跑到了武安城里.
武安城里的商人发现了水,有水则有路,有路可通幽.
商人拉着马,驮着食盐、棉布、丝绸,顺着泉水的来处往里行进,越走林越密,越走树越高,高得看不到沟壑和山涧;越走路越曲,曲得峰回路转,像进了迷宫.
跋涉千山万水,终于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了叫作晋的国家,然后换回了荞麦、谷米、木料.
渐渐地,这条路就踩成了十八盘,后来有了赵长城,有了峻极关.
寒来暑往,马背上的物资不停地变化,人们的日子在驮背上变换.
商来商往,渴了喝泉水,累了就歇在山岩上,可谁也没想过将自己和马匹托付在这里不走了.
但山泉最终还是拽住了一队人马的脚步,只不过他们不是过往商人,而是数百里之外大槐树下的子民.
他们背井离乡,是被官府逼到河南、河北辟荒的,经过这里,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天然太极圣地,要不怎么能是伏羲老家的人呢尤其喜欢这清凌凌、甜丝丝的泉水.
人不是走兽,也不是飞禽,要造屋避风挡雨,并且在瓷实的地上.
农民一眼又相中了赭红色的石头.
农民个个是石匠,房子彻上彻下、彻里彻外都用石头,连炕、炉、凳、桌都是,红红的,暖暖的,看着用着都舒服.
070这里离京畿有崇山峻岭相隔,距辽州有虎豹豺狼挡道.
这里冬暖夏凉,绝蚊少蝇,来云即雨,有风则晴.
种子撒在地里,苗子舍命往上撺——亿万年来,盈盈山泉滋润惯了这山里的荒树野草,哪里见过玉米、稷、黍、薯、土豆于是照顾得格外殷勤.
村民当然知道是谁拔高了他们的庄稼,是谁迎来了丰沛的云雨,是谁造化了这山这岭的深幽奇绝.
人住在这里,梦是被花香薰醒的,耳是被鸟语沐聪的,目是被泉水濯明的.
山涧溪流是他们的沙漏,日出日息是他们的光阴.
除了拓田,还要种麻,拓田为了足食,种麻为了丰衣.
采药西墙下,悠然见黄花,踏遍周遭青山,人不喘息和衰老,人于是烦忧了,难道真是被时光遗忘了,不管不顾了这要活到几时才是个头因为没有时钟,无法知道到底活了多久,只看到儿子的儿子有了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跑得满山都是.
双眉拖拉了下来,盘起来的头发乱如飞雪.
喝惯了这凌凌山泉,村民也心安理得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心静气,笑面山水,他们明白,这长寿得益于这里的水石土田.
多少辈了,困了住赭红石头垒起的屋子,病了喝林子里的草药熬成的汤汁,渴了饮山泉和泉水泡出来的连翘茶,饿了吃黄土滋生出的庄稼.
他们能不念叨这山水的好念叨得心情好了,家庭好了,四邻好了,庄稼好了,山山水水也更好了.
071舜王坪舜王坪就是高山草甸,据说还是华北和黄河中下游地区最好的.
舜王坪距翼城县城七八十公里,车行两个多小时方可到达.
如果凌晨三四点钟出发,还可以在山上看日出.
舜王坪的日出不是从大海里跳出来的,而是从云海或者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钻出来的.
那团被叫作太阳的东西仿佛可以用手托住,然后抛球球一样把它抛起,那轮红日看起来离人们实在太近了,不高高在上.
导游告诉我们,游舜王坪最好的季节是七月上旬、八月下旬、九月末尾,用他们的行话就是七上八下九月末.
那时候,鲜花次递盛开,草甸是一床常新的锦毡.
导游姓仝,五十来岁,沁水下川村人,早年当过村长,舜王坪旅游开发后,由于有点儿文化,对山川动植物又感兴趣,便辞去村长当起了专业导游.
历山几百种植物他如数家珍,舜王坪上百种花草他了如指掌.
每年都有植物学家和研究人员专程找他这个土专家求教.
072当下时已暮秋,花木凋零,连耐寒的秋菊也悄然隐退了.
然而在"升官石"下,我却看到了一树白花.
老仝纠正我:"那是一树白果.
"此树叫花楸,是一种开白花结白果的稀有树种.
游人都喜欢升官,不知他们寻过有几株花楸树没有.
他们静静地长在这里,似乎在告诫人们要干净做人,清白为官.
在通往垣曲的阳坡,我们还可以看到四照树.
树上缀满了血红的果子,吃到嘴里甜而面,还有树身斑驳的红桦.
这些都是平时很难看到的树木,倒是那些云杉在我们眼里与松树不分彼此,不觉得稀奇.
它们早早换上了冬装,它们像列队的军绿士兵.
在这里我们见得最多的鸟就是乌鸦,这些被人类视作不祥的鸟儿在这里过着快乐而安详的日子.
它们的确比我们在平川里看到的要大许多,张开的翅膀差不多比得上鹞鹰滑翔时的宽度.
它们从这座山崖滑翔到那群乱石,安静地小憩片刻又寻找下一个目的地,似乎在为游人表演翩翩舞姿.
舜王坪最著名的景点是囫囵汤坡.
舜王坪西坪南端有一堆乱石滩,乍看疑是人造景点,其实是天然造化.
类似景观五台山中台顶和辉腾锡勒草原的黄花梁也有,但舜王坪的最奇.
地质形成的原因连专家也给不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们便暂且相信一个传说吧:舜王当年耕耘历山,娥皇女英常常送饭,有一天不小心将饭碗打碎于此,于是便成了现在这堆乱石.
站在舜王坪的南天门不能不眺望.
远山如象似驼,谷壑如黛似墨,天因云更蓝,云得天益洁.
然而头上的天和身边的风并不温顺,忽而静若处子,倏而风云突变.
就这样站着望远,顺着导游的指向,我们似乎看到了亳河汇入黄河处闪亮的波光.
脚下是悄然升腾的山岚,由稀到浓,先是一丝丝,073若有若无,接着一团团,如雾似烟.
而这时眼前已是苍山云海了,刚才伟岸的山峰和连绵的山峦变得婀娜,被云轻轻托着,似群帆浮海.
倘若此时有一轮夕阳,那么云海会穿上梦幻的衣裳,而峰峦在斑斓的色彩烘托中将镶上金边,不远处的危崖则更灿然.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南方之时合兮,可以彰吾民之财兮.
"此时,舜王坪上的风和草分明演奏着虞舜手指下的五弦琴.
尽管我们在舜王坪看到的只是衰草,然而上下山的路途映入眼帘的的确是浓得化不开的红.
红的不仅有黄栌叶,杨树叶和别的树叶也跟着凑热闹,似乎将叶当成花竞相绽放一回.
我们还看到了芨芨草笤帚一样的长穗,云似的成片聚集在滦池畔,翔山晚照里又将是曼妙的一笔.
074西柏坡先有柏卜,然后柏坡,因为东柏坡,所以西柏坡.
西柏坡原本是一个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山村,但却肩负过与之并不相称的使命.
六十年前,一队褴褛、憔悴的人马驻扎到这里,每个人都隐名埋姓,十个月之后,他们个个衣着整齐地站在天安门城楼检阅新中国的部队.
西柏坡好风光,坡上森林茂盛,坡脚是滹沱河.
中国风光旖旎的偏僻山庄千千万万,谁也不曾料到这里会成为"新中国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
寻找西柏坡,耳畔响彻湖南口音的"务必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的讲话,历经六十年风雨沧桑的洗礼,声音越来越响亮,开聋启聩每一个共产党员的耳朵.
我多么渴望从这里的草草木木、山山水水中读出满怀豪情和艰苦朴素来.
大山有情,草木有声,那一阵阵风从西南刮来,我闻到了延安黄土的咸味,这风刮得何等的辛苦,本075来可以走坦途,走直线,然而却循环往复,坎坎坷坷,曲曲折折,历经穷山恶水,千难万险,有多少次气如游丝,陷入死地,然而硬是凭借革命的乐观主义和艰苦奋斗、迎难而上的革命精神到达这里.
西柏坡,并不强劲的怀抱容纳了整个新中国,这面坡就愈加倾斜了起来,好在滹沱河托住了它.
这条悠悠亘古大河孕育的葱郁柏树宝塔一样耸立.
我惊诧于太行深处这面山坡的开阔和茂密,不得不深思"偶然中的必然"这个哲学命题.
西柏坡是个富贵命,一生下来就在等着天降大任.
西柏坡为五大革命圣地之一,七一将至,又逢假日,游客如织.
去西柏坡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最核心的行为就是参观革命遗址,缅怀先烈风尚.
人们忙于在党旗下重温入党誓词,穿着粗布军服佩带武器留念,在五大书记雕像前打着横幅集体亮相.
镁光闪闪,摄像机不释手,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部装在机子里带走.
其实压缩在光盘里的音像和印在纸上的照片最易丢失和消磨,存到脑子里的情景才最具动感且永不褪色.
随着如蚁人群,我一个院一个院地参观,尽管复制(此遗址是在原址的基础上提高五百米复制的)已不能再现原物的本真,但只要心中有信仰,此址或彼址,此物或彼物并不重要.
每挪一步,我都想象着与先辈的脚印重合,他们的脚印有的深些,有的浅些;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有的悠闲,有的匆忙.
毛主席的床,总司令的桌子,总理的木椅,我都想摸摸,用手感觉一下六十年前的温度.
我痴想深夜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些小院、小平房里,听听遗落在这里的讨论、吵闹、嘻谑、笑骂.
摸一摸小院里的梨树、枣树、石榴树,坐一下石凳、石鼓、076石碨.
石缝里仍藏着六十年前的泥土,藏着部署三大战役的苦思冥想,藏着步步胜利的狂欢,藏着筹划新中国的凝重与庄严……西柏坡革命纪念馆东侧有党风廉政纪念馆,是座两层建筑.
步入下层,头上的汗倏然消失,先前发热的头脑随之清醒许多.
慢慢地阅读墙上的照片和文字,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知欲和好奇感.
缓缓地踱着,心中一阵阵发紧、疼痛、揪心、愤恨、无奈,每一步挪动得都很沉重,最后我在警示教育电视前停了下来.
电视里播着被判极刑的贪官的忏悔.
面对他们的声泪俱下,我残忍地表现出鄙视和冷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其实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就在这个地方,西柏坡,毛泽东等中央领导赴北京的前夕,主席告诫全党:"我们不做李自成!
"然而共产党的贪官层出不穷,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
在贪官所有的忏悔里,我们听得最多的是"放松思想改造",难道仅这六个字就能够推卸全部的责任这里很静,偌大的展厅里游客寥寥,但是凡来到这里的游客一律安静.
安静地走,安静地看,没有议论,只有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催我归队的.
临走前,我用手机将毛主席为党的高级干部制定的"六条规定"拍了下来:"一不做寿;二不送礼;三少敬酒;四少拍掌;五不以人名作地名;六不把中国同志与马恩列斯并列.
"回到车里,同行者已等候多时了,我不好意思,自我检讨:"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去参观廉政纪念馆了……"077尧陵晋南一隅有个尧都,尧都有条涝河,溯河而上约三十公里,涝河北岸,有座异样山包,它就是尧陵.
尧陵高五十米,周长三百米,是三皇五帝中最雄伟的陵墓.
然而这陵不是自然的山丘,是尧的子民用手一抔土一抔土堆起来的,所以别处是沙石丘,这里是土丘,别处蒿草不旺,这里灌木筑林、松柏成荫.
这个世间最完美的行为艺术告诉后人,尧的子民是何等的爱他.
那时的人民视尧为太阳,现在的尧都人还将太阳叫作"尧窝".
为什么人民如此爱他因为尧定历法,施德政,抗天灾,建国制,选贤能;尧爱民如父如妻如子;尧以法治国,以德育民,"平章百姓","协和万邦",所以他治理的国家才能成为"万国之中",他的臣民才会安居乐业,既而击壤为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真正国富民强,实现小康.
尧陵祠宇始建于唐,因为唐王李世民千里征战时来到这078里歇过脚.
我并不清楚唐王为何会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也许那时候这里并不像现在这么荒凉.
他谒拜尧陵,并且住了一夜.
尧最初封于唐,李世民也将自己的国号改为唐.
我不清楚帝尧究竟在那一晚对李世民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李世民成为一代圣主,由他建立的国家一度成为万国之王,成为高鼻子蓝眼睛神往的地方.
也许帝尧告诉他:"君,舟也;人,水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让他树起诽谤木,所以唐太宗就成了历代最知错能改、最听进意见的封建君王.
李世民无法割舍这个地方,他为尧陵的破败简陋痛心,为此不惜重金建起了尧陵.
最初的尧陵是什么样子没有只言片语记载,没有文物石碑遗留,但有时候口耳相传比任何东西都要坚固和可靠.
后来的宋、元、明、清都对尧陵进行过修葺或扩建.
尧陵碑上刻的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尧陵全图,为后人了解尧陵的往昔留下了铁证.
尧活了一百一十八岁,执政七十年,临终时给儿子丹朱留下遗嘱:"吾一生节俭,茅茨土坎为屋,死后当深穴悬棺而葬.
"尧有十子,第九个儿子丹朱继承了他的唐侯,但丹朱生性顽劣,不务政事,放荡不羁,不听教诲.
尧发明围棋改造丹朱,就这样也无法使他成为合格的接班人.
尧的爷爷是黄帝,父亲是帝喾,他的儿子应该也是帝王,但他不满意他们,为了天下社稷,便禅让给平民出身的舜.
尧晚年安排后事,恐丹朱肆意破费,故用反意而授命.
痛失父亲,丹朱幡然悔悟,坚决执行了父亲的遗嘱.
至于是否悬棺,不得而知,只是说十三级石阶中的第七阶后有洞可通悬棺井穴,且悬棺穴底有清水潜流,登殿顶俯首侧耳,犹闻潺潺水声.
当然这些都是后人的臆想.
关于遗嘱之说我不以为然,尧是圣君,料事如神,079不会犯"一失"之误,尧安睡在这里,符合他俭朴低调的个性,他爱涝河,便枕涛而眠;他喜安静,就在这荒郊晒太阳.
在尧陵我看到了木构牌坊的仪门,斗拱层层叠架,飞檐左右排出,图腾似的构建使我真担心它随时会坍塌下来,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它已站了千百年仍安然无恙.
过去此处为下马坊,文武官员晋谒时,至此均须下马落轿.
如今我无法体会古人面对尧帝陵寝时的心情,但千年后的我仍然有泪迸出,因为委屈.
尧是上古五帝之一,如今陕西黄陵的黄帝陵、湖南酃县的炎帝陵、山东曲阜的少昊陵、河北高阳的颛顼陵都是何等的气派恢宏,祭祀活动又是何等的声势浩大,唯有山西临汾的尧陵还落寞地隐在这里.
历史上祭尧虽被奉为国祭,明清时代还设春秋二祭,但自从日寇入侵我国后,庙会废止,至今未复.
好在每个时代都不缺有识之士.
尧文化研究和开发委员会主任刘合心面对这丘荒冢,曾发出《尧陵一叹》.
经过多方努力,近年尧陵终于旧貌换新颜.
2009年清明节,尧陵举办了隆重的祭尧活动.
而今在神道起始点,尧陵祭祀大殿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今后的清明节,在这里将会举办人山人海、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也只有如此,才对得起"文明始祖"的帝尧.
尧陵围墙外种着一列银杏树,秋风夕阳下,叶子闪着透亮的金黄光芒,湿淋淋、热腾腾的,似乎刚从太阳上裁下来.
站在树下,立在风中,我们感受着漫游的光阴像无形的海水,没有水的分量,只有温度,能感觉到指尖、头梢、汗毛一阵阵拂动,那是光阴漫漶过的地方,朝前走,往回溯,游荡,徘徊,似乎不想朝前,又不忍返回.
脚下的涝河波光莹莹,银光烁080烁,由那些漫漶过我身躯和思想的光阴汇聚而成,顺着来处,向着去处,汤汤而过.
而那些银杏树则越来越像一根根华表,像一面面旗帜,岿然屹立在华夏之源的大地上.
081壶口1山西吉县有个壶口,它是黄河的皇冠.
壶口虽近在咫尺,但我却无法看到它.
我只看见远处有一群群游客,伴随着沉闷的轰鸣,有一团团水雾.
不用说,那里肯定就是壶口了.
原来壶口不是"形而上"的,我有些失望.
河风很大,卷起人们的衣衫、帽子、围巾……人们眯着眼向河心走着,河边站着裹羊肚子手巾牵毛驴的农民.
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到瀑布,壶口不是黄果树的"挂前窗",壶口瀑布得俯视,垂着脑袋,脚下雷动,似乎地要陷,而不是天塌.
水雾借着微风呼呼升腾,弥漫四周.
凭栏俯瞰,我并不躲避,似乎来到这里全为了沾些水气.
脚下是一潭泡沫,雪白如花,根本看不到黄河的黄.
除082了水声,听不到其他声响.
"黄河在咆哮",不身临其境的人很难有这种真情实感.
站在壶口旁,面前是汹涌的水流,从数千里外的地方或缓或急,或跌或撞地走来,似乎都是为了这淋漓尽致的一跳,那个刺激呀,似乎这才是生命的绝唱.
