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卧龙上万游客滞留

卧龙上万游客滞留  时间:2021-04-22  阅读:()
徐霞客游记徐弘祖著徐霞客游记·1·目录第一篇…001第二篇…006第三篇…010第四篇…014第五篇…019第六篇…025第七篇…031第八篇…035第九篇…040第十篇…047第十一篇…051第十二篇…056第十三篇…062第十四篇…069第十五篇…074第十六篇…082第十七篇…086第十八篇…090第十九篇…106第二十篇…156第二十一篇…236徐霞客游记·2·第二十二篇…310徐霞客游记·1·第一篇游天台山日记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北,有华顶、赤城、琼台、桃源、寒岩等名景,其中以石梁飞瀑最为著名.
该记先略叙一路风光美景,再着重记叙登华顶峰,观断桥、珠帘瀑布,对华顶峰景色以及草木异状亦有一定描绘,而对断桥、珠帘之水的描写则尤为细致,对水石交映、潭深水急之势颇有重笔.
对明岩石洞之阔大、洞外石壁高耸之奇也写得气势非凡.
其后对寒岩、鸣玉涧、琼台等各景也一一描绘.
此为徐霞客初游天台山时所记,时间是公元1613年,在公元1632年他又再次游览并另作一记.
该记基本上反映了天台山的全貌,其语言清新朴素,精练准确,从此篇我们可以看出徐霞客游记的基本风格.
癸丑(公元1613年)之三月晦每月最末一天为晦自宁海出西门.
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三十里,至梁隍山.
闻此於菟即老虎夹道,月伤数十人,遂止宿.
四月初一日早雨.
行十五里,路有岐,马首西向台山,天色渐霁.
又十里,抵松门岭,山峻路滑,舍骑步行.
自奉化来,虽越岭数徐霞客游记·2·重,皆循山麓;至此迂回临陟,俱在山脊.
而雨后新霁晴,泉声山色,往复创变,翠丛中山鹃映发,今人攀历忘苦.
又十五里,饭于筋竹庵.
山顶随处种麦.
从筋竹岭南行,则向国清大路.
适有国清僧云峰同饭,言此抵石梁,山险路长,行李不便,不若以轻装往,而重担向国清相待.
余然同意之,令担夫随云峰往国清,余与莲舟上人上人:对僧人的尊称就石梁道.
行五里,过筋竹岭.
岭旁多短松,老干屈曲,根叶苍秀,俱吾阊门盆中物也.
又三十余里,抵弥陀庵.
上下高岭,深山荒寂,恐藏虎,故草木俱焚去.
泉轰风动,路绝旅人.
庵在万山坳低洼处中,路荒且长,适当其半,可饭可宿.
初二日饭后,雨始止.
遂越潦积水攀岭,溪石渐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
卧念晨上峰顶,以朗霁为缘,盖连日晚霁,并无晓晴.
及五更梦中,闻明星满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晨起,果日光烨烨原指火燃极旺,此指日炽,决策向顶.
上数里,至华顶庵;又三里,将近顶,为太白堂,俱无可观.
闻堂左下有黄经洞,乃从小径.
二里,俯见一突石,颇觉秀蔚.
至则一发僧结庵于前,恐风自洞来、以石甃塞堆砌填塞其门,大为叹惋.
复上至太白,循路登绝顶.
荒草靡靡,山高风冽,草上结霜高寸许,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树,玲珑弥望.
岭角山花盛开,顶上反不吐色,盖为高寒所勒限制耳.
仍下华顶庵,过池边小桥,越三岭.
溪回山合,木石森丽,一转一奇,殊慊满足所望.
二十里,过上方广,至石梁,礼佛昙花亭,不暇细观飞瀑.
下至下方广,仰视石梁飞瀑,忽在天际.
闻断桥、珠帘尤胜,僧言饭后行犹及往返,遂由仙筏桥向山后.
越一岭,沿涧八九里,水瀑从石门泻下,旋转三曲.
上层为断桥,两石斜合,水碎迸石间,汇转入潭;中层两石对峙如门,水为门束,势甚怒;下层潭口颇阔,泻处如阈门坎,水徐霞客游记·3·从坳中斜下.
三级俱高数丈,各级神奇,但循级而下,宛转处为曲所遮,不能一望尽收,又里许,为珠帘水,水倾下处甚平阔,其势散缓,滔滔汩汩.
余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缘崖意指攀住树枝爬上高岩,莲舟不能从.
暝色夜色四下,始返.
停足仙筏桥,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
初四日天山一碧如黛.
不暇晨餐,即循仙筏上昙花亭,石梁即在亭外.
梁阔尺余,长三丈,架两山坳间.
两飞瀑从亭左来,至桥乃合以下坠,雷轰河隤原意为垮塌,此处指河水奔流迅猛,百丈不止.
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
梁尽,即为大石所隔,不能达前山,乃还.
过昙花,入上方广寺.
循寺前溪,复至隔山大石上,坐观石梁.
为下寺僧促饭,乃去.
饭后,十五里,抵万年寺,登藏经阁.
阁两重,有南北经两藏.
寺前后多古杉,悉三人围,鹤巢于上,传声嘹呖声音响亮而清远,亦山中一清响也.
是日,余欲向桐柏宫,觅琼台、双阙,路多迷津,遂谋向国清.
国清去万年四十里,中过龙王堂.
每下一岭,余谓已在平地,及下数重,势犹未止,始悟华顶之高,去天非远!
日暮,入国清,与云峰相见,如遇故知,与商探奇次第.
云峰言:"名胜无如两岩,虽远,可以骑行.
先两岩而后步至桃源,抵桐柏,则翠城、赤城,可一览收矣.
"初五日有雨色,不顾,取寒、明两岩道,由寺向西门觅骑.
骑至,雨亦至.
五十里至步头,雨止,骑去.
二里,入山,峰索水映,木秀石奇,意甚乐之.
一溪从东阳来,势甚急,大若曹娥.
四顾无筏,负奴背而涉.
深过于膝,移渡一涧,几一时.
三里,至明岩.
明岩为寒山、拾得隐身地,两山回曲,《志》所谓八寸关也.
入关,则四周峭壁如城.
最后,洞深数丈,广容数百人.
洞外,左有两岩,皆在半壁;右有石笋突耸,上齐石壁,相去一线,青松紫蕊,翁苁草木茂盛于上,恰与左岩相对,徐霞客游记·4·可称奇绝.
出八寸关,复上一岩,亦左向.
来时仰望如一隙,及登其上,明敞容数百人.
岩中一井.
曰仙人井,浅而不可竭.
岩外一特石,高数丈,上岐立如两人,僧指为寒山、拾得云.
入寺.
饭后云阴溃散,新月在天,人在回岩顶上,对之清光溢壁.
初六日凌晨出寺,六七里至寒岩.
石壁直上如劈,仰视空中,洞穴甚多.
岩半有一洞,阔八十步,深百余步,平展明朗.
循岩石行,从石隘仰登.
岩坳有两石对耸,下分上连,为鹊桥,亦可与方广石梁争奇,但少飞瀑直下耳.
还饭僧舍,觅筏渡一溪.
循溪行山下,一带峭壁巉崖,草木盘垂其上,内多海棠紫荆,映荫溪色,香风来处,玉兰芳草,处处不绝.
已至一山嘴,石壁直竖涧底,涧深流驶,旁无余地.
壁上凿孔以行,孔中仅容半趾脚,逼身而过,神魄为动,自寒岩十五里至步头,从小路向桃源.
桃源在护国寺旁,寺已废,土人茫无知者.
随云峰莽行曲路中,日已堕,竟无宿处,乃复问至坪头潭.
潭去步头仅二十里,今从小路,返迂回三十余里.
宿.
信桃源误人也.
初七日自坪头潭行曲路中三十余里,渡溪入山.
又四五里山口渐夹狭窄,有馆曰桃花坞.
循深潭而行,潭水澄碧,飞泉自上来注,为鸣玉涧.
涧随山转,人随涧行.
两旁山皆石骨,攒簇拥峦夹翠,涉目成赏,大抵胜在寒、明两岩间.
涧穷路绝,一瀑从山坳泻下,势甚纵横.
出饭馆中,循坞山洼东南行,越两岭,寻所谓"琼台"、"双阙",竟无知者.
去数里,访知在山顶.
与云峰循路攀援,始达其巅.
下视峭削环转,一如桃源,而翠壁万丈过之.
峰头中断,即为双阙;双阙所夹而环者,即为琼台.
台三面绝壁,后转即连双阙.
余在对阙,日暮不及复登,然胜风景已一日尽矣.
遂下山,从赤城后还国清,凡三十里.
徐霞客游记·5·初八日离国清,从山后五里登赤城.
赤城山顶圆壁特起,望之如城,而石色微赤.
岩穴为僧舍凌杂,尽掩天趣.
所谓玉京洞、金钱池、洗肠井,俱无甚奇.
徐霞客游记·6·第二篇游雁宕山日记雁宕山,省称雁山,今称作雁荡山.
山顶有积水长草之洼地.
故称"荡"据传秋时归雁多宿于此,山亦名为雁荡山.
其山在浙江温州地区,并分为南、中、北三段,北雁荡山面积最大,灵峰,灵岩,太龙湫为雁荡风景三绝.
此日记所记乃北雁荡山游程,对其三绝皆有记叙.
该记主要记叙了作者游览北雁宕山一路所见.
记中对北雁宕山主要景观灵峰、灵岩、大龙湫三绝加以了详尽描绘,并对许多细微奇景如龙鼻水、老僧岩、独秀峰等也进行了描绘.
该记层次分明,语言奇峻,尤其对山形水势之细微区别的把握极见功夫.
写景亦非单独写景,而是极大地融进观察者的主观感受,读起来倍增真实感,其艺术感染力也得到加强,特别是13日、14日两日记,文字奇峻中见优美,具形具象、亦景亦情.
自初九日别台山,初十日抵黄岩.
日已西,出南门三十里,宿于八岙.
十一日二十里,登盘山岭.
望雁山诸峰,芙蓉插天,片片扑人眉宇.
又二十里,饭大荆驿.
南涉一溪,见西峰上缀圆石,奴辈指为两头陀,余疑即老僧岩,但不甚肖.
五里,过章家楼,徐霞客游记·7·始见老僧真面目:袈衣秃顶,宛然兀立,高可百尺.
侧又一小童伛偻于后,向为老僧所掩耳.
自章楼二里,山半得石梁洞.
洞门东向,门口一梁,自顶斜插于地,如飞虹下垂.
由梁侧隙中层级而上,高敞空豁.
坐顷之,下山.
由右麓逾谢公岭,渡一涧,循涧西行,即灵峰道也.
一转山腋,两壁峭立亘天,危峰乱叠,如削如攒,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挺立,如幞头巾之欹倾斜.
洞有口如卷幕者,潭有碧如澄靛者.
双鸾、五老,按翼联肩.
如此里许,抵灵峰寺.
循寺侧登灵峰洞.
峰中空,特立寺后,侧有隙可入.
由隙历磴数十级,直至窝顶洞.
则窅深远然平台圆敞,中有罗汉诸像.
坐玩至暝色,返寺.
十二日饭后,从灵峰右趾觅碧霄洞.
返旧路,抵谢公岭下.
南过响岩,五里,至净名寺路口.
入觅水帘谷,乃两崖相夹,水从崖顶飘下也.
山谷五里,至灵岩寺.
绝壁四合,摩天劈地,曲折而入,如另辟一寰界.
寺居其中,南向,背向屏霞嶂.
嶂高险如屏障的山顶齐而色紫,高数百丈,阔亦称之.
嶂之最南,左为展旗峰,右为天柱峰.
嶂之右胁介于天柱者,先为龙鼻水.
龙鼻之穴从石罅直上,似灵峰洞而小.
穴内石色俱黄紫,独罅口石纹一缕,青绀红青色润泽,颇有鳞爪之状.
自顶贯入洞底,垂下一端如鼻,鼻端孔可容指,水自内滴下注石盆.
此嶂右第一奇也.
西南为独秀峰,小于天柱,而高锐不相下.
独秀之下为卓笔峰,高半独秀,锐亦如之.
两峰南坳,轰然下泻者,小龙湫也.
隔龙湫与独秀相对者,玉女峰也.
顶有春花,宛然插髻,自此过双鸾,即极于天柱.
双鸾止两峰并起,峰际有"僧拜石",袈裟伛偻,肖矣.
由嶂之左胁,介于展旗者,先为安禅谷,谷即屏霞之下岩.
东南为石屏风,形如屏霞,高阔各得其半,正插屏霞尽处.
屏风顶有"蟾蜍石",与嶂侧"玉龟"相向.
屏风南去,展旗侧褶中,有径直上,磴级尽处,石阈限徐霞客游记·8·之.
俯阈而窥,下临无地,上嵌崆峒.
外有二圆穴,侧有一长穴,光自穴中射入,别有一境,是为天聪洞,则嶂左第一奇也.
锐峰叠嶂,左右环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观!
而小龙湫下流,经天柱、展旗,桥跨其上,山门临之.
桥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顶珠峰在展旗之上.
此又灵岩之外观也.
十三日出山门,循麓而右,一路崖壁参差,流霞映彩.
高而展者,为板嶂岩.
岩下危立而尖夹者,为小剪刀峰.
更前,重岩之上,一峰亭亭插天,为观音岩.
岩侧则马鞍岭横亘于前.
鸟道形容道路险绝盘折,逾坳右转,溪流汤汤,涧底石平如砥.
沿涧深入,约去灵岩十余里,过常云峰,则大剪刀峰介立涧旁.
剪刀之北,重岩陡起,是名连云峰.
从此环绕回合,岩穷矣.
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开张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顿令心目眩怖.
潭上有堂,相传为诺讵那观泉之所.
堂后层级直上,有亭翼然.
面瀑踞坐久之,下饭庵中,雨廉纤不止细雨下个不停,然余已神飞雁湖山顶.
遂冒雨至常云峰,由峰半道松洞外,攀绝磴三里,趋白云庵.
人空庵圮,一道人在草莽中,见客至,望去.
再入一里,有云静庵,乃投宿焉.
道人清隐,卧床数十年,尚能与客谈笑.
余见四山云雨凄凄、不能不为明晨忧也.
十四日天忽晴朗,乃强清隐徒为导.
清隐谓湖中草满,已成芜田,徒复有他行,但可送至峰顶.
余意至顶,湖可坐得,于是人捉一杖,跻攀深草中,一步一喘,数里,始历高巅.
四望白云,迷漫一色,平铺峰下.
诸峰朵朵,仅露一顶,日光映之,如冰壶瑶界,不辨海陆.
然海中玉环一抹,若可俯而拾也.
北瞰山坳壁立,内石笋森森,参差不一.
三面翠崖环绕,更胜灵岩.
但谷幽境绝,惟闻水声潺潺,莫辨何地.
望四面峰峦累累,下伏如丘垤丘垤即小土堆,惟东峰昂然独上,最东之常云,徐霞客游记·9·犹堪比肩.
导者告退,指湖在西腋一峰,尚须越三尖.
余从之,及越一尖,路已绝;再越一尖,而所登顶已在天半.
自念《志》云:"宕在山顶,龙湫之水,即自宕来.
"今山势渐下,而上湫之涧,却自东高峰发脉,去此已隔二谷.
遂返辙而东,望东峰之高者趋之,莲舟疲不能从.
由旧路下,余与二奴东越二岭,人迹绝矣.
已而山愈高,脊愈狭,两边夹立,如行刀背.
又石片棱棱怒起,每过一脊,即一峭峰,皆从刀剑隙中攀援而上.
如是者三,但见境不容足,安能容湖既而高峰尽处,一石如劈,向惧石锋撩人,至是且无锋置足矣!
踌躇崖上,不敢复向故道.
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级,遂脱奴足布四条,悬崖垂空,先下一奴,余次从之,意可得攀援之路.
及下,仅容足,无余地.
望岩下斗同"陡",下同深百丈,欲谋复上,而上岩亦嵌空三丈余,不能飞陟登.
持布上试,布为突石所勒,忽中断.
复续悬之,竭力腾挽,得复登上岩.
出险,还云静庵,日已渐西.
主仆衣履俱敝破,寻湖之兴衰矣.
遂别而下,复至龙湫,则积雨之后,怒涛倾注,变幻极势,轰雷喷雪,大倍于昨.
坐至暝日落始出,南行四里,宿能仁寺.
十五日寺后觅方竹数握,细如枝;林中新条,大可径寸,柔不中杖太柔软不宜作拐杖,老柯斩伐殆尽矣!
遂从岐度四十九盘,一路遵海而南,逾窑岙岭,往乐清.
徐霞客游记·10·第三篇游白岳山日记徐霞客遍游白岳(今称齐云山)时,正是公元1616年正月,记中记载他"冒雪蹑水"不畏艰难,不仅尽享山色美景,更得以观赏"冰花玉树.
"该记对具体景致的记叙不甚详细,此山有36峰、72崖,文中皆无具述.
文章语气急促,可见当时游历的匆匆与作者渴望遍游全山的心情.
尽管如此,作者对某些胜景诸如香炉峰、天门、石桥岩、龙涎泉、龙井等都有较细致的描绘,更兼天气恶劣道路艰险,作者仍能如此尽力游览并作记,殊为不易.
丙辰岁(1618年),余同浔阳叔翁,于正月二十六日,至微之休宁.
出西门.
其溪自祁门县来,经白岳,循县而南,至梅口,会郡溪入浙.
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
过桥,依山麓十里,至岩下已暮.
登山五里,借庙中灯,冒雪蹑冰,二里,过天门,里许,入榔梅庵.
路经天门、珠帘之胜,俱不暇辨,但闻树间冰响铮铮.
入庵后,大霰雪珠作,浔阳与奴子俱后.
余独卧山房,夜听水声屋溜,竟不能寐.
二十七日起视满山冰花玉树,迷漫一色.
坐楼中,适浔阳并奴至,乃登太素宫.
宫北向,玄帝像乃百鸟衔泥所成,色黧徐霞客游记·11·黑.
像成于宋,殿新于嘉靖三十七年,庭中碑文,世庙御制也.
左右为王灵官、赵元帅殿,俱雄丽.
背倚玉屏即齐云岩,前临香炉峰.
峰突起数十丈,如覆钟,未游台、宕者或奇之.
出庙左,至舍身崖,转而上为紫玉屏,再西为紫霄崖,俱危耸杰起.
再西为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阁据其前.
五老比肩,不甚峭削,颇似笔架.
返榔梅,循夜来路,下天梯.
则石崖三面为围,上覆下嵌,绝似行廊.
循崖而行,泉飞落其外,为珠帘水.
嵌之深处,为罗汉洞,外开内伏,深且十五里,东南通南渡.
崖尽处为天门.
崖石中空,人出入其间,高爽飞突,正如阊阖传说中的天门.
门外乔楠中峙,蟠青丛翠此句描绘树木挺拔苍翠繁茂的样子.
门内石崖一带,珠帘飞洒,奇为第一.
返宿庵中,访五井、桥崖之胜,羽士即道士汪伯化,约明晨同行.
二十八日梦中闻人言大雪,促奴起视,弥山漫谷矣.
余强卧.
已刻,同伯化蹑屐木头鞋二里,复抵文昌阁.
览地天一色,虽阻游五井,更益奇观.
二十九日奴子报:"云开,日色浮林端矣.
"急披衣起,青天一色,半月来所未睹,然寒威殊甚.
方促伯化共饭.
饭已,大雪复至,飞积盈尺.
偶步楼前,则香炉峰正峙其前.
楼后出一羽士曰程振华者,为余谈九井、桥岩、傅岩诸胜.
三十日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
伯化携酒至舍身崖,饮睇边饮边看元阁.
阁在崖侧,冰柱垂垂,大者竟丈.
峰峦灭影,近若香炉峰,亦不能见.
二月初一日东方一缕云开,已而大朗.
浔阳以足裂留庵中.
余急同伯化蹑西天门而下.
十里,过双溪街,山势已开.
五里,山复渐合,溪环石映,倍有佳趣.
三里,由溪口循小路入,越一山.
二里,至石桥岩.
桥侧外岩,高亘如白岳之紫霄.
岩下徐霞客游记·12·俱因岩为殿.
山石皆紫,独有一青石龙蜿蜒于内,头垂空尺余,水下滴,曰龙涎泉,颇如雁宕龙鼻水.
岩之右,一山横跨而中空,即石桥也.
飞虹垂蝀仍为虹,下空恰如半月.
坐其下,隔山一岫山洞特起,拱对其上,众峰环侍,较胜齐云天门.
即天台石梁,止一石架两山间;此以一山高架,而中空其半,更灵幻矣!
穿桥而入,里许,为内岩.
上有飞泉飘洒,中有僧斋,颇胜.
还饭于外岩.
觅导循崖左下.
灌莽中两山夹涧,路棘雪迷,行甚艰.
导者劝余趋傅岩,不必向观音岩.
余恐不能兼棋盘、龙井之胜,不许.
行二里,得涧一泓,深碧无底,亦"龙井"也.
又三里,崖绝涧穷,悬瀑忽自山坳挂下数丈,亦此中奇境.
转而上跻登,行山脊二里,则棋盘石高峙山巅,形如擎菌,大且数围.
