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语邵阳话的拷贝式话题结构及其语序类型

蒋协众(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410081)摘要:邵阳话的拷贝式话题结构种类繁多,语义语用功能多样,语法化程度较高,多可视为一种由语用性、句法性话题结构演化而来的高度形态化的"次生重叠".
邵阳话具有话题优先型语言的典型特征.
相较而言,其话题优先性质要强于长沙话和北京话,略弱于上海话,而在SVO型语序的典型性上,则要高于上海话而略低于长沙话和北京话.
关键词:湘方言;邵阳话;拷贝式话题结构;语序类型;次生重叠;SOV;受事话题句中图分类号:A文献标识码:H1引言拷贝式话题结构,又叫同一性话题结构,指句法结构中话题(含次话题)和述题中的某个成分完全或部分同形,同形成分间在语义上也是一致的,形成一种拷贝(复制)关系.
(刘丹青2007)刘丹青、徐烈炯(1998)首次对上海话的拷贝式话题结构进行了描写和分析,认为这类结构在探讨话题优先型语言或方言的语序类型时具有重要的类型学意义,呼吁人们对这类现象加以关注.
刘丹青(2007)进一步认为,拷贝式话题结构的研究"对更清晰、更完整地认识普遍语义上的话题结构是非常必要的,同时也可以帮助我们确信话题优先语言作为一种语言类型的存在".
但截至目前,除袁毓林(2002)、郭校珍(2003)、林素娥(2006)、郭利霞(2011)等分别对北京话、部分湘语和晋语的拷贝式话题结构有过讨论之外,汉语方言中的拷贝式话题现象仍然很少有人关注.
本文拟描写分析邵阳话中拷贝式话题结构的结构类型及其形态化问题,并附带讨论该方言的语序类型.
邵阳县位于湘中偏西南,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1987),邵阳话属于湘语娄邵片.
徐烈炯、刘丹青(1998)为描写汉语方言中的拷贝式话题结构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分析模式,本文在讨论邵阳话的拷贝式话题结构时参照他们所建立的框架.
壹邵阳话拷贝式话题的结构类型邵阳话中的拷贝式话题结构丰富多样,据我们观察,主要有以下10余种结构类型:1.
1NP1(+咹/呢)+NP1+VP1,NP2(+咹/呢)+NP2+VP2①这一类是拷贝部分为名词性成分的话题结构,一般不能单独出现,而需由两个或更多个同类拷贝式话题小句整齐地并列起来,形成对举式话题结构,用于陈述两种或多种具有平行关系的事实,前后通常有表示总括意义或总体评价的小句.
话题后面可以加"咹、呢"等提顿词.
例如:*本文为作者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湘方言重叠研究"(编号:11YJC740043)的阶段性成果,并得到导师罗昕如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湘语在广西境内的接触与演变研究"(编号:10BYY020)的支持,初稿曾在"汉语语序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华中师范大学/2012年10月)上宣读,与会学者多所指正,谨致谢忱!
文中错谬之处,概由作者负责.
①各结构类型中,括号内为可以不出现的成分,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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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2-(1)其屋里硬是赔嘎隻时哩,爷呢爷死嘎,娘呢娘瘫痪嘎.
他家硬是倒霉,父亲呢又去世了,娘呢又瘫痪了.
(2)我衣衫咹衣衫莫要你洗,饭咹饭莫要你做,就只要你把我读书.
我衣服不要你洗,饭不要你做,只要你为我读书.
(3)其咯隻垱就莫放起,那隻伢唧屋里屋屋莫得,钱钱莫得.
她这个对象就没找好,那个后生家里房子没有,钱也没有.
(4)你屋里夜里家咹夜里家细个子哭得个刚刚叫,日里家咹日里家大人骂得个刚刚叫.
你要我在你屋里何嘎安得身你们家晚上小孩哭得厉害,白天大人吵得厉害,你叫我在你们家怎么安身这类结构中被拷贝的NP可以是谓语动词前的施事主语、受事主语、时间方所等多种成分.
当被拷贝的NP为受事主语时,可以转换成"NP1+(咹/呢)+VP1+NP1,NP2+(咹/呢)+VP2+NP2"的形式,例如上面例(2)、(3)中的话题结构可以转换成下面的形式:(2')我衣衫咹莫要你洗衣衫,饭咹莫要你做饭.
(3')那隻伢唧屋里屋莫得屋,钱莫得钱.
1.
2VP1(+咹/呢/亦/又)+VP1,VP2(+咹/呢/亦/又)+VP2这一类是拷贝部分为动词性成分的话题结构,形式上它们与第一类一样,一般也需要两个同类拷贝式话题小句并列着使用.
除了提顿词"咹、呢"等之外,副词"亦、又"等也可在话题之后起话题指示语的作用.
例如:(5)你中嘎隻卵用!
打咹打别个唔赢,讲咹讲别个唔赢.
你也太不中用了!
打不过人家,也讲不过人家.
(6)你咹读书咹读书唔发狠,做路咹做路又唔行,看你何嘎下得场你学习不努力,干活又不行,看你怎么办(7)种起咯多把多菜拿做么咯吃亦吃唔完,卖亦卖唔脱.
种这么多菜干什么吃吧,又吃不完,卖吧,又卖不掉.
(8)咯隻事办莫一定办得成,我答要答应你喃.
这件事虽然不一定能办成,但我还是要答应你.