我被这样的急促压抑着,不得不往它的下游走,这样涛声小些,浪潮模糊些.
看着水流,我无法摆脱时间的纠缠.
我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生活和工作从不"努力",我不能适应这急促的节奏.
同行的一位朋友家住黄河下游,我笑着跟他开玩笑:"你朝黄河里撒一泡尿,晚上就可以流过你们的村前了.
"壶口的下游有一些小瀑布.
千里之行,最后一刻偏偏被挤出主流,无法闭着双眼高喊一声跳将下去,然而机会仅仅一次,无法倒流重挤进去,只好伙同另外的失意者组成小瀑布.
这些水看起来同样可爱,唱着低音轻跳下去,撞出干净漂亮的水花.
已不知待了多久,太阳隐入山冈,朋友催我回去,可我根本不想离开.
无尽的水景吸引着我,仿佛每一滴水都幻成了单个生命,每个生命历经生的艰辛,充满崇高理想,不管愿不愿意,既然来到这里,就得挤入主流,抢得好位置,勇敢地跳下去,将自己黄的身体撞成雪白的泡沫.
有些从主流跳下去的水很沮丧,沮丧这原来并不是自己要追求的理想,但悔时已晚,生命只有一次体验,无法更改或再生.
而被挤出主流的那些水,则是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千里迢迢,一生一世,不就是为了惊心动魄的英雄壮举吗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何其悲哀!
083大跳小跳,都是遗憾.
我于是决定从此不再去看壶口.
2然而只隔两年,我便食言了.
第二次是陪父母妻儿.
壶口近在咫尺,听不到振聋发聩的涛声,看不到如蝼似蚁的人群.
我读出父母妻儿眼里的失望.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让他们眺望腾跃的水雾,其实哪里是什么水雾,是些许扬起的黄尘.
壶口是地球上最大的黄色瀑布.
由于水往深处跌,声音不是清亮的响,而是沉闷的吼,用咆哮形容更为贴切.
不用看见真面目,已有浓浓的水雾迎面而来,水原来是浑浊的,有点儿像变淡的大叶茶水,但水像梨花一样繁,一样白.
就在落下去的一刹,那水还是浑浊的,齐吼着往下跳.
嚯,这么深!
脸一下子吓得煞白,惊魂未定,已被卷入地下几十米,然后翻滚,翻滚,脸一直没有缓过来.
哪里顾得上碎裂的疼痛!
如果说第一次到壶口,感受最深的是"急促"的话,那么这次是"翻江倒海".
水本来是拥挤在一处的,有节奏地行进,就像赶集的人流.
然而不知谁断喝了一声,于是莫明其妙地往前跑,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才发现是个深坑,脚是收不住了,后边又有推力.
真的来不及多想,已经卷入沉沉的黑暗中,天昏地旋,给人的印象是天崩地裂.
就这么翻、旋、撕、扯,温柔的水发了躁,084动了怒,嘶吼起来,山摇地动.
由于水雾伴着轰鸣,天尽管清澈,人却感觉是阴雨天.
两崖明明青草碧绿,心却已在红叶似火的晚秋.
壶口两岸绝壁千仞,灌木丛生,阳光朗朗地照着,水在这里演绎着黄河最动人的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其实哪里有什么马,有的只是戴着笼头的细尾巴毛驴.
游客都慕名而来,老者如我父母,小者如我稚儿,男者如我,女者如妻,人生经历不同,文化层次亦不相同,刚开始都带着好奇而来,到后来有失望,有喜悦,有沉思,有无知.
来到壶口,每个人都要俯视瀑布许久,他们所关注的兴趣点不同,诗人体悟力量,作曲家寻觅民族魂,摄影家捕捉瑰丽,画家察观不屈,孩子们则欣赏欢乐,你瞧,那些水不是一下子全笑了每张脸都心花怒放.
再次面对壶口,我没有感到急促带给我的不适,满目皆是水的挣扎,不顾一切的挣脱.
与漩涡抗争,与命运较量.
作为生命体的水,它有战胜欲望,水尽管常态下尽显温柔,甚至温顺,然而一旦被卷入,被激怒,自然会显现狂野和不羁.
这一刻,它顾不得想更多,只求当下,竭尽全力不被抛到岸上,哪怕被撕扯、撞击成一团雾,也要尽快融入河中.
3事实上,不是黄河中的每一滴水都有机会出现在壶口的,千万年来尽管壶口之流不分昼夜,奔腾不息,但一些水从青藏高原出发不久便开了小差,或者不幸中途被蒸发掉,还有一些被挤到岸边成了禽兽的腹中物,当然也有许多水会在壶085口下游加入黄河.
作为生命之河的一滴水来说,壶口是大事件,大见证,大经历,没有机会历经壶口这样的大洗礼多少是件憾事.
在壶口,每滴水所遇到的游客不同,也许在它们纵身一跃的瞬间突然瞅见了一位佳丽或俊男,也就一刹那,水便跌入万丈深渊,翻滚,沉浮,随之被汹涌的力量涌离那个地方.
而岸边的人还在惊鸿中没回过神来,还在寻找那滴水所溅起的浪花,然而哪里还能寻觅得到机缘就在毫厘间,机会短促得来不及敞开心扉接纳.
站在壶口岸边,脚下是崚嶒的岩石,脱下鞋子,才知道并不硌脚.
事实上,自从有了河水冲刷,这岩石就被水柔化了,尽管岩石越来越嶙峋,越来越坚韧,但这些都是被水滋润的,它们没有一刻不在饱满的情绪中喘息.
可以想象,数万里长的黄河选一条瀑布太容易了,为何仅现这晋陕峡谷关键是这坚固的岩石,这可以形成最佳的河床.
岩石呈铅色,与黄的水、白的浪形成对比,但都不刺眼,白不轻佻,黄不妖冶,铅显凝重,色泽一明二暗,滋润着双目,人的心随之沉了下来,随之震荡起来,鼻息中虽有土腥,但一点儿也不腻歪,不嫌恶.
洪荒时代,河水汤汤,壶口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它很胖,胖得没有线条,后来水少了,瀑布渐显姿态,姿色,姿势,它只是黄河的一个小舞动,或者一次小踢脚.
随着舞或踢,携来了风.
黄河携风数千里,那风是青藏高原清纯的骨,附着的是黄土高原咸膻的肉.
就这样一位风尘仆仆的女子,让你不得不用心体会,将它融进你的血液,掺和你的想象,将它纳入你的肺腑,搅拌你的心思.
086景天有一年清明时节,驾车同几个朋友去红旗渠玩,在料峭的寒风中步行于石砌的水渠上,心中涌起一阵阵感动.
这条渠缠绕在半山腰,像情人柔情的臂.
来自山另一边的我们都有一直走下去的欲望,因为这样绕下去便可以回到故乡的大槐树下.
而脚下这方土地,数千年前其实与我们同属于一个叫晋的国家.
后来我们开始上山,再后来脚力不济的朋友被我甩掉了.
山顶,建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滑"的游乐场.
无非是沿山脊从山顶到半山腰做了一道水泥凹槽,屁股下垫一塑料坐垫往下滑.
中原这块土地,有不少"天下第一".
济源济渎庙有一株其貌不扬的柏树,树根石壁处赫然题词"天下第一柏".
论高大,介休有一株秦柏,人距十米处,树像一扇门,目力所及除了树干还是树干;论叶茂,蒲县柏山,柏身如绣,柏叶如羽;论处危,华山百丈凌悬,柏树悬挂.
更有甚者,去往洛阳的路旁,卧一活动房,悬一匾,文"天下第一猪蹄".
不087得不为中原人的气魄所震倒.
然而我们脚下这条被称为"天上河"的水渠,以"天下第一"命名不为过吧这样想着,不觉已往回返了.
弯过石咀,眼前徒然亮了.
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
山并不高,但耸立,面前的土地像斑驳发皱的纸.
这时,有一声怯怯叫卖徘徊耳际:"凉粉,林州凉粉.
"循声而去,原来脚下有一处避风凹,声音是从一个清瘦妇女的嘴里发出的.
那天虽然是假日,但游客稀少,天冷且刮风,选择这样的天气卖凉风显然不识时宜.
妇女的凉粉摊简易到一只木箱就可以全部装下:一个小案板,三两只碗,一坨做好的凉粉,两只折叠马扎,一个塑料壶(装水).
桌子是钎平的石头.
"尝尝吧,正宗凉粉,林州特色……"我微笑着等待"天下第一"的脱口而出,但她没有往下说.
看着她恳切的目光,捂着冰冷的胃,我有些踌躇.
经过凉粉摊继续走下去的一刻,她羞涩且期盼的目光从我脚面剥离,停驻下来,温热的光变灰、变凉.
真有些对不住她,我回头以浅笑表示歉意.
蓦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两个小孩儿:男孩儿大约两三岁的样子,棉袄棉裤,腰里系着妈妈的围脖,围脖的另一端攥在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翻开的小学课本……朋友催促下山的电话响了,我怅然地回过头.
一下子,我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脱离枝头的树叶似的往下坠.
088游三贤洞记略像蛇一样蜿蜒前行,这样的钻洞经历对我来说既有趣又难忘.
脚下是厚厚的石粉——石头的分化物,如果不是沉沉的,在电光下你会以为是灰尘,但它的确在人的脚下不飞扬.
当然石缝不会永远那么狭窄,宽的地方可以容几个人,却很低,须趴着才行.
最高的地方有两米,但窄,反正来到这里不让你好过.
头上的石头不粗粝,脚下的磐石却嶙峋,必须时时提防它的猥亵,给你留下两道血口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在这里完全不能用穿行来形容,蠕动只是形容慢的部分,而艰难部分并不容易描述.
由于要摄像、照相,因此行进工作时时被打断.
将手电光汇聚一处,眼前是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石头,一处一个样,像瓷砖似地拼接着,有的石头通体一色,有的石头五颜六色,有的石头自内而外色泽不变,有的石头内外三层,色彩各异,电光下熠熠放光,像毡像毯,像锦像缎;像虎像豹,像佛像道.
089洞里温度骤减,虽然使尽浑身解数折腾,但没有感到一丝热意,倒是头顶的石壁渗出滴滴汗珠,灯光下忽忽反光.
仔细分析,定是洞内的潮气凝结所至.
然而尽管洞内幽远,通风却很好,没有丝毫憋闷之感.
因为事先有人探过此洞,所以辨有脚印,然而那些分不清年代的黑陶碎片却提醒你,上百年前这里定有人类的足迹,似乎因为躲避灾难而在这里生活过,同时头脑里闪出那个久诵不息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和尚和一只黑狗入得此洞,后来得道成仙云云.
没人知道在洞里山穷水复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反正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彼此的灰头土脸.
除了我们,洞中没有其他生息,没有蛇,没有蝙蝠,更没有鬼神,我们不必为遭受不明物体的袭击所担心,然而更大的担心却像兽一样盘踞的我的心头——坍塌.
我们用手电抵抗黑暗,用四肢和头脑抗争艰难,然而坍塌呢事后与朋友聊起此事,他平静地告诉我,他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因为历经千万年的地质演变,它的坚固程度可以抵御一些地质灾难.
"既然相信它(三贤洞),就应该全部托付给它.
"他说,"何况,在不可抗拒的灾难面前,害怕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不怕.
"我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我默然.
最终我们从进口返了回来,向导是一位熟悉地形的人.
返回途中,他给我们带的是一条更为艰难但更为刺激的路线.
峰回路转,一步在地狱,一步进天堂,原来战胜更大的苦难才最容易接近曙光.
贴身爬、滚,翻过两米多高的峭石,一缕久违的阳光猝然入目,洞口就在眼前.
三贤洞乃万圣寺界天然岩洞,万圣寺又是山西地图上找不到的位于吕梁山麓七佛峡口曾经知名现在没什么名气的一090座禅院.
公元2008年8月2日,探洞者六人,长者七十又三,幼者亦三十好几,皆为雄性.
是为记.
活在往事中093幸福的痛偶然看某期央视的《艺术人生》,那期的嘉宾是一个名叫黄绮珊的歌手,当时她正唱《牵手》.
苏芮版的《牵手》我曾经听过无数遍,后来也有其他歌手演绎过,但都无法打动我.
半曲歌后,我挺坐在沙发里已是泪流满面.
她略带沙哑的歌声传递着沧桑,我确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并不年轻和漂亮的脸庞透着说不出的动人气质.
她唱歌时的表情那样的淡定和迷人,听众们早已动容,像我一样热泪盈眶者不在少数.
之后,我在网上检索她:黄绮珊,被业内人士誉为"亚洲最完美声音"、"公认第一唱将",黄绮珊拥有得天独厚的声音本钱和全面的声乐技巧.
我自称是一个喜欢音乐的人,然而我为自己不知道黄绮珊这个名字感到羞愧.
接着我将她《我是歌手》里所有的歌曲翻了出来,整整几天,一有时间,我就打开电脑一遍遍听.
就像当年我喜欢邓丽君、莎拉·布莱曼等一样,沉溺于她的歌声无法自拔,耳边总回响着她那094饱满的充满磁性的声音.
在写字方面,我是一个非常注重节制叙述的人,窃以为其力量在于文字的蓄势待发,而不是酣畅淋漓地抒发.
黄绮珊是个大嗓子,她的激情汹涌如潮,许多时候她是以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诉说着,不由得你拒绝.
她的声音如狼牙棒,一棒砸在你的耳膜上,非得砸个金花四溅不可.
她常常在平缓的诉说中轰然崛起,声音如同平静的水面突起一道水柱直击云天,平缓中不乏细腻,勃发中尤为强势.
你先是在她逐渐营造的氛围中慢慢受到感动,之后猝不及防地被汹涌的洪流卷走.
泪顺着你的面颊恣意横流,很奇怪,你不会有一点儿要擦拭的想法,也没有羞涩的心理.
一个老男人或一个老女人就这样静静地听她用歌声讲一个心灵故事,随之感恩漫延开来,感恩于她,感恩因曾经的痛苦带给我们的幸福.
在听《剪爱》时,我并不知道曾经发生在黄绮珊身上的情感故事,是她的歌声给了我关于爱与大爱的领悟,尽管皆成往事,但她仍然控制不住感情,副歌部分,几乎是蹲着唱完的.
她的歌声使了解她和不了解她的人都为之动容,泪水流在不同人的脸上,每个人的泪水的含义各自不同,但表达的都是关于情殇的无奈和谅解.
曾经的那些日子虽然如光似电般远去,一旦静心回味,发现飘荡的气味其实一刻也不曾消失,只是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恢弘大气.
黄绮珊的声音就是一张网,这张沧桑之网曾经网了过多的东西,随时间的流失也舍弃了许多,又包容了许多,有些无奈,有些自觉.
生活将一个歌手塑造成一个智者,因此她不再用嗓子唱歌,那些纷纷扬扬、如洪如流的声音发自一个强大的心脏,声音带着斑斓色彩,将曾经的镀上适宜的光芒,095将没有的铸造起来.
听她的歌你会懂得痛的幸福,所以你就会哭,哭得越伤心,你就越幸福.
096天使在歌唱,生命必敬畏关注姚贝娜大约是在七八年前,被她美妙的歌声和靓丽的青春所打动,仅此而已.
那时她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歌手.
后来在《中国好声音》看到她,从此被冠为《中国好声音》的学员,这是不公平的,在此之前她已屡获全国大奖,是非常成熟的歌手,并且前程无限.
但她在《中国好声音》一亮相,我便发现她的唱法变了,不再中规中矩,歌声中带着狂野,带着不羁和渴望.
对于一个已经小有成绩的歌手来说,这样的改变是冒险的.
几分钟之后,在她的表白中我才知道,原来是一场疾病导致了她人生观的改变.
2011年她患乳腺癌,病后悟出要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唱出属于自己的歌声和人生.
从之后各个环节的表现,完全能看到她战胜对手的渴望和努力.
原来在这个柔弱的身体里有一个邪恶的敌人,姚贝娜用意志与它殊死搏斗,虽然她信心满满,但掩饰不了她的急躁和不安.
097之后的一年多来,姚贝娜并没有因病放弃歌唱,而是马不停蹄地追赶前行,似乎在与时间赛跑.
舞台上,人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含羞带笑的姑娘.
尤其是在2014年春节晚会上《天耀中华》的演唱中,看到她健康向上、青春依然的脸庞,我稍许安心.
其实病魔一直没有放开她,就在姚贝娜追求事业的时候,病魔也马不停蹄,一刻不息地向她发动攻击.
对于姚贝娜,我算不上粉丝,但她是我截至目前唯一因去世而痛彻心扉的歌者.
我早已将她视为邻家普通女孩,在我眼中,她不是著名歌手,只是为了证明自我真实的存在而奋斗的一个鲜活的生命.
姚贝娜的生命很短,只有三十三个春秋,但她人生的浓度和亮度世人瞩目.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位为了肚里的婴儿放弃化疗的某节目主持人,我并不臧否这种行为,但我尊重对于生命的抉择.
姚贝娜亦是如此,对于自己的身体状态,没有比她自己更清楚的了,包括她的父母.