登之,积雪如玉.
回望傅岩,屼嵲高耸之意云际.
由彼抵棋盘亦近,悔不从导者.
石旁有文珠庵,竹石清映.
转东而南,二里,越岭二重,山半得观音岩.
禅院清整,然无奇景,尤悔觌面失傅岩也.
仍越岭东下深坑,石涧四合,时有深潭,大为渊,小如臼,皆云"龙井",不能别其孰为"五",孰为"九".
凡三里,石岩中石脉隐隐,导者指其一为青龙,一为白龙,余笑颔之.
又乱崖间望见一石嵌空,有水下注,外有横石跨之,颇似天台石梁.
伯化以天且晚,请速循涧觅大龙井.
忽遇僧自黄山来,云:"出此即大溪,行将何观"遂返.
里余,从别径向漆树园.
行巉石乱流间,返照映深木,一往幽丽.
三里,跻其巅,余以为高埒齐云,及望之,则文昌阁犹巍然也.
五老峰正对阁而起,五老之东为独耸寨,循其坳而出,曰西天门,五老之西为展旗峰,由其下而渡,曰芙蓉桥.
余向出西天门,今自芙蓉桥入也.
余望三姑之旁,犹殢滞留日色,遂先登,则落照正在五老间.
归庵,已晚餐矣.
相与追述徐霞客游记·13·所历,始知大龙井正在大溪口,足趾已及,而为僧所阻,亦数也!
徐霞客游记·14·第四篇游黄山日记黄山,原名黟山,唐代天宝年后改为今名.
相传黄帝与容成子、浮丘公同在此炼丹,故名黄山.
位于安徽歙县与太平县间,面积约154平方公里.
黄山风景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最著名.
徐霞客在此日记中对黄山松及云海推崇备至.
此记是徐霞客初游黄山时所作.
黄山是他游白岳山后所游览的又一名山.
该记颇为详细地记叙了黄山的几大旅游资源和景色特点,如黄山温泉、黄山松等.
同时也记录了一路游程的艰险,如踏雪寻径、凿冰开路等.
对天都、莲花二峰也有侧面描绘,对石笋矼、天平矼等胜景赞颂备至.
该记颇能显示徐霞客写景状物的功夫,用词遣句都很精当巧妙,其章法开合得度、松紧适中,对雪光山色的渲染也使具体各景相得益彰.
该记可以看作是对黄山胜景的总体描绘,有此基础,他的第二篇黄山日记便会有更多的余地来细述黄山天都、莲花二峰以及黄山雾海.
初二日自白岳下山,十里,循麓而西,抵南溪桥.
渡大溪,循别溪,依山北行.
十里,两山峭逼如门,溪为之束.
越而下,平畴颇广.
二十里,为猪坑.
由小路登虎岭,路甚峻.
十里,徐霞客游记·15·至岭.
五里,越其麓.
北望黄山诸峰,片片可掇拾取.
又三里,为古楼坳.
溪甚阔,水涨无梁,木片弥满布一溪,涉之甚难.
二里,宿高桥.
初三日随樵者行,久之,越岭二重.
下而复上,又越一重.
两岭俱峻,曰双岭.
共十五里,过江村.
二十里,抵汤口,香溪、温泉诸水所由出者.
折而入山,沿溪渐上,雪且没趾.
五里,抵祥符寺.
汤泉即黄山温泉,又名朱砂泉在隔溪,遂俱解衣赴汤池.
池前临溪,后倚壁,三面石甃,上环石如桥.
汤深三尺,时凝寒未解,面汤气郁然,水泡池底汩汩起,气本香冽.
黄贞父谓其不及盘山,以汤口、焦村孔道,浴者太杂遝即杂乱出.
浴毕,返寺.
僧挥印引登莲花庵,蹑雪循涧以上.
涧水三转,下注而深泓者,曰白龙潭;再上而停涵石间者,曰丹井.
井旁有石突起,曰"药臼",曰"药铫"即小铁锅.
宛转随溪,群峰环耸,木石掩映.
如此一里,得一庵,僧印我他出,不能登其堂.
堂中香炉及钟鼓架,俱天然古木根所为.
遂返寺宿.
初四日兀坐枯坐听雪溜竟日.
初五日云气甚恶,余强卧至午起.
挥印言慈光寺颇近,令其徒引.
过汤地,仰见一崖,中悬鸟道,两旁泉泻如练.
余即从此攀跻上,泉光云气,撩绕衣裾.
已转而右,则茅庵上下,磬韵香烟,穿石而出,即慈光寺也.
寺旧名珠砂庵.
比丘为余言:"山顶诸静室,径为雪封者两月.
今早遣人送粮,山半雪没腰而返.
"余兴大阻,由大路二里下山,遂引被卧.
初六日天色甚朗.
觅导者各携筇手杖上山,过慈光寺.
从左上,石峰环夹,其中石级为积雪所平,一望如玉.
蔬木茸茸中,仰见群峰盘结,天都独巍然上挺.
数里,级愈峻,雪愈深,其阴处冻雪成冰,坚滑不容着趾.
余独前,持杖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凿一孔,以移后趾.
从行者俱循此法得度.
上至平徐霞客游记·16·冈,则莲花、云门诸峰,争奇竞秀,若为天都拥卫者.
由此而入,绝岘大小成两截的山危崖,尽皆怪松悬结.
高者不盈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髲,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
松石交映间,冉冉慢慢地僧一群从天而下,俱合掌言:"阻雪山中已三月,今以觅粮勉到此.
公等何由得上也"且言:"我等前海诸庵,俱已下山,后海山路尚未通,惟莲花洞可行耳.
"已而从天都峰侧攀而上,透峰罅而下,东转即莲花洞路也.
余急于光明顶、石笋矼又作"杠",即石桥之胜,遂循莲花峰而北.
上下数次,至天门.
两壁夹立,中阔摩肩,高数十丈,仰面而度,阴森悚骨.
其内积雪更深,凿冰上跻,过此得平顶,即所谓前海也.
由此更上一峰,至平天矼.
矼之兀突独耸者,为光明顶.
由矼而下,即所谓后海也.
盖平天矼阳为前海,阴为后海,乃极高处,四面皆峻坞,此独若平地.
前海之前,天都莲花二峰最峻,其阳属徽之歙地名,其阴属宁之太平.
余至平天矼,欲望光明顶而上.
路已三十里,腹甚枵变虚,即肚子很饿,遂入矼后一庵.
庵僧俱踞石向阳.
主僧曰智空,见客色饥,先以粥饷.
且曰:"新日太皎,恐非老睛.
"因指一僧谓余曰:"公有余力,可先登光明顶而后中食,则今日犹可抵石笋矼,宿是师处矣.
"余如言登顶,则天都、莲花并肩其前,翠微、三海门环绕于后,下瞰绝壁峭岫,罗列坞中,即丞相原也.
顶前一石,伏而复起,势若中断,独悬坞中,上有怪松盘盖.
余侧身攀踞其上,而浔阳踞大顶相对,各夸胜绝.
下入庵,黄粱已熟.
饭后,北向过一岭,踯躅菁莽中,入一庵,曰狮子林,即智空所指宿处.
主僧霞光,已待我庵前矣.
遂指庵北二峰曰:"公可先了此胜.
"从之.
俯窥其阴,则乱峰列岫,争奇并起.
循之西,崖忽中断,架木连之,上有松一徐霞客游记·17·株,可攀引而度,所谓接引崖也.
度崖,空石罅而上,乱石危缀间,构木为石,其中亦可置足,然不如踞石下窥更雄胜耳.
下崖,循而东,里许,为石笋矼.
矼脊斜亘,两夹悬坞中,乱峰森罗,其西一面即接引崖所窥者.
矼侧一峰突起,多奇石怪松.
登之,俯瞰壑中,正与接引崖对瞰,峰回岫转,顿改前观.
下峰,则落照拥树,谓明晴可卜,踊跃归庵.
霞光设茶,引登前楼.
西望碧痕一缕,余疑山影.
僧谓:"山影夜望甚近,此当是云气.
"余默然,知为雨兆也.
初七日四山雾合.
少顷,庵之东北已开,西南腻甚指雾气非常凝滞厚重,若以庵为界者,即狮子峰亦在时出时没间.
晨餐后,由接引崖践雪下.
坞半一峰突起,上有一松裂石而出,巨干高不及二尺,而斜拖曲结,蟠翠三丈余,其根穿石上下,几与峰等,所谓"扰龙松"是也.
攀玩移时,望狮子峰已出,遂杖而西.
是峰在庵西南,为案山.
二里,蹑其巅,则三面拔立坞中,其下森峰列岫,自石笋、接引两坞迤逦至此,环结又成一胜.
登眺间,沉雾渐爽舒朗,急由石笋矼北转而下,正昨日峰头所望森阴径也.
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与身穿绕而过.
俯窥辗顾,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
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
又前,峰旁一石突起,作面壁状,则"僧坐石"也.
下五里,径稍夷,循涧而行.
忽前涧乱石纵横,路为之塞.
越石久之,一阙新崩,片片欲堕,始得路.
仰视峰顶,黄痕一方,中间绿字宛然可辨,是谓"天牌",亦谓"仙人榜".
又前,鲤鱼石;又前,白龙池.
共十五里,一茅出涧边,为松谷庵旧基.
再五里,循溪东西行,又过五水,则松谷庵矣.
再循溪下,溪边香气袭人,则一梅亭亭正发,山寒稽雪,至是始芳.
抵青龙潭,一泓深碧,更会两徐霞客游记·18·溪,比白龙潭势既雄壮,而大石磊落,奔流乱注,远近群峰环拱,亦佳境也.
还餐松谷,往宿旧庵.
余初至松谷,疑已平地,及是询之,须下岭二重,二十里方得平地,至太平县共三十五里云.
初八日拟寻石笋奥境,竟为天夺,浓雾迷漫.
抵狮子林,风愈大,雾亦愈厚.
余急欲趋炼丹台,遂转西南.
三里,为雾所迷,偶得一庵,入焉.
雨大至,遂宿此.
初九日逾午少霁晴.
庵僧慈明,甚夸西南一带峰岫不减石笋矼,有"秃颅朝天"、"达摩面壁"诸名.
余拉浔阳蹈乱流至壑中,北向即翠微诸峦,南向即丹台诸坞,大抵可与狮峰竞驾,未得比肩石笋也.
雨踵至,急返庵.
初十日晨雨如注,午少停.
策杖二里,过飞来峰,此平天矼之西北岭也.
其阳坞中,峰壁森峭,正与丹台环绕.
二里,抵台.
一峰西垂,顶颇平伏.
三面壁翠合沓重叠,前一小峰起坞中,其外则翠微峰、三海门蹄股拱峙.
登眺久之.
东南一里,绕出平天矼下.
雨复大至,急下天门.
两崖隘肩,崖额飞泉,俱从人顶泼下.
出天门,危崖悬叠,路缘崖半,比后海一带森峰峭壁,又转一境.
"海螺石"即在崖旁,宛转酷肖,来时忽不及察,今行雨中,颇稔其异,询之始知.
已趋大悲庵,由其旁复趋一庵,宿悟空上人处.
十一日上百步云梯.
梯磴插天,足趾及腮,而磴石倾侧崡岈,兀兀挺立高耸欲动,前下时以雪掩其险,至此骨意俱悚.
上云梯,即登莲花峰道.
又下转,由峰侧而入,即文殊院、莲花洞道也.
以雨不止,乃下山,入汤院,复浴.
由汤口出,二十里抵芳村,十五里抵东潭,溪涨不能渡而止.
黄山之流,如松谷、焦村,俱北出太平;即南流如汤口,亦北转太平入江;惟汤口西有流,至芳村而巨,南趋岩镇,至府西北与绩溪会.
徐霞客游记·19·第五篇游武彝山日记武彝山亦称武夷山,位于福建崇安县城南15公里处,为海拔600米左右的一片低山,方圆60公里,有36峰布列在武彝溪两岸.
溪水清碧,浪环九曲.
乘竹筏游溪,可兼览山水之胜.
徐霞客游览黄山后,即入福建崇安,开始了他的武彝之游.
武彝山为福建著名风景区,虽无特别的高峰,但山中奇景甚多,特别是武彝溪两岸,除了有自然天成的石峰涧水外,还有悬棺这一人文景观,记中所记之"架壑舟"即是船形悬棺.
徐霞客先是乘船沿溪而游,记叙了武彝山中36峰中之大部分山峰.
其记以溪水回曲为线索,几乎每曲都有不同景观,然后登陆从山中行,对山中寺庙以及飞瀑林木都一一历尽,游记语言徐缓自然,行笔正如慢水行舟,十分舒畅.
但本记似乎并无浓墨重彩之处,大概因其景色难分高下,难以取舍所致.
二月二十一日(公元1616年),这是徐霞客游芜山后入闽游的时间出崇安南门,觅舟.
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
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一峰独耸.
余咤而瞩目感到吃惊而注目凝望,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也.
峰南一溪,东向而入大溪者,即武彝徐霞客游记·20·溪也.
冲祐宫傍峰临溪.
余欲先抵九曲,然后顺流探历,遂舍宫不登,逆流而进.
流甚驶,舟子跣行光着脚走路溪间以挽舟.
第一曲,右为幔亭峰、大王峰,左为狮子峰、观音岩.
而溪右之濒水者曰水光石,上题刻殆几乎遍.
二曲之右为铁板嶂、翰墨岩,左为兜鍪峰、玉女峰.
而板嶂之旁,崖壁峭立,间有三孔,作"品"字状.
三曲右为会仙岩,左为小藏峰、大藏峰.
大藏壁立千仞,崖端穴数孔,乱插木板如机杼.
一小舟斜架穴口木末,号曰"架壑舟".
四曲右为钓鱼台、希真岩,左为鸡栖岩、晏仙岩.
鸡栖岩半有洞,外隘狭窄中宏,横插木板,宛然埘儏恰似鸡巢中鸡栖小木桩.
下一潭深碧,为卧龙潭.
其右大隐屏、接笋峰,左更衣台、天柱峰者,五曲也.
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
抵六曲,右为仙掌岩、天游峰,左为晚对峰、响声岩.
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
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还泊曹家石.
登陆入云窝,排云穿石,俱从乱崖中宛转得路.
窝后即接笋峰.
峰骈并列附于大隐屏,其腰横两截痕,故曰"接笋".
循其侧石隘,跻磴数层,四山环翠,中留隙地如掌者,为茶洞.
洞口由西入,口南为接笋峰,口北为仙掌岩.
仙掌之东为天游,天游之南为大隐屏.
诸峰上皆峭绝,而下复攒凑,外无磴道,独西通一罅,比天台之明岩更为奇矫也.
从其中攀跻登隐屏,至绝壁处,悬大木为梯,贴壁直竖云间.
梯凡三接,级共八十一.
级尽,有铁索横系山腰,下凿坎受足.
攀索转峰而西,夹壁中有冈介其间,若垂尾,凿磴以登,即隐屏顶也.
有亭有竹,四面悬崖,凭空下眺,真仙凡夐远隔.
仍悬梯下,至茶洞.
仰视所登之处,崭然在云汉.
隘口北崖即仙掌岩.
岩壁屹立雄展,中有斑痕如人掌,长盈丈者数十行.
循岩北上至岭,落照侵松,山光水曲,并加入徐霞客游记·21·览.
南转,行夹谷中.
谷尽,忽透出峰头,三面壁立,有亭踞其首,即天游峰矣.
是峰处九曲之中,不临溪,而九曲之溪三面环之.
东望为大王峰,而一曲至三曲之溪环之.
南望为更衣台,南之近者,则大隐屏诸峰也,四曲至六曲之溪环之.
西望为三教峰,西之近者,则天壶诸峰也,七曲至九曲之溪环之.
惟北向无溪,而山从水帘诸山层叠而来,至此中悬.
其前之俯而瞰者,即茶洞也.
自茶洞仰眺,但见绝壁干霄,泉从侧间泻下,初不知其上有峰可憩休息.
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
立台上,望落日半规,远近峰峦,青紫万状.
台后为天游观.
亟辞去,抵舟已入暝矣.
二十二日登涯,辞仙掌而西.
余所循者,乃溪之右涯,其隔溪则左涯也.
第七曲右为三仰峰、天壶峰,左为城高岩.
三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外成石门.
由门伛偻而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
出门而西,即为北廊岩,岩顶即为天壶峰.
其对岸之城高岩矗然独上,四旁峭削如城.
岩顶有庵,亦悬梯可登,以隔溪不及也.
第八曲右为鼓楼岩、鼓子岩,左为大廪石、海蚱石.
余过鼓楼岩之西,折而北行坞中,攀援上峰顶,两石兀立如鼓,鼓子岩也.
岩高亘亦如城,岩下深坳一带如廊,架屋横栏其内,曰鼓子庵.
仰望岩上,乱穴中多木板横插.
转岩之后,壁间一洞更深敞,曰吴公洞.
洞下梯已毁,不能登.
望三教峰而趋,缘山越磴,深木蓊苁其上.
抵峰,有亭缀其旁,可东眺鼓楼、鼓子诸胜.
山头三峰,石骨挺然并矗.
从石罅间蹑磴而升,傍崖得一亭.
穿亭入石门,两崖夹峙,壁立参天,中通一线、上下尺余,人行其间,毛骨阴悚.
盖三峰攒立,此其两峰之罅;其侧尚有两罅,无此整削.
已下山,转至山后,一峰与猫儿石相对峙,盘亘亦如鼓子,徐霞客游记·22·为灵峰之白云洞.
至峰头,从石罅中累级而上,两壁夹立,颇似黄山之天门.
级穷,迤逦至岩下,因崖架屋,亦如鼓子.
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峙,溪自西来,分而不之,至曲复合为一.
洲外两山渐开,九曲已尽.
是岩在九曲尽处,重岩回叠,地甚幽爽.
岩北尽处,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
余即从壁坳行;已而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
坳外壁深万仞.
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
岩果轩敞层叠,有斧凿置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
半晌,返前岩.
更至后岩,方构新室,亦幽敞可爱.
出向九曲溪,则狮子岩在焉.
循溪而返,隔溪观八曲之人面石、七曲之城高岩,种种神飞.
复泊舟,由云窝入茶洞,穹窿窈窕意即长曲深远,再至矣,再不能去!
已由云窝左转,入伏羲洞,洞颇阴森.
左出大隐屏之阳,即紫阳书院,谒拜见先生庙像.
顺流鼓棹,两岩苍翠纷飞,翻即"反"恨舟行之速.
已过天柱峰、更衣台,泊舟四曲之南涯.
自御茶园登岸,欲绕出金鸡岩之上,迷荆丛棘,不得路.
乃从岩后大道东行,冀有旁路可登大藏、小藏诸峰,复不得.
透出溪旁,已在玉女峰下.
欲从此寻一线天,徬徨无可问,而舟泊金鸡洞下,迥不相闻.
乃沿溪觅路,迤逦大藏、小藏之麓.
一带峭壁高骞,砂碛崩壅,土人多植茶其上.
从茗柯中行,下瞰深溪,上仰危崖,所谓"仙学堂"、"藏仙窟",俱不暇辨.
已至架壑舟,仰见虚舟宛然,较前溪中所见更悉更清楚细致.
大藏之西,其路渐穷.
向荆棘中扪壁面上,还瞰大藏西岩,亦架一舟,但两崖对峙,不能至其地也.
忽一舟自二曲逆流而至,急下山招之.
其人以舟来受,亦游客初至者,约余返更衣徐霞客游记·23·台,同览一线天、虎啸岩诸胜.
过余泊舟处,并棹顺流而下,欲上幔亭,问大王峰.
抵一曲之水光石,约舟待溪口,余复登涯,少入,至止止庵.
望庵后有路可上,遂趋之,得一岩,僧诵经其中,乃禅岩也.
登峰之路,尚在止止庵西.
仍下庵前西转,登山二里许,抵峰下,从乱箐树木中寻登仙石.
石旁峰突起,作仰企状,鹤模石在峰壁罅间,霜瓴朱顶,裂纹如绘.
旁路穷,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
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尸体也.
岩在峰半,觅徐仙岩,皆石壁不可通;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
佣夫在前,得断磴,大呼得路.
余裂衣不顾,趋就之,复不能前.
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得道已在万年宫右.
趋入宫,宫甚森敞.
羽士迎言,"大王峰顶久不能到,惟张岩梯在.
峰顶六梯及徐岩梯俱已朽坏.
徐仙蜕已移入会真庙矣.
"出宫右转,过会真庙.
庙前大枫扶疏繁茂,荫数亩,围数十抱.
别羽士,归舟.
二十三日登陆,觅换骨岩、水帘洞诸胜.
命移舟十里,候于赤石街,余乃入会真观,谒武彝君及徐仙遗蜕.
出庙,循幔亭东麓北行二里,见幔亭峰后三峰骈文,异而问之,三姑峰也.
换骨岩即在其旁,望之趋.
登山里许,飞流汩然下泻.
俯瞰其下,亦有危壁,泉从壁半突出,疏竹掩映,殊有佳致.
然业已上登,不及返顾,遂从三姑又上半里,抵换骨岩,岩即幔亭峰后崖也.
岩前有庵.
从岩后悬梯两层,更登一岩.
岩不甚深,而环绕山巅如叠嶂.