(9)咯滴菜吃下巴子吃唔完喃,买要买倒唻——便宜哉!
这些菜一时半会可能真吃不完,但还是要买下来——便宜嘛!
(10)咯部电视机修难得修好喃,拆要拆嘎看一下唻.
这台电视机很难修好,但还是要拆开看看.

(11)别个托付把你咯事你办亦莫办成,充亦充起隻狠去答应别个!
别人托付给你的事你办不成,当初却要打肿脸充胖子答应人家!
(12)咯多把多菜吃亦唔吃,买亦要买倒!
这么多的菜吃不完,当初却要买下.

(13)我部电视机你修亦莫修好,拆又要拆嘎我咯!
我的电视机你没修好,却把它给拆了!

以上各例中的拷贝话题多是单个动词,也有的为双音节动词的第一个音节,如例(8)、(11)中的动词"答应"和"充狠"只拷贝其第一个音节"答"和"充".
①从并列项之间的语义关系来看,例(5)-(7)为平行关系.
这时前后通常有表示总括意义的小句,两个并列小句没有主次之分,可以自由地互换位置.
如例(5)也可以说成"你中嘎隻卵用!
讲咹讲别个唔赢,打咹打别个唔赢.
"两个并列小句从不同的方面对总括性小句"你中嘎隻卵用!
"进行解说.
例(8)-(13)为转折关系.
这时的两个并列小句存在主次之分,因此不能互换位置,至少不像例(5)-(7)那样自由.
其中,例(8)-(10)表示明知可能会出现某种情况,却仍然要做出某种行为,例(11)-(13)则是对没有发生预想的情况却做出了某种行为的①邵阳话中,除双音节的动词外,双音节形容词性、名词性成分也可以在某些结构中拷贝其第一个音节做话题,其用例在下文的描写中可以见到.
我们认为,它们很难再被看成句法成分,由它们构成的话题结构在性质上更接近形态而非句法,因为单独一个不成词音节是不能进入句法过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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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3-一种埋怨.
1.
3AP1(+咹/呢/亦/又)+AP1,AP2(+咹/呢/亦/又)+AP2这一类是拷贝部分为形容词性成分的对举式话题结构,对举的两个话题小句间没有主次之分,可以互换位置.
作为话题的形容词多为表示事物性状或质量特征的、具有极性反义关系的单音节词,如"冷|热、咸|淡、大|细、高|矮、胖|瘦、长|短"等.
整个结构表示某事物在性状或质量特征上要么具有[+A]的特征,要么具有[-A]的特征,总是不能让人满意,带有说话人某种不耐烦的情绪.
例如:(14)咯回唧天气太反常哩,冷亦冷死,热亦热死.
这段时间天气太反常了,要么冷死,要么热死.

(15)其太难招呼哩,菜咸点唧呢咸哩,淡点唧呢又淡哩.
他太难伺候了,菜稍微咸一点儿吧,他嫌咸了,稍微淡一点儿吧,他又嫌淡了.
(16)咯滴衣衫咹大亦大哩,细亦细哩,莫得一隻中身咯.
这些衣服要么大了,要么小了,没有一件合身的.
(17)胖哩亦胖哩,瘦哩亦瘦哩,你到底要我帮你介绍隻么样咯婆娘胖了吧,你说胖了,瘦了吧,你又说瘦了,你到底要我帮你介绍个什么样的对象1.
4AP(+咹/亦/又)+AP这一类的拷贝部分多是形容词性成分,与上一类不同的是,它一般不需要两个话题小句对举着使用,但后面的AP之后必须有表示程度高的补语,整个小句带有感叹语气,已经非常接近表示程度感叹的一种专用格式或形态.
例如:(18)其疑起自家隻味,傻又傻得要死!
他自以为是,其实傻到家了.
(19)又穿到咯隻衣衫,难亦难看死哩!
又穿这件衣服,太难看了!
(20)睏到十一二点还唔起来,懒亦懒死哩!
睡到十一二点还不起床,你真懒!