他们用爱尊重自己女儿的抉择,这样的父母是伟大之伟大的父母.
他们懂得尊重和敬畏生命,他们很可能早已将自己的女儿看成一个精神的导师.
惊悉姚贝娜病逝的消息,来自四面八方的网友都送去哀思,《我是歌手》栏目在结束字幕上道出了千千万万人的心声:"惊鸿一般短暂,夏花一样绚烂.
"而在我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歌唱——天使在歌唱,生命必敬畏.
098幸福的啤酒高考落榜后的那段时间,我给一家零售商店打工.
商店远离闹市,尽管临街,流动的人多,但买东西的人少.
我的工作很简单,顾客来了收钱,完了他走他的路,我记我的流水账.
我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清瘦,不抽烟,爱喝点儿啤酒,量不大,一个人独饮,酒在嘴里并不立马咽下.
喝啤酒的时候他的眼睛贼亮,脸上的表情也最宁静.
听别人说他小时候过得很苦,父母早逝,当兵后去过猫耳洞,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受过伤.
那段日子我过得郁闷,清闲的工作使我不得不面对许多无聊的时光.
时间总要在夕阳衔山的时候停留一下.
临近下班,我既不能继续待在那里,又不愿回家面对沮丧的父母.
但不知何时,我开始企盼这段时光,因为在这段时光里会有一件一成不变的充满温情的事情要发生……一对情侣并肩走进商店,男的目光坚毅,女的小鸟依人.
"来一瓶啤酒.
"男的会说.
不必问,总是同一个牌子.
女的早已将零钱伸在我的鼻子底下.
男的借商店里的启子打099开啤酒,将瓶盖遗留在柜台上.
女的挎着男的臂,款款地走了.
据观察,小两口经营着一辆小客车,每天黄昏将车放在停车场,然后徒步回家,商店面前的公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那时候我还不会喝酒,也没钱买酒,我想,啤酒一定非常好喝.
后来我工作了,有钱喝啤酒了,才发现啤酒完全不是那时候想象的味道,但我渐渐地也爱上了喝啤酒,一个人喝.
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对着妻子喝,再后来有了稚儿,对着妻儿喝.
一个人出差的时候,在火车上,在餐馆里,无论春夏秋冬,总会要一瓶啤酒,慢慢地饮,呷茶一般,静静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听着新鲜的当地口音.
其实生活中许多男人都有这样的喜好,一个人静静地喝啤酒,眼睛或眯或睁,与我先前的老板一样贼亮.
游走在陌生的或熟悉的街头巷尾,夏天在小饭馆的门口,总会看到一个人喝啤酒的景致.
"老板,拿瓶啤酒!
"一个男人的标准普通话.
旁边是他的爱人,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男人安静地喝,聒噪的女人也变得沉静,彼此可以清晰地听见曾经年轻的心跳.
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孩踅进饭店,衣衫褴褛,满脸污迹.
他似乎要向老板乞讨吃的,怯怯地看着桌子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剩饭冷羹.
没等老板呵斥,标准普通话响起了:"小孩儿,来,你要吃什么叔叔请客.
"普通话给小孩要了碗面,继续低头呷他的啤酒.
然而他发现小孩对着他手中的酒杯羞涩地笑,于是逗他说:"你也来一杯"100果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在他的鼓励下小孩儿接过杯子喝了.
啤酒泛着泡沫儿顺着脖子流下去,小孩的脸和脖颈霎时红得可爱,随之眼睛也神奇地亮了起来.
"其实啤酒并不好喝,不仅涩,而且还有股尿臊味儿.
"朋友在跟我讲述他第一次喝啤酒的经历.
他就是那个乞儿.
"但很幸福!
"哽了一下,他已是满面热泪.
101活在往事中旧历小年第二天,正当人们忙着迎接春节的时候,我则坐在电脑前,用冰凉的双手敲打春节前最后一个比较正式的文字.
是的,好长时间没有正式写字了,没有心绪,没有思路,没有热情,没有时间.
其实这段日子除了上班,每天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2008年最初的一段日子,天降大雪,三十年不遇,住在小城的人们像一只只耗子,缩在洞里极少出门.
闭门不出本是我的生活习惯,但近日心却静不下来.
我常常一下午一下午地面对电脑浏览网友们的博客,就像一个东摇西荡的流浪汉.
在我身后的窗外,是邻居家屋檐上厚厚的积雪,那些积雪就像堆在我心头一样,因为在阴面,这样冷的天气,节前是无望融化了.
不知什么时候,每到年关我总盼望着春节的快快降临,像小时候一样.
不同之处是那时候盼望放鞭炮,穿新衣,而现在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辞旧迎新——丢弃旧年的晦气,迎接新年的好运.
闲暇时,偶尔跟朋友把酒聊天,他们也谈到这102样的感受.
尽管年近不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时光流逝的无奈和可怕,反而老在企盼时光走得快点儿,快点儿,再快点儿,似乎越快越能丢掉生活中的不快和忧郁.
我们都生活在时光这条河里,那些往事就像飘摇的水草,我们就是穿梭于水草之间的鱼.
看着身边的水草不断往后飘去,我们禁不住感叹,时光走得太匆匆.
每到年关,人们总习惯说:"啊,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了!
"是的,时间过得真快,快得不允许我们回忆些什么.
除了作家、诗人,他们用带着神秘光芒的文字领着人们进入他的记忆故事,用如麻的思索编织一张张记忆之网,让读者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会将时间徜徉于往事的回忆当中.
午夜,开一盏壁灯,燃一支香烟,斟一杯醇酒,眼前一片空白,耳朵一片空寂,思绪也变得邈远,邈远,更邈远……对于雪的最初记忆有些诗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清早,一觉醒来,窗外茫茫一片,奶奶告诉我,那是白面,我们可以做馒头吃了.
我便急着喊大人赶快用畚箕装.
他们看着我哈哈大笑,于是雪便在一大串笑声中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山里的雪一冬天都不会化,人们扫出一条窄窄的小路,将手揣在棉袖里,提沓提沓地趿着鞋串门,一进门照例蹬掉鞋子上炕.
一副旧扑克牌糊了又糊,缺了,用硬纸板画了替补.
过春节的时候,孩子们常常在雪地里堆火炉.
雪长冬不化,长冬雪白,没人动的地方照样可以攥着往嘴里塞,雪水带着甜滋润着山里人的嗓子,使他们喊山喊得更嘹亮.
城里的小孩堆雪人,山里的小孩不堆,他们捏雪球打雪仗,或带着狗在雪地里打滚.
滚雪球,一直滚到滚不动为止,103足有一人多高.
"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是诗人的夸张,但鹅毛团是常有的事,大片大片如丝棉,飘呀飘呀总没个完.
"米颗雪,下一月.
鹅毛团,下一年.
"山里的孩子是念着这样的俗曲过完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的……人们年轻的时候极少回忆往事,那时候他们在走上坡路,太阳就在前方,为了赶路,他们低着头拼命地爬高,只有在年老的时候,人们才会用更多的时间回顾已往的岁月,这时候,他们走下坡路,可以直起身子回顾身后的夕阳了.
往事常常附着苍凉的玫瑰红,披着朦胧的面纱.
留下的是美,剔除的是恶,因此我们的记忆里的一切往往是美好的,令人憧憬的.
雪还没有停,鞭炮已经响起来了,过年了.
是啊,2008年到了!
104怀揣一场冷雨1初冬没有雪,下一场冷雨也是挺不错的.
昨夜上网写博客,突然断电,电脑画面倏地从眼前消失.
所记文字刹那化为乌有,心情很糟.
摸着墙挪步屋外,天色晦冥,没有星斗,一丝丝冰凉蒙住了眼睛,心情却豁然洞开,亮出了一方空地.
返身上床,锅炉烧得很暖,盖一床厚被入眠.
一觉醒来,已是很晚,回味昨夜梦到自己扔弃上衣,只剩一袭薄衫行路,感到浑身寒噤,恍然想到飘洒了一晚的冷雨.
修葺不久的小院被清洗一新,两盆铁树碧色如流.
晾衣绳挂满了雨珠,还有遗弃的蛛丝上,晃悠悠似荡在弦上的颤音.
墙外电杆拉线上的那根藤如同一条死蛇,它用了一个夏大半个秋奋力往上爬,终于枯死在离电线杆一米的地方,像一根游丝,头尽力翘着仰望前方,在寒风中,在冷雨里,保持着雕塑般的姿势.
105像雪,冷雨洗去嘈杂,剩余的声音清晰别致,亦像漂亮的文字,濡湿你的心田.
耳中飘来几句外地口音,那声音从半空落下来,跌跌撞撞,飘飘忽忽,丝丝缕缕,挂在我的耳根.
几位民工在电视塔作业,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使这个早晨值得回味.
十几年前,也是初冬时节,也是几位民工建电视塔,风雨天,他们灌一肚子烧酒上塔作业,健捷如猱.
2一场冷雨其实下了许多年,揣在怀里,想起的时候掏出来翻翻.
山里的冷雨常常下在深秋,太晚便不是冷雨了,是雪.
那时山菊花萎了,玉米和葵花成了光秆,小麦碧得赏心悦目.
冷雨常常呼来白雪,带来身着红棉袄花棉裤的妹妹或姐姐,细辫一甩一甩的,小脸冻得通红.
邻家的两只狗用鼻子互偎着对方的脸,俊哥哥和巧妹子在土堆后做羞于见人的游戏,冷雨霏霏地下着,一下就是几千年.
木叉上的玉米泛着金黄,树冠上唯一的梨子挂着露水,冷雨来了,白雪也来了,鸡蹲在埘窝懒得出来,牛拖着涎水望着雨雾笼罩的南山沉思.
冷雨和雪静静地隐在土里、叶间、草秸、锄头上、草绳中、木桶里……农人沟壑遍生的脸上、农妇上翘的嘴角、姑娘刚染的指甲、小伙子的奔儿头……都是这场冷雨,将一条匿身的蛇引出洞来,牧童顿生怜悯,用木棒将它挑于更宜藏身的地方;都是这场冷雨,将一只青狐诱出洞穴,在一个儒生面前化作二八姝丽,青狐不恶,106儒生多情,演了一出多姿多彩的人狐情未了.
3读胡·伊瓦沃罗的《雨夜》,读周作人的《雨天的书》,读《诗经·郑风》里的《风雨》.
读栖霞郝氏《诗问》卷二王瑞玉夫人的"凄凄,寒凉也.
喈喈,声和也.
瑞玉曰,寒雨荒鸡,无聊甚矣,此时得见君子,云何而忧不平.
故人未必冒雨来,设辞尔.
潇潇,暴疾也.
胶胶,声杂也.
瑞玉曰,暴雨如注,群鸡乱鸣,此时积忧成病,见君子则病愈.
晦,昏也,已,止也.
瑞玉曰,雨甚而晦,鸡鸣而长,苦寂甚矣,故人来喜当何如".
读董桥的《满抽屉的寂寞》,读张岱的《虎丘中秋夜》.
读"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读……冷雨天读湿漉漉的文字才不怪味.
107翻出心灵之衣的里子我在排斥什么接受什么回味什么梦想什么许久,许久,几乎没有什么事物可以让我产生翻晒尘封的心灵之衣的冲动.
是啊,生活中太需要纤细的触动来唤醒另一种与之相匹配的沉睡着的情感了.
我在静夜里写下以下这些,坦白地讲,没有什么用处,可能还对不住一个人的熬夜,好在我真的睡不着才这样做,如果有电脑,我一定会选择上网浏览或聊天.
天色渐渐褪去了黑色,逐渐显露出引人想象的蓝来,难道这就是天本真的色彩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喜欢秋天的这片瓦蓝.
从小到大还未见过湛蓝的大海,就像盲人没见过蓝天一样,但我可以用上帝给我的第三只眼睛去体验,好在可以用天蓝做参照物.
而盲人呢难道因为他们没有视网膜的感应就轻易断定他们对于色彩的理解会比一个健全人肤浅吗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们能从第三只眼睛里射出"杀伤力"极强的光芒.
108或许的确有些"老"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半夜里醒来而无法将睡眠继续下去,有时候,会打开房门去街上吃夜宵.
街上除了路灯,就是扫路工笤帚下的嚓嚓声.
我像一个游魂,脚步轻得连自己心里也虚虚的,空空的,而气息则完全被饥饿的深夜的空气吸附了去.
在小城关帝楼西头的胡同里,我会选择一家小面馆,然后将身影印在散落餐巾纸和剩菜残羹的角落里等待一碗炒面.
今夏酷热,夜里也难得凉风.
坐在暗暗的光里,我在回味刚刚看过的情感电视剧《来电奇缘》,我突然找到了今夜无眠的理由.
刚才在来的路上,我还在心里一直念叨:我爱上丁晓彤了,并且要以此为题写一篇小文章呢.
是的,一个清纯靓丽、机灵顽皮、善解人意而又"多事"的女孩子没有不让人不喜欢的道理,何况她又那么善良,善良得让人心疼.
电视里的男主角高峰为爱泪如滂沱,就在刚才,一个毫不相干的"老"男人也流泪了,并且可以用"汹涌"二字形容,除了为他们彻骨入髓的爱,也为自己已逝的青春.
我们还在怀想什么在当下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我们还有属于自己的精神领地吗我们都不想躲在虚幻的世界里.
现实蚕食了人们的多面,只留下索然无味的一面在疲惫中挣扎.
"花尽管是假的,但它不会凋谢枯萎,所以看上去永远美丽.
"高峰告诉他的小阿姨丁晓彤,丁晓彤为了追求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将自己的另一面保存起来,她在忍受生活辛酸的同时享受着自己的美梦,她多么渴望梦不再醒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有这样的梦,因为不敢面对而藏匿起来,最终也被遗忘,那些东西来不及体验便被自己的双手扼杀,所以也谈不上幸福和痛苦.
有人说,梦是没有色彩的.
109是的,我回忆所有做过的梦,都是灰色的.
但做梦的当时却并不如此,就像这秋天透亮的蓝,是真切实在的,色彩斑斓的.
庄周为梦蝶丢失了自己,我们却会因为梦里失去亲人、爱人从痛苦中哭回到现实,但能为此就简单地否定梦的真实性吗我常常想一个问题:上帝将一个人创造于这个世上,他不会不管不顾吧,他应该无时无刻不在用爱的光罩着他.
科学界有一个大胆猜测:地球其实是外星人的一个生物实验场.
我们暂且信了吧,所以上帝不仅关注我们行为的"动",而且尤其关注思想的"动",他将有形的躯壳给我们,残缺的或健全的,然后再因人而异地赋予我们灵魂.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上帝喜欢逗乐,我们为何要拒绝做自己的玩偶要知道快乐和幸福是相互的.
生活中不乏物质富有精神匮乏的人,香车美女,金屋豪男,他们更多地却只浮在生活的水面上,没有潜入生活的水里,赌博、泡女人、吃肉喝酒甚至吸毒,不断地用外物刺激躯壳,有几人会在静夜里翻开华美的外衣去触摸心灵纤柔的里子上帝给了人们生活的多面,而他们丢失得只剩下了一面,多遗憾.
悲哀他们并没有去体会它,或不屑,自然不认为在自己的身上存在,而悲哀者反倒成了那个创造他们的上帝.
上帝给他们设计了好玩儿的游戏,而他们并不理会,上帝也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一个连上帝也对他失去兴趣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不知过了多久,摊主的宠物狗对着我汪汪直叫.
蓦然,我才感觉到一阵阵凉风袭来,似乎要给我裹上一件风的大氅.
摊主对一旁的妻子说:"今天是七夕,没有雨,却来了风.
"110哦,今天是七夕,今夜我爱上了那个敢于做梦的时尚靓女丁晓彤,她让我久已麻木的心痛而又痛.
街上,风的大氅席卷而过.
哦,早已是秋天了,难怪天这样净,这样蓝.
在这幽蓝的光里,我感觉只有丝绸的里子才有的纤柔.
哦,是的,上帝也翻开了他心灵之衣的纤柔的里子,让我触摸,在这幽蓝里,我已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另一面.
111三味书屋的温暖很多年前,我与妻子进了省图书馆门口的三味书屋.
这间书屋只有一间房子,三面墙壁靠着书架,将屋子挤成一条甬道.
进门的位置没放书架,空出的位置一侧摆放杂志,一侧蹾着一台复印机.
复印机的里侧只够放一把椅子,售书人就坐在那里.
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售书人拿着一本杂志安静地看着,这是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女人,她没有招呼我们,仍旧专心地读书.
与三味书屋结缘是十年前的盛夏,那时父亲在山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陪护期间我出来透风的时候发现了它.
书屋虽然不大,但书都是正版,品味也不俗,并且可以享受打折优惠,部分书甚至半价就可以拿走.
随后,常常在这里消磨日子.
后来每次出差省城,总要抽出一点儿时间绕道三味书屋看看,遇到心仪的书就买,更多的时候只是来转转,就像走访旧友.
112三味书屋弥漫着淡雅的书香,来这儿的顾客都很安静,挪步轻巧无声,连喘息也刻意平缓下来.
有时候,会有一个中年妇女与售书人聊家长里短,尽量压低声音,似有似无,梦呓一般.