土人新以木板循岩为室,曲直高下,随岩宛转.
循岩隙攀跻而上,几至幔亭之顶,以路塞而止.
返至三姑峰麓,绕出其后,复从旧路下,至前所瞰突泉处.
从此越岭,即水帘洞路;从此而下,即突泉壁也.
余前从上瞰,未尽其妙,至是复造其下.
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徐霞客游记·24·之,凿壁为沟以引泉.
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
余循梯攀壁,至突泉下.
其坳仅二丈,上下俱危壁,泉从上壁堕坳中,复从坳中溢而下堕.
坳之上下四旁,无处非水,而中有一石突起可坐.
坐久之,下壁循竹间路,越岭三重,从山腰约行七里,乃下坞.
穿石门而上,半里,即水帘洞.
危崖千仞,上突下嵌,泉从岩顶堕下.
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
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
先在途闻睹阁寨颇奇,道流指余仍旧路,越山可至.
余出石门,爱坞溪之胜,误走赤石街道.
途人指从此度小桥而南,亦可往.
从之,登山入一隘,两山夹之,内有岩有室,题额乃"杜辖岩",土人讹误传为睹阁耳.
再入,又得一岩,有曲槛悬楼,望赤石街甚近.
遂从旧道,三里,渡一溪,又一里,则赤石街大溪也.
下舟,挂帆二十里,返崇安.
徐霞客游记·25·第六篇游庐山日记庐山位于江西省北部,长约25公里,宽约10公里,略呈椭圆形.
它高踞长江南岸,可东瞰鄱阳湖.
山上多巉岩峭壁,奇花异树,云雾变幻不定,气候凉爽宜人.
多飞瀑、溪涧,亦有深潭、平湖.
徐霞客于万历四十六年(即1618年)八月游此山.
庐山可说是我国最著名的旅游风景区之一.
该篇游记虽记叙的内容多为众人所知,徐霞客也未记他有特别的探险,但文章写得非常精彩,主要表现在对各山峰各流水的细致描摹,语言非常丰富,刻划各泉水、飞瀑的不同特点非常准确,特别对三叠泉瀑布的描写,非但张弛有致描写准确,更注重了石、水、潭、山势之间的联系,加上作者自己的主观感受,为此景增添了无尽的魅力.
该记描绘多于记游,故笔法显得放纵舒畅,抒情写景也结合得很恰当,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游记佳品.
戊午(1618年),余同兄雷门、白夫,以八月十八日至九江.
易小舟,沿江南入龙开河,二十里,泊李裁缝堰.
登陆,五里,过西林寺,至东林寺.
寺当庐山之阴,南面庐山,北倚徐霞客游记·26·东林山.
山不甚高,为庐之外廊.
中有大溪,自东而西,驿路界其间,为九江之建昌孔道.
寺前临溪,入门为虎溪桥,规模甚大,正殿夷毁,右为三笑堂.
十九日出寺,循山麓西南行.
五里,越广济桥,始舍官道,沿溪东向行.
又二里,溪回山合,雾色霏霏如雨.
一人立溪口,问之,由此东上为天池大道,南转登石门,为天池寺之侧径.
余稔知石门之奇,路险莫能上,遂倩请、雇其人为导,约二兄径至天池相待.
遂南渡小溪二重,过报国寺,从碧条香蔼绿树香雾中攀陟五里,仰见浓雾中双石屼立,即石门也.
一路由石隙而入,复有二石峰对峙.
路宛转峰罅,下瞰绝涧诸峰,在铁船峰旁,俱从涧底矗耸直上,离立咫尺,争雄竞秀,而层烟叠翠,澄映四外.
其下喷雪奔雷.
腾空震荡,耳目为之狂喜.
门内对峰倚壁,都结层楼危阙.
徽人邹昌明、毕贯之新建精庐书斋,僧容成焚修其间.
从庵后小径,复出石门一重,俱从石崖上,上攀下蹑,磴穷则挽藤,藤绝置木梯以上.
如是二里,至狮子岩.
岩下有静室.
越岭,路颇平.
再上里许,得大道,即自郡城南来者.
历级而登,殿已当前,以雾故不辨.
逼之走近它,而朱楹彩栋,则天池寺也,盖毁而新建者.
由右庑廊屋侧登聚仙亭,亭前一崖突出,下临无地,曰文殊台.
出寺,由大道左登披霞亭.
亭侧岐路东上山脊,行三里.
由此再东二里,为大林寺;由此北折而西,曰白鹿升仙台;北折而东,曰佛手岩.
升仙台三面壁立,四旁多乔松,高帝御制周颠仙庙碑在其顶,石亭覆之,制甚古指制作工艺和格式都很古雅考究.
佛手岩穹然轩峙,深可五六丈,岩靖石岐横出,故称"佛手".
循岩侧庵右行,崖石两层,突出深坞,上平下仄狭窄,访仙台遗址也.
台后石上书"竹林寺"三字.
竹林为匡庐即庐山幻境,可望不可即;台前风雨中,时时闻钟梵声佛寺敲钟和诵经之音,徐霞客游记·27·故以此当之,时方云雾迷漫,即坞中景亦如海上三山即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何论竹林还出佛手岩,由大路东抵大林寺.
寺四面峰环,前抱一溪.
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着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向原来有二株,为风雨拔去其一矣.
二十日晨雾尽收.
出天池,趋文殊台.
四壁万仞,俯视铁船峰,正可飞舄神仙来去.
山北诸山,伏如聚螘蚁之本字.
匡湖洋洋山麓鄱阳湖在山下一片汪洋,长江带之,远及天际.
因再为石门游,三里,度昨所过险处,至则容成方持贝叶佛经出迎,喜甚,导余历览诸峰.
上至神龙宫右,折而下,入神龙宫.
奔涧鸣雷,松竹荫映,山峡中奥寂境也.
循旧路抵天池下,从岐径东南行十里,升降于层峰幽涧;无径不竹,无阴不松,则金竹坪也.
诸峰隐护,幽倍天池,旷则逊之.
复南三里,登莲花峰侧,雾复大作.
是峰为天池案山,在金竹坪则左翼也.
峰顶丛石嶙峋,雾隙中时作窥人态,以雾不及登.
越岭东向二里,至仰天坪,因谋尽汉阳之胜.
汉阳为庐山最高顶,此坪则为僧庐之最高者.
坪之阴北,水俱北流从九江;其阳南,水俱南下属南康.
余疑坪去汉阳当不远,僧言中隔桃花峰,尚有十里遥.
出寺,雾渐解.
从山坞西南行,循桃花峰东转,过晒谷石,越岭南下,复上则汉阳峰也.
先是遇一僧,谓峰顶无可托宿,宜投慧灯僧舍,因指以路.
未至峰顶二里,落照盈山,遂如僧言,东向越岭,转而西南,即汉阳峰之阳也.
一径循山,重嶂幽寂,非复人世.
里许,蓊然竹丛中得一龛,有僧短发覆额,破衲僧衣赤足者,即慧灯也,方挑水磨腐.
竹内僧三四人,衣履揖客,皆慕灯远来者.
复有赤脚短发僧从崖间下,问之,乃云南鸡足山僧.
灯有徒,结茅于内,其僧历悬崖访之,方返耳.
余即拉一僧为导,攀援半里,至其所.
石壁徐霞客游记·28·峭削,悬梯以度,一茅如慧灯龛.
僧本山下民家,亦以慕灯居此.
至是而上仰汉阳,下俯绝壁,与世夐远隔矣.
暝色已合,归宿灯龛.
灯煮腐相饷,前指路僧亦至.
灯半一腐,必自己出,必遍及其徒.
徒亦自至,来僧其一也.
二十一日别灯,从龛后小径直跻汉阳峰.
攀茅拉棘,二里,至峰顶.
南瞰鄱湖,水天浩荡.
东瞻湖口,西盼建昌,诸山历历,无不俯首失恃指眼见之山都比汉阳峰低,因而无法与之抗衡.
惟北面之桃花峰,铮铮比肩,然昂霄逼汉,此其最矣.
下山二里,循旧路,向五老峰.
汉阳、五老,俱匡庐南面之山,如两角相向,而犁头尖界于中,退于后,故两峰相望甚近.
而路必仍至金竹坪,绕犁头尖后,出其左胁,北转始达五老峰,自汉阳计之,且三十里.
余始至岭角,望峰顶坦夷,莫详五老面目.
及至峰顶,风高水绝,寂无居者.
因遍历五老峰,始知是山之阴,一冈连属;阳则山从绝顶平剖,列为五枝,凭空下坠者万仞,外无重冈叠嶂之蔽,际目视野甚宽.
然彼此相望,则五峰排列自掩,一览不能兼收;惟登一峰,则两旁无底.
峰峰各奇不少稍让,真雄旷之极观也!
仍下二里,至岭角.
北行山坞中,里许,入方广寺,为五老新刹.
僧知觉甚稔熟悉三叠之胜,言道路极艰,促余速行.
北行一里,路穷,渡涧.
随涧东西行,鸣流下注乱石,两山夹之,丛竹修枝,郁葱上下,时时仰见飞石,突缀其间,转入转佳.
既而涧旁路亦穷,从涧中乱石行,圆者滑足,尖者刺履.
如是三里,得绿水潭.
一泓深碧,怒流倾泻之上,流者喷雪,停者毓黛毓同"育",生出之意,整句意为驻留下来的水积蓄起来,则变成深青色.
又里许,为大绿水潭.
水势至此将堕,大倍之,怒亦益甚.
潭有峭壁乱耸,回互逼立,下瞰无底,但闻轰雷倒峡之声,心怖目眩,泉不知从何坠去也.
于是涧中路徐霞客游记·29·亦穷,乃西向登峰.
峰前石台鹊起,四瞰层壁,阴森逼侧.
泉为所蔽,不得见,必至对面峭壁间,方能全收其胜.
乃循山冈,从北东转.
二里,出对崖,下瞰,则一级、二级、三级之泉,始依次悉见.
其坞中一壁,有洞如门者二,僧辄指为竹林寺门云.
顷之,北风自湖口吹上,寒生粟起,急返旧路,至绿水潭.
详观之,上有洞翕然敛缩的样子下坠.
僧引入其中,曰:"此亦竹林寺三门之一.
"然洞本石罅夹起,内横通如"十"字,南北通明,西入似无底止.
出,溯溪而行,抵方广,已昏黑.
二十二日出寺,南渡溪,抵犁头尖之阳.
东转下山,十里,至楞伽院侧.
遥望山左胁,一瀑从空飞坠,环映青紫,夭矫屈曲滉漾水势大而飞溅,亦一雄观.
五里,过栖贤寺,山势至此始就平.
以急于三峡涧,未之入.
里许,至三峡涧.
涧石夹立成峡,怒流冲激而来,为峡所束,回奔倒涌,轰振山谷.
桥悬两岩石上,俯瞰深峡中,进珠戛玉形如珠溅,声如击玉.
过桥,从岐路东向,越岭趋白鹿洞.
路皆出五老峰之阳,山田高下,点错民居.
横历坡陀不平的山坡,仰望排嶂者三里,直入峰下,为白鹤观.
又东北行三里,抵白鹿洞唐代江州刺史李渤曾在此读书,并随身养一白鹿,因此得名,亦五老峰前一山坞也.
环山带溪,乔松错落.
出洞,由大道行,为开先道.
盖庐山形势,犁头尖居中而少逊,栖贤寺实中处焉;五老左突,下即白鹿洞;右峙者,则鹤鸣峰也,开先寺当其前.
于是西向循山,横过白鹿、栖贤之大道,十五里,经万松寺,陟一岭而下,山寺巍然南向者,则开先寺也.
从殿后登楼眺瀑,一缕垂垂,尚在五里外,半为山树所翳遮掩,倾泻之势,不及楞伽道中所见.
惟双剑崭崭众峰间,有芙蓉插天之态;香炉一峰,直山头圆阜耳.
从楼侧西下壑,涧流铿然泻出峡石,即瀑布下流也.
瀑布至此,反隐不复见,而峡水汇为龙潭,澄映心目.
坐石久之,四山暝徐霞客游记·30·色,返宿于殿西之鹤峰堂.
二十三日由寺后侧径登山.
越涧盘岭,宛转山半.
隔峰复见一瀑,并挂瀑布之东,即马尾泉也.
五里,攀一尖峰,绝顶为文殊台.
孤峰拔起,四望无倚,顶有文殊塔.
对崖削立万仞,瀑布轰轰下坠,与台仅隔一涧,自巅至底,一目殆无不尽.
不登此台,不悉此瀑之胜.
下台,循山冈西北溯溪,即瀑布上流也.
一径忽入,山回谷抱,则黄岩寺据双剑峰下.
越涧再上,得黄石岩.
岩石飞突,平覆如砥.
岩侧茅阁方丈,幽雅出尘.
阁外修竹数竿,拂群峰而上,与山花霜叶,映配峰际.
鄱湖一点,正当窗牖.
纵步溪石间,观断崖夹壁之胜.
仍饭开先,遂别去.
徐霞客游记·31·第七篇游黄山日记后此篇为第二次游黄山所记,此记主要记叙作者登天都峰、莲花峰之经历和所见胜景,所记比前一篇更集中,文字更优美精致,该文曾选入中学课本,几乎堪称全书之首.
徐霞客第一次游黄山时,未上天都、莲花二峰,此次是为了却夙愿而来,当然兴趣盎然,而且天都、莲花二峰都能满足他的好奇探胜的愿望.
其记与前一篇不同.
他不但细致地叙写了自己爬山历险的具体过程,而且满怀激情地描绘了山顶所见奇景,在天都峰,他对雾气出没的氤氲景致,对古松曲直挺拔之状都做了刻画.
对莲花峰之景重在描绘其独高众山,独出诸峰,人登其上则欢舞欲狂的情状.
该游记语言精练而又恣肆自如,加之作者心情舒畅,故而整个文章神采飞扬,充满色彩感,实为难得佳作.
戊午(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出白岳榔梅庵,至桃源桥.
从小桥右下,陡甚,即旧向黄山路也.
七十里,宿江村.
初四日十五里,至汤口.
五里,至汤寺,浴于汤池.
扶杖望硃砂庵而登.
十里,上黄泥冈.
向时云里诸峰,渐渐透出,亦渐渐落吾杖底.
转入石门,越天都之胁而下,则天都、莲花徐霞客游记·32·二顶,俱秀出天半,路旁一岐东上,乃昔所未至者,遂前趋直上,几达天都侧.
复北上,行石罅中.
石峰片片夹起;路宛转石间,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悬者植梯接之.
下瞰峭壑阴森,枫松相间,五色纷披,灿若图绣.
因念黄山当生平奇览,而有奇若此,前未一探,兹游快且愧矣!
时夫仆俱阻险行后,余亦停弗上;乃一路奇景,不觉引余独往.
既登峰头,一庵翼然,为文殊院,亦余昔年欲登未登者.
左天都,右莲花,背倚玉屏风,两峰秀色,俱可手擥同揽.
四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直黄山绝胜处!
非再至,焉知其奇若此遇游僧澄源至,兴甚勇.
时已过午,奴辈适至.
立庵前,指点两峰.
庵僧谓:"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
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莲顶.
"余不从,决意游天都.
挟澄源、奴子仍下峡路.
至天都侧,从流石蛇行而上.
攀草牵棘,石块丛起则历块,石崖侧削则援崖.
每至手足无可着处,澄源必先登垂接.
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
历险数次,遂达峰顶.
惟一石顶壁起犹数十丈,澄源寻视其侧,得级,挟予以登.
万峰无不下伏,独莲花与抗耳.
时浓雾半作半止,第一阵至,则对面不见.
眺莲花诸峰,多在雾中.
独上天都,予至其前,则雾徙于后;予越其右,则雾出于左.
其松犹有曲挺纵横者;柏虽大于如臂,无不平贴石上、如苔藓然.
山高风巨,雾气去来无定.
下盼诸峰,时出为碧峤尖而高的山,时没为银海.
再眺山下,则日光晶晶,别一区宇也.
日渐暮,遂前其足,手向后据地,坐而下脱.
至险绝处,澄源并肩手相接.
度险,下至山坳,暝色已.
复从峡度栈以上,止文殊院.
初五日平明,从天都峰坳中北下二里,石壁岈然.
其下莲花洞正与前坑石笋对峙,一坞幽然.
别澄源,下山至前岐路侧,向莲花峰而趋.
一路沿危壁西行,凡再降升,将下百步云梯,徐霞客游记·33·有路可直跻莲花峰.
既陟而磴绝,疑而复下.
隔峰一僧高呼曰:"此正莲花道也!
"乃从石玻侧度石隙.
径小而峻,峰顶皆巨石鼎峙,中空如室.
从其中叠级直上,级穷洞转,屈曲奇诡,如下上楼阁中,忘其峻出天表也.
一里得茅庐,倚石罅中.
徘徊欲开,则前呼道之僧至矣,僧号凌虚,结茅于此者,遂与把臂陟顶.
顶上一石,悬隔二丈,僧取梯以度.
其巅廓然开阔舒朗,四望空碧,即天都亦俯首矣.
盖是峰居黄山之中,独出诸峰上,四面岩壁环耸,遇朝阳霁色,鲜映层发,令人狂叫欲舞.
久之,返茅庵,凌虚出粥相饷,啜一盂,乃下.
至岐路侧,过大悲顶,上天门.
三里,至炼丹台.
循台嘴而下,观玉屏风、三海门诸峰,悉从深坞中壁立起.
其丹台一冈中垂,颇无奇峻,惟瞰翠微之背,坞中峰峦错耸,上下周映,非此不尽瞻眺之奇耳.
还过平天矼,下后海,入智空庵,别焉.
三里,下狮子林,趋石笋矼,至向年所登尖峰上.
倚松而坐,瞰坞中峰石回攒,藻绩如画的景色满眼,始觉匡庐、石门,或具一体,或缺一面,不若此之闳博宏大丰富富丽也!
久之,上接引崖,下眺坞中,阴阴觉有异.
复至冈上尖峰侧,践流石,援棘草,随坑而下,愈下愈深,诸峰自相掩蔽,不能一目尽也.
日暮,返狮子林.
初六日别霞光霞客之弟,从山坑向丞相原下七里,至白沙岭,霞光复至.
因余欲观牌楼石,恐白沙庵无指者,追来为导.
遂同上岭,指岭右隔坡,有石丛立,下分上并,即牌楼石也.
余欲逾坑溯涧,直造其下.
僧谓:"棘迷路绝,必不能行.
若从坑直下丞相原,不必复上此岭;若欲从仙灯而往,不若即由此岭东向.
"余从之,循岭脊行.
岭横亘天都、莲花之北,狭甚,旁不容足,南北皆崇峰夹映.
岭尽北下,仰瞻右峰罗汉石,圆头秃顶,俨然二僧也.
下至坑中,逾涧以上,共四里,登仙灯洞.
洞南向,正对天都之阴.
僧架阁连板于外,而内犹穹然,徐霞客游记·34·天趣未尽刊削除也.
复南下三里,过丞相原,山间一来地耳.
其庵颇整,四顾无奇,竟不入.
复南向循山腰行,五里,渐下.
涧中泉声沸然,从石间九级下泻,每级一下有潭渊碧,所谓九龙潭也.
黄山无悬流飞瀑,惟此耳.
又下五里,过苦竹滩,转循太平县路,向东北行.
徐霞客游记·35·第八篇游九鲤湖日记九鲤湖在福建仙游县东北约13公里处.
相传汉武帝时,有何氏九仙在此骑鲤升天,故名.
湖在万山之巅,有九级瀑布飞泄而下.
闽方言中称瀑布为"漈",记中描述瀑布时,皆沿用"九漈"的说法.
此篇游记主要记录的并不是九鲤湖本身的景致,而是记叙了其九处瀑布,也即"九漈".
在游"九漈"之前,作者对江郎山之高耸之状进行了恰当的描绘,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对"九漈"描绘十分细致:雷轰漈奔流下坠,瀑布漈之飞喷冲激,珠帘泉玉箸漈之玉龙双舞等等各显其奇,自五漈至九漈虽无深入描绘,但也在总体上给予了适当的着墨.
此篇为徐霞客描写瀑布最为集中的一篇游记,对水势、水态、崖石深潭、颓波突浪之特色掌握准确,既有逼肖的描写,又有想象的发挥,让人读文如临其境,如感其魄.
浙、闽之游旧矣.
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至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广东东樵山、衡岳,次也.
至越即浙江省之五泄,闽之九漈闽方言瀑布,又次也.
然蜀、广、关中,母老徐霞客游记·36·道远,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专游.
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1620年)午节端午节后一日,期约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荔枝新熟时也.
二十三日始过江山之青湖.
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
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
问之,即江郎山也.
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
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
夫雁宕灵峰,黄山石笋,森立峭拨,已为瑰观;穹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
即缙云鼎湖,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远望若与为一.
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抵兴化府.
六月初八日出莆郡西门,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数岭矣.
莒溪即九漈下流.
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
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坳,北复有一磴.
可转上山.
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
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必奇境,遂趋石磴道.
芳叔与奴辈惮害怕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境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
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烁烁,余亦自苦倦矣.
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比这更高出一倍的.