1.
5NP(+咹/哒)+VP+NP这一类结构拷贝谓语动词后的名词性成分(多为宾语)做话题,用于对某种情况进行肯定或强调.
话题前后还可以插入句子的主语.
例如:(21)手机咹其耍坏我好几部手机哩.
手机他弄坏了我好几部.
(22)其电话咹只嘎打电话回来哩.
他经常打电话回来.
(23)你放心,钱我肯定会寄钱把你咯.
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寄钱的.
(24)泥鳅哒隔壁就有卖泥鳅咯啰.
隔壁就有卖泥鳅的.
1.
6VP/AP(+哒/是/亦)+VP/AP这一类是拷贝部分为谓词性成分而表示让步转折关系的话题结构,前面表示让步的话题小句对某种情况进行有限的肯定,后面的转折小句则从另一方面对之做出某些修正,有时候让步小句还不止一个.
结构中起话题指示语作用的"哒/是/亦"与让步小句末尾的语气词往往配对使用,前面用"哒"则后面用"呢",前面用"亦"则后面用"唻",而前面用"是"时,后面一般不用语气词.
例如:(25)A:你还吃酒吗你还喝酒吗B:吃是吃,只不过吃得少得点唧哩咯话.
还喝,只是喝得少一些而已.
(26)A:今日考试,班长莫通知你吗班长没通知你今天考试吗B:通哒通知过呢,将将唧通知过唻,有么咯用通知了,刚刚才通知的,有什么用(27)咯隻衣衫乖哒乖它呢,就是贵嘎点唧.
这件衣服倒是漂亮,就是太贵了点.

(28)今日咯菜办亦办得好吃唻,就是少嘎点唧.
今天的菜做得好吃,就是少了点.

(29)咯隻路辛是辛苦,邋是邋遢,不过弄得两百块钱天倒,也好呢.
这种事固然又累又脏,但是一天能挣两百块,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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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4-这一类话题结构中,当拷贝的谓词性成分为双音节词语时,拷贝操作只作用于第一个音节,如(26)、(27)、(29),而且拷贝操作也不一定作用于谓语动词部分,也可以用在补语性的小句中,如例(28)也可以说成:(28')今日咯菜办得好吃亦好吃唻,就是少嘎点唧.
1.
7XP(+啊/也)+XP这一类是专门用来强调事件的发生与完成的拷贝式话题结构,多表示说话人觉得时间太晚了,也可以表示正是时候之类的含义.
其中的XP多是谓词性成分,例如:(30)等到你赶到那里,电影散啊散嘎场哩.
等你赶到那里的时候,电影都散场了.

(31)我大厮到边咯时候,天已经黑也黑嘎哩.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32)吃也吃饭哩,你又行起!
都是吃饭的时候了,你又走了!
有时候,表示时间的名词性成分,甚至一些时间副词如"已经、快性、只讲"等也可以通过拷贝构成话题结构,例如:(33)九啊九点哩,还睏倒唔起来!
都九点了,还不起床!
(34)今年炮也炮月嘎哩,其屋爷还莫寄学费回来.
今年都快十月了,他爸还没寄学费回来.

(35)已啊已经九点哩,其还莫动身啊都九点了,他还没动身(36)比赛快也快性开始哩,你还唔快滴!
比赛都快开始了,你还不迅速点!
(37)只也只讲开春哩,农田物资还莫得钱买得!
都快开春了,农田物资还没钱买!

刘丹青(2007)认为,拷贝式话题可以是名词性单位,也可以是谓词性单位,但一定不能是副词性单位.
看来邵阳话的情况显得比较特殊.
虽然以上几例中拷贝式话题的话题功能已经不太明显,但从形式上看,它们显然是由拷贝式话题结构经过某种程度的形态化发展而来.
1.
8AP(+哒/啊/也)+AP(+得)+滴/点唧这一类是拷贝形容词性成分专门用来表示比较的拷贝式话题结构,当形容词性成分为双音节词时,拷贝操作只作用于第一个音节,其中的不定量成分"滴/点唧"也可以换成其他数量短语,整个句子带有较强的肯定语气和说话人的主观满意色彩.
例如:(38)穿短裤凉哒凉快得点唧哩.
穿短裤确实凉快一些.
(39)咯双鞋子大大得点唧,合合式滴.
这双鞋稍微大得一点了,合脚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