在我浏览书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姑娘,手里握着一卷纸,好像是考卷或者导师的讲义.
图书馆开设辅导班,我想是那里的学生吧.
姑娘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售书人,说:"复印一下.
"售书人看了看那卷纸,对姑娘说:"姑娘,这个复印下来有点儿贵.
"数完页码,告诉了她一个确切的数字.
"这么贵吗"姑娘有些为难.
售书人解释说:"咱这店是公家的,没法给你便宜.
出门朝东不到二十米有一家私人复印店,你可以跟他们讨讨价,估计一半的价格就能印出来……"学生走后,妻子对售书人说:"你真好……"售书人接过话头:"小姑娘没收入.
嗨,现在的父母供养学生真的不容易……"没过几分钟,进来一对母女,小女孩与我儿子年龄相仿,六七岁的样子,母亲想为孩子买本课外读物.
售书人很专业很耐心地给她建议、推荐.
那位母亲最后决定买一本《实用文摘》,然而找钱的时候,因为缺一毛钱找不出零.
小女孩很渴望得到那本书.
站在一旁的妻子看到这些,掏出一毛钱递给那位母亲,说:"给你一毛钱吧.
"那位母亲诧异地盯着妻子:"您给我一毛钱"妻子点点头.
店门闭了,书店里恢复了宁静.
113妻子似乎为自己有些冒失的善举感到不自然,她跟售书人搭讪:"这屋子没有暖气,怎么不觉得冷呢"售书人微笑:"有暖气,暖气在书架的背后.
"这时我才醒悟过来,来过多次,从没发现过暖气和空调,却从没感到过冷或热.
我想问问空调的事.
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114女裁缝去年冬天,我与妻子带儿子去省城走亲戚.
时间约定在上午九点.
吃过早饭,七点不到我们就动身了,在去乘公交车的路上,我们在后面走,儿子在前面跑,突然发现儿子的皮衣口袋撕了一个大口子,半个衣兜耷拉了下来.
原来调皮的儿子乘大人不注意,将口袋撕烂了.
让儿子这个样子见亲戚不合适,一是对人家不礼貌,二是显得家长也太马虎了,我们只好在街上找裁缝部.
小巷裁缝部倒不少,只是人家看不上这小活儿,不干.
我们只好打算找个修鞋的将就缝缝,恰巧路边站着一老大爷,他告诉我们附近有个裁缝摊儿,不过十点多钟才出来.
真得感谢鼻子底下这张嘴,千打听万询问,左弯右拐,我们来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再跨过垃圾,顺着狭窄的外楼梯登上了二楼.
二楼其实是一溜儿低矮简陋的棚子,看样子起码有五六十年了,裁缝住左数第三家.
掀开棉门帘,一股浊气直冲鼻孔.
屋子窄而乱,床上地下到处是东西,布头115零星的到处都有,角落里蹲一台老式缝纫机.
裁缝一家正在吃饭,清水泡馍,围着半碗咸菜.
见有生意来,女裁缝立马站起身,接过衣服.
屋子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我只好退出门外.
从周围环境判断,这是一个纺织厂的职工宿舍,女裁缝显然是这个厂的职工,在她屋里,我看到了几件20世纪70年代年代的奖品(镜子和茶缸等).
那时候她或许是纺织厂的"三八红旗手"呢.
后来年龄大了,下岗了,或许单位破产了,没有生活来源,只好发挥专长,在街头摆起了裁缝摊儿,做小缝小补的活计.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缝缝补补的小活越来越少,女裁缝的生意显然很不好,一天也就三件五件活儿,加上收费不高,收入连维持生计都成问题.
我开始担心她会狮子大开口,敲上门生意的竹杠,又担忧妻子不服,与她理论,于是便第二次跨进她的家门.
正好妻子给钱,女裁缝找零,五毛.
儿子的衣兜缝好了,细心的裁缝往里面垫了一层棉布,这样儿子就不会轻易再撕扯口袋,即使撕扯下来,也不会伤及皮衣;再者多了一层棉布,儿子放进口袋里的手会更加温暖.
走出门外,猛然觉得一股感动直抵鼻头,同时也为自己刚才的担心而脸热.
116蜀葵1983年初秋,我走出西贝山村,去三十里以外的小镇复读小学五年级.
父亲领着我登上姑射山顶,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带白墙说:"你明年必须考到那里.
"那时节,小镇到处盛开着一种孤挺挺的花.
小镇有座古戏台,每年秋后总会唱大戏,爷爷就会受到镇子里外甥女的邀请,带着更小时候的我去那里看戏.
小镇其实不算大,也就千把来口人,但对只有数十口人的西贝山村也算是小城了.
我复读的七制校在一带白墙的重点中学隔壁.
经过入校考试,稀里糊涂地入了班.
七制校是村办的,不管食宿,我于是住到爷爷的外甥女——我的表姑家.
表姑家刚好有个小我两三岁的表弟,也在七制校上学,我们成了学伴儿.
走在小镇里,我有点儿眩晕的感觉,有时甚至会迷失自己和方向.
山外人笑话山里人是"山猫儿",意思是没见过世面.
也难怪,整日整年扎在深山老林,头上就那么点儿天空,117除了鸟影鹰姿,很少有新鲜事物闯进视野.
小镇则不同,小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整天见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别有趣味.
在平川孩子的眼里,我就是一只"山猫儿",并且这只"山猫儿"还有点儿奇怪,大热天也罩顶帽子.
小学三年级那年,我患了眩晕症,医生让我喝一种味道难闻的补脑汁,或许是剂量过了,眩晕治好后便落下了脱发的毛病.
说是"鬼剃头",用了各种办法均不奏效,只好戴起了帽子.
学校在村子的南头,穿过小街,上一个缓坡就到了.
村子的北头是古戏台,戏台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株孤挺挺的花,花像手掌一样盛开,红、紫、粉、白,花蕊金黄,花瓣有绢的质感.
放学后,一个人悄悄去那里嗅花,花香淡雅如丝,身后的戏台似乎鼓乐齐鸣,唱腔如泼.
世间许多先入为主的事情让人心生诗意,关于小镇的回忆总与这种花相系.
西贝山村不缺山绿野红,唯独最吸引我的这种花没有.
其实,喜欢一件事物没有来由,似乎只是冥冥之中的指示.
喜欢它,却不知它的名字,求教当地人,回答:"盘花.
""为啥叫盘花"不屑:"就叫盘花呀,你看这花不像盘吗"担心笑我"山猫儿",于是不敢追问.
平川的孩子排外,表弟又有自己的伙伴,平时我喜欢一个人在小镇子里行走.
小镇建在三面环沟的垣上,与西贝山村不同,这里到处是光秃秃的黄土,羊儿吃草,野兔奔跑,尽收眼底.
这里栽有许多枣树,像山里的核桃树一样多,除了枣树,就是这种长得像盘的花.
小镇古院落多,盘花似乎也喜欢幽静的四合院子.
我在班主任的院子里看到盘花的时候已是花儿的败期,花瓣有些118凋零,但它不像许多花瓣那样容易掉落,尽管奄奄一息了,仍旧死死粘着,不肯撒手.
班主任累病了,躺在炕上,捂着头巾,脸红得像花一样好看.
她微微喘息:"孩子,出门求学不容易,好好努力,不要让爸妈失望.
"然而我却让她失望了.
在班里,我是最受她宠的学生,学习成绩拔尖,尤其她教的语文,更是超出同学一大截儿,作文常常作为范文让同学背诵.
但我却做了一件无法原谅的蠢事.
小镇的街面有供销社,经营百货商品、书本杂志,我喜欢吃糖,也喜欢读书,常常光顾那里.
来到小镇上学不久,会做木匠的姑父送给我一个小木箱,我去供销社配了把锁子.
售货员先拿了一把,不如意,放在一旁,然后再拿出一把,锁子上面有一朵盘花,要了.
买锁子的时候,旁边一个小男孩偷偷将早先的那把塞入袖筒,等到走出供销社门口,我就将小男孩手里的锁子讨要回来装了起来.
这件事自然很快就被售货员知晓了,班主任老师将我叫去她家,严肃地对着我:"锁子的事我知道了,你看怎么处理吧.
"初冬时节,老师院里的盘花早已花离枝头,站在月光下,我像花一样簌簌发抖,被当众摘掉帽子的羞耻感袭遍全身,泪水带着悔恨和绝望夺眶而出.
因为一念之差,酿成不堪后果,感觉身后唯一的靠山就要坍塌,阵阵恐惧涌上心头.
但事情是自己亲手做的,没有推卸的理由.
我失控地哭呀哭,足有十来分钟.
瘦高的班主任不动声色,花前陪我定立着,月光下,目光如灼,如熠.
渐渐地,我看119到那道将坍塌的墙又挺立起来:"把锁子交给我,我退还人家.
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天的对话让那把锁永远锁到我们心里.
不要有啥想法,还是老师说过的那句话,好好努力,不要让爸妈失望.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锁子事件很快传遍学校,小男孩碰巧是我同学的弟弟.
我的这位同学仗着身怀武艺,平素骂男欺女,我很不以为然,他于是借机挑衅,企图臣服我.
一次列队跑步时我不小心踢了他一下,他当即回身给了我一老拳,打得我差点儿背过气去.
情急之下,我还了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从此他怀恨在心,恰好撞上此事,于是小题大做,造我舆论.
班主任老师知道后,责令他在全班作检查,并恢复我的名誉.
一次晚自习,我与邻桌下课回家,走到街头,看见二三十个小子手提棍棒聚集一处.
邻桌推了我一把:"快跑!
"没跑几步,身后一声断喝:"我看谁敢动手!
"一连数日,那位同学都没到校,原来那些街头小子就是他纠结起来教训我的.
事先,班主任得到消息,怕我受惊,没有告诉我,而是嘱托我的邻桌护送我.
当晚,她就径直往肇事者家里去了……邻桌说:"那晚要不是班主任,你真惨了,二十来只棍棒……"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麦黄时.
麦黄了我们就得为毕业考试冲刺了.
大半年来,虽然历经是非,但我并没忘记父亲的叮嘱,一定要考到重点中学.
教室门前有花池,花池里有许多花草,其中有我最喜欢的一株盘花.
从盘花发芽那一刻起,班主任就告诫大家:"同120学们,今年盘花发芽了,有新绿了,盘花是我们的班花,花朵开多开少代表我们班今年的收成,去年开了五朵,五名同学考上了重点中学,希望今年再接再厉,开出更多更漂亮的花,所以要求大家爱护花,勤浇水,多管理.
"一直以来,我特别喜欢这种花,却不知道它的名字,终于憋不住了,当着同学的面问班主任:"老师,这种花书上叫什么名字"老师一下子被我的问题问愣了,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这位同学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希望有心的同学多问问懂花的人,大家谁能找出正确答案,来我这里领奖!
"三十年过去了,那段时光早已定格在我的记忆当中,有时候会幻为盘花浮现在眼前.
1984年,不负班主任所望,那株盘花开了七朵,我如愿以偿成为其中一朵,考入了隔壁一带白墙的重点中学.
自此,我再也没踏进过七制校.
几十年来,我见过无数次盘花,大的,小的;含苞的,绽放的;红的,紫的,粉的,白的,它全没改变,依然纯洁,依然无尘.
每次看见,我都心动,都会想起教室门前热烈盛开的盘花.
终于有一天,在几株盘花前,一位植物学家告诉我:"这叫蜀葵,是多年生草本,叶互生,心脏形,茎直立而高,花期6月至8月.
由于它原产于中国四川,所以叫蜀葵.
又因为株高可达丈许,花多为红色,所以又叫'一丈红'.
于6月间麦子成熟时开花,又有人叫它'大麦熟'.
也正因此,人们将它盛开的花期作为麦收的吉日.
"哦,寻觅了三十年,原来它叫蜀葵.
我心里的这把锁终于打开了.
121我要去找三十年前的班主任,我要告诉她:敬爱的老师,盘花在书上叫蜀葵,也叫大麦熟,是一种象征吉祥和收获的花.
它的叶像心,花像盘.
三十年了,将近三分之一个世纪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家的院子里还种盘花吗122异乡学校在村子的最南头,母亲在学校里教书,再往南就是通向村子脚下的铁厂了,父亲在铁厂里上班.
铁厂里有一座烟囱,在村子里,可以看到从那里升起的慢腾腾的白烟.
村子与铁厂虽然近在咫尺,可父亲经常加班,总不能回家,怕夜的母亲于是找村里的一个姑娘做伴.
那姑娘披着长发,不用红头绳扎头发,而是用一条绿丝绸的手绢扎成松松的马尾巴.
母亲叫她小蝶.
我在学校是插班生,本来跟爷爷住在一起,爷爷被二伯叫去省城的家里住了,不得已,我才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并不习惯,因为妹妹们操持着当地口音,生活习惯也不同,但最让我不舒服的还是学校.
在我老家,每天晨读,我们都拼命地喊书,在这里不能,并且我老家读书的时候要一波三折地吟,而这里的学生不,不拼命喊书我记不住.
当然刚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按我的习惯拿腔捏调地吟书,123结果成为笑柄.
不仅于此,我还不喜欢我的同桌,她喉咙里总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像猪,有时候声音尖利,像枯叶刮地的噪声.
除了我,没人跟她同桌,在我插班之前,她单人独桌.
自从得知同桌是小蝶的妹妹后,我才对她不那么讨厌了.
何况我没有朋友,她也很寂寞,同病相怜嘛.
我入学的第二十三天,同桌将我领到她家玩儿,之所以特意记得那一天,是因为我见到了她天生丽质的妈妈和英姿勃发的爸爸的照片,我也为小蝶的娴雅秀丽找到了答案.
但我的同桌的确算不上漂亮,与同龄人相比,又瘦又矮,并且脸颊有一团永远也擦不掉的红晕.
母亲说,患有气管炎的人都这样.
得知我是王老师家的孩子,小蝶的妈妈拿出爆米糖给我吃.
她家收拾得真漂亮,精美的窗花,绢丽的枕绣,整洁的墙围纸,锦绣的门帘,但独独缺一种男人的臭味.
小蝶的爸爸七年前就死掉了,同桌告诉我.
小蝶的妈妈叫秀梅,二十几年前嫁到这个村子,百里挑一的好看,又做得漂亮女红,小蝶的爸爸是个解放军.
结婚第二年添了千金,一家人的和美让村里人眼红.
后来,同桌经常带我去村子的后山里,那里有许多矿窟,头戴安全帽的采矿工拉着平板车进进出出.
同桌指着一个含糊的地方说:"我们的爸爸就死到那里.
"母亲告诉我,小蝶家的光景由晴转阴是因为妹妹的降生,妹妹先天气管有毛病,那时她们的爸爸已退伍分配到村子脚下的铁厂当了工人.
为了给孩子治病,爸爸工作之余挖铁矿石.
那一天下班后爸爸太累了,不想去了,可妈妈硬吼着他去,124结果出了事,好好的一个人被砸烂在矿窟里.
小蝶说:"七年来,妈妈一直在忏悔中熬着寡妇的日子.
"同桌还带我去小蝶上班的地方,小蝶在村里的卫生所当赤脚医生.
卫生所的房子被刷成粉红色,在污污的蓝砖房的包围下很抢眼.
红屋子充溢着苏打水和碘酒的气味.
坐在小蝶的办公桌前,不用抻脖子,就可以看到我们学校那棵葱郁的柏树.
柏树圆锥树冠,亭亭玉立,是村子的风景树.
可以看到树杈上悬挂一截断轨,铁厂淘汰下来的,还可以看到班主任拿着捅火棍敲上下课钟.
望着窗外,小蝶眸子很亮,阴暗的屋子突然有了电光.
一次偷听母亲和小蝶的对话,知道小蝶喜欢上了班主任.
也难怪,男才配女貌嘛,班主任高大帅气,温文尔雅,除了教学,包揽学校杂活.
他是学校里唯一的代教.
班主任不是本村人,自己做饭吃,因为家寒,他总是窝头酸菜,要不就清水萝卜.
隔三差五,母亲会叫他到我家打牙祭.
这时候,小蝶往往会不请自到,有时候大家一块儿做饭吃.
小蝶同班主任没话找话,专挑刁钻的问题,无法回答时,班主任会羞红脸,连脖根子都给洇红了.
小蝶背过身去跟母亲咬耳朵:"王老师,我喜欢死他了,但他那么穷,又怕妈妈不高兴.
"王老师就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她讲:"小蝶同志,班主任虽然穷,但有才气,不会总穷下去的.
小蝶没有哥弟,我看招他做上门女婿,小蝶妈一定一百个称心如意,就是不知道人家班主任愿意不"小蝶回头瞅瞅班主任的背影,顿顿母亲的衣袖,雨打的娇艳,哀求的神情.
125村卫生所除了小蝶,还有一位油头粉面的已婚男子,瞧人不用正眼,高人一等,喜欢小蝶.
小蝶烦他,跟母亲诉苦,母亲就愈发想把她和班主任撮合起来.
星期天,我喜欢去铁厂玩儿,穿过挤挤挨挨的汽车,去铁渣堆里捡螺钉、螺帽,去机床旁捡刨下来的铁花、钢珠,去耐火砖窑找耐火球.