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荡荡,正似武陵误入意即好似进入了桃花源,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
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
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即瀑布在焉.
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好像磨平一般,水漫流石面,匀如铺彀.
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徐霞客游记·37·之遗也.
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
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
湖不甚浩荡,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
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
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门.
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倒塌.
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
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
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
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
"返祠,往蓬莱石,跣光足、赤足足步涧中.
石濑石上流过的急水平旷,清流轻浅,十洲三岛,竟褰撩起衣而涉也.
晚坐祠,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静中沨沨水声,时触雷漈声.
是夜祈梦祠中.
初九日辞九仙,下穷九漈.
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
数月前,莆田祭酒尧俞,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
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坐失此奇.
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
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
水初出湖,为石所扼辖制,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
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
右崖有亭,曰观澜.
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
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
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管之水,从旁霭沸溢.
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周把四周围得紧紧的,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
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
所谓第四漈也.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
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崖石上覆如瓮口.
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
俯仰应接,不能舍去.
徐霞客游记·38·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之穷.
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水边突出之石断磴间,乱流而渡,可以攀跻.
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
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
人缘陟其间,如猕猿然,阴风吹之,凛凛欲堕.
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
出五漈,山势渐开.
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
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
然一带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则泉;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洗,荫竹木而弄云烟.
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
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不可一境穷也!
若水之或悬或渟水积聚而不流通,或翼飞叠注,即匡庐三叠、雁宕龙湫,各以一长擅胜,未若此山微体皆具也.
出九漈.
沿涧依山转,东向五里,始有耕云樵石之家,然见人至,未有不惊讶者.
又五里,至莒溪之石步,出向道.
初十日过蒜岭驿,至榆溪.
闻横路驿西十里,有石所山,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
闽有"春游石所,秋游鲤湖"语,虽未合其时,然不可失之交臂也.
乘兴遂行.
以横路去此尚十五里,乃宿榆溪.
十一日至波黎铺,即从小路为石所游.
西向山五里,越一小岭.
又五里,渡溪,即石所南麓.
循麓西转,仰见峰顶丛崖,如攒如劈.
西北行久之,有楼傍山西向,乃登山道也.
石磴颇峻,遂短衣历级而上.
磴路曲折,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倚欹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
忽有亭突踞危石,拔徐霞客游记·39·迥挺拔高远凌虚,无与为对.
亭当山之半.
再折,石级巍然直上,级穷,则飞岩檐覆垂半空.
再上两折,入石洞侧门,出即九仙阁,轩敞雅洁.
左为僧庐,俱倚山凌空,可徙倚凭眺.
阁后五六峭峰离立,高皆数十丈,每峰各去二三尺.
峰罅石壁如削成,路屈曲罅中,可透漏各峰之顶.
松偃藤延,纵目成胜.
僧供茗芳逸,山所产也.
侧径下,至垂岩,路左更有一径.
余曰:"此必有异,"果一石洞嵌空立.
穿洞而下,即至半山亭.
下山,出横路而返.
是游也,为日六十有三,历省二,经县十九,府十一,游名山者三.
徐霞客游记·40·第九篇游嵩山日记嵩山又称嵩岳、玄岳、中岳,为五岳之首.
分太室山和少室山两大部分,以少林河为界,太室山如大屏风横亘在登封县北,少室山如一朵巨莲,耸峙在登封县西.
古时称石洞为石室,该山有石洞,皆以石室相称,徐霞客的游记中也多用"石室".
嵩山被称为"文物之乡",东汉三阙(太室、少室、启母).
北魏时建的嵩岳寺塔等皆很有名,另有历代碑刻,庙宇多处.
该记从嵩山外围写起,尽显嵩山周围秀色,如香炉山之奇峰异水、天山院古松玉立等,并对山下水流溪径进行了描绘与分析,其文有此精彩铺垫,为进入嵩山之游而渲染了某种难得的气氛.
到了卢岩寺,即状其瀑布胜状,对山石交映成趣描写颇为成功,对太室绝顶的描写将游记引入到对嵩山最中心的考察,把太室山之雄厉展现得非常充分,其后对各山峰、洞窟、庙宇之方位,峡谷、流水之优劣一一作了记叙,最终以登少室为高潮,对少室之少林寺、珠帘飞泉、炼丹台等作了详尽的描绘,对其山势云状、寨舍林木极尽周详衍化.
全文曲折有致,布局严谨,其语言的活泼生动也极为难得.
徐霞客游记·41·余髫年幼年蓄五岳志,而玄岳出五岳上,慕尤切.
久拟历襄、郧,扪太华,由剑阁连云栈,为峨眉先导;而母老志移,不得不先事太和,犹属有方之游.
第沿江溯流,旷日持久,不若陆行舟返,为时较速.
乃陆行汝、邓间,路与陕、汴略相当,可以兼尽嵩、华,朝宗太岳.
遂以癸亥(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仲春朔,决策从嵩岳道始.
凡十九日,抵河南郑州之黄宗店.
由店右登石坡,看圣僧池.
清泉一涵潭,停碧山半.
山下深涧交叠,涸干枯无滴水.
下坡行涧底,随香炉山曲折南行.
山形三尖如覆鼎,众山环之,秀色娟娟媚人.
涧底乱石一壑,作紫玉色.
两崖石壁宛转,色较缜润细致而润泽;想清流汪注时,喷珠泄黛,当更何如也!
十里,登石佛岭.
又五里,入密县界,望嵩山尚在六十里外.
从岐路东南二十五里,过密县,抵天仙院.
院祀天仙,黄帝之三女也.
白松在祠后中庭,相传三女蜕骨其下.
松大四人抱,一本三干,鼎耸霄汉,肤如凝脂,洁逾傅粉,蟠枝虬曲,绿鬣舞风,昂然玉立半空,洵实在是奇观也!
周以石栏.
一轩临北,轩中题咏绝盛.
徘徊久之,下观滴水.
涧到此忽下跌,一崖上覆,水滴历历通沥其下.
还密,仍抵西门.
三十五里,入登封界,曰耿店.
南向石淙道,遂税驾停宿,税通"脱"焉.
二十日从小径南行二十五里,皆土冈乱垄.
久之,得一溪.
渡溪,南行冈脊中,下瞰则石淙在望矣.
余入自大梁即开封之古称,平衍广漠,古称"陆海",地以得泉为难,泉以得石尤难.
近嵩始睹蜿蜒众峰,于是北流有景、须诸溪,南流有颍水,然皆盘伏土碛中.
独登封东南三十里为石淙,乃嵩山东谷之流,将下入于颍.
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
石立崇冈山峡间,有当关扼险之势.
水沁入胁下,从此水石融和,绮变万端.
绕水之两崖,则为鹄立,为雁行:踞中央者,则为徐霞客游记·42·饮兕雌犀牛,为卧虎.
低则屿,高则台,愈高,则石之去水也愈远,乃又空其中而为窟,为洞.
揆估计崖之隔,以寻八尺为寻尺计,竟水之过,以数丈计,水行其中,石峙于上,为态为色,为肤为骨,备极妍丽.
不意黄茅白苇中,顿令人一洗尘目也!
登陇,西行十里,为告成镇,古告成县地.
测景台在其北.
西北行二十五里,为岳庙.
入东华门时,日已下舂日落时分,余心艳卢岩,即从庙东北循山行.
越陂陀数重,十里,转而入山,得卢岩寺.
寺外数武步,即有流铿然,下坠石峡中.
两旁峡色,氤氲成霞.
溯流造寺后,峡底矗崖,环如半规即半圆,上覆下削.
飞泉随空而下,舞绡曳练,霏微散满一谷,可当武彝之水帘.
盖此中以得水为奇,而水复得石,石复能助水,不尼阻止水,又能令水飞行,则比武彝为尤胜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点饷,急返岳庙,已昏黑.
二十一日晨,谒岳帝.
出殿,东向太室绝顶.
按嵩当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为五岳首,故称嵩高,与少室并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
两室相望如双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厉称尊,俨若负扆画斧之屏风.
自翠微以上,连崖横亘,列者如屏,展者如旗,故更觉岩岩.
崇封始自上古,汉武以嵩呼之异,特加祀邑.
宋时逼近京畿,典礼大备.
至今绝顶犹传铁梁桥、避暑寨之名.
当盛之时,固想见矣.
太室东南一支,曰黄盖蜂.
峰下即岳庙,规制宏壮.
庭中碑石矗立,皆宋、辽以来者.
登岳正道,乃在万岁峰下,当太室正南.
余昨趋卢岩时,先过东峰,道中见峰峦秀出,中裂如门,或指为金峰玉女沟,从此亦有路登顶,乃觅樵预期为导,今遂从此上.
近秀出处,路渐折,避之,险绝不能径越也.
北就土山,一缕仅容攀跻,约二十里,遂越东峰,已转出裂门之徐霞客游记·43·上.
西度狭脊.
望绝顶行,是日浓云如泼黑,余不为止.
至是岚气即雾水气愈沉,稍开则下瞰绝壁重崖,如列绡削玉,合则如行大海中.
五里,抵天门.
上下皆石崖重叠,路多积雪.
导者指峻绝处为大铁梁桥.
折而西,又三里,绕峰南下,得登高岩.
凡岩幽者多不畅,畅者又少回藏映带之致.
此岩上倚层崖,下临绝壑,洞门重峦拥护,左右环倚台嶂.
初入,有洞岈然,洞壁斜透;穿行数武步,崖忽中断五尺,莫可着趾.
导者故老樵,狷捷敏捷,狷音如猿猴,侧身跃过对崖,取木二枝,横架为阁道.
既度,则岩穹然上覆,中有乳泉、丹灶、石榻诸胜.
从岩侧跻而上,更得一台,三面悬绝壑中.
导者曰:"下可瞰登封,远及箕、颍.
"时浓雾四塞,都无所见.
出岩,转北二里,得白鹤观址.
址在山坪,去险就夷,孤松挺立有旷致.
又北上三里,始跻绝顶,有真武庙三楹.
侧一井,甚莹,曰御井,宋真宗避暑所浚挖掘疏导也.
饭真武庙中.
问下山道,导者曰:"正道从万岁峰抵麓二十里.
若从西沟悬溜而下,可省其半,然路极险峻.
"余色喜,谓嵩无奇,以无险耳.
亟从之,遂策杖前.
始犹依岩凌石,披丛条以降.
既而从两石峡溜中直下,仰望夹崖逼天.
先是峰顶雾滴如雨,至此渐开,景亦渐奇.
然皆垂沟脱磴,无论不能行,且不能止.
愈下,崖势愈壮,一峡穷,复转一峡.
吾目不使旁瞬目不斜视,吾足不容求处息也.
如是十里,始出峡,抵平地,得正道.
过无极洞.
西越岭,趋草莽中,五里,得法皇寺.
寺有金莲花,为特产,他处所无.
山雨忽来,遂借榻僧寮小屋.
其东石峰夹峙,每月初生,正从峡中出,所称"嵩门待月"也,计余所下之峡,即在其上,今坐对之,只觉云气出没,安知身自此中来也.
二十二日出山,东行五里,抵嵩阳宫废址.
惟三将军柏郁徐霞客游记·44·然如山指柏树郁郁葱葱干大枝繁,汉所封也;大者围七人,中者五,小者三.
柏之北,有室三楹,祠二程先生指程颐程颢.
柏之西,有旧殿石柱一,大半没于土,上多宋人题名,可辨者为范阳祖无择、上谷寇武仲及苏才翁数人而已.
柏之西南,雄碑杰然,四面刻蛟螭一种龙甚精.
右则为唐碑,裴迥撰文,徐浩八分书书法之一种也.
又东二里,过崇福宫故址,又名万寿宫,为宋宰相提点处.
又东为启母石,大如数间屋,侧有一平石如砥.
又东八里,还饭岳庙,看宋、元碑.
西八里,入登封县.
西五里,从小径西北行.
又五里,入会善寺,"茶榜"在其西小轩内,元刻也.
后有一石碑仆墙下,为唐贞元《戒坛记》,汝州刺史陆长源撰,河南陆郢书.
又西为戒坛废址,石上刻镂极精工,俱断委草砾.
西南行五里,出大路,又十里,至郭店.
折而西南,为少林道.
五里,入寺,宿瑞光上人房.
二十三日云气俱尽.
入正殿,礼佛毕,登南寨.
南寨者,少室绝顶,高与太室等,而峰峦峭拔,负"九鼎莲花"之名.
俯环其后者为乳峰,蜿蜒东接太室,其阴则少林寺在焉.
寺甚整丽,庭中新旧碑森列成行,俱完善.
夹墀台阶上之空地二松,高伟而整,如有尺度.
少室横峙于前,仰不能见顶,游者如面墙而立,辄谓少室以远胜.
余昨暮入寺,即问少室道,俱谓雪深道绝,必无往.
凡登山以晴朗为佳.
余登太室,云气弥漫,或以为仙灵见拒,不知此山魁梧,正须止露半面.
若少室工于掩映,虽微云岂宜点滓今则霁甚,适逢其会,乌可阻也!
乃从寺南渡涧登山,六七里,得二祖庵.
山至此忽截然土尽而石,石崖下坠成坑.
坑半有泉,突石飞下,亦以"珠帘"名之.
余策杖独前,愈下愈不得路,久之乃达,其岩雄拓不如卢岩,而深峭过之.
岩下深潭泓碧,僵雪四积.
再上,至炼丹台.
三面徐霞客游记·45·孤悬,斜倚翠壁,有亭曰小有天,探幽之屐指足迹,从未有抵此者.
过此皆从石脊仰攀直跻,两旁危崖万仞,石脊悬其间,殆无寸土,手与足代匮而后得升以手足来代替登山设备的缺乏而爬上山.
凡七里,始跻大峰.
峰势宽衍,向之危石,又截然忽尽为土.
从草棘中莽莽南上,约五里,遂凌南寨顶,屏翳遮蔽之土始尽.
南寨实少室北顶,自少林言之,为南寨去.
盖其顶中裂,横界南北,北顶若展屏,南顶列戟峙其前,相去仅寻丈,中为深崖,直下如剖.
两崖夹中,坑底特起一峰,高出诸峰上,所谓摘星台也,为少室中央.
绝顶与北崖离倚,彼此斩绝不可度.
俯瞩其下,一丝相属.
余解衣从之,登其上,则南顶之九峰森立于前,北顶之半壁横障于后,东西皆深坑,俯不见底,罡高空之强风风乍至,几假翰凭借红色的羽毛飞去.
从南寨东北转,下土山,忽见虎迹虎的足印大如升.
草莽中行五六里,得茅庵,击石炊所携米为粥,啜三四碗,饥渴霍然去.
倩庵僧为引龙潭道.
下一峰,峰脊渐窄,土石间出,棘蔓翳之,悬枝以行,忽石削万丈,势不可度.
转而上跻,望峰势蜿蜒处趋下,而石削复如前.
往复不啻数里,乃迂过一坳,又五里而道出,则龙潭沟也.
仰望前迷路处,危崖欹石俱在万仞峭壁上.
流泉喷薄其中,崖石之阴森崭嶻山高状者,俱散成霞绮.
峡夹涧转,两崖静室如峰房燕垒.
凡五里,一龙潭沉涵疑碧,深不可规测量以丈.
又经二龙潭,遂出峡,宿少林寺.
二十四日从寺西北行,过甘露台,又过初祖庵.
北四里,上五乳峰,探初祖洞.
洞深二丈,阔杀之即宽度不及深度,达摩九年面壁处也.
洞门下临寺,面对少室.
地无泉,故无栖者.
下至初祖庵,庵中供达摩影石.
石高不及三尺,白质黑章,俨然胡僧立像.
中殿六祖手植柏,大已三人围,碑言自广东置钵中携至者.
夹墀二松亚少林.
少林松柏俱修伟,不似岳庙偃仆徐霞客游记·46·盘曲,此松亦然.
下至甘露台,土阜矗起,上有藏经殿.
下台历殿三重,碑碣散布,目不暇接.
后为千佛殿,雄丽罕匹.
出饭瑞光上人舍.
策骑趋登封道,过轩辕岭,宿大屯.
二十五日西南行五十里,山冈忽断,即伊阙也,伊水南来经其下,深可浮数石舟.
伊阙连冈,东西横亘,水上编木桥之.
渡而西,崖更危耸.
一山皆劈为崖,满崖镌佛其上.
大洞数十,高皆数十丈.
大洞外峭崖直入山顶,顶俱刊小洞,洞俱刊佛其内.
虽尺寸之肤,无不满者,望之不可数计此所记叙,即著名龙门石窟.
洞左,泉自山流下,汇为方池,余泻入伊川.
山高不及百丈,而清流淙淙不绝,为此地所难少见之景.
伊阙摩肩接毂指接连不断非常繁盛,为楚、豫大道,西北历关、陕.
余由此取西岳道去.
徐霞客游记·47·第十篇游太华山日记太华山即华山,远望如花擎空,故名.
地处陵西省华阴县南,属秦岭东段,北临渭河平原,高出众山,壁立千仞,以险绝著称.
主峰有三:东峰(又称朝阳峰),南峰(落雁峰),西峰(莲花峰).
有"自古华山一条道"的说法,形容其险状.
该记从入潼关写起,对黄河在潼关的走向、东西大道的情况作了简略的记叙.
然后写远望华山之状况,为进一步描写进行铺垫.
从游记中看,此游所经之地甚多,其记叙也颇杂,如三月初一日记,皆为地名罗列,对具体景观描写较少.
而初二所记"从西下,复上西峰……旁有玉井甚深"之句,中间可能有遗漏的文字,因玉井不在西峰、按今之实情,华山之顶玉女、莲花、落雁峰间的山谷中有镇岳宫,玉井当在其宫前,此处读者需留意辨别.
从初三日起,游记便显得从容而描绘亦更细致,对华山山形之奇,山道之险有所展示.
总的看来,该篇游记稍逊于其他篇目.
二月晦入潼关,三十五里,乃税驾停宿,税通"脱"西岳庙.
黄河从朔漠北方沙漠之地南下,至潼关,折而东.
关正当徐霞客游记·48·河、山隘口,北瞰河流,南连华岳,惟此一线为东西大道,以百雉长而高大之城墙锁之.
舍此而北,必渡黄河,南必趋武关,而华岳以南,峭壁层崖,无可度者.
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屼出云表;及入关,反为冈陇所蔽.
行二十里,忽仰见芙蓉片片,已直造其下,不特三峰秀绝,而东西拥攒诸峰,俱片削层悬.
惟北面时有土冈,至此尽脱山骨,竞发为极胜处.
三月初一日入谒西岳神,登万寿阁.
向岳南趋十五里,入云台观.
觅导于十方庵.
由峪山谷口入,两崖壁立,一溪中出,玉泉院当其左.
循溪随峪行十里,为莎萝宫,路始峻.
又十里.
为青柯坪,路少坦.
五里,过寥阳桥,路遂绝.
攀锁铁链上千尺幢,再上百尺峡.
从崖左转,上老君犁沟,过猢狲岭.
去青柯五里,有峰北悬深崖中,三面绝壁,则白云峰也.
舍之南,上苍龙岭,过日月岩.
去犁沟又五里,始上三峰足.
望东峰侧而上,谒玉女祠,入迎阳洞.
道士李姓者,留余宿.
乃以余晷日影,此即剩余时间上东峰,昏返洞.
初二日从南峰北麓上峰顶,悬南崖而下,观避静处.
复上,直跻峰绝顶.
上有小孔,道士指为仰天池.
旁有黑龙潭.
从西下,复上西峰.
峰上石耸起,有石片覆其上如荷叶.
旁有玉井甚深,以阁掩其上,不知何故.
还饭于迎阳.
上东峰,悬南崖而下,一小台峙绝壑中,是为棋盘台.
既上,别道士,从旧径下,观白云峰,圣母殿在焉.
下到莎萝坪,暮色逼人,急出谷,黑行三里,宿十方庵.
出青柯坪左上,有柸渡庵、毛女洞;出莎萝坪右上,有上方峰;皆华之支峰也.
路俱峭削,以日暮不及登.
初三日行十五里,入岳庙.
西五里,出华阴西门,从小径西南二十里、出泓峪,即华山之西第三峪也.
两崖参天而起,夹立甚隘,水奔流其间.
循涧南行、倏而东折,倏而西转.
盖徐霞客游记·49·山壁片削,俱犬牙错入,行从牙罅中,宛转如江行调舱然.
二十里,宿于木柸.
自岳庙来,四十五里矣.
初四日行十里,山峪既穷,遂上泓岭.
十里,蹑其巅.
北望太华,兀立天表.
东瞻一峰,嵯峨特异,土人云赛华山.
始悟西南三十里有少华,即此山矣.
南下十里,有溪从东南注西北,是为华阳川.
溯川东行十里,南登秦岭,为华阴、洛南界.
上下共五里.
又十里为黄螺铺.
循溪东南下,三十里,抵杨氏城.
初五日行二十里,出石门,山始开.
又七里,折而东南,入隔凡峪.
西南二十里,即洛南县峪.
东南三里,越岭,行峪中.
十里、出山,则洛水自西而东,即河南所渡之上流也.
渡洛复上岭,曰田家原.
五里,下峪中,有水自南来入洛.
溯之入,十五里,为景村.
山复开,始见稻畦.