如果同爸爸挤一张床,准是晚上看了露天电影.
我总会在人群中看到牵着手的小蝶和班主任,旁边还有脸颊潮红的同桌,当然还有他们不远处小蝶同事狠狠的眼神.
冬天的村子寒鸦归林,倦鸟入梦.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本来很美,但因为班主任的别离变得索然无味.
因为与小蝶恋爱,班主任被人告到县文教局,说他不务正业,乱搞男女关系,败坏学校风气,被辞退了.
这一年冬天,由于哮喘严重,我的同桌休学了.
小蝶也辞职了,她嫁了.
女子大了总是要嫁的,她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129玉玲珑1"它满纸风月,却道的是文化;虽是满纸文化,却又是满纸风月.
"用这句话评价董桥的散文我赞成.
董桥的文章充满审美情趣,那种气息是故纸堆里发出的,是清香、墨香,绝没有腐味.
读董桥的散文,我最多想到的一个词是"孤独".
董桥是一个文化的独行者,他在故纸堆里搜文字,一个一个地挑出来,梳理好,再重新组合起来,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身边的有心人,有缘人.
最初读董桥是三年前的《董桥散文》,我一下子便被勾住了眼球和神经.
他文章的题目最吸引人,最妖,但绝不媚.
近日有机会买到他的一本《旧时月色》.
董桥的散文是阳春白雪,我称它为贵族散文,它不是给人消遣的,是给人解饿的.
读后的思考是淡淡的,愉悦也是淡淡的,有时候一种"妖"气会在你周遭升腾.
1302散文《玉玲珑》写钱老先生有一块"玉玲珑馆"的横匾,不很大,四朵隶书纤秀之中透着金石的气势,是安徽老家一位诗人送的,说是康熙年间歙县人汪玉枢的遗物.
钱老告诉董桥先生,他没有收藏过玉器,挂上这幅字之后,偶然在古玩店里看到一件西汉玉辟邪,仿佛灵犀相通,买回来贴身供养,当夜梦见一位留辫子的清朝人,相谈甚欢,醒来一想,猛然省悟是汪玉枢!
事情并没有结束,接下来是他的一段真实经历.
1984年夏天,他在伦敦认识了佛斯特,一位埃及古文化专家,他的妻子生前喜欢中国玉器.
他收藏了一件辟邪,比钱老的那件大一倍.
佛斯特告诉作者:"我对我妻子说,我看到它身上附着一股天外的神灵,刚到手的几天,我天天对着它看,心里知道它在传一些信息给我,只怨我始终解不开那些密码.
前几年,我在新加坡一个阴暗的杂货店里看到一张镶框的中国书法,横横地写了四个字,像四朵花,左下角盖了印.
我当时觉得那幅字泛着红红的灵光.
回头想问问老板,老板不见了.
我看到一个留着辫子穿古装的中国老人对我摇头微笑.
我会心,悄悄走了.
"3董桥是一个自感颓废的人,他孤零零地用旧文字和在面里做馒头,做成兔儿爷、金鲤鱼、小老虎,最后一个是玉玲珑,都摆放在橱窗里,远远地让人看.
有心人站住了,将头伸过131去朝里看,作坊里的董先生静静地坐在木椅上,油光的辫子昨天剪掉了,现在是很漂亮的西装头,身着西装,满脸现代的时尚气息.
董桥先生在安静的下午朝外面看,桌旁是龙井茶,中年人喝的那种.
他安静地瞧着发生在眼前的西洋镜,橱窗里他的作品在闪闪发光.
132暖冬的花《都市》2010年第12期做了山西散文特刊,对于喜欢阅读和写作散文的人来讲是一份可喜的礼物.
我将杨新雨老师发来的电子邮件下载并打印了出来,厚厚一摞.
随后的两天时间里,西贝一直在办公室细细地阅读它,每次抬头,窗台上的盆花总向我袅娜地招摇.
在这个暖冬里,在均衡的室温下,这些花开得正妍.
一口气读完《九月上旬访台琐记》,依旧是风趣、幽默、睿智、略带着贫(而这贫恰是文章的包袱)的"韩石山风格",每次读他的文章就像亲聆讲话.
与先生六年前遇到过一次,那是在我参加的一个小型笔会上,韩先生在台上讲,我在台下听.
完了找他合影,他执意站起身来,衬得本来就矮小的我更低了.
前些日子在中央电视台某频道看到先生讲徐自摩的旧事,操得依然是带着晋南口音的绵甜的普通话,很亲切.
韩先生被称作文坛刀客,他给别人下刀,也给自己动刀,他把在台湾自己住房里供应的水果"偷"回内地给外孙的"糗事"133抖搂出来,可爱的半老头儿.
读续小强的《集梦者》(外二篇),让我想起董桥的一本书《文字是肉做的》.
小强的文字是活蹦乱跳的,他手中的笔是蛇的信子.
他将钻进隧道的火车喻为音箱,"声音像是无数的水滴从洞壁落下,透过绿的铁壳,轻轻地在我的头顶砸开".
在《火车:摄影或想象·闯入》中写一个姑娘,那姑娘哭着由两个衣着破烂的大人领着,不顾乘务员的阻挡闯进他所在的卧铺车厢.
也许普通车厢太挤,太嘈,女孩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当然这些文中并没交代.
女孩一家最终还是被乘务员赶走了,临走的时候,姑娘送给作者一个塑料袋.
他却发现里面装着一个洗得干净的苹果.
作者花了两顿午饭的工夫将这个苹果吃了.
作者吃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为自己的"无为"忏悔文中也没有交代.
细细琢磨,这一切其实又都在肉做的文字里.
作家毕星星是个文章妙手,透过《一百元假币》,折射出的是骗局迭生、弱者无奈、人间万象之迷离,犹如拔草,攥一根茎,提出来的是一个密密匝匝的庞大根系.
作者不小心收了一张假币,千方百计想把它花出去,结果"面对弱者,你不忍下手;面对强横,你又招惹不起;面对精明,你简直是个傻瓜".
本来,作为工薪阶层,进钱的渠道单一,可偏偏假钱是孩子结婚时精明人上礼混进来的.
倘若只单纯骗还能忍,但遇到连骗带抢的事就让作者十分愤怒.
他在杭州西湖买丝巾,明明付给真一百,店主转手换一张假的讹他,身在外地,不得不认了.
作者由此感喟:老实人上面有精明人,精明人之上还有骗子呢.
那就将信任全部交给银行吧,结果如何银行的取款机也有人做了手脚.
作者彻底崩溃了,"放134弃了任何形式的抵抗","寄希望于整个社会移风易俗",这下总行了吧,但这是理想还是幻想作者不知道,没人知道.
中国历代文人中美食家并不少见,苏轼、李渔、袁牧、周作人、梁实秋、汪曾祺皆有美食妙文传世.
小说家王祥夫的《吃醋》(外一篇)也很精彩.
山西人能吃醋,路人皆知.
汪曾祺曾写过山西人吃醋:"有一年我到太原去,快过春节了.
别处过春节,都供应一点好酒,太原的油盐店却都贴出一个条子:'供应老陈醋,每户一斤.
'这在山西人是大事.
"再看王祥夫说:"山西人吃醋,宁化府的醋还嫌不酸,醋打回来还要放出去冻,冻一晚上,醋上边结一层冰,这层冰是水,把这层冰揭掉再冻,再冻一层冰再揭掉,冻来冻去,这酸就更酸更浓.
"作家不是山西人,他问山西人为何爱吃醋,答曰:"醋下火.
"他认识的朋友中张石山最能吃醋.
据我所知,张作家火气不算小,难怪他要玩命吃醋.
看来喜不喜欢还在其次,下火才最重要.
王祥夫喜欢吃蘑菇,并且如数家珍地一口气能说出许多种,他说的银盘大蘑菇我们这地方也有,只是大不到当雨伞.
看来有机会得去宁武见识见识.
《银盘蘑菇》还真赚了我不少口水.
在我的印象里,葛水平的散文写得都很精致,像针脚讲究的女红.
她走得是散文的正道.
像《当一个人傍晚出去散步》这样的随笔我是第一次读到,然而恰恰被文中的一个细节所感动:一男一女两个捡垃圾的共同捡一堆垃圾,男人手脚麻利,屡屡得手,女人索性坐在一旁伤心地哭了,男人"看到女人哭了,他主动张开自己的垃圾袋,取出一个塑料瓶子放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还哭.
那个男人又取出一个塑料瓶子,放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还哭.
那个男人有点不舍得把手伸进135自己的垃圾袋了,犹豫了几分钟后他还是伸进了垃圾袋掏出一个塑料盆放在女人面前".
女人笑了,但"她从地上拿起两个塑料瓶子,站起来,走过去,走近了那个男人的垃圾袋放了进去".
如此精彩的细节描写在韩少功和杨绛等作家的散文中常能看到.
《儿时的夏天》是一轴活脱脱的乡村画卷,乔忠延老师这篇散文弥漫着草木之香,他笔下的莲花不像长在晋南的汾河岸畔,而像绽放在冀中的荷花淀里.
我也惊诧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笔下的许多事物我都熟悉,比如地软,比如彩虹,比如龙虼蚤,比如雷殛.
小时候笔者所住的西贝山村也有一棵古柳暴雨之夜给雷殛了,说是里面住了狐狸精,恰巧住在树后的那家姑娘先前生了怪病,好长时间总也看不好,树倒了竟不治自愈了.
大自然的蹊跷之事总也说不清.
西湖历来被文人骚客与美女连在一起.
玄武的《西湖一夜,白蛇,苏小小,秋瑾》恰似一幅泼墨写意.
我读关于西湖的文字,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由文中的那些痴人想到白居易、苏东坡、岳鹏举这些爷们儿.
西湖多水,水属阴,阴比女人,西湖尤美,于是就让人想到了美女.
聂尔的文字节制不乏张力,《我认识的刁斗》亦然.
刁斗是怎样的一个人,起先西贝也不清楚,但从聂尔的文章里又分明看到了,那个叫刁斗的人就活生生地坐在那里侃侃而谈.
笔者设想了一下,倘若让西贝去车站接刁斗,真不敢打保票一眼就能认准,但心里清楚,他已是比同城里老见面的人更为熟悉的一个:刁斗高高的个子,有一个丁克家庭,两套房子,每年春秋两季会出来活动活动,他只看人,不看山水.
介子平先生的书话,我在他的新浪博客读过一些.
他的136博客做得恬淡雅致,最喜欢他文章的配图.
子平先生好像是位书画批评家,从他的文字可以看出他是位严谨的学者.
他的文章与古书古画一样散发着隽永的墨香,读《隐堂之文如其字》,感觉作者如同笔下的陈巨锁先生,是一位隐者.
介子平先生身居省城,当然大隐.
《都市》山西散文特刊里的美文妙文花团锦簇,千姿百态,以上所举只是随意采撷,西贝在这里有感而发,略抒己见.
之所以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目的是抛砖引玉,引出方家们的真知灼见.
无论如何,厚厚一摞打印纸终于拜读完了,扬起头,窗台上的盆花在有些发涩的眼里愈发妍了.
我知道,在如此洁净安适的环境里,开在暖冬里的花也没有不妍的道理.
137梅子的梦树梅子要出书了,书名叫《我的梦树开满了花》.
梦树知道梅子给《少年文艺》写文章,该不会是在少年世界里臆造了一棵理想之树吧然而她肯定地告诉我:"真有这样的树.
"梦树官名结香树,清晨梦醒后,在此树上打花结可以有意外之喜:若是晚上做了美梦,早晨打花结就可以美梦成真;若是晚上做了噩梦,早晨打花结可以解厄脱难.
因此,结香树就又被人们称为梦树,它的花就叫梦花.
梅子在榕树下叫点鸿,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们都很少去那里了,但依旧QQ联系.
在她的QQ印象签名上,朋友们对她的评价是高贵、温柔美丽、前卫、智慧内敛、有思想、够侠气、真平实等.
与我一样,梅子生长在一个小县城,所不同的是我住北方,枕黄河浪,她居南方,饮长江水.
梅子有一颗流浪的心,138她不甘于将自己托付给一座小城,参加工作后又出去读了两年书,本来有留在省城或者去南方发展的机会,结果因为文学放弃了,但那颗流浪的心并没改变.
她梦想游历世界,这是她心中永不凋零的一朵梦花.
《雨季不再来》中,她说三毛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
1990年,三毛到宜昌,住在平湖大酒店.
从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时,梅子已离开宜昌.
梅子专门从北山坡跑到东山大道火车站旁的平湖大酒店,她看到绿色的青藤从楼顶一直垂挂下来,对着酒店,她想象三毛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住哪间房.
梅子在酒店周边徘徊很久,用心感受三毛呼吸过的空气.
1991年1月4日,当她得知三毛弃世的消息,一个人伏在操场冰凉的双杠上失声痛哭.
1991年2月28日写了《冬殒》纪念三毛.
2005年7月,2006年10月,2007年1月6日,2009年,2010年6月17日,2010年7月7日,以上这些日子,梅子的生活因三毛发生了一系列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让我感到梅子的这朵梦花开得是何等的坚韧和幸福,她的梦花不会凋零.
梅子有幸生活在屈原故里,千年前那个孤寂的灵魂吸引了与文字结缘的梅子.
梅子的梦树是文学,所以她是从文学而不是单从学术的角度进入屈原世界的.
梅子编着一份小刊物《屈原文学》,所以她必须了解屈原,爱屈原,梅子是一个执着的女人,不爱则已,爱必深沉.
她首先给自己腾出了《属于楚辞的时光》,从汤炳正的《楚辞讲座》入手,然后将《由读楚辞想到的》通通记录下来,之后再去体味余光中与屈原两个诗人跨越千年的内心世界,最后《在端午,想起汨罗江》,以独行千里的行为艺术为自己的探索历程做了注解.
她的奋斗和收获都像一朵朵绽放的梦花,闪耀着温暖和感动.
139读梅子的文字,我始终能感受到她来自内心的爱,她的字里行间无不贯通爱的信息.
她《清明念祖母》和《弟弟》,对着书本轻叹《吾爱李易安》,看着时光想念《小城人物》《红幺姑,绿侄女》,她深爱家乡的一切,就连《家乡的树们》也要让她《化入民间的低语》.
《兴弟》与她并不沾亲带故,他是一个因贫卖血感染艾滋的农村青年,梅子去采访,被他的故事所感动,从此建立了姐弟情谊.
梅子很懂关爱与尊严的关系,给兴弟关爱的同时并不伤害他的尊严,让他不因爱受伤.
当然最让我感动的还是《母亲与土地》,不仅让我认识了一位爱土地如儿女的母亲,而且让我懂得土与根、土与命的关系.
梅子的爱之梦花是何等的柔软和细腻啊,伤不得,扶不起.
诗人蓝德说:"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
"梅子也是这样,在她的这棵梦树上,开得最为妍丽的花应该是那些献给大自然的篇章,比如《乡村简章》《香草志》《一路吃过春天》《路边风景》等.
在西贝眼里,梅子是阴柔、纤细和小巧的,也正因为如此,让男人都想做她的护花使者,她的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而她又长在江北,所以她又兼备北方汉子的俊朗.
读她的人物文字,常常让我有这样的感受.
从她的文字中你可以读出豪放甚至固执,她的笔像沾满了情的钢刀,切你不觉得疼,过后你又不得不因痛流泪.
我觉得她的人物模拟具有司马遗风,笔笔迅捷,深入其里,一波三折,不留痕迹而又让人无法释怀.
梅子是一个智慧型书写者,她下笔巧妙,太极一样借力,将她的文字垫在你的情感下,借着你荡漾的情波越推越高.
她的文字坚定而美,有阴美也有阳美,这是很难兼顾的本领,当然不完全在技巧层面,更多地在于她写字的用情和流露的140恰当.
她用笔时而舒缓时而紧凑,时而恣意时而节制,豪放处汤汤长江,让人沉入交响大演奏,简约处涓涓涧流,又让人看到倪云林的笔墨山水,比如《回首有岸慰乡愁》,简直达到"密可跑马,疏不透风"的境地.
2011年的秋天对于西贝是个难熬的秋天,先是手伤,继而头伤,后来胃伤.
为了调理胃病,每周都得坐火车去省城看医生.
梅子的书稿伴我一次次在寒风中孤行,我用她的梦树和梦花医治我的胃伤.
火车上,每读完一篇,我都会透过车窗沉思一些事情和时光,为她的,也为我的.
有时候我感觉那些丝丝缕缕的文字进入我的血液,渗入我的胃壁,激活起将要生锈的胃机器……梦树,童话的树;梦花,鬼魅的花.
它是梅子的,也是我的.
141生命要因为脆弱而变得坚强——读《幸存者》手记我几乎是一气读完李西闽的《幸存者》(发表于《收获》2008年第5期)的.
我对李西闽很陌生,如果不是汶川地震,这位鼎鼎大名的恐怖小说作家也许永远不会进入我的视野.
在文化部和中央电视台联合举办的捐款义演晚会上,我看到这位七尺汉子头上的绷带以及眼里的泪光.