过此仍溯流入南峪,南行五里,至草树沟.
山空日暮,借宿山家.
自岳庙至木柸,俱西南行,过华阳川则东南矣.
华阳而南,溪渐大,山渐开,然对面之峰峥峥高峻挺拔也.
下秦岭,至杨氏城.
两崖忽开忽合,一时互见,又不比木柸峪中,两崖壁立,有回曲无开合也.
初六日越岭两重,凡二十五里,饭坞底岔.
其西行道,即向洛南者.
又东南十里,入商州界,去洛南七十余里矣.
又二十五里,上仓龙岭.
蜿蜒行岭上,两溪屈曲夹之.
五里,下岭,两溪适合.
随溪行老君峪中,十里,暮雨忽至,投宿于峪口.
初七日行五里,出峪.
大溪自西注于东,循之行十里,龙驹寨.
寨东去武关九十里,西向商州,即陕省间道偏僻之捷路,马骡商货,不让潼关道中意即不比潼关道中少.
溪下板船,可胜五石舟.
水自商州西至此,经武关之南,历胡村.
至小江口入汉者也.
遂趋觅舟.
甫定,雨大注,终日不休,舟不行.
徐霞客游记·50·初八日舟子以贩盐故,久乃行,雨后,怒溪如奔马,两山夹之,曲折萦回,轰雷入地之险,与建溪无异.
已而雨复至.
午抵影石滩,雨大作,遂泊于小影石滩.
初九日行四十里,过龙关.
五十里,北一溪来注,则武关之流也.
其地北去武关四十里,盖商州南境矣.
时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
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出坐船头,不觉欲仙也.
又八十里,日才下午,榜人摇船的人以所带盐化迁柴竹,屡止不进.
夜宿于山涯之下.
初十日五十里,下莲滩.
大浪扑入舟中,倾囊倒箧,无不沾濡.
二十里,过百姓滩,有峰突立溪右,崖为水所摧,岌岌欲堕.
出蜀西楼,山峡少开,已入南阳淅川境,为秦、豫界.
三十里,过胡村.
四十里,抵石庙湾,登涯投店.
东南去均州,上太和,盖一百三十里云.
徐霞客游记·51·第十一篇游太和山日记太和山即武当山.
相传真武曾修炼于此,为道教名山,亦以传授武当派拳术著称.
山在湖北均县西南境,有72峰、36岩、24涧、11洞、10池、9井等自然风景.
其山中殿宇规模宏大,现保留有太和、南岩、紫霄、遇真、玉虚、五龙等六宫,复真、无和二观.
全山游程达60公里.
下笔之初,该篇日记即对太和山(武当山)地区的行政区划予以记叙,并对其风物景色给予了令人爽心悦目的描绘,如:"自此连逾山岭,桃李缤纷,山花夹道,幽艳异常".
显然,徐霞客对武当山的印象颇佳.
从"第一山"之米芾书法写起,寻紫霄宫,摩展旗峰,对山中异品榔梅亦有所记载.
山峰接踵而至,霞客笔下生花,至天柱峰,则尽力描摹峰高险绝.
继而,对金顶之幽绝亦赞不绝口,文中还有有趣的索取榔梅果实情节的描写,让人倍感亲切动人.
描写滴水、仙侣二岩时,已是游踪将止,但其意兴之浓,不逊于前.
武当乃道教名山,霞客笔下的仙观玉宇也处处透出道教风味,对各祠、殿的描绘也精练纯粹.
更有结尾处对杏花美景、徐霞客游记·52·桃雨烟柳的再现,显示出一种对名山仙道的美好情感.
十一日登仙猿岭.
十余里,有枯溪小桥,为郧县境,乃河南、湖广界.
东五里,有池一泓,曰青泉,上源不见所自来,而下流淙淙,地又属淅川.
盖二县界址相错,依山溪曲折,路经其间故也.
五里,越一小岭,仍为郧县境.
岭下有玉皇观、龙潭寺.
一溪滔滔自西南走东北,盖自郧中来者.
渡溪,南上九里冈,经其脊而下,为蟠桃岭,溯溪行坞中十里,为葛九沟.
又十里,登土地岭,岭南则均州境.
自此连逾山岭,桃李缤纷,山花夹道,幽艳异常.
山坞之中,居庐相望,沿流稻畦,高下鳞次,不似山、陕间矣.
但途中蹊径狭,行人稀,且闻虎暴叫,日方下舂,竟止坞中曹家店.
十二日行五里,上火龙岭.
下岭随流出峡,四十里,下行头冈.
十五里,抵红粉渡,汉水汪然西来,涯下苍壁悬空,清流绕面.
循汉东行,抵均州.
静乐宫当州之中,踞城之半,规制宏整.
停行李于南城外,定计明晨登山.
十三日骑而南趋,石道平敞.
三十里,越一石梁,有溪自西东注,即太和下流入汉者.
越桥为迎恩宫,西向.
前有碑大书"第一山"三字,乃米襄阳即宋代著名书画家米芾笔,书法飞动,当亦第一.
又十里,过草店,襄阳来道,亦至此合.
路渐西向,过遇真宫,越两隘下,入坞中.
从此西行数里,为趋玉虚道;南跻上岭,则走紫霄间道也.
登岭.
自草店至此,共十里,为回龙观.
望岳顶青紫插天,然相去尚五十里.
满山乔木夹道,密布上下,如行绿慕中.
从此沿山行,下而复上,共二十里,过太子坡.
又下入坞中,有石梁跨溪,是为九渡涧下流.
上为平台十八盘,即走紫霄登太和大道;左入溪,即溯九渡涧,向琼台观及八仙罗公院诸路也.
峻登十里,则紫霄宫在焉.
紫霄前临禹迹池,背倚展徐霞客游记·53·旗峰,层台杰殿,高敞特异.
入殿瞻谒.
由殿右上跻,直造展旗峰之西.
峰畔有太子洞、七星岩,俱不暇问.
共五里,过南岩之南天门.
舍之西,度岭,谒榔仙祠.
祠与南岩对峙,前有榔树特大,无寸肤,赤干耸立,纤芽未发.
旁多榔梅树,亦高耸,花色深浅如桃杏,蒂垂丝作海棠状.
梅与榔本山中两种,相传玄帝插梅寄榔将梅嫁接于榔,成此异种云.
共五里,过虎头岩.
又三里,抵斜桥.
突峰悬崖,屡屡而是,径多循峰隙上.
五里,至三天门,过朝天宫,皆石级曲折上跻,两旁以铁柱悬索.
由三天门而二天门、一天门,率取径峰坳间,悬级直上.
路虽陡峻,而石级既整,栏索钩连,不似华山悬空飞度也.
太和宫在三天门内.
日将晡黄昏,竭力造金顶,所谓天柱峰也.
山顶众峰,皆如覆钟峙鼎,离离攒立;天柱中悬,独出众峰之表,四旁崭绝.
峰顶平处,纵横止及寻丈.
金殿峙其上,中奉玄帝及四将,炉案俱具,悉以金为之.
督以一千户、一提点,需索香金,不啻御夺.
余入叩匆匆,而门已阖,遂下宿太和宫.
十四日更衣上金顶.
瞻叩毕,天宇澄朗,下瞰诸峰,近者鹄天鹅峙,远者罗列,诚天真奥区也实在是未受人世礼俗影响的中心腹地!
遂从三天门之右小径下峡中.
此径无级无索,乱峰离立,路穿其间,迥觉幽胜.
三里余,抵蜡烛峰右,泉涓涓溢出路旁,下为蜡烛涧.
循涧右行三里余,峰随山转,下见平丘中开,为上琼台观.
其旁榔梅数株,大皆合抱,花色浮空映山,绚烂岩际.
地既幽绝,景复殊异.
余求榔梅实,观中道士噤不敢答.
既而曰:"此系禁物.
前有人携出三四枚,道流即道士株连破家者数人.
"余不信,求之益力,出数枚畀给予余,皆已黝烂,且订约定无令人知.
及趋中琼台,余复求之,主观仍辞谢弗有.
因念由下琼台而出,可往玉虚岩,便失南岩紫霄,徐霞客游记·54·奈何得一失二,不若仍由旧径上,至路旁泉溢处,左越蜡烛峰,去南岩应较近.
忽后有追呼者,则中琼台小黄冠即小道士以师命促余返.
观主握手曰:"公渴求珍植,幸得两枚,少慰公怀.
但一泄于人,罪立至矣.
"出而视之,形侔相同金橘,漉渗以蜂液,金相玉质,非凡品也.
珍谢别去.
复上三里余,直造蜡烛峰坳中.
峰参差廉利棱角锋利,人影中度,兀兀欲动.
既度,循崖宛转,连越数重.
峰头土石,往往随地异色.
既而闻梵颂声,则仰见峰顶遥遥上悬,已出朝天宫右矣.
仍上八里,造南岩之南天门,趋谒正殿,右转入殿后,崇崖嵌空,如悬廊复道,蜿蜒山半,下临无际,是名南岩,亦名紫霄岩,为三十六岩之最,天柱峰正当其面.
自岩还至殿左,历级坞中,数抱松杉,连阴挺秀.
层台孤悬,高峰四眺,是名飞昇台.
暮返宫,贿其小徒,复得榔梅六枚.
明日再索之,不可得矣.
十五日从南天门宫左趋雷公洞.
洞在悬崖间.
余欲返紫霄,由太子岩历不二庵,抵五龙.
舆者轿夫谓迂曲不便,不若由南岩下竹笆桥,可览滴水岩、仙侣岩诸胜.
乃从北天门下,一径阴森,滴水、仙侣二岩,俱在路左,飞崖上突,泉滴沥于中,中可容室,皆祠真武.
至竹笆桥,始有流泉声,然不随涧行.
乃依山越岭,一路多突石危岩,间错于乱蒨野草丛翠中,时时放榔梅花,映耀远近.
过白云、仙龟诸岩,共二十余里,循级直下涧底,则青羊桥也.
涧即竹笆桥下流,两崖蓊葱蔽日,清流延回,桥跨其上,不知流之所云.
仰视碧落,宛若瓮口.
度桥,直上攒天岭.
五里,抵五龙宫,规制与紫霄南岩相伯仲.
殿后登山里许,转入坞中,得自然庵.
已还至殿右,折下坞中,二里,得凌虚岩.
岩倚重峦,临绝壑,面对桃源洞诸山,嘉木尤深密,紫翠之色互映如图画,为希夷即唐末隐士陈抟,号希夷先生习静处.
前徐霞客游记·55·有传经台,孤瞰壑中,可与飞蒨作匹.
还过殿左,登榔梅台,即下山至草店.
华山四面皆石壁,故峰麓无乔枝异干;直至峰顶,则松柏多合三人围者;松悉五鬣,实大如莲,间有未堕者,采食之,鲜香殊绝.
太和则四山环抱,百里内密树森罗,蔽日参天;至近山数十里内,则异杉老柏合三人抱者,连络山坞,盖国禁也.
嵩、少之间,平麓上至绝顶,樵伐无遗,独三将军树巍然杰出耳.
山谷川原,候同气异.
余出嵩、少,始见麦畦青;至陕州,杏始花,柳色依依向人;入潼关,则驿路既平,垂杨夹道,梨李参差矣;及转入泓峪,而层冰积雪,犹满涧谷,真春风所不度也.
过坞底岔,复见杏花;出龙驹寨,桃雨柳烟,所在都有.
忽忆日已清明,不胜景物悴忧伤情.
遂自草店,越二十四日,浴佛后一日抵家.
以太和榔梅为老母寿.
徐霞客游记·56·第十二篇闽游日记前闽即福建省的简称.
秦时即设闽中郡.
该省最大的河流称闽江,因此该省简称"闽.
《闽游日记》分前后两部分,前部即是作者于1628年游时所记,后部则是作者1630年再次游闽时的记录,因游览线路不同,故所记所感俱不同.
《闽游日记》分前后两篇.
前篇记叙他于公元1628年入闽游历所见,后篇则叙公元1630年他再次游闽所见.
在此之前,徐霞客于公元1616年游武夷山,公元1620年游九鲤湖,均分别作记.
前篇记叙了他由丹枫岭入闽,经浦城达今建瓯,再至延平府(今南平),乘舟达永安.
中途兴游金斗山,对其乔松艳草、水色山光颇为留连,在廷平,游历玉华洞,并对在延平遇雪作了有趣记录,尽抒赤足奔于雪中的自然豪情,至于对玉华洞的描绘,极尽曲折手法,对洞外洞内之景皆观察细致,对洞内钟乳形态、颜色的描绘也尽其手段,显示出他对自然的高妙体悟.
在永安,登临马山岭,远眺众山,心中爽快.
再南下,向漳平进发;再乘船入九龙江,对沿江两岸之境颇着笔墨,并对其江流水况亦作了描述.
徐霞客游记·57·此游记止记于抵南靖.
后篇所记是公元1630年入闽的游历.
此次重记仙霞岭风光,其游迹有的与前次相同,亦有新的探险,如游龙洞、探龙池,脱衣奋力摩背贴胸而入之情景,既显其地之险胜又显其人之执著,非如此不能见新景.
其下的描绘记游多笔墨酣畅,对山峰石笋、嫩绿浮烟俱尽情细写,直至延平.
到永安境内,游巩川(今贡川),描述山岩溪水甚精妙.
特别对桃源洞之景的描绘引人入胜.
入九龙江,对江流石岸峰烟树影多有妙笔,其刻画之精细比前篇胜出一筹.
因其次游是受漳州司理所邀,故游踪以抵漳州为止.
崇祯改元戊辰之仲春即1628年,崇祯朱由检即位,更改年号,故称"改元",发兴为闽、广游.
二十日,始成行.
三月十一日,抵江山之青湖,为入闽登陆道.
十五里,出石门街,与江郎为面,如故人再晤.
十五里,至峡口,已暮.
又行十五里,宿于山坑.
十二日二十里,登仙霞岭.
三十五里,登丹枫岭,岭南即福建界.
又七里,西有路越岭而来,乃江西永丰道,去永丰尚八十里.
循溪折而东,八里至梨岭麓,四里登其巅,前六里,宿于九牧.
十三日三十五里,过岭,饭于仙阳.
仙阳岭不甚高,而山鹃丽日,颇可爱.
饭后得舆,三十里抵浦城,日未晡也.
时道路俱传泉、兴海盗为梗,宜由延平上永安.
余亦久蓄玉华之兴,遂觅延平舟.
十四日舟发四十里,至观前.
舟子省家探望家园早泊,余遂过浮桥,循溪左登金斗山.
石磴修整,乔松艳草,幽袭人裾.
过三亭,入玄帝宫,由殿后登岭.
兀兀中悬,四山环拱,重流带之,风烟欲暝,步步惜别!
徐霞客游记·58·十五日辨色天微明即行.
悬流鼓楫奔流的江水趋动舟船,一百二十里,泊水矶.
风雨彻旦,溪喧如雷.
十六日六十里,至双溪口,与崇安水合.
又五十五里,抵建宁郡.
雨不止.
十七日水涨数丈,同舟俱阁搁浅不行.
上午得三板舟,附搭乘之行.
四十里,太平驿,四十里,大横驿,过如飞鸟.
三十里,黯淡滩,水势奔涌.
余昔游鲤湖过此,但见穹石崿山崖峙,舟穿其间,初不谓险;今则白波山立,石悉没形,险倍昔时.
十里,至延平.
十八日余以轻装出西门,为玉年洞游.
南渡溪,令奴携行囊由沙县上水,至永安相待.
余陆行四十里,渡沙溪而西.
将乐之水从西来,沙县之水从南来,至此合流,亦如延平之合建溪也.
南折入山,六十里,宿三连铺,乃瓯宁、南平、顺昌三县之界.
十九日五里,越白沙岭,是为顺昌境.
又二十五里,抵县.
县临水际,邵武之水从西来,通光泽;归化之水从南来,俱会城之东南隅.
隔水望城,如溪堤带流也.
循水南行三十里,至杜源,忽雪片如掌.
十五里至将乐境,乃杨龟山故里也.
又十五里,为高滩铺.
阴霾尽舒,碧空如濯,旭日耀芒,群峰积雪,有如环玉.
闽中以雪为奇,得之春末为尤奇.
村氓市媪老太婆,俱曝日提炉;而余赤足飞腾,良大快也!
二十五里,宿于山涧渡之村家.
二十日渡山涧,溯大溪南行.
两山成门曰莒峡.
溪崖不受趾,循山腰行.
十里,出莒峡铺,山始开.
又十里,入将乐.
出南关,渡溪而南,东折入山,登滕岭.
南三里,为玉华洞道.
先是过滕岭即望东南两峰耸立,翠壁嶙峋,迥与诸峰分形异色.
抵其麓,一尾横曳,回护洞门.
门在山坳间,不甚轩豁,而森徐霞客游记·59·碧上交,清流出其下,不觉神骨俱冷.
山半有明台庵,洞后门所经.
余时未饭,复出道左登岭.
石磴萦松,透石三里,青芙蓉顿开,庵当其中.
饭于庵,仍下至洞前门,觅善导者.
乃碎斫松节置竹篓中,导者肩负之,手提铁络,置松燃火,烬辄益之.
初入,历级而下者数尺,即流所从出也.
溯流屈曲,度木板者数四,倏隘倏穹,倏上倏下,石色或白或黄,石骨或悬或竖,惟"荔枝柱"、"风泪烛"、"幔天帐"、"达摩渡江"、"仙人田"、"葡萄伞"、"仙钟"、"仙鼓"最肖.
沿流既穷,悬级而上,是称"九重楼".
遥望空濛,忽曙色欲来,所谓"五更天"也.
至此最奇,恰与张公洞由暗而明者一致.
盖洞门斜启,玄朗映彻,犹未睹天碧也.
从侧岭仰瞩,得洞门一隙,直受圆明.
其洞口由高而坠,弘含奇瑰,亦与张公同.
第张公森悬诡丽者,俱罗于受明之处;此洞眩巧争奇,遍布幽奥,而辟户更拓.
两洞同异,正在伯仲间也.
拾级上达洞顶,则穹崖削天,左右若青玉赪红色肤,实出张公所未备.
下山即为田塍.
四山环锁,水出无路,汩然中坠,盖即洞间之流、此所从入也.
复登山半,过明台庵.
庵僧曰:"是山石骨棱厉,透露处层层有削玉裁云态,苦为草树所翳,故游者知洞而不知峰.
"遂导余上拾鸟道,下披蒙茸,得星窟焉.
三面削壁丛悬,下坠数丈.
窟旁有野橘三株,垂实累累.
从山腰右转一二里,忽两山交脊处,棘翳四塞,中有石磴齿齿,萦回于悬崖夹石间.
仰望峰顶,一笋森森独秀.
遂由洞后穹崖之上,再历石门,下浴庵中,宿焉.
二十一日仍至将乐南门,取永安道.
二十四日始至永安,舟奴犹未至.
二十五日坐待奴于永安旅舍.
乃市顺昌酒,浮白饮酒楼下.
忽呼声不绝,则延平奴也.
遂定明日早行计.
徐霞客游记·60·二十六日循城溯溪,东南二十里,转而南二十五里,登大泄岭,岧峣高峻行云雾中.
如是十五里,得平阪,曰林田.
时方下午,雨大,竟止.
林田有两溪自南来,东浑赤如血,西则一川含绿,至此合流.
二十七日溯赤溪行.
久之,舍赤溪,溯澄溪.
共二十里,渡坑源上下桥,登马山岭.
转上转高,雾亦转重,正如昨登大泄岭时也.
五里,透穿过其巅,为宁洋界.
下五里,饭于岭头.
时旭日将中,万峰若引镜照面.
回望上岭,已不可睹,而下方众岫骈列,无不献形履下.
盖马山绝顶,峰峦自相亏蔽,至此始廓然为南标.
询之土人,宁洋未设县时,此犹属永安;今则岭北水俱北者属延平,岭南水俱南者属漳州.
随山奠川,固当如此建置也.
其地南去宁洋三十里,西为本郡之龙岩,东为延平之大田云.
下山十里,始从坑行.
渡溪桥而南,大溪遂东去.
逾岭,复随西来小溪南行,二十里,抵宁洋东郭.
绕城北而西,则前大溪经城南来,恰与小溪会,始胜舟.
二十八日将南下,传盗警,舟不发者两日.
四月初一日平明,舟始前,溪从山峡中悬流南下.
十余里,一峰突而西,横绝溪间,水避而西,复从东折,势如建瓴意即水势忽而畅,曰石嘴滩.
乱石丛立,中开一门,仅容舟.
舟从门坠,高下丈余,余势屈曲,复高下数丈,较之黯淡诸滩,大小虽殊悬,险更倍之也.
众舟至此,俱鳞次以下.
每下一舟,舟中人登岸,共以缆前后倒曳之,须时乃放.
过此,山峡危逼,复嶂插天,曲折破壁而下,真如劈翠穿云也.
三十里,过馆头,为漳平界.
一峰又东突,流复环东西折,曰溜水滩.
峰连嶂合,飞涛一缕,直舟从云汉,身挟龙湫矣.
已而山势少开,二十余里,为石壁滩.
其石自南而突,与流相扼,流不为却,捣击之势,险与石嘴、徐霞客游记·61·溜水而三也.