他是汶川地震的幸存者,当时正在四川九峰山半山腰的鑫海山庄写他的长篇小说《迷雾战舰》.
其时,他正在参加山庄C栋四楼的盛会,甚至还与一位山庄的服务员对过话呢.
灾难轰然而至,来不及将"大海平静得可怕,许多灵魂在海的深处安睡"后面的字句写完,坍塌的楼便将他压住.
用他自己的话讲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一样.
然而他更不幸,因为除了右手能稍微动弹之外,其余身体均被水泥楼板夹着.
起初李西闽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地震,以为只是山体滑142坡带来的事故,他没有想到自己其实埋在地下几米深的地方,他盼望着人们的快速营救.
后来他像装在瓶子里沉在大海的魔鬼一样,在愤怒中歇斯底里.
当他得知地震后,情况便变得更加糟糕,首先是体质的虚弱,更重要的是来自信心的打击.
在被埋的七十多个小时里,他恐惧过,愤怒过,绝望过,反省过,自救过……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他的身心,在大自然面前,在灾难面前,他柔弱得不及一棵小草.
读他这篇纪实文本,我的思绪一直被他的笔端牵引着,像他眼前的那一线空隙里的阳光和空气一样或凝或畅,或断或续.
我想象那里面埋的是自己,血从我的左眼流出,痰一次又一次堵住我的喉咙,疼痛带来的汗由有到无,惊恐加寒冷,希望到绝望,我想着自己年轻的妻子、咿呀学语的孩子、年迈的父母、贫困的乡亲、亲密的战友、可爱的文友……想到自己将会葬身此处,想到一定要坚持到底,想到命运的坎坷和不公……其实在这场地震中,有多少人被埋在废墟里又有几人获救死者与幸存者在底下都想了些什么他们如何用身体同坚硬的水泥作斗争面对死神如何自救如何克服寒冷和黑暗对自己的身心造成的伤害作家李西闽在废墟里没有流泪,读的时候我也没有.
他的泪是从被救出的那一刻流的,我也跟着他流.
但我的泪不仅仅是对他的祝福和喜悦,我的泪更多地是流给遭受灾难的人民,流给党和政府,流给人民的好总理,流给倒塌的房屋,流给死去的可爱的学生们,流给废墟中不顾个人安危的救援者,流给废墟里那些始终没有放弃希望的人以及没有坚持到底的罹难者……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过去近一年了.
逝者已矣,生143者仍在经受身心的伤痛,灾难过去了,噩梦并没从他们的心底彻底消除.
据网络新闻报道,有灾民因心理创伤而精神分裂,以至于到了杀害至亲然后自戕的地步.
生命再一次经受严峻的考验.
正如《幸存者》的作者写下:"我如何才能拒绝噩梦这也是灾后很多人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内心安宁,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那么的困难.
或者遗忘是最好的药.
可这是一句不切实际的话.
我只有在漫长的黑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直到它愈合……"144故乡是游子心中一道忧伤的泪痕——读《故乡啊,故乡!
》的联想我的故乡坐落在吕梁山的余脉里,那是一个人口不足两百的小山村.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没有丝毫依恋,也就从那时起,我便将自己依托给一个陌生的小城.
我所在的小城人口不下十几万,在北方算得上是繁华的小县城了.
二十年来,我始终努力地把自己融入这里,然而走在大街小巷,看着如河车流、如鲫人流,脑海里浮现的往往是百里之外的偏僻山村,我为他取名西贝山村.
七年前,我开始了网络写字,就在那时,键盘上移动的指尖就没离开过西贝山村,我将这些年来断断续续输入的文字命名为"西贝山村系列散文",说来也有二十万字了吧.
中国人的乡土意识大约与中国是一个"村庄大国"分不开.
中国人的乡土意识、家园意识,"除了沉重的乡愁悲歌和苍凉的历史叹喟之外,还具有和乡土、亲人的紧密牵连的乡愁情结".
是的,那里有我们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物和人.
有人说,145往上追溯三代,每个都市人都生活在猪羊成群、蒿草遍地的乡村.
中国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国家,尤其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许多农村人都实现了变成城市人的梦想,但他们并没有被轻易地城市化,他们再也不用锄地耕作,他们的生活起居与山村的人们有着天壤差别,但"'故乡'昭示'一方水土一方人'的逻辑.
一个人的身世和成长,必定追溯到那片形成其生命特征和精神基因的源头".
我在故乡生活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我经历了中国农村剧烈的变革——由集体到个体.
农村集体生活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大家一起劳作,一起聊天,甚至吃饭的时候也聚在一起,尽管有争吵,但主旋律是和谐的.
那时的家长里短,细微到谁家的猪嘴边有一撮红毛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大家的日子变成一家人的日子.
那时候很穷,大家都一样,近乎没有差别,没有差别便没有比较,没有比较便不存在鄙视.
鄙视的不是紧紧巴巴的日子,是人格,而人们穷得只剩下了人格,所以把人格看得极为珍惜,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儿时的故乡并不是传奇.
我不是一个怀旧主义者,更不是一个反对进步者,但我怀念的仅是农村集体化时的快乐和充实.
随着农村土地承包给农民,人们的心也越来越个体化,在农村的公共场所很少能见到聚会了,更不会有聚在一起吃饭的情景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出现了差别,你家吃肉,他家啃窝头,有了比较就有了差距,有了居高临下和低声下气,经济不平等造成了不和谐.
改革开放时的清洁路面没有了,人们只管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公共事业大家管,其实是大家都不管,三个和尚没水吃的境况随处可见.
146最让我痛心的还不是人心背离,而是故乡没有学校了.
记忆里,家乡那边村村有学校,不管是行政村还是自然村,哪怕是只有百十口人的村子.
我的小学生活是在故乡度过的,学校是村里最好的房子,由于学生少,全校四个年级二十来个学生在一个教室,一个老师复式教学,大家一起朗读,一起习题,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能够流利地背诵四年级的课文,尽管并不认识几个字.
初中以后,我去山外读书,每次回家,一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心里就湿湿的.
乡村的读书与县城的读书有别,区别在音调上,城里孩子读书音调单一,平铺直叙;村里的则不同,就像山路一样,曲曲折折,峰回路转,甚是好听.
比如山里和城里的蝉鸣,城里的蝉鸣只是一唯拔高,高到顶巅戛然而止,似乎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山里的蝉鸣是可爱的、悦耳的、一波三折的、抑扬顿挫的.
上了高中后,我回家就听不到悠扬的颂书声了.
一问,才知道村里的小学关闭了,合并到几里以外的村子里.
山路崎岖、偏僻,真不敢想象六七岁的孩子如何到学校.
村里人没有法子,干脆领着孩子到山外求学.
"城市摧枯拉朽,'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城市是否摧枯拉朽暂且不论,故乡在沦陷是事实.
记忆中的故乡永远生机勃勃、热热闹闹,如今回去,满眼荒凉景象,村里的老幼都走了,幼的求学,老的陪读,年轻力壮的忙于打工,下煤矿的下煤矿,跑运输的跑运输,村子死气沉沉、暮气蔼蔼,连狗猫也蹑无声息.
我的故乡产核桃,往年的核桃树遍布四野,"老中青"相结合,如今老树枯了,中年树变老了,小树又没有接续起来,就像这村子一样,正在颓废下去.
我曾在《西贝山村》的序中这样写道:"西贝山村是远祖创建的,没有147在我们的手中壮大,或许会在我们的后代手中颓败甚而灭亡.
"其实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人自古逐水而居,如今这个山村已没有水可吃了,人们吃水得跑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汲取.
为此不少人做起卖水的生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煤造成的:因为有煤,大家都来抢,早些年私挖乱采没有限制,前些年打击力度又没跟上,导致地下水位下降,过去的井变枯了,先前的泉渗漏了.
每年清明上坟,我都会去外公外婆的坟冢烧香祭拜.
外公的村子和我的村子是邻村,站在祖父母的坟头,可以望见那个村头.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村子就像太阳,周围村子是绕着它转的卫星,不仅因为村子大,而且热闹、繁荣.
如今那个太阳陨落了,它已迁到百里以外的地方,房子成了危房,村子成了荒村,如今还有些许老人守着田禾和祖坟不肯离去,但村子事实上已不属于他们了.
当初移村是卖下村子身下煤矿的人出的钱,村子的所有权变了.
前些日子听说人家要拆除变压器,刨去电线杆,目的是逼走村子里赖着不走的人们,怕一旦房子塌了砸死人招来麻烦.
中国人最讲叶落归根,许多在城市工作一辈子的人退休后都重新回到农村老家过平平淡淡、饲鸡养鹅的生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回老家死来啦!
只有他们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人只有把根深深扎进生你养你的土地,只有把土地的色彩和气息珍埋在心底,故乡的诸多元素才能渗透到、吸收到血液和骨骼之中,你的生命和人生之树才能枝繁叶茂,持续开花结果……"然而,"随着农村经济社会的快速转型,民族的经典的传统乡村文化,正被全球化、传媒化、快餐式的流行文化所侵蚀、所淹没,爱故乡的人常常两手空空,很难找148到物化的、能触动心灵的物质载体".
是的,"'谁不说俺家乡好'的优美歌声,正风吟日晒着多少人眼角皱纹中湿润的泪痕".
(文中的引文皆出自《故乡啊,故乡!
》)149读史短札秦穆公的胸怀秦穆公三十二年,秦越晋伐郑.
百里傒、蹇叔力谏,秦穆公不听劝阻,结果兵败殽山.
四年后,穆公重新任用孟明等征伐晋国,报了殽山之仇,释了穆公心头之恨.
穆公渡过茅津,"封郩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
乃誓于军曰:'嗟,士卒!
听无哗,余誓告汝.
古之人谋,黄发番番,则无所过.
'"以此来追悔当初没有听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的劝阻,并誓让后人记住他的过错,引以为戒.
秦穆公情真意切,感动得大臣们泪如滂沱.
他们都说:"咱们的国君真是体恤百姓将士,考虑事情很周全,孟明等人真该感到庆幸.
"其实,古今中外,将自己的错误决策主动公布于世,引以为戒的国家领导人有几个有如此心装天下、虚怀若谷的国家领导人在,秦国没有150不强大的道理,这难道只是孟明几个人的幸运这是秦的幸运,秦始皇的幸运,我中华民族的幸运呀!
论吴起杀妻求将吴起是卫国人,而在鲁国当兵.
齐国打鲁国,鲁国国君想让吴起带兵,但吴起的老婆是齐国人,所以鲁国人对吴起不放心.
为了表示忠诚,吴起便杀了妻子,做了将帅打败了齐国.
后来有人在鲁国国君面前说吴起的坏话,吴起害怕了,听说魏文侯人好,想投靠他.
文侯询问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贪财好色,但是用兵打仗的本事连司马穰苴也比不上.
"于是文侯便起用了吴起.
针对这件事,李渔如斯评论:千古不近人情之事,莫过于吴起杀妻、易牙烹子、乐羊食子了.
他们之所以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想取得他人的信任,然而结果适得其反,什么原因呢一个字:诈.
当然也有做出类似的事情而不被怀疑的,就是张巡杀妾这件事.
这疑与信的区别就在诚与诈之间.
如何知道是诈文中说,吴起离开鲁国归顺魏国,文侯问李克,李克回答:"吴起贪财好色.
"吴起既然好色,那么杀妻未必只求当将帅,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譬如嫌恶老婆貌丑,或者听信了侍妾的坏话,借此杀了妻子.
李渔未见过贪财好色的人肯为建功立业而杀掉美妇、抛弃贤妻的.
如果按李渔的逻辑推理,易牙和乐羊一定不爱自己的儿子.
其实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骨肉的,只是这两个人爱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甚于爱儿子.
所以吴起也不是不贪财好色,只不过想做将帅比贪财好色更甚罢了.
吴起其实心里明白,151只要有地位,就有贪财好色的资本,杀一个美妻获得更高的地位,就有更多的美人排着队等他去娶.
所以西贝认为,李克的回答并没有错,非要找错的话,错的是留了一个诈给李渔.
乐与国古人对音乐的认识是建立在江山社稷之上的.
太史公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所以在那时,音乐代表一个国家的声音,国家兴则音乐,国家亡则音悲.
卫灵公有一次去晋国,途中在濮水过夜,半夜里被一阵鼓瑟声弄醒了,于是让音乐家师涓将曲调记录了下来.
卫灵公知道晋平公是个音乐发烧友,饭饱酒酣后,对平公显摆说:"这次来贵国途中,听到了一段新音乐,让我的音乐家给咱们演奏一下吧.
"演奏还没结束,坐在师涓旁边的师旷便止住他的琴弦,说:"这是亡国之音,不要听了.
"平公问:"这话是怎么说的"师旷解释说:"这个曲子是师延当初为纣王谱的靡靡之音.
武王伐纣,师延投濮水自杀了.
此曲肯定是从濮水上听来的.
"平公喜欢听,不听劝阻,让师涓奏完.
晋平公问师旷:"有最悲伤的曲子吗"师旷说有.
平公要听.
师旷说:"君王啊,您的德和义都还不行,不可以听的.
"平公很固执,说:"师旷呀,该给我怎么演奏就怎么演奏吧,我喜欢听音乐.
"话说到这份儿上,师旷也没办法,只好演奏起来.
师旷武艺高强,琴声引来玄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高兴得平公直向师旷敬酒.
152平公意犹未尽,又问:"还有更悲的曲子吗"师旷回答:"有.
以前黄帝用它大合鬼神,君王您德义太浅,不可以听,如果非听,必受伤害.
"瞧这话说得,这不是刺激平王嘛.
于是在平公的坚持下又演奏了.
这下可不得了,"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吓得侍从和佣人们都东奔西逃,平王也吓得扑伏在廊屋间不敢动弹.
此后,晋国大旱,赤地三年.
季札的为人"季札,寿梦之子,吴太伯之后.
"寿梦有四个儿子,季札最贤,父亲想让他继承王位,季札最小,所以拒绝了.
寿梦只好立长子诸樊.
大哥诸樊死前留下遗嘱,他死后王位传弟不传子,目的是最终传给季札.
然而三哥将要把季札写到接班人名单里的时候,季札逃了.
没办法,三哥只好立了自己的儿子僚.
这下便引来了麻烦.
诸樊的儿子光有意见.
他说:"当初父亲将王位不传我而传给二叔和三叔,是想最终让季札叔叔当王,而现在小叔既然不当了,就应该是我的嘛,凭什么传给三叔的儿子"于是就找了个机会把僚给干掉了.
光就是阖庐.
关于弑王这件事,西贝觉得罪魁祸首是季札.
你既然不想当王,就躲藏起来当隐士,何故又要到处显摆呢季札去鲁国点评天下音乐,去齐、郑等国出谋划策,尤其还有一个故事更能说明他作秀的本事.
季札身上佩戴一把宝剑,徐君喜欢那把宝剑,但不好意思开口.
这事季札心知肚明,因为153他还要去别的国家,便没把宝剑给徐君.
等到返回时,徐君已经死了.
季札解下宝剑,系在徐君坟边的树上.
跟随的人大惑不解:"既然人已经死了,剑挂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有谁能将它送到徐君手里呢"瞧季札是怎样回答的:"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初我心里已将这把剑许给了徐君,难道能因为他的死而背弃我的心愿吗"一语道破了他的人生观:做人做事以满足自己为目的.
何等自私的人生哲学!
两千多年后的西贝斗胆评价季札的为人:弃吴国天下黎民于不顾,不仁;做事貌似守信,实则是没有原则的愚信;力让王位,却又不甘退隐,虚情;明知剑已无法送到徐君之手,却装模作样,假义.
而对这样一个不仁、愚信、虚情、假义之人,孔夫子却说:"泰伯可谓至德也已矣!
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太史公也说:"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
"将无德为德,将不仁为仁,看来古之圣贤的话也不可全信.
当然他们写《春秋》《史记》这两部著作时有特定的历史背景,也可谓没有不变的真理吧.
倒是太史公说季札"见微而知清浊"的话我信,所以说,圆滑才是季札的真正为人.
为死的理由胡亥要杀蒙恬,蒙将军觉得冤枉:"我老蒙家祖孙三代为了你秦家的江山出生入死,忠贞不贰,到头来你还要杀我!
"然而他懂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知道申辩也无用,只好退一步为自己的死找一个牵强的理由.
《史记·蒙恬列传》是这样叙述的:"蒙恬喟然太息曰:154'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
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
'乃吞药自杀.
"秦昭王赐死武安君白起时,白起也将死罪归结于长平之战诈坑降卒十万人这件事上.
其实归根结底,作孽的是他们的主子,即使以死抵债,首先也应该是他们的主子们.
蒙恬之死不是什么破坏风水,而是政治斗争的结果.
当初始皇欲立胡亥为太子,蒙恬的弟弟蒙毅在始皇的面前说三道四,设置障碍.
胡亥成了二世皇帝,自然要公报私仇,"罪及其宗",殃及了蒙恬.
白起呢是因为居功自傲,连秦昭王也不放在眼里,当着众人讥讽秦昭王,弄得秦昭王很没面子,干脆杀了他.