下此,有溪自东北来合;再下,夹溪复至东北来合,溪流遂大,势亦平.
又东二十里,则漳平县也.
宁洋之溪,悬溜迅急,十倍建溪.
盖浦城至闽安入海,八百余里,宁洋至海澄入海,止三百余里,程愈迫则流愈急.
况梨岭下至延平,不及五百里,而延平上至马岭,不及四百而峻,是二岭之高伯仲也.
其高既均,而入海则减,雷轰入地之险,宜咏于此.
初二日下华封舟.
行数里,山势复合,重滩叠溜,若建溪之太平、黯淡者,不胜数也.
六十里,抵华封,北溪至此皆从石脊悬泻,舟楫不能过,遂舍舟逾岭.
凡水惟滥觞发源之始,不能浮槎竹筏,若既通,而下流反阻者,止黄河之三门集津,舟不能上下.
然汉、唐挽漕水道,缆迹犹存;未若华封,自古及今,竟无问津之时.
拟沿流穷其险处,而居人惟知逾岭,无能为导.
初三日登岭,十里至岭巅,则溪水复自西来,下循山麓,俯瞰只一衣带水耳.
又五里,则隤坠落然直下,又二里,抵溪.
舟行八十里,至西溪.
西南陆行三十里,即漳郡;顺流东南二十里,为江东渡,乃兴、泉东来驿道也;又顺流六十里,则出海澄入海焉.
初四日舆行二十里,入漳之北门.
访叔司理,则署印南靖,去郡三十里.
遂雨中出南门,下夜船往南靖.
初五日晓达南靖,以溯流迂曲也.
溪自南平来,到南靖六十里,势于西溪同其浩荡,经漳郡南门,亦至海澄入海.
不知漳之得名,两溪谁执牛耳也徐霞客游记·62·第十三篇闽游日记后(此则为后记)庚午(1630年)春,漳州司理叔促赴署.
余拟是年暂止游屐,而漳南之使络绎于道,叔祖念莪翁,高年冒暑,坐促于家,遂以七月十七日启行.
二十一日到武林.
二十四日渡钱唐即钱塘,今钱唐江,波平不穀原意指有绉纹的纱,即处只作"皱",如履平地.
二十八日至龙游,觅得青湖舟,去衢尚二十里,泊于樟树潭.
三十日过江山,抵青湖,乃舍舟登陆.
循溪觅胜,得石崖于北渚.
崖临回澜,澄潭漱其址,隙缀茂树,石色青碧,森森有芙蓉出水态.
僧结槛依之,颇觉幽胜.
余踞坐石上,有刘对予者,一见如故,因为余言:"江山北二十里有左坑,岩石奇诡,探幽之屐,不可不一过.
"余欣然返寓,已下午,不成行.
八月初一日冒雨行三十里.
一路望江郎片石,咫尺不可见.
先拟登其下,比至路口,不果没有成功.
越山坑岭,宿于宝安桥.
初二日登仙霞,越小竿岭,近雾已收,惟远峰漫不可见.
又十里,饭于二十八都.
其地东南有浮盖山,跨浙、闽、江西徐霞客游记·63·三省衢、处、信、宁四府之境,危峙仙霞、犁岭间,为诸峰冠.
枫岭西垂,毕岭东障,梨岭则其南案也;怪石拿云,飞霞削翠.
余每南过小竿,北逾梨岭,遥瞻丰采,辄为神往.
既饭,兴不能遏止,遍询登山道.
一牧人言:"由丹枫岭而止,为大道而远;由二十八都溪桥之左越岭,经白花岩上,道小而近".
余闻白花岩益喜,即迂道且趋之,况其近也!
遂越桥南行数十步,即由左小路登岭.
三里下岭,折而南,渡一溪,又三里,转入南坞,即浮盖山北麓村也.
分溪错岭,竹木清幽,里号金竹云.
度木桥,由业纸者篱门入,取小级而登.
初皆田畦高叠,渐渐直跻危崖.
又五里,大石磊落,棋置星罗,松竹与石争隙.
已入胜地,竹深石转,中峙一庵,即白花岩也.
僧指其后山绝顶,峦石甚奇.
庵之右冈环转而左,为里山庵.
由里山越高冈两重,转下山之阳,则大寺也.
右有梨尖顶,左有石龙洞,前瞰梨岭,可俯而挟矣.
余乃从其右,二里,憩里山庵.
里山至大寺约七里,路小而峻.
先跻一冈,约二里,冈势北垂.
越其东,坞下水皆东流,即浦城界.
又南上一里,越一冈,循其左而上,是谓狮峰.
雾重路塞,舍之.
逾冈西下,复转南上,二里,又越一冈,其左亦可上狮峰,右即可登龙洞顶.
乃南向直下,约二里,抵大寺.
石痕竹影,白花岩正得其具体,而峰峦环列,此真独胜.
雨阻寺中者两日.
初四日冒雨为龙洞游.
同导僧砍木通道,攀乱碛而上,雾滃云气四起之意棘铦锋利,芾小石笼崖,狞恶如奇鬼.
穿簇透峡,窈窕者,益之诡而藏其险;屼嵲者,益之险而敛其高.
如是二里,树底睨斜眼看峭崿.
攀踞其内,右有夹壁,离立仅尺,上下如一,似所谓"一线天"者,不知其即通顶所由也.
乃爇点燃火篝灯,匍匐入一罅.
罅夹立而高,亦如外之一线天,第外则顶开而明,此则上合而暗.
初入,其合处犹通窍一二,深徐霞客游记·64·入则全黑矣.
其下水流沙底,濡足而平.
中道有片石,如舌上吐,直竖夹中,高仅三尺,两旁贴于洞壁.
洞既束肩,石复当胸,天可攀践,逾之甚艰.
再入,两壁愈夹,肩不能容.
侧身而进,又有石片如前阻其隘口,高更倍之.
余不能登,导僧援之.
既登,僧复不能下,脱衣宛转久之,乃下.
余犹侧仁石上,亦脱衣奋力,僧从石下掖之,遂得入.
其内壁少舒可平肩,水较泓深,所称龙池也.
仰睇其上,高不见顶,而石龙从夹壁尽处悬崖直下.
洞中石色皆赭黄,而此石独白,石理粗砺成鳞甲,遂以"龙"神之.
挑灯遍瞩而出.
石隘处上逼下碍,入时自上悬身而坠,其势犹顺,出则自下侧身以透,胸与背既贴切于两壁,而膝复不能屈伸,石质刺肤,前后莫可悬接,每度一人,急之愈固,几恐其与石为一也.
既出,欢若更生,而岚气忽澄,登霄在望.
由明峡前行,芟割莽开荆,不半里,又得一洞,洞皆大石层叠,如重楼复阁,其中燥爽明透.
徘徊久之,复上跻重崖,二里,登绝顶,为浮盖最高处.
踞石而坐,西北雾顿开,下视金竹里以东,崩坑坠谷,层层如碧玉轻绡,远近万状;惟顶以南,尚郁伏未出.
循西岭而下,乃知此峰为浮盖最东.
由此而西,蜿蜒数蜂,再伏再起,极于叠石庵在叠石庵终止,乃为西隅,再下为白花岩矣.
既连越二蜂,即里山趋寺之第三冈也.
时余每过一峰,辄一峰开霁,西峰诸石,俱各为披露.
西峰尽,又越两峰,峰俱有石层叠.
又一峰南向居中,前耸二石,一斜而尖,是名"梨头尖石".
二石高数十丈,堪为江郎支庶,而下俱浮缀叠石数块,承以石盘,如坐嵌空处,俱可徙倚.
此峰南下一支,石多嶙峋,所称"双笋石人",攒列寺右者,皆其派也.
峰后散为五峰,回环离立,中藏一坪可庐,亦高峰所罕得者.
又西越两峰,为浮盖中顶,皆盘石累叠而成,下者为盘,上者为盖,或数石共肩一石,或徐霞客游记·65·一石复平列数石,上下俱成叠台双阙,"浮盖仙坛",洵不诬称矣.
其石高削无级,不便攀跻.
登其巅,群峰尽出.
山顶之石,四旁有苔,如发下垂,嫩绿浮烟,娟然秀美可爱.
西望叠石、石仙诸胜,尚隔三四峰,而日已过午,遂还饭寺中.
别之南下,十里即大道,已在梨岭之麓.
登岭,过九牧,宿渔梁下街.
初五日下浦城舟,凡四日抵延平郡.
初十日复逆流上永安溪,泊榕溪.
其地为南平、沙县之中,各去六十里.
先是浦城之溪水小,而永安之流暴涨,故顺逆皆迟.
十一日舟曲随山西南行,乱石峥嵘,奔流悬迅.
二十里,舟为石触,榜人以竹丝绵纸包片木掩而钉之,止涌而已.
又十里,溪右一山,瞰溪如伏狮,额有崖两重,阁临其上,崖下圆石高数丈,突立溪中.
于是折而东,又十里,月下上一滩,泊于旧县.
十二日山稍开,西北二十里,抵沙县.
城南临大溪,雉堞及肩,即溪崖也.
溪中多置大舟,两旁为轮,关水以舂.
西十里,南折入山间.
右山石骨巉削,而左山夹处,有泉落坳隙如玉箸.
又西南二十里,泊洋口.
其地路通尤溪.
东有山曰里丰,为一邑之望.
昨舟过伏狮崖,即望而见之,今绕其西而南向.
十三日西南二十里,渐入山,又二十五里,至双口.
遂折而西北行,五里,至横双口.
溪右一水自北来,永安之溪自南来,至此合.
其北来之溪,舟通岩前可七十里.
又五里入永安界,曰新凌铺.
十四日行永安境内,始闻猿声.
南四十里为巩川.
上大滩十里,东南行,忽望见溪右峰石突兀.
既而直逼其下,则突兀者转为参差,为崩削,俱盘亘壁立,为峰为岩,为屏为柱,次徐霞客游记·66·第而见.
中一峰壁削到底,或大书其上,曰"凌霄".
于是溪左之奇,亦若起而争胜者.
已舟折西北,左溪之崖较诡异,而更有出左溪上者,则桃源涧也.
其峰排突溪南,上逼层汉即天宇,而下瞰回溪,峰底深裂,流泉迸下,仰其上,曲槛飞栏,遥带不一,急停舟登焉.
循涧而入,两崖仅裂一罅,竹影逼溪内.
得桥渡涧再上,有门曰"长春圃".
亟趋之,则溪南之峰,前所仰眺者,已在其北.
乃北上,路旁一石,方平如砥.
时暮色满山,路纵横不可辨,乃入大士殿,得道人为导.
随之北,即循崖经文昌阁,转越两亭,俱悬崖缀壁.
从此折入峭夹间,其隙仅分一线,上劈山巅,远透山北,中不能容肩,凿之乃受,累级斜上,直贯其中.
余所见"一线天"数处,武彝、黄山、浮盖,曾未见若此之大而逼、远而整者.
既而得天一方、四峰攒列.
透隙而上,一石方整,曰棋坪.
中复得一台,一树当空,根盘于上.
有飞桥架两崖间,上下壁削,悬空而度,峰攒石裂,岈然成洞,曰环玉.
出洞,复由棋坪侧历西坞而上,得一井,水甚甘冽.
跻峰北隅,有亭甚豁,第北溪下绕,反以逼仄不能俯瞰.
由此左下,又有泉一泓汇为池,以暮不及往.
乃南上绝顶,一八角亭冠其上.
复从西路下山,出倚云关,则石磴垂绝,罅间一下百丈.
盖是山四面斗削,惟一线为暗磴,百丈为明梯,游者以梯下而一线上,始尽奇概,舍此别无可阶也.
还至大士殿,昏黑不可出.
道人命徒碎木燃火,送之溪旁,孤灯穿绿坞,几若阴房磷火.
道人云:"由长春圃二里,有不尘馆,旁又有一百丈岩,皆有胜可游.
"余颔之即点头接受建议.
返舟,促舟子夜行,不可,乃与奴辈并力刺舟撑船.
幸滩无石,月渐朗,二鼓,泊废石梁下.
行二十里,去永安止二里.
十五日抵城西桥下,桥已毁.
而大溪自西来,桥下之溪自徐霞客游记·67·南来,依然余游玉华时也.
绕城西而南,溯南来之溪以去,五十里,至长倩.
溪出山右,路循山左,乃舍溪登岭.
越岭两重,西南过溪桥,五里,南过溪鸣桥.
又五里,直凌西南山角,以为已穷绝顶,其上乃更复穹然.
不复上,循山半而南,纡折翠微间,俯瞰山底,溪回屈曲,惟闻吼怒声,而深不见水,盖峻峦削岫,错立如交牙,水漱其根,上皆丛树,行者惟见翠葆即绿树丛浮空,非闻水声,几以为一山也.
久之,偶于树隙稍露回湍,浑赤如血.
又五里与赤溪遇,又五里止于林田.
十六日沿山二里,有峰自南直下.
峰东有小溪,西为大溪,俱北会林田,而注于大煞岭西者.
渡小溪,循峰南上,共五里,到下桥.
逶迤南跻,又八里,得上桥.
一洵飞空,悬桥而度,两旁高峰插天.
度桥,路愈峻,十里,从山夹中直跻两高峰之南,登岭巅.
回视两高峰已在履下,计其崇峻,大煞、浮盖,当皆出其下.
南下三十五里,抵宁洋县.
十七日下舟达华封.
十八日上午始抵陆.
渐登山阪,溪从右去,以滩高石阻,舟不能前也.
十里,过山麓,又五里,跨华封绝顶,溪从其下折而西去.
遥望西数里外,滩石重叠,水势腾激,至有一滩纯石,中断而不见水者,此峡中最险处.
自念前以雨阻不能达,今奈何交臂失之乃北下三里,得村一坞,以为去溪不远.
沿坞西行里许,欲临溪,不得路,始从蔗畦中下.
蔗穷,又有蔓植者,花如荳,细荚未成,复践蔓行,上流沙削不受覆,方藉蔓为级,未几蔓穷,皆荆棘藤刺,丛不能入.
初侧身投足,不辨高下,时时陷石坎,挂树杪细梢.
既忽得一横溪,大道沿之.
西三里,瞰溪咫尺,滩声震耳,谓前所望中断之险,必当其处.
时大道直西去,通吴镇、罗埠.
觅下溪之路,久不得,见一小路伏丛棘中,乃匍匐就之.
初犹有路影,未几不一会,走不多徐霞客游记·68·远之意下皆积叶,高尺许,蜘网翳之;上则棘莽蒙密,钩发悬股,百计难脱;比等到脱,则悬涧注溪,危石叠嵌而下.
石皆累空间,登其上,始复见溪,而石不受足,转堕深莽.
余计不得前,乃即从涧水中攀石践流,遂抵溪石上.
其石大如百间屋,侧立溪南,溪北复有崩崖壅水.
水既南避巨石,北激崩块,冲捣莫容,跃隙而下,下即升降悬绝,倒涌逆卷,崖为之倾,舟安得通也踞大石坐,又攀渡溪中突石而坐,望前溪西去,一泻之势,险无逾此.
久之,溯大溪,践乱石,山转处溪田层缀,从之,始得路.
循而西转,过所踞溪石二里许,滩声复沸如前,则又一危矶也.
西二里,得小路,随山脊直瞰溪而下,始见前不可下之滩,即在其上流,而岭头所望纯石中断之滩,即在其下流.
此嘴中悬两滩间,非至此,则两滩几有遁形矣几乎隐遁而看不见.
逾岭下舟.
明日,抵漳州司理署.
徐霞客游记·69·第十四篇游天台山日记后此篇日记为徐霞客第二次游天台山时所记,该记对天台山水系分析得很细致精确.
此篇游记重点记录了作者探石笋奇观、览螺蛳潭大水、登桐柏山、阅百丈龙潭等所见,其后急变游踪,忽趋桃源涧,最后对天台山水系作了较为完整的分析与介绍.
该记语言十分优美,对山峰、山洞、溪流、林木、宫阙等景观所显示的不同特点皆点化成趣,而对水态溪流的分析介绍皆准确实在,可见其考察的细致与追求科学的精神,比起第一篇《游天台山日记》来,更见功夫.
壬申(1632年)三月十四日自宁海发骑骑马出发,四十五里,宿岔路口.
其东南十五里为桑洲驿,乃台郡道也;西南十里松门岭,为入天台道.
十五日渡水母溪,登松门岭,过玉爱山,共三十里,饭于筋竹岭庵,其地为宁海、天台界.
陟山冈三十余里,寂无人烟,昔弥陀庵亦废.
下一岭,丛山杳冥中,得村家,瀹茗煮饮石上.
又十余里,逾岭而入天封寺.
寺在华顶峰下,为天台幽绝处.
却骑下马,同僧无馀上华顶寺,宿净因房,月色明莹.
其地去徐霞客游记·70·顶尚三里,余乘月独上,误登东峰之望海尖,西转,始得路至华顶.
归寺已更余矣.
十六日五鼓,乘月上华顶,观日出.
衣履尽湿,还炙衣寺中.
从寺右逾一岭,南下十里,至分水岭.
岭西之水出石梁,岭东之水出天封.
循溪北转,水石渐幽.
又十里,过上方广寺,抵昙花亭,观石梁奇丽,若初识者.
十七日仍出分水岭,南十里,登察岭.
岭甚高,与华顶分南北界.
西下至龙王堂,其地为诸道交会处.
南十里,至寒风阙.
又南下十里,至银地岭,有智者塔已废.
左转得大悲寺,寺旁有石,为智者拜经台.
寺僧恒如为炊饭,乃分行囊从国清下至县,余与仲昭兄以轻装东下高明寺.
寺为无量讲师复建,右有幽溪.
溪侧诸胜曰圆通洞、松风阁、灵响岩.
十八日仲昭坐圆通洞,寺僧导余探石笋之奇.
循溪东下,抵螺溪.
溯溪北上,两崖峭石夹立,树巅飞瀑纷纷.
践石蹑流,七里,山回溪坠,已到石笋峰底,仰面峰莫辨,以右崖掩之也.
从崖侧逾隙而下,反出石笋之上,始见一石矗立涧中,涧水下捣其根,悬而为瀑,亦水石奇胜处也.
循溪北转,两崖愈峭,下汇为潭,是为螺蛳潭、上壁立而下渊深.
攀崖侧悬藤,踞石遥睇其内.
潭上石壁,中劈为四岐,若交衢然.
潭水下薄,不能窥其涯涘水边.
最内两崖之上,一石横嵌,俨若飞梁.
梁内飞瀑自上坠潭中,高与石梁等.
四旁重崖回映,可望而不可即,非石梁所能齐也.
其上有"仙人鞋",在寒风阙之左,可逾岭而至.
雨骤,不成行,还憩松风阁.
二十日抵天台县.
至四月十六日自雁宕返,乃尽天台以西之胜.
北七里,至赤城麓,仰视丹霞层亘,浮屠佛塔标其巅,兀立于重岚攒翠间.
上一里,至中岩,岩中佛庐新整,不复似昔时凋敝.
时急于琼徐霞客游记·71·台、双阙,不暇再蹑上岩,遂西越一岭,由小路七里,出落马桥.
又十五里,西北至瀑布山左登岭.
五里,上桐柏山.
越岭而北,得平畴一围,群峰环绕,若另辟一天.
桐柏宫正当其中,惟中殿仅存,夷、齐即伯夷、叔齐二石像尚在右室,雕琢甚古,唐以前物也.
黄冠久无住此者,群农见游客至,俱停耕来讯,遂挟一人为导.
西三里,越二小岭,下层崖中,登琼台焉.
一峰突瞰重坑,三而俱危崖回绕.
崖右之溪,从西北万山中直捣峰下,是为百丈崖.
崖根涧水至琼台脚下,一泓深碧如黛,是名百丈龙潭.
峰前复起一峰,卓立如柱,高与四围之崖等,即琼台也.
台后倚百丈崖,前即双阙对峙,层崖外绕,旁绝附丽.
登台者从北峰悬坠而下,度坳脊处咫尺,复攀枝仰陟而上,俱在削石流沙间.
趾无所着也.
从台端再攀历南下,有石突起,窟其中为龛,如琢削而就者,曰仙人坐.
琼台之奇,在中悬绝壑,积翠四绕.
双阙亦其外绕中对峙之崖,非由涧底再上,不能登也.
忆余二十年前,同云峰自桃源来,溯其外涧入,未深穷其窟奥.
今始俯瞰于崖端,高深俱无遗胜矣.
饭桐柏宫,仍下山麓,南从小径渡溪,十里,出天台、关岭之官道.
复南入小径,隙行十里,路左一峰兀立若天柱,问知为青山茁.
又溯南来之溪十里,宿于坪头潭之旅舍.
十七日由坪头潭西南八里,至江司陈氏.
渡溪左行,又八里,南折入山.
陟小岭二重,又六里,重溪回合中,忽石岩高峙,其南即寒岩,东即明岩也.
令僮先驰,炊于明岩寺,余辈遂南向寒岩.
路左俱悬崖盘列,中有一洞岈然.
洞前石兔蹲伏,口耳俱备.
路右即大溪萦回,中一石突出如擎盖,心颇异之.
既入寺,向僧索龙须洞灵芝石,即此也.
寒岩在寺后,宏敞有余,玲珑未足.