最后再听听太史公如何评价蒙恬的死吧:"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始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
何乃罪地脉哉"难道真是这样吗绝顶聪明的司马迁先生不会不清楚蒙恬其实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他为何避重就轻,在这里用了隐笔呢这是读者值得深思的地方.
类似的陷阱,在《史记》里又何止一处读《史记》,就是与智者对话,读者不智,书读起来肯定糊涂.
155周昌口吃周昌是汉高祖刘邦的部下.
周昌口吃,刘邦喜欢拿他开玩笑.
有一次周昌找刘邦汇报工作,恰好刘邦搂着戚姬玩乐,周昌掉头就走.
刘邦看见了,追上去便骑在他脖子上戏弄他:"你说我最像哪一个主子"周昌努力地仰着头回答:"陛……陛下是夏……夏桀、商……商纣……"皇上大笑.
周昌为人正派,敢于直谏,刘邦对他敬畏三分.
刘邦欲废太子立戚姬的儿子,大臣们反对,但都劝不动皇上.
周昌找皇上辩理,但越急口吃就越厉害,就越说不清道不明,最后干脆耍赖:"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周昌"期期",邓艾"艾艾".
三国时魏将邓艾也有口吃.
晋文公跟他开玩笑:"卿云艾艾,定是几艾"邓艾回答:"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在西贝老家,遇到口吃的孩子,话讲不清楚就让他唱.
语速一缓,自然口就不吃了.
小孩放牛,牛不小心掉下了山崖,小孩急急忙忙跑回村喊人,凑巧碰到了妈妈.
孩子口吃,一着急更严重,憋得脸红脖子粗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位母亲有经验,告诉孩子:"别着急,你唱吧.
"十万火急,不知道周昌是否也会对着刘邦歌唱倘若如此,皇上一定会更喜欢他.
156石奢的忠孝辩证法石奢是楚昭王的宰相,为人公正廉洁,刚正不阿.
有一次石奢到基层视察,路上正巧遇到杀人事件.
他追上杀人犯一看,竟是自己的父亲,便放了父亲,而让手下将自己绑起来.
同时,派人向楚昭王报告:"杀人犯是臣石奢的父亲.
如果依法办了父亲,是做儿的不孝;如果'废法纵罪',又是对皇上的不忠,所以干脆我死得了.
"楚昭王说:"你追了但没抓住,没有过错,不必抵罪,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石奢说:"不徇情枉法,不是孝子,不奉主试法,不是忠臣;赦我罪过,是王的恩惠,伏诛而死,是臣的职责.
"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西贝每每在小说或电视中看到此类故事时,总想探求第三条两全的路子.
读《史记·循吏列传》,石奢的例子使我眼前一亮,原来几千年前就有了答案.
尽管不够准确,但更准确的又在哪里呢157读书杂记宋濂的仓皇古人的游记,很少有宋濂写得有趣.
《游钟山记》写他同刘伯温、夏允中一起游钟山,"二君行倦,解衣覆鹿上,挂冠鼠梓间,据石坐",后来又要喝酒,宋濂"不能酒",估计由于游得不尽兴没心情喝酒,决定一个人去游山.
允中劝他说:"老兄呀,山里有老虎,附近有个僧人前几天采茶时被老虎抓破了脸,差点儿丢了性命.
"宋濂不信,以为他找借口.
允中又补充道:"如果不怕你就去吧.
"这下激起了宋濂的驴脾气,带着两个仆人便走了.
路越走越远,景致越深越美,宋濂开始得意起来,"击石为浩歌","歌已,继以感慨".
我想他在心里一定笑话那两人懒惰、胆怯的朋友.
然而等到"忽腥风逆鼻,群乌哇哇乱啼",才"忆夏君有虎语",于是"心动,急趋过,似有逐后者.
又棘针钩衣,足数踬".
后来好不容易"神明渐复",又遇见"面有新瘢"的僧人,一问,158正是那个采茶人,于是只好仓皇而归.
十三四岁时,我在山外读书.
有一次放假回家,一个人翻山越岭,得走好长一段很背的山路.
先前常常听大人们讲这段路上发生过狼吃人的事情.
那时还仗着自己会点儿拳术,便手持木棒上了路.
那天新雨刚过,一路上没有碰到行人,进入两里长的背阴山路,我的心开始收紧,而狼吃人的故事在心头总也挥不去.
心里想着害怕事,步子不由加快了,脚下的卵石稀里哗啦地乱响,四周死一般安静,似乎有两只眼睛在某个地方紧盯着我.
刚拐一个小弯,有山鸡惊飞起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头发唰地竖了起来,便撒腿狂奔,结果走岔了路.
慌不择路,原路返回已不太可能,再说也没有勇气重走那段山路,只有在树林里另辟蹊径.
我简直成了一只满山乱撺的山羊.
等到翻过山回到正道上时,才发现腿脚被石子蹭破了,胳膊和脸被荆棘和树枝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浑身上下湿得像落汤鸡.
读宋濂的游记,想起了这段往事,不禁哂然,原来六百多年前的宋濂也有如此仓皇的经历.
信心是自己生的,恐惧也是自己生的;时间会改变一切,恐惧的心理怕是不会改变的吧.
"麻胡子"的由来在老家,小孩儿夜啼,大人喜欢用"麻胡子"来吓唬:"不许哭,再哭,麻胡子就要来了!
"小时候夜里调皮,大人们时常这样吓唬我.
什么是麻胡子并不清楚.
臆想中是位披头散发、蓬头159垢面的乞丐或者面目很凶的人.
读《炀帝开河记》,才知道麻胡子真有其人,只是当时叫麻祜而不叫麻胡.
李匡在《资暇集》中解释说:"俗怖婴儿曰:'麻胡来!
'不知其源者,以为多髯之神而验刺者,非也.
隋将军麻祜,性酷虐.
炀帝令开汴河,威棱既盛,至稚童望风而畏,互相恐嚇曰:'麻祜来!
'稚童语不正,转祜为胡.
"麻祜庙在睢阳,后鄜方节度使李丕重建碑,今已不存.
蟋蟀小抄蟋蟀作为古人游戏的昆虫,很早就得到了关注.
贾秋壑有《促织经》专门研究蟋蟀的品质:"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青麻头.
青项、金翅、金银丝额,上也;黄麻头,次也;紫金黑色,又其次也.
其形以头项肥,脚腿长,身背阔者为上.
顶项紧,脚瘦腿薄者为上.
虫病有四:一仰头,二卷须,三练牙,四踢脚.
若犯其一,皆不可用.
"蟋蟀进入小说,最有名的是《聊斋志异》里的《促织》.
蟋蟀被称为"促织",是因为它们鸣唱的声音.
促织鸣,懒妇惊.
赵丽宏在《玉屑集·促织之鸣》里有趣味十足的阐释:"夜晚,女人们坐在织机前织布,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蟋蟀鸣唱仿佛是在催促她们勤快挥梭,'促织'之名便由此而来.
"蟋蟀作为人类的朋友,很早就进入了中国诗歌,《诗经》中就有许多篇什,如《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
"现代人读来晦涩难懂.
写得隐晦的还有袁瓘的《秋160日诗》:"芳草不复绿,王孙今又归.
"诗中的王孙就是指蟋蟀.
写得通俗直白的当属杜甫的《促织》:"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
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
"然而这些都是"哀音".
宋人叶绍翁的《夜书所见》则是例外:"萧萧榕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西贝最喜欢的还是《诗经》里的《豳风·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有情,有趣,有智,易懂.
农民的哲学作家凯伦·布里克森在非洲时养了一匹膘肥体壮的骡子,取名莫利,她的车夫却叫它汤匙.
布里克森绕着骡子直转圈,无论从哪个方向端详,都看不出骡子与汤匙有什么相似之处.
有一次她亲自驾车,坐在车夫高高的座位上,俯视下边的骡子时,顿时明白车夫是对的.
这头骡子肩部格外窄,而后腿臀部宽阔、丰满,酷似一把边沿翘起的汤匙.
以前,我一直对螺丝的紧与松弄不太清楚,什么顺时、逆时,当时记下了,一过即忘,每次卸螺丝的时候都犯难.
前天,我雇劳务工大扫除,遇到卸螺丝的事,我问他:"紧螺丝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劳务工不解地看着我,停顿了一下说:"紧的时候往回转,松的时候往外转.
"内紧外松,我一下子记住了.
161画能治病,文可下酒唐朝诗人兼画家王摩诘家住辋川,常画《辋川图》.
笔下的辋川"山谷盘郁,云水飞连,意在尘外,怪生笔端".
秦太虚有一回病了,高符仲带着《辋川图》看望他,并对他说:"看看这幅画,你的病就好了.
"每次欣赏,秦太虚都觉得自己同摩诘一起游历辋川.
没过几日,病果然好了.
画能治病,文章同样可以下酒.
宋朝苏子美豪放好饮,有一次去丈人杜祁公家住了一段日子,每天晚上读书时,旁边总要摆一斗酒.
杜祁公偷看女婿读书,苏那天读的是《汉书·张良传》,当读到"与客狙击秦皇帝"一句时,拍着书案说:"可惜没有击中!
"说完就喝了一大杯酒.
等到读到"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于留,此天以臣赐陛下"时,又拍案说:"君臣相得,难遇如此!
"又是一杯.
文友L君也有读书喝酒的嗜好,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通宵,一部长篇,一瓶烧酒".
与苏子美一样,喝酒无须小菜,读到妙处,自饮一杯.
个中况味,令我妒忌!
适世的袁中郎袁中郎在给徐汉明的信里将人概括为四种:玩世、出世、谐世、适世,称自己最喜欢适世.
用他的话,适世者就是"以为禅也,戒行不足;以为儒,口不道尧、舜、周、孔之学,身不行羞恶辞让之事,于业不擅一能,于世不堪一务",是162天下最没出息的人.
他果真是这样的人吗当然不是.
他勉励朋友龚散木:"人生何可一艺无成也.
作诗不成,即当专精下棋,如世所称小方、小李是也.
又不成,即当一意蹴踘邹弹,如世所称查八十、郭道士等是也.
凡艺到极精处,皆可成名,强如世间浮泛诗文百倍.
"无论做何事,他都力求精益求精.
为官,听政敏决,公庭鲜事,任吴县知县仅两年就使"一县大治","吴民大悦".
为文,反对承袭,主张变通,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
女娲补天伏羲画卦,女娲补天,是妇孺皆知的神话传说.
看曾仕强教授的《易经的奥秘》,对他关于伏羲画卦的猜测颇认同.
然而女娲补天长期以来却一直困扰着我.
据《淮南子·览冥训》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
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但凡有一点儿科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天即是宇宙空间.
显然,补天说法子虚乌有.
与尧文化专家乔忠延老师聊天,说到女娲补天,他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古人住洞,时间一长,洞顶会漏天,补163天其实就是补漏;炼五彩石其实就是用五彩石烧石灰.
据有关资料,目前国内有五处女娲墓,其中一处在山西洪洞县的赵城.
《文献通考》《寰宇记》《九城志》等古籍都说女娲墓在赵城,而且历朝历代祀典女娲也都在赵城侯村.
洪洞东西两山多五彩石,以青石为主,烧石灰用.
先前,乡人住窑洞时,为了采光,每间窑洞都开上小下大两个窗,靠窑顶的小窗就叫天窗.
炼五彩石另一种说法是烧瓦.
无论烧石灰还是烧瓦,都是为了补漏.
假雷击人读《广舆记》,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铅山人某,常悦东邻妇某氏,挑之,不从.
值其夫寝疾,天大雷雨,乃著花衣为两翼,跃入邻家,奋铁椎杀之,仍跃而出,妇以其夫真遭雷击也.
服除,其人遣媒求娶.
妇因改适,伉俪甚笃.
一日,妇检箱箧,得所谓花衣两翼者,怪其异制.
其人笑曰:'当年若非此衣,安得汝为妻!
'因叙事始末.
妇亦佯笑.
俟其出,抱衣诉官,论绞.
绞之日,雷大发,身首异处,若肢裂者.
"假雷击人,是因为民间存在"天打五雷轰"的谶语.
有关雷击人的故事在我家乡流传很多,其中有一个是这样讲的:以前,有一个虐待公婆的恶婆,天上的雷公看不忿了,便要劈她.
她先是藏到窑洞里,不行;躲到羊圈内,不行;又钻到鸡窝里,还不行;再蜷到牛身下,仍不行;最后不得不将一张狗皮披在身上伪装起来.
结果雷声过后,这个恶婆变成了一条死狗.
应了"天打五雷轰"的毒誓.
164雷不仅击恶人,而且击化妖成精的动物.
小时候,某夜,电闪破窗,雷声聩耳.
翌日,才知道原来是一家门口的大柳树被雷拦腰击断了.
他们说电闪雷鸣过后,从树里面窜出一个火球,滚入隔壁然后消失了.
原来他家的小女儿长年患病,无法治愈,后来遇到一位游方道士,说他家门前的柳树上住着一个狐仙,只有驱走才行.
雷击事件之后,这家的女孩果然好了.
雷电击树,其实在我的家乡并不少见,被雷击者往往是枯树,树洞里面又往往住着一些狐狸、山狸子之类的野生动物.
对于这些动物,老百姓宁愿相信它们得道化妖,成了害人精.
借自然现象弃恶劝善,是老百姓最淳朴最智慧的方式.
雷蒙德·卡佛星期六下午难得没人打搅,拉上窗帘,脱光衣服,我美美地睡了三个多小时.
醒来后,不急于起床,在被子里读起了玛莎·吉斯的散文《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
时间就这样舒缓地向前划行,有那么一刻,我拼命地在脑中搜索,试图在受教育的十几年时光里找到类似卡佛的身影.
雷蒙德·卡佛是玛莎·吉斯写作班的老师.
他们只有很短暂的师生情缘,甚至多年后老师不记得有过这个学生.
但雷蒙德·卡佛对玛莎·吉斯的意义非同小可,所以老师教授学生时间的长短同影响的大小没有绝对关系.
之前,我并不认识雷蒙德·卡佛,现在才知道他是一位美国作家,小说界"简约主义"的代表人物.
与他的文字一样,他的生命也简约,只有短短五十年.
165雷蒙德·卡佛说:"作家们得做点什么事情来买时间:写作不挣钱.
"还说:"如果想当作家,应该有心理准备:很长时间才会进步一点,过程也很艰辛……"又说:"一个短篇小说,一部长篇小说或者一首诗应该产生一定次数的感情冲击,你可以从冲击的强度和次数上来判断这部作品水平如何.
"雷蒙德·卡佛能把一个短篇重写二三十遍.
雷蒙德·卡佛"用笔俭省,他的短篇小说《邻居》一开始的篇幅是后来定稿的十倍长".
他说:"应该学会享受改稿过程".
这使我想到了海明威、契诃夫、鲁迅、艾丽丝·门罗……因为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干净、朴素且具有微妙的意境,后世有大量模仿者.
玛莎·吉斯从来不.
因为她是雷蒙德·卡佛的学生.
人生的意义张中行先生《柴门清话》的封面上有这样一段话:"有不少人相信,天地之大德曰生,因而君子应自强,生生不息.
我们可以说,这是被欺之后的自欺.
胡里胡涂地落地,为某种自然力所限定,拼命地求生存,求传种,因为'想要',就以为这里有美好,有价值,有意义.
其实,除了如叔本华所说,为盲目意志所驱使以外,又有什么意义"西贝于是想到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小伙子去湖边闲逛,166看到一群人围观着什么.
因为好奇,他便挤了过去,结果被挤到了湖里.
湖中有一条觅食的鳄鱼,为了活命,小伙子奋力往岸上游,所幸最终逃过了鳄鱼的穷追和利齿.
小伙子惊魂未定,然而意外的惊喜降临了.
原来国王在这里比武招亲,谁敢跳下湖并且不被鳄鱼吃掉,就会成为国王的女婿.
小伙子为此得到了一个漂亮的公主做妻子.
人生其实也是这样,先是盲目地降生在这个世上,其实是在挣扎中求生存,最后或许会得到一些意外的好处,比如升官、发财、扬名等.
当然,意外毕竟是例外,很有限.
功与效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埋怨:"白白浪费了工夫!
"其实做事没有浪费工夫的,只要努力做,必然有效果,人们往往因为浮躁,做一点,就想收获十点,当然在他们眼里是浪费了工夫.
所以说凡事必须耐得住寂寞,方法科学,循序渐进,终将可成.
胡瑗说:"天下之事,必皆有渐,在乎积日累久,而后能成其功.
"关于功与效,嵇康阐明过观点:"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焦烂,必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
"就是说花一分工夫,必然有一分工夫的效果.
程子说得更为彻底:"修养之所以引年,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至于圣贤,皆工夫到这里,则自有此应.
"古话说得好:"天道酬勤.
"你只要不断努力,成绩就会积沙成塔,集腋成裘.
曾国藩勉励自己的弟弟们说:"我167们兄弟天分不高,能取得成绩必须凭不懈努力,不怕苦不怕难的精神.
"关于功与效的辩证关系,他讲得最为有趣:"人初做事,如鸡伏卵不舍,而生气渐充;如燕营巢不息,而结构渐牢;如滋培之木,不见其长,有时而大;如有本之泉,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
放乎四海,但知所谓功,不知所谓效;而效亦徐徐以至也.