由洞右一上,视鹊桥而出.
由旧路一里,右人龙须洞.
路为莽棘所翳遮掩,上跻里许,如历九霄.
其洞圆耸徐霞客游记·72·明豁,洞中斜倚一石,颇似雁宕之石梁,而梁顶有泉中洒,与宝冠之芭蕉洞如出一冶.
下山,仍至旧路口,东溯小溪,南转入明岩寺.
寺在岩中,石崖四面环之,止东面八寸关通路一线.
寺后洞窈窕非一,洞右有石笋突起,虽不及灵芝之雄伟,亦具体而微精细小巧矣.
饭后,由故道骑而驰三十里,返坪头潭.
又北二十五里,过大溪,即西从关岭来者,是为三茅.
又北五里,越小涧二重,直抵北山下,人护国寺宿焉.
十八日晨,急诣赶赴桃源.
桃源在护国东二里,西去桐柏仅八里.
昨游桐柏时,留为还登万年之道,故选寒、明.
及抵护国,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万年,更可收九里坑之胜,于是又特趋桃源.
初由涧口入里许,得金桥潭.
由此而上,两山愈束,翠壁穹崖,层累曲折,一溪介其中.
溯之,三折而溪穷,瀑布数丈,由左崖泻溪中.
余昔来瀑下,路穷莫可上,仰视穹崖北峙,溪左右双鬟诸峰娟娟攒立,岚翠交流,几不能去.
今忽从右崖丛莽中,寻得石径层叠,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拨棘而上.
磴级既尽,复叠石横栈,度崖之左,已出瀑上.
更溯之入,直抵北岩下,蹊磴俱绝,两瀑自岩左右分道下.
遥睇岩左犹有遗磴,从之,则向有累石为桥于左瀑上者,桥已中断,不能度.
睇瀑之上流,从东北夹壁中来,止容一线,可践流而入.
计其胜不若右岩之瀑,乃还,从大石间向西北上跻,抵峡窟下,得重潭甚厉,四面俱直薄迫近峡底,无可缘陟.
第从潭中西望,见石峡之内复有石峡,瀑布之上更悬瀑布,皆从西北杳冥深远而不可见的地方中来,至此缤纷乱坠于回崖削壁之上,岚光掩映,石色欲飞.
久之,还出层瀑下.
仲昭以觅路未得,方独坐观瀑,遂同返护国.
闻桃源溪口,亦有路登慈云、通元二寺,入万年,路较近;特以秀溪胜,故饭后仍取秀溪道.
西行四里,北折入溪,溯流三里,渐转而东向,是为九里坑.
坑既穷,一徐霞客游记·73·瀑破东崖下坠,其上乱峰森立,路无可上.
由西岭攀跻,绕出其北,回瞰瀑背,石门双插,内有龙潭在焉.
又东北上数里,逾岭,山坪忽开,五峰围拱,中得万年寺,去护国三十里矣.
万年为天台西境,正与天封相对,石梁当其中.
地中古杉甚多.
饭于寺.
又西北三里,逾寺后高岭.
又向西升陟岭角者十里,乃至腾空山.
下牛牯岭,三里抵麓.
又西逾小岭三重,共十五里,出会墅.
大道自南来,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以为会墅乃平地耳.
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
天台之溪,余所见者:正东为水母溪;察岭东北,华顶之南,有分水岭,不甚高;西流为石梁,东流过天封,绕摘星岭而东,出松门岭,由宁海而注于海.
正南为寒风阙之溪,下至国清寺,会寺东佛陇之水,由城西而入大溪者也.
国清之东为螺溪,发源于仙人鞋,下坠为螺蛳潭,出与幽溪会,由城东而入大溪者也;又东有楢溪诸水,余屐未经.
国清之西,其大者为瀑布水,水从龙王堂西流,过桐柏为女梭溪,前经三潭,坠为瀑布,则清溪之源也;又西为琼台、双阙之水,其源当发于万年寺东南,东过罗汉岭,下深坑而汇为百丈崖之龙潭,绕琼台而出,会于青溪者也;又西为桃源之水,其上流有重瀑,东西交注,其源当出通元左右,未能穷也;又西为秀溪之水,其源出万年寺之岭,西下为龙潭瀑布,西流为九里坑,出秀溪东南而去.
诸溪自青溪以西,俱东南流入大溪.
又正西有关岭、王渡诸溪,余屐亦未经;从此再北有会墅岭诸流,亦正西之水,西北注于新昌;再北有福溪、罗木溪,皆出天台阴即天台山北面,而西为新昌大溪,亦余屐未经者矣.
徐霞客游记·74·第十五篇游雁宕山日记后此篇亦为第二次游览雁宕山时所记,第一次游览日期为1613年.
公元1632年,徐霞客再游雁宕,这次游历主要记录了他探灵峰洞、天聪洞、大龙湫、屏霞嶂等地的观感,此次记游较为具体,对所游经历的细节皆备述其详,生动可感,如游天聪洞时,描绘践木登升的过程即"梯穷济以木,木穷济以梯,梯木俱穷,则引绳揉树"等细节,不但生动,而且也显示了与自然搏斗的精彩场面.
至于对景物的记述,则语词精练,句式匀称,极富节奏感,绘形绘声无不出奇.
余与仲昭兄游天台,为壬申(1632年)三月.
至四月二十八日,达黄岩,再访雁山.
觅骑出南门,循方山十里,折而西南行,三十里,逾秀岭,饭于岩前铺.
五里,为乐清界,五里,上盘山岭.
西南云雾中,隐隐露芙蓉一簇,雁山也.
十里,郑家岭,十里,大荆驿.
渡石门涧,新雨溪涨,水及马腹.
五里,宿于章家楼,是为雁山之东外谷.
章氏盛时,建楼以憩山游之屐即供游客栖息,今旅肆旅馆寥落,犹存其名.
二十九日西入山,望老僧岩而趋.
二里,过其麓.
又二里,徐霞客游记·75·北渡溪,上石梁洞.
仍还至溪旁,西二里,逾谢公岭.
岭以内是为东内谷.
岭下有溪自北来,夹溪皆重岩怪峰,突兀无寸土,雕镂百态.
渡溪,北折里许,入灵峰寺.
峰峰奇峭,离立满前.
寺后一峰独耸,中袭一璺裂缝,上透其顶,是名灵峰洞.
蹑千级而上,石台重整,洞中罗汉像俱更新.
下饭寺中.
同僧自照胆潭越溪左,观风洞.
洞口仅半规,风蓬蓬出射数步外.
遂从溪左历探崖间诸洞.
还寺,雨大至,余乃赤足持伞溯溪北上.
将抵真济寺,山深雾黑,茫无所睹,乃还过溪东,入碧霄洞.
守愚上人精舍在焉.
余觉其有异,令僮还招仲昭,亦践流而至,恨相见之晚,薄暮,返宿灵峰.
三十日冒雨循流,西折二里,一溪自西北来合,其势愈大.
渡溪而西,溯而西北行,三里,入净名寺.
雨益甚,云雾中仰见两崖,重岩夹立,层叠而上,莫辨层次.
衣履沾透,益深穷西谷,中有水帘谷、维摩石室、说法台诸胜.
二里,至响岩.
岩右有二洞,飞瀑罩其外,余从榛荆棘莽中履险以登.
其洞一名龙王,一名三台.
二洞之前,有岩突出,若露台然,可栈而通也.
出洞,返眺响岩之上,一石侧耳附峰头,为"听诗叟".
又西二里,入灵岩.
自灵峰西转,皆崇岩连幛,一开而为净名,一璺直入,所称一线天也;再开而为灵岩,叠嶂回环,寺当其中.
五月朔初一仲昭与余同登天聪洞.
洞中东望圆洞二,北望长洞一,皆透漏通明,第峭石直下,隔不可履.
余乃复下至寺中,负梯破莽,率僮逾别坞,直抵圆洞之下,梯而登;不及,则斫木横嵌夹石间,践木以升;复不及,则以绳引梯悬石隙之树.
梯穷济连接以木,木穷济以梯,梯木俱穷,则引绳揉树,遂入圆洞中,呼仲昭相望而语.
复如法蹑长洞而下,已日中矣.
西抵小龙湫之下,欲寻剑泉,不可得.
踞石碛而坐,仰视回嶂徐霞客游记·76·逼天,峭峰倒插,飞流挂其中,真若九天曳帛者像天上挂下的绸练.
西过小剪刀峰,又过铁板嶂.
嶂方展如屏,高插层岩之上,下开一隙如门,惟云气出没,阻绝人迹.
又过观音岩,路渐西,岩渐拓,为犁尖,复与常云并峙,常云南下,跌而复起,为戴辰峰.
其跌处有坳,曰马鞍岭,内谷之东西分者,以是岭为界.
从灵岩至马鞍岭凡四里,而崇峦屼嵲,应接不暇.
逾岭,日色渐薄崦嵫太阳西下.
二里,西过大龙湫溪口,又二里,西南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从寺后坞觅方竹,无佳者.
上有昙花庵,颇幽寂.
出寺右,观燕尾泉,即溪流自龙湫来者,分二股落石间,故名.
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龙湫溪口.
更西二里,由连云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涧中,两崖石壁回合,大龙湫之水从天下坠.
坐看不足亭,前对龙滩,后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
出连云嶂,逾华岩岭,共二里,入罗汉寺.
寺久废,卧云师近新最近重新修葺之.
卧云年八十余,其相与飞来石罗汉相似,开山巨手也.
余邀师穷顶,师许同上常云,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门寺为便.
时已下午,以常云期之后日,遂与其徒西逾东岭,至西外谷,共四里,过石门寺废址.
随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来合,即凌云、宝冠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
乃更溯西来之溪,宿于凌云寺.
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为二,自顶至踵,仅离咫尺,中含一圆石如珠,尤奇绝.
循溪北入石夹,即梅雨潭也.
飞瀑自绝壁下激,甚雄壮,不似空濛雨色而已.
初三日仍东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门,停担于黄氏墓堂.
历级北上雁湖顶,道不甚峻.
直上二里,向山渐伏,海屿来前,愈上,海辄逼足下.
又上四里,遂逾山脊.
山自东北最高处迤逦即曲折连绵而来,播分散为四支,皆易石而土.
四支之脊,隐隐隆起,其夹处汇而成洼者三,每洼中复有脊,南北横贯,徐霞客游记·77·中分为两,总计之,不止六洼矣.
洼中积水成芜草生之地,青青弥望满眼,视野所及处,所称雁湖也.
而水之分堕于南者,或自石门,或出凌云之梅雨,或为宝冠之飞瀑;其北堕者,则宕阴诸水也,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
既逾冈,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远近无蔽,惟东峰尚高出云表.
余欲从西北别下宝冠,重岩积莽,莫可寄足.
复寻旧路下石门,西过凌云,从含珠峰外二里,依涧访宝冠寺.
寺在西谷绝坞中,已久废,其最深处,石崖回合,磴道俱绝.
一洞高悬崖足,斜石倚门.
门分为二,轩豁透爽,飞泉中洒,内多芭蕉,颇似闽之美人蕉;外则新箨竹笋之皮高下,渐已成林.
至洞,闻瀑声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见.
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胁,崖卷成罅,瀑从罅中直坠,下捣于圆坳,复跃出坳成溪去.
其高亚龙湫,较似壮胜,故非宕山第二流也.
东出故道,宿罗汉寺.
初四日早,望常云峰白云濛翳,然不为阻,促卧云同上.
东逾华岩二里,由连云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跻级而上,共三里,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
一里,山回溪出,龙湫上流也.
渡溪,过白云、云外二庐,又北入云静庵.
庵庐与登山径,修整俱异昔时,卧云令其徒采笋炊饭.
既饭,诸峰云气倏尽,仲昭留坐庵中,余同卧云直跻东峰.
又二里,渐闻水声,则大龙湫从卷崖中泻下.
水出绝顶之南、常云之北,夹坞中即其源也.
溯水而上,二里,水声渐微.
又二里,逾山脊.
此脊北倚绝顶,南出分为两支,东支为观音岩,西支为常云峰,此其过脉处也.
正脊之东为吴家坑.
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铁板嶂,再绕为灵岩,又再绕为净名,又再绕为灵峰,外为谢公岭而尽.
脊之西,其坑即龙湫背.
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龙湫之对崖,再绕为芙蓉峰,又再绕为凌云,又再绕为宝冠,上为李家山而止.
此雁山之南面诸峰也.
而观音、常云二峰,正当其中,已伏杖履下,惟北徐霞客游记·78·峰若负扆然,犹屏立于后.
北上二里,一脊平峙,狭如垣墙,两端昂起、北颓然直下,即为南閤溪横流界,不若南面之环互矣.
余从东巅跻西顶,倏踯躅声大起,则骇鹿数十头也.
其北一峰,中剖若斧劈,中则石笋参差,乱崖森立,深杳无底.
鹿皆奔堕其中,想有陨死亡堑者.
诸僧至,复以石片掷之,声如裂帛,半响始沉,鹿益啼号不止.
从此再西,则石脊中断,峰亦渐下,西北眺雁湖,愈远愈下.
余二十年前探雁湖,东觅高峰,为断崖所阻,悬绠绳索而下,即此处也.
昔历其西,今东出其上,无有遗憾矣.
返下云静庵,循溪至大龙湫上,下瞰湫底龙潭,圆转夹崖间,水从卷壁坠潭,跃而下喷,光怪不可迫视.
遂逾溪西上,南出龙湫之对崖,历两峰而南,其岭即石门东,罗汉之西,南出为芙蓉峰,又南下为东岭者也.
芙蓉峰圆亘特立,在罗汉寺西南隅.
既至其下,始得路.
东达于寺,日已西,仲昭亦先至矣.
初五日别卧云出罗汉寺,循溪一里,至龙湫溪口.
凡四里,逾马鞍而下.
北望观音峰下,有石璺裂口若门,层列非一.
仲昭已前向灵岩.
余挟一僮北抵峰下,循樵路西转二里,直抵观音、常云之麓,始知二峰上虽遥峙,其下石壁连亘成城.
又循崖东跻里许,出石璺之上,丛木密荫,不能悬裂,皆可扪而通也.
璺外一峰特起,薄齐片云,圆顶拱袖,高若老僧岩,严若小儿拱立.
出路隅,居多吴氏,有吴应岳者留余餐.
余挟之溯溪入,即绝顶所望吴家坑溪也,在铁板、观音之间.
欲上溪左黄崖层洞,崖在铁板嶂之西,洞在崖之左,若上下二层者.
抵其下,不得上,出其上,洞又在悬崖间,无可下也.
乃循崖东行,又得一石璺,望其上,层叠可入,计非构木悬梯不能登.
从此下一小峰,曰莺嘴岩,与吴别.
东过铁板嶂下,见其中石璺更大,下若有洞流而成溪者.
亟溯流入,抵洞下,乱石窒塞,徐霞客游记·79·而崖左有路直上,凿坎悬崖间,垂藤可攀.
遂奋勇上,衣碍则解衣,杖碍则弃杖,凡直上一崖,复横历一崖,如是者再,又栈木为桥者再,遂入石璺中.
石对峙如门,中宽广,得累级以升.
又入石门两重,仰睇其上,石壁环立,青天一围,中悬如井.
壁穷,透入洞中.
洞底日光透处有木梯,猱升像猿一样爬上其上,若楼阁然.
从阁左转,复得平墟大丘,后即铁板嶂高列,东西危崖环绕,南面石璺下伏,轩敞回合,真仙灵所宅矣!
内有茅屋一楹,虚无人居.
隙地上多茶树,故坎石置梯,往来其间耳.
下至溪旁,有居民.
遂越小剪刀峰而东,二里,人灵岩,与仲昭会.
初六日挟灵岩僧为屏霞嶂之游.
由龙鼻洞右攀石罅上,半里,得一洞甚奇.
又上半里,崖穹路绝,有梯倚崖端,盖烧炭者所遗.
缘梯出其上,三巨石横叠两崖间,内覆石成室,跨其外者为仙桥.
其室空明幽敞,蔽于重岩之侧,虽无铁板嶂、石门之奇瑰攒合,而幽邃自成一天.
复透洞左上,攀藤历栈,遂出屏霞嶂之中层,盖龙鼻顶也.
崖端亦宽垲地势高而干燥可庐建房,后嶂犹上倚霄汉,嶂右有岩外覆,飞泉落其前.
由右复攀跻崖石,几造嶂顶,为削石所阻.
其侧石隙一缕,草木缘附,可以着足,遂随之下.
崖间多修藤垂蔓,各采而携之.
当石削不受树,树尽不受履处,辄垂藤下.
如是西越石冈者五重,降升不止数里,始下临绝涧,即小龙湫上游也.
其涧发源雁顶之东南,右即铁板,左即屏霞,二嶂中坠为绝壑,重崖亏蔽,上下无径,非悬绠不能飞度也.
入涧,践石随流,东行里许,大石横踞涧中,水不能越,穴石下捣,两旁峭壁皆斗立,行者路绝.
乃缚木为梯升崖端,复缒用绳向下吊入前涧下流,则横石之下,穹然中空,可树十丈旗.
水从石后建瓴下注,汇潭漾碧,翛然无拘无束的样子沁人.
左右两崖,俱有洞高峙.
由此而前,徐霞客游记·80·即龙湫下坠处也.
余两次索剑泉,寺僧辄云:"在龙湫上,人力鲜达.
"今仍杳然,知沦没已久.
欲从此横下两峰,遂可由仙桥达石室,乃斫木缚梯,盘绝岘者数四,俯视独秀、双鸾诸峰,近在屐底.
既逼仙桥,隔崖中断,日已西,疲甚,乃返觅前辙,复经屏霞侧石室返寺,携囊过净名,投宿灵峰.
初七日溯寺前溪,观南碧霄冈,轩爽高阔开朗无他奇.
又三里,西转,望真济寺在溪北坞中.
是溪西由断崖破峡而来,峡南峰为"五马朝天",峥嵘尤甚.
两旁逼仄石蹊,内无居民,棘茅塞路.
行里许,甚艰,不可穷历.
北过真济寺,寺僻居北谷,游屐旅游者足迹不到.
寺右溯小溪三里,登马家山岭,路甚峻.
登巅,望雁顶棱簇如莲花状,北瞰南閤,已在屐底.
飞舄而下即飞奔而下,舄音鞋的通称.
四里余,得新庵,弛担于中,溯南閤溪,探宕阴诸胜.
南閤溪发源雁山西北之箬袅岭,去此三十余里,与永嘉分界.
由岭而南,可通芙蓉,入乐清;由岭而西,走枫林,则入瓯郡道也.
溪南即雁山之阴,山势崇拓,竹木蓊茸,不露南面嶻嵲态.
溪北大山,自箬袅迤逦而来,皆层崖怪峰,变换阖辟,与云雾争幻,至閤而止.
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閤来会,俱东下石门潭.
门内平畴千亩,居人皆以石门为户牖窗,此閤所由名,而南北则分以溪也.
南閤有章恭毅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诸胜.
北閤有白岩寺旧址,更西有王子晋仙桥为尤奇.
余冒雨穷南閤,先经恭毅宅,聚族甚盛.
溯溪五里,过犁头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芜不能入.
西十里至庄坞,夹溪居民皆叶姓.
散水岩在北坞中,石崖横亘,飞瀑悬流,岩左登岭有小庵.
时暮雨,土人留宿庄坞,具言洞仙院之胜.
初八日雨未止.
西溯溪行三里,山涧愈幽.
随溪转而北,又二里,隔溪小径破云磴而入.
东渡溪从之,忽峰回溪转,深徐霞客游记·81·入谷中,则烟峦历乱.
峰从庄坞之后连亘至此,又开一隙,现此瑰异.
执土人问之,曰:"此小纂厝摆设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
"复出而渡溪,里许.
有溪自东来入,即洞仙坞溪矣.
渡大溪,溯小溪东上,其中峰峦茅舍,与前无异.
洞仙即在其内崖,倚峰北向,层篁竹林翳之.
乃破莽跻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渐宽.
仍南出庄坞,东还犁头庵,终不得石佛洞道.
遂出过南閤,访子晋仙桥,在北閤底尚二十里.
念仲昭在新庵甚近,还晤庵中.
日已晡,竟不及为北閤游,东趋大荆而归.
徐霞客游记·82·第十六篇游五台山日记五台山又省称台山,位于山西省五台县东北隅.
五峰高耸,峰顶平坦宽阔如台,故称五台.
东台称望海峰,南台为锦绣峰,西台为挂月峰,北台称叶斗峰,中台即翠岩峰.
五座山峰环抱,绕周达250公里.
该山为我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山内有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历史和艺术价值甚高.
五台山可游之处甚多,而记中则主要记录了作者游南台(锦绣峰)、西台(挂月峰)、中台(翠谷峰)、北台(叶斗峰)等山峰的经历,而独不见东台.
记中对几座山峰的不同之处皆有描绘,且对各峰走势、林木、水溪也有记录.
因为此山的特殊文化意蕴,游记对寺庙建筑的关注尤其突出,特别对万佛阁的描绘更是细致且倍加赞赏.
写景状物极尽妍态,读之令人称快叹奇.
癸酉(1633年)七月二十八日出都即今北京为五台游.
越八月初四日,抵阜平南关.