"所以说,成就一番事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使学一点儿技巧,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们经常看到某某速成小广告,其实是不可能的事情.
孔子说:"欲速则不达.
"为了更形象生动地告诫后人,孟子还给我们讲了揠苗助长的故事:宋国有一个庄稼汉,老嫌自己的庄稼苗长得慢,恨不得头天种植第二天就能吃上果实.
他于是想了个办法,将一田的禾苗统统往上拔.
第二天儿子去地里一看,苗全枯萎了.
即便这样劝诫,仍不断有人做速成的蠢事.
到了千年后的宋朝,苏东坡看到大街小巷的速成广告随风乱飞,又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对大家讲了一个故事:南方会潜水的人很多,是因为居住地到处是河.
他们七岁就得学会在溪水里行走,十岁就能浮在水里了,十五岁就能潜入水中许久不出来.
北方有勇敢的汉子,生来不会游泳,向会潜水的人讨教潜水技艺.
根据人家告知的办法做了,但没有不被淹死的.
孟子和苏轼的故事,其实已超出了我说的功与效的内涵,这里面牵涉到方法论的问题,就是说,无论做任何事,都必须掌握事物的发展规律,所以说功与效并不是成正比的.
但不管怎么说,速成是要不得的.
我的家乡有一句俚语:"心急吃不上热豆腐.
"最后还是用一个数学公式结束本话题:成功=聪明人+168笨办法.
管宁是这样一个人管宁小时候与朋友华歆去田地里锄菜,看见地上有块金子,管宁锄而不顾,华歆也看到了,捡起来又扔掉了.
笠翁说,管宁挥锄不顾,华歆拾而掷之,两人的品质不用多说就可以看出,管宁心无旁骛,华歆贪婪虚伪.
管宁是个贤人,他一生守道安贫,庐于山谷,有颜回的箪瓢陋巷之风;锄地见金,挥锄不顾,与伊尹的系马千驷而不见没有不同;他避地山居,从者成邑,及讲诗书、习俎豆,非学者不见,大有继往开来的意思,虽然比不上孔子,但赶得上孟子;躲避曹操而居辽东,归田之后,不食魏朝一粟,简直是伯夷、叔齐的翻版.
但在当时,他的美德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为什么因为东汉时社会流行相互标榜、相互吹捧,比如将杨伯起喻为"关西孔子",将黄宪比作"汝南颜子".
他们何德何能,敢与圣贤相比管宁其实绝不比他们差,而管宁不得美称,是因为管宁"未尝誉人,己无木李之投,故人亦无琼玖之报".
西贝最看重管宁"独行江湖"不"入流"的品格.
管宁活着为自己,不为名利和他人,所以管宁是一位正人君子.
169《警世通言》读书札记摘抄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庄子游,路逢妇人用扇子扇新坟.
妇人告诉他,新坟里是自己刚刚死去的丈夫,因为要急着改嫁,才做出这等急不可待的事来.
庄子用道术化解了妇人的难题.
庄子回来告诉自己的夫人田氏,夫人很气愤,认为此妇猪狗不如.
庄子诈死,幻为少年秀士考验夫人田氏.
田氏果然负心,更甚,要用庄子的脑髓给秀士疗病,以求结为伉俪.
庄子对田氏说,庄哥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田氏选择了自缢,庄子将棺和屋付之一炬,跟着老子修道去了.
庄子一连娶过三房妻,第一任妻子得病死了,第二任妻子因为不听话给休了,第三任妻子就是田氏.
庄子不将心比心,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来,他的流毒至今仍存.
某女孩为了考验男友对自己是否真心,让哥哥伪装成170歹徒抢劫并奸辱自己.
男友识破了,与她拜拜.
这个女孩真是天真,她大概想以此探明男友是否真心,可这个世上谁有真心呢庄子有吗我看他是不折不扣的伪道士.
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苏学士东坡乃一代文豪已成盖棺之论,然而学海无涯,他的刚愎自用让自己尝尽了苦头.
在本故事中,苏学士每次都自以为是,每次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低下自以为高贵的头颅.
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知识分子最容易犯的错误是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
苏东坡不信菊花落瓣,可落了;他轻信三峡上、中、下峡水质相同,结果如何他的处处劣迹均被荆公王安石一一点破,"山外青山楼外楼".
可苏轼终归是苏轼,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软肋.
然而自负从此就离他而去了吗自然不会.
因为自负这东西跟着学问长,把握不好,它长得比学问快,就像庄稼地里的杂草,如果不及时铲除,它会轻而易举吃掉庄稼.
东坡自觉,他最终成了大师,历代又有多少文人最终因自负而膨胀成了书呆子书呆子无用,只剩下一副酸臭的坏脾气.
拗相公饮恨半山堂荆公王安石变法失败后辞职隐退,归乡途中看到平民不仅以诗相讥、相咒、詈骂,而且以鸡猪命名以泄愤,甚至要啖其肉,主仆一路之仓皇与过街老鼠无异.
可见他主张的新171法带给人民的伤害何其重也.
自古以来,平民百姓的承受力和忍耐力是很强的,非逼到绝路不会反抗.
当然百姓所受到的苦难也不全是新法的罪孽,这里面有一个法的推广问题.
也许法本身并没有太大弊端,而是执行者的不当行为造成法律与初衷背道而驰.
因此政治家推行改革必须慎而又慎,绝不可草率实施于天下,从而祸害众生.
有新法必须有贯彻和使用新法的配套措施,比如一把刀,给了好人可以做许多有益的事情,给了凶手则刀越锋利杀的人越多,做得坏事越甚.
老子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理国家和蒸鱼的道理一样,万不可翻来覆去地折腾.
由此看来,北宋的衰落,王安石有其推卸不掉的责任.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采石江边,李太白"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忽闻天际乐声嘹亮,渐近舟次……有鲸鱼数丈,奋孟而起,仙童二人,手持施节,到李白面前,称:'上帝奉迎星主还位.
'"他果然把自己当成了太白金星,在世间玩够了,享尽了,罢了罢了,我要乘鲸而去,留得诗名在人间.
太白是快乐的,也许早先并不快乐.
因为他想光宗耀祖、列身祠堂呢.
一旦将"功利"二字悟透了,就无所畏惧了,就可以耍起杨太师捧砚、高太尉脱靴、用诗嘲讽贵妃娘娘的威风来,为普天下的失意文人大大出了口恶气.
太白侥幸得很,遇到了一位没脾气、没骨气、厚脸皮的皇帝.
他也打自己的算盘,不肯当官受拘束,只想跟着皇上172狐假虎威到处招摇一通.
但再"熊"的老虎也有烦躁的时候,弄不好会咬掉你的尾巴.
太白向玄宗求得一张特别通行证:"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士,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贯……"李太白实际上成了钦差.
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都妒忌得发疯.
御用文人陪领导寻乐子,整天除了赔笑脸就得赔尊严,混来混去到头来还不是身败名裂.
太白拿着这张证件,吃住行全免费,出入星级宾馆,顿顿生猛海鲜,心情不好了还吓唬贪官污吏,留点儿好名声,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然而逍遥也孤独,风流亦忧伤,没有人跟他说话,不敢说,也说不到心坎上.
他其实也不一定爱诗,可心中的郁闷找何人诉说没有知己,没有知音,把酒当知己,把诗当知音.
在他,没有酒便不成诗,没有诗,酒能喝出马尿的臊味.
总之太白是个贪玩儿的孩子,最后玩儿得是水中捞月.
钝秀才一朝交泰瞧这位秀才多钝.
文章了得,却科科总是不中;父亲与奸臣宿怨,被弄得家破父亡;旧交反目,丢田失财;倒卖树木,皆是虫蛀;投亲访友,非病即亡;欲要渡船,大风阻行;欲要科考,避考申黜;赵指挥请了他坏了粮船,尤侍郎荐了他坏了官职,刘干户让他教书丧了儿子,吴监生厚待他老父病故,吕鸿胪宴请他家遭火灾.
以下这段文字更写尽了他的倒霉相.
173凡钝秀才街上过去,家家闭户,处处关门.
早行遇着钝秀才的,一日没有好运气:做买卖的折本,寻人的不遇,告官的理输,讨债的厮打,就是小学生上学也被先生打几下手心.
哈哈,比那个一生遭过三次雷击、二十五处骨折、七次落水、四次被野兽袭击、两次惹火的美国人还倒霉.
钝秀才完全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天无绝人之路,命中偏偏有一位贤内助,尽管不曾合卺,黄小姐以身相许,至死不渝.
更幸是位女丈夫,待到一朝交泰,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钝秀才否极泰来,一朝交泰是宿命,更是有一位活菩萨显灵.
俗话说,家有贤妻,夫少祸事.
怎么那些贪官夫人就不懂这个道理呢一个男人的命运其实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看父母,第二阶段看妻子.
妻子是菩萨,你平和安泰,多福多寿;妻子是妖魔,你讼事不断,惨遭祸殃.
男人的大半儿靠女人!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关云长千里走单骑,体现的是武圣的"义".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表现的是宋祖的不近女色,也可归入义.
云长是合乎情理的壮举,匡胤则是牵强附会的荒唐,也就是说,吃饱了撑的.
自古英雄救美人者,赵匡胤来得最没来由.
他在叔父处养病,某天气好,出来散步,无意中遇到京娘,原来是被响马抢来的,小赵慈悲心大发,心血来潮,做出一个让人吃惊174的决定,要送千里以外的京娘回府.
小赵当然英雄,一路披荆斩棘,不辱使命(自己使自己).
京娘对他一片痴心,他不为所动,西贝认为是赵英雄看不起她,当初送她也是君子一言,没有办法食言罢了,或者要借此由头游山玩水一番,说不定还借此举炒作,将自己与云长相媲美.
结果好事没做好,白白送掉了一个妙龄美女的性命,却将所有的好处自己一人揽在怀里.
赵太祖求义不求色的做法为子孙们做了楷模,宋家皇帝没有一个近女色的.
不爱江山爱吟诗、爱作画、爱书法、爱谱曲,唯独不爱美女,其实更不易.
乐小舍拚生觅偶读此文,读出钱塘江的来历.
钱鏐放生金鲤,金鲤以塘相报,钱王因凿石迟慢,下令"如有军民人等,以新旧石板,将船装来,一船换米一船".
因此砌了江岸,始称钱塘江.
且莫说传说何等有趣,单就在钱塘江边发生的一件情事便让人妒忌得要死.
乐和与顺娘同学,可谓郎才女貌,有好事者以"喜乐和顺"戏谑.
两小儿两情相悦,以心暗许.
然而门不当户不对,便有钱塘江潮王促合此事,以观潮为机缘,将乐和与顺娘双双淹于水中,并让他俩做出一副"脸对脸,胸对胸,交股叠肩,且是偎抱得紧,分拆不开,叫唤不醒,体尚微暖,不生不死的模样".
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人.
有情人终成眷属.
175他们爱,别人心疼.
玉堂春落难逢夫一出名剧《玉堂春》被梅兰芳博士唱响大江南北,又忽忽悠悠漂洋过海红遍全宇,戏中两句"苏三离了洪洞县"、"洪洞县里没好人"中的关键词"苏三"、"洪洞县"闻名遐迩.
据李荐葆的散文《祖槐》里讲,全国两千多个县,洪洞县名气最大,大就大在名妓的一声哀怨.
洪洞县尽管沾了光,面子却不好看.
"洪洞县里无好人"常常被外地人拿来戏谑,至于有没有好人,反正洪洞县大槐树的根系已开枝散叶.
为了不得罪洪洞人民,有些地方戏将这句台词改为"洪洞县衙无好人",倒显得小气而又牵强了些.
洪洞县里不可能没有好人,当然也不可能全是好人.
戏剧中有一个情节处理得比小说更具艺术魅力.
说是王景隆并没有讳誓结婚,而是辞官与玉堂春合卺,共度布衣人生.
想来古今能有几人为一个烟花女子舍弃功名有的人为了功名不惜埋葬爱情,出卖良知,多年夫妻情意可以抛向九霄云外;有些人有了功名便寻花问柳,养小蜜,包二奶,一旦东窗事发,危及自身名誉或前途,则立马学会川剧的绝招"变脸",往日恩爱一笔勾销,落得白茫茫一片人鬼情已了.
这些才是生活中的戏子!
176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关于白娘子的故事,人们大多是从戏曲《白蛇传》知道的.
戏曲中各个人物性格突出,作者爱憎情感表现得也分明,这一点小说远没有做到.
比较而言,小说没有戏剧感人,甚至并不突出,因此白娘子故事的流传应归功于戏剧家的再创作.
这让人知道编剧其实有多重要.
小说中的法海禅师是位好事者,做了一件灭妖的善事.
白娘子美丽、多情,并不聪明.
许宣懦弱、多变,是生活的失败者.
青青没有个性可言.
戏曲中的白娘子美丽贤惠、通情达理,有点儿阴柔.
青青是蛇的化身,并非小说中说的鱼,爱憎分明,行事果断,是个辣妹子.
法海禅师是位多事者,狗拿耗子,惹人讨厌.
许宣的人物性格没有多大变化,可见只是剧中的傀儡,陪衬罢了.
戏剧《白蛇传》的结尾是人们所期望的大圆满、大欢喜——小青劈毁雷峰塔救出白蛇娘娘,娘娘的儿子长大成人,白发苍苍的许仙(宣)离开金山寺,法海禅师得到了报应,逃入螃蟹的壳里.
为此鲁迅先生在他的著名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里挖苦法海:"当初,白蛇娘娘压在塔底下,法海禅师躲在蟹壳里.
现在却只有这位老禅师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
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活该.
"大师喊出了千百年来百姓的心声,痛快!
177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对这个故事,后人评价说:"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材,无足道者.
独谓十娘千古女侠,岂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楼之风,乃错认李公子.
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化为流水,深可惜也!
"西贝添几句.
孙富小人一个,姑且不论李甲唯唯诺诺,厚脸无辱,瞧他对十娘说的话:"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少年风流之士也.
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
仆告以来历,并谈及难归之故,渠意欲以千金聘汝.
我得千金,可借口以见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耳……"简直不像个人!
十娘为京城名姬,聪慧过人,不知经历过多少公子王孙,到头来看上了这样一个蠢货,即使这次不被中途变卖他人,跟上这样一个现世宝,也不会善终.
她骂李甲"椟中有玉,眼内无珠",其实才是她眼内无珠,识不得李甲是个窝囊废.
西贝想起一个乡下故事.
某人去集市买驴,看好货,商定价钱,付了钱,拉回家.
次日方才发现那头驴有一只眼瞎.
某人很气恼,牵驴找人退货.
卖驴者说:"不是驴的眼睛瞎,是你的眼睛瞎.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玉消香殒,自作自受,不足为惜.
乔彦杰一妾破家乔俊只因娶了美妾春香,引起了一连串的事故,最终家178破人亡.
书的判词这样写道:"世事纷纷难诉苦,知机端不误终身.
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这有点儿上纲上线了.
这话说得有些偏激,古今中外贪花恋色者何其多,如此下场者寥寥,倒使那些安分守己者看得眼睛发红,妒忌得要死.
可谓安分守己遭磨难,杀人放火吃饱饭.
董小二一奸再奸,罪有应得,却杀出个泼皮王青,狗拿耗子,害得乔俊家破人亡.
后人诗云:"乔俊贪淫害一门,王青毒害亦亡身.
从来好色亡家国,岂见诗书误了人.
"又将此事定罪于好色二字.
警世文章,以一带面,西贝总觉不舒服.
文章将诗书颂扬之至,岂知诗书误人不仅如此,贻害无穷.
试问古今多少文人能摆脱一个"穷"(包括贫困、磨难等)字包二奶不好,贪污不好,收贿不好,趋之者若鹜.
诗书可以建邦,可以立家,可以修身,倘若没有甜头,谁人赴火人生苦短,放着甜头不吃,却去受苦,必是贱人!
王娇鸾百年长恨男欢女爱本是共悦之事,不是有一句歌词吗:"爱就爱了,做就做了.
"西贝添半句:负就负了.
偏偏有人不能释怀,于是选择自缢和杀人.
解了心头之恨,负的却是父母和苍生.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借用一位名人的话说:存在即为合理.
与薄情的畜生当真,赔本的只能是自己.
179况太守断死孩儿这篇小说写得走了题,既写奸情,然以况爷智断结尾,西贝疑为公案小说所改写.
言归正题,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物必自腐尔后虫生.
"问题的关键都出于自身.
邵氏当初哀痛之极立志守寡,发誓永无他适,岂料欲念未断,掉入支助和得贵的陷阱,落得身败名裂,自取灭亡.
可见面对诱惑要持守自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谁也不要轻易说大话,夸海口.
说话处事总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又,守寡之事在封建社会是风气,是观念;没有听说过有守鳏的,除非没有能力再娶.
守寡守鳏都是陋习,从生理和人性都不可取.
现在提倡黄昏恋是社会的进步.
扼杀人性的行径最让人发指.
过去则是扼杀得越彻底,牌坊立得越雄伟,比白蛇娘娘身上的雷峰塔还要坚固百倍.
真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