山自唐县来,至唐河始密,至黄葵渐开,势不甚穹窿矣.
从阜平西南过石梁,西北诸峰复嵱嵷上下众多起.
循溪左北行八里,小溪自西来注,乃舍大溪,溯西溪北转,山峡渐束.
又七里,饭于太子铺.
北行十五里,溪声徐霞客游记·83·忽至.
回顾右崖,石壁数十仞,中坳如削瓜直下.
上亦有坳,乃瀑布所从溢者,今天旱无瀑,瀑痕犹在削坳间.
离涧二三尺,泉从坳间细孔泛滥出,下遂成流.
再上,逾鞍子岭.
岭上四眺,北坞颇开,东北、西北,高峰对峙,俱如仙掌插天,惟直北一隙少杀收束.
复有远山横其外,即龙泉关也,去此尚四十里.
岭下有水从西南来,初随之北行,已而溪从东峡中去.
复逾一小岭,则大溪从西北来,其势甚壮,亦从东南峡中去,当即与西南之溪合流出阜平北者.
余初过阜平,舍大溪而西,以为西溪即龙泉之水也,不谓西溪乃出鞍子岭坳壁,逾岭而复与大溪之上流遇,大溪则出自龙泉者.
溪有石梁曰万年,过之,溯流望西北高峰而趋.
十里,逼峰下,为小山所掩,反不睹嶙峋之势.
转北行,向所望东北高峰,瞻之愈出,趋之愈近,峭削之姿,遥遥逐人向人逼来,二十里之间,劳于应接.
是峰名五岩寨,又名吴王寨,有老僧庐其上.
已而东北峰下,溪流溢出,与龙泉大溪会,土人构石梁于上,非龙关道所经.
从桥左北行八里,时遇崩崖矗立溪上.
又二里,重城当隘口,为龙泉关.
初五日进南关,出东关.
北行十里,路渐上,山渐奇,泉声渐微.
既而石路陡绝,两崖巍峰峭壁,合沓攒奇,山树与石竞丽错绮,不复知升陟之烦也.
如是五里,崖逼处复设石关二重.
又直上五里,登长城岭绝顶.
回望远峰,极高者亦伏足下,两旁近峰拥护,惟南来一线有山隙,彻目百里.
岭之上,巍楼雄峙,即龙泉上关也.
关内古松一株,枝耸叶茂,干云俊物.
关之西,即为山西五台县界.
下岭甚平,不及所上十之一.
十三里,为旧路岭,已在平地.
有溪自西南来,至此随山向西北去,行亦从之.
十里,五台水自西北来会,合流注滹沱河.
乃循西北溪数里,为天池庄.
北向坞中二十里,过白头庵村,去南台止二十里,四顾山谷,犹不可得其仿佛大概.
又西北二里,徐霞客游记·84·路左为白云寺.
由其前南折,攀跻四里,折上三里,至千佛洞,乃登台间道.
又折而西行,三里始至.
初六日风怒起,滴水皆冰.
风止日出,如火珠涌吐翠叶中.
循山半西南行,四里,逾岭,始望南台在前.
再上为灯寺,由此路渐峻.
十里,登南台绝顶,有文殊舍利塔.
北面诸台环列,惟东南、西南少有隙地.
正南,古南台在其下,远则盂县诸山屏峙,而东与龙泉峥嵘接势.
从台右道而下,途甚夷,可骑.
循西岭西北行十五里,为金阁岭.
又循山左西北下,五里,抵清凉石.
寺宇幽丽,高下如图画.
有石为芝形,纵横各九步,上可立四百人,面平而下锐,属于下石者无几.
从西北历栈拾级而上,十二里,抵马跑泉.
泉在路隅山窝间,石隙仅容半蹄,水从中溢出,窝亦平敞可寺,而马跑寺反在泉侧一里外.
又平下八里,宿于狮子窠.
初七日西北行十里,度化度桥.
一峰从中台下,两旁流泉淙淙,幽靓靓同静迥绝.
复度其右涧之桥,循山西向而上,路欹倾斜不平甚.
又十里,登西台之顶.
日映诸峰,一一献态呈奇.
其西面,近则闭魔岩,远则雁门关,历历可府而挈即提取、拾取也.
闭魔岩在四十里外,山皆陡崖盘亘,层累而上,为此中奇处.
入叩佛龛,即从台北下,三里,为八功德水.
寺北面,左为维摩阁,阁下二石耸起,阁架于上,阁柱长短,随石参差,有竟不用柱者.
其中为万佛阁,佛俱金碧旃檀即檀香,罗列辉映,不啻万尊.
前有阁二重,俱三层,其周庐环阁亦三层,中架复道,往来空中.
当此万山艰阻,非神力不能运运作、修造此.
从寺东北行,五里,至大道,又十里,至台中.
望东台、南台,俱在五六十里外,而南台外之龙泉,反若更近,惟西台、北台,相与连属.
时风清日丽,山开列如须眉.
余先趋台之南,登龙翻石.
其地乱石数万,涌起峰头,下临绝坞,中悬独耸,徐霞客游记·85·言是文殊放光摄影处.
从台北直下者四里,阴崖悬冰数百丈,曰"万年冰".
其坞中亦有结庐者.
初寒无几,台间冰雪,种种而是.
闻雪下于七月二十七日,正余出都时也.
行四里,北上澡浴池.
又北上十里,宿于北台.
北台比诸台较峻,余乘日色,周眺寺外.
及入寺,日落而风大作.
初八日老僧石堂送余,历指诸山曰:"北台之下,东台西,中台中,南台北,有坞曰台湾今台怀镇,此诸台环列之概也.
其正东稍北,有浮青特锐者,恒山也.
正西稍南,有连岚一抹者,雁门也.
直南诸山,南台之外,惟龙泉为独雄.
直北俯内外二边,诸山如蓓蕾,惟兹山北护,峭削层叠,嵯峨之势,独露一班通斑.
此北台历览之概也.
此去东台四十里,华岩岭在其中.
若探北岳,不若竟由岭北下,可省四十里登降.
"余颔之.
别而东,直下者八里,平下者十二里,抵华岩岭.
由北坞下十里,始夷.
一涧自北,一涧自西,两涧合而群峰凑,深壑中"一壶天"也.
循涧东北行二十里,曰野子场.
南自白头庵至此,数十里内,生天花菜,出此则绝种矣.
由此,两崖屏列鼎峙,雄峭万状,如是者十里.
石崖悬绝中,层阁杰起,则悬空寺也,石壁尤奇.
此为北台外护山,不从此出,几不得台山神理云.
徐霞客游记·86·第十七篇游恒山日记恒山,在山西浑源县东南,原称玄岳、紫岳、阴岳,明代列为五岳之一,始称北岳恒山.
该记短小精悍,文字优美,写景与抒情结合完美,可堪一读.
记游恒山,先记游龙山,实出意外,谓之"桑榆之收".
接近恒山而未登进,已见山峰连绵,好不气派.
至入倒马关和紫荆关,则描绘壁立双阙,评价此峡已超过武彝九曲.
对悬空寺的描绘,则比之蜃楼阁宇,当可认为作者十分欣赏.
既登恒山,则曲尽笔墨,写物产、写土石松影、写寝宫、写飞石窟直至会仙台.
为登顶峰,不惜弃衣践棘,鼓勇而上,见莽莽苍苍一览众山之小,登临的乐趣由此可见.
此篇游记充实丰满,不但山景风光尽显笔下,而且活脱脱刻画出登山之人的勉力求索,与《游雁宕山日记(后)》之形象刻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去北台七十里,山始豁然,曰东底山.
台山北尽,即属繁峙界矣.
初九日出南山.
大溪从山中俱来者,别而西去.
余北驰平陆中,望外界之山,高不及台山十之四,其长缭绕如垣矮墙,徐霞客游记·87·东带平邢,西接雁门,横而径者十五里.
北抵山麓,渡沙河,即为沙河堡.
依山瞰流,砖甃高整.
由堡西北七十里,出小石口,为大同西道;直北六十里,出北路口,为大同东道.
余从堡后登山,东北数里,至峡口,有水自北而南,即下注沙河者也.
循水入峡,与流屈曲,荒谷绝人.
数里,义兴寨.
数里,朱家坊.
又数里,至葫芦嘴.
舍涧登山,循嘴而上,地复成坞四周高中央凹的地方,溪流北行,为浑源界.
又数里,为土岭,去州尚六十里,西南去沙河,共五十里矣,遂止居住居民同姓家.
初十日循南来之涧北去三里,有涧自西来合,共东北折而去.
余溯西涧入,又一涧自北来,遂从其西登岭,道甚峻.
北向直上者六七里,西转,又北跻而上者五六里,登峰两重,造其巅,是名箭筸岭.
自沙河登山涉润,盘旋山谷,所值皆土魁土堆荒阜;不意至此而忽跻穹窿,然岭南犹复阿蒙也.
一逾岭北,瞰东西峰连壁隤同颓,翠蜚飞丹流.
其盘空环映者,皆石也,而石又皆树;石之色一也、而神理又各分妍;树之色不一也,而错综又成合锦.
石得树而嵯峨倾嵌者,幕覆盖以藻绘文采而愈奇;树得石而平铺倒蟠弯曲者,缘以突兀而尤古.
如此五十里,直下至阮大土山底,则奔泉一壑,自南注北,遂与之俱出坞口,是名龙峪口,堡临之.
村居颇盛,皆植梅杏,成林蔽麓.
既出谷,复得平陆.
其北又有外界山环之,长亦自东而西,东去浑源州三十里,西去应州七十里.
龙峪之临外界,高卑远近,一如东底山之视沙河峡口诸山也.
于是沿山东向,望峪之东,山愈嶙嶒斗峭,问知为龙山.
龙山之名,旧著于山西,而不知与恒岳比肩;至是既西涉其阃内境域,又北览其面目,从不意中得之,可当五台桑榆之收矣.
东行十里,为龙山大云寺,寺南面向山.
又东十里,有大道往西北,直抵恒山之麓,徐霞客游记·88·遂折而从之,去山麓尚十里.
望其山两峰亘峙,车骑接轸形容车马络绎不绝,破壁而出,乃大同入倒马、紫荆大道也.
循之抵山下,两崖壁立,一涧中流,透罅而入,逼仄如无所向,曲折上下,俱成窈窕,伊阙双峰,武彝九曲,俱不足以拟之也.
时清流未泛,行即溯涧.
不知何年两崖俱凿石坎、大四、五尺,深及丈,上下排列,想水溢时插木为阁道者,今废已久,仅存二木悬架高处,犹栋梁之巨擘巨擘即领先或首要之意也.
三转,峡愈隘,崖愈高.
西崖之半,层楼高悬,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者,悬空寺也.
五台北壑亦有悬空寺,拟此未能具体.
仰之神飞,鼓勇独登.
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
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
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
而僧寮位置适序,凡客坐禅龛,明窗暖榻,寻丈之间,肃然中雅.
既下,又行峡中者三四转,则洞门豁然,峦壑掩映,若别有一天者.
又一里,涧东有门榜匾额三重,高列阜上,其下石级数百层承之,则北岳恒山庙之山门也.
去庙尚十里,左右皆土山层昼,岳顶杳不可见.
止门侧土人家,为明日登顶计.
十一日风翳净尽,澄碧如洗.
策杖登岳,面东而上,土冈浅阜,无攀跻劳.
盖山自龙泉来,凡三重.
惟龙泉一重峭削在内,而关以外反土脊平旷;五台一重虽崇峻,而骨石耸拔,俱在东底山一带出峪之处;其第三重自峡口入山而北,西极龙山之顶,东至恒岳之阳,亦皆藏锋敛锷,一临北面,则峰峰陡削,悉现岩岩本色.
一里转北,山皆煤炭,不深凿即可得.
又一里,则土石皆赤,有虬松离立道旁,亭曰望仙.
又三里,则崖石渐起,松影筛阴,是名虎风口.
于是石路萦回,始循崖乘峭而上.
三里,有杰坊曰"朔方第一山",内则官廨厨井俱备.
坊右东向拾级上,崖半为寝宫,宫北为飞石窟,相传真定府恒山从此徐霞客游记·89·飞去.
再上,则北岳殿也.
上负绝壁,下临宫廨,殿下云级插天,庑小屋子门上下,穹碑很高的碑森立.
从殿右上,有石窟倚而室之,曰会仙台.
台中像群仙,环列无隙.
余时欲跻危崖,登绝顶.
还过岳殿东,望两崖断处,中垂草莽者千尺,为登顶间道,遂解衣攀蹑而登.
二里,出危崖上,仰眺绝顶,犹杰然天半,而满山短树蒙密,槎桠枝柯歧出枯竹,但能钩衣刺领,攀践辄断折,用力虽勤,若堕洪涛,汩汩不能出.
余益鼓勇上,久之棘尽,始登其顶.
时日色澄丽,俯瞰山北,崩崖乱坠,杂树密翳.
是山土山无树,石山则有;北向俱石,故树皆在北.
浑源州城一方,即在山麓,北瞰隔山一重,苍茫无际;南惟龙泉,西惟五台,青青与此作伍;近则龙山西亘,支峰东连,若比肩连袂,下扼沙漠者.
既而下西峰,寻前入峡危崖,俯瞰茫茫,不敢下.
忽回首东顾,有一人飘摇于上,因复上其处问之,指东南松柏间.
望而趋,乃上时寝宫后危崖顶.
未几,果得径,南经松柏林.
先从顶上望,松柏葱青,如蒜叶草茎,至此则合抱参天,虎风口之松柏,不啻百倍之也.
从崖隙直下,恰在寝官之右,即飞石窟也,视余前上隘,中止隔崖一片耳.
下山五里,由悬空寺危崖出.
又十五里,至浑源州西关外.
徐霞客游记·90·第十八篇浙游日记浙即今浙江省境,古亦简称"越",徐霞客曾遍游余杭、临安、桐庐、金体、兰溪等地.
徐霞客游浙江的时间是公元1636年.
他从家乡江阴出发,由锡邑(今无锡市)、姑苏、昆山、青浦至杭州,再取道余杭、临安,下桐庐、兰溪,游金华三洞……,西行过衢州、常山,再进入江西省境.
9月19日出发,直至25日才入浙境,一路行程匆匆.
10月初一登西湖北岸之宝石山,历飞来峰、灵隐寺、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
到余杭临安之间,游三九山与洞山,对其两山之间的黑崖白峡、无水枯涨之迹描绘细致,对其洗石如雪之状甚为惊异.
一日之内并游山中干、水两洞,对发现其水洞幽境,颇为满意.
最为精彩处,即是金华三洞之游.
赴洞途中,先游芙蓉峰、斗鸡岩、金星峰,一路美景,目不暇接.
然后游朝真、冰壶、双龙三洞.
他总结三洞特征,"朝真似一隙天光为奇,冰壶以万斛珠矶为异,而双龙则外有二门,中悬重幄,水陆兼奇,幽明凑异徐霞客游记·91·者矣".
除此外,他还游讲堂洞、玲珑岩、思山祠、洞源寺.
在此亦发现三洞:涌雪、白云、紫云.
他推测赵相国所言"六洞灵山"即指此地,而对"金华三洞"一说亦可修正为"六洞".
接着乘舟西进,过衢州、常山,竟游于常山十五里(今亦名十五里).
丙子(公元1636年)九月十九日余久拟西游,迁延二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
欲候黄石斋先生一晤,而石翁杳无音至;欲与仲昭兄把袂而别,而仲兄又不南来.
咋晚趋晤仲昭兄于土渎庄.
今日为出门计,适杜若叔至,饮至子夜,乘醉放舟.
同行者为静闻师.
二十日天未明,抵锡邑.
比晓,先令人知会使知道王孝先,自往看王受时,已他出.
即过看王忠纫,忠纫留酌至午,而孝先至,已而受时亦归.
余已醉,复同孝先酌于受时处.
孝先以顾东曙家书附橐口袋中.
时东曙为苍梧道,其乃郎伯昌所寄也.
饮至深夜,乃入舟.
二十一日人看孝先,复小酌.
上午发舟,暮过虎丘,泊于半塘.
二十二日早为仲昭市竹椅于半塘.
午过看文文老乃郎,并买物阊门.
晚过葑门看含晖兄.
一见辄涕泪交颐,不觉为之恻然.
盖含晖遁迹吴门且十五年,余与仲昭屡访之.
虽播迁之余,继以家荡子死,犹能风骚自遣;而兹则大异于前,以其孙之剥削无已,而继之以逆也.
因复同小酌余舟,为余作与诸楚玙书,诸为横州守.
夜半乃别.
二十三日复至阊门取染绸裱帖.
上午发舟.
七十里,晚至昆山.
又十余里,出内村,下青洋江,绝江而渡,泊于江东之小桥渡侧.
徐霞客游记·92·二十四日五鼓行.
二十里至绿葭浜,天始明.
午过青浦.
下午抵余山北,因与静闻登陆,取道山中之塔凹而南.
先过一坏圃,则八年前中秋歌舞之地,所谓施子野之别墅也.
是年,子野绣圃征歌甫就,眉公同余过访,极其妖艳.
不三年,余同长卿过,复寻其胜,则人亡琴在,已有易主之感.
已售兵郎王念生.
而今则断榭零垣,三顿停顿而三改其观,沧桑之变如此.
越塔凹,则寺已无门,惟大钟犹悬树间,而山南徐氏别墅亦已转属.
因急趋眉公顽仙庐.
眉公远望客至,先趋避;询知余,复出,挽手入林,饮至深夜.
余欲别,眉公欲为余作一书寄鸡足二僧,一号弘辩,一号安仁.
强为少留,遂不发舟.
二十五日清晨,眉公已为余作二僧书,且修以仪.
复留早膳,为书王忠纫乃堂母亲寿诗二纸,又以红香米写经大士馈余.
上午始行.
盖前犹东迂之道,而至是为西行之始也.
三里,过仁山.
又西北三里,过天马山.
又西三里,过横山.
又西二里,过小昆山.
又西三里入泖湖,绝流而西,掠泖寺而过.
寺在中流,重台杰阁,方浮屠五层,辉映层波,亦泽国之一胜也.
西入庆安桥,十里为章练塘.
其地为长洲南境,亦万家之市也.
又西十里为蒋家湾,已属嘉善.
贪晚行,为听蟹群舟所惊,亟入丁家宅而泊.
在嘉善北三十六里,即尚书改亭公之故里.
二十六日过二荡,十五里为西塘,亦大镇也,天始明.
西十里为下圩荡,又南过二荡,西五里为唐母村,始有桑.
又西南十三里为王江泾,其市愈盛.
直西二十余里,出澜溪之中.
西南十里为前马头,又十里为师姑桥.
又八里,日尚未薄崦嵫指太阳落山的地方,而计程去乌镇尚二十里,戒于萑苻,泊于十八里桥北之吴店村浜.
其地属吴江.
二十七日平明行,二十里抵乌镇,入叩程尚甫.
尚甫方游虎埠,两郎出晤.
捐橐中资,酬其昔年书价,遂行.
西南十八徐霞客游记·93·里,连市.
又十八里,寒山桥.
又十八里,新市.
又十五里,曹村,未晚而泊.
二十八日南行二十五里,至唐栖,风甚利.
五十里,入北新关.
又七里,抵棕木场,甫过午.
令僮子入杭城,往曹木上解元家,询黄石翁行旋,犹未北至.
时木上亦往南雍,无从讯.
因作书舟中,投其家,为返舟计.
此后行踪修阻,无便鸿即通信也.
晚过昭庆,复宿于舟.
二十九日复作寄仲昭兄与陈木叔全公书,静闻往游净慈、吴山.
是日复宿于舟.
三十日早入城,市参寄归.
午下舟,省行李之重者付归.
余同静闻渡湖入涌金门,市铜炊、竹筒诸行具.
晚从朝天门趋昭庆,浴而宿焉.
是日复借湛融师银十两,以益游资.
十月初一日晴爽殊甚,而西北风颇厉.
余同静闻登宝石山巅.
巨石堆架者为落星石.
西峰突石尤屼嵲,南望湖光江影,北眺皋亭、德清诸山,东瞰杭城万灶,靡不历历.
下山五里,过岳王坟.
十里至飞来峰,饭于市,即入峰下诸洞.
大约其峰自枫木岭东来,屏列灵隐之前,至此峰尽骨露;石皆嵌空玲珑,骈列三洞;洞俱透漏穿错,不作深杳之状.
昔黥于杨髡对和尚的鄙称之刊凿,今苦于游丐之喧污;而是时独诸丐寂然,山间石爽,毫无声闻之溷混乱,若山洗其骨,而天洗其容者.
余遍历其下,复各扪其巅.
洞顶灵石攒空,怪树搏影,跨坐其上,不减群玉山头也.
其峰昔属灵隐,今为张氏所有矣.
下山涉涧,即为灵隐.
有一老僧,拥衲默坐中台,仰受日精,久不一瞬.
已入法轮殿,殿东新构罗汉殿,止得五百之半,其半尚待西构也.
是日,独此寺丽妇两三群,接踵而至,流香转艳,与老僧之坐日忘空,同一奇遇矣.
为徘徊久之.
下午,由包园西登枫树岭,下至上天竺,出中、下二天竺.
复循下天竺后,西循后徐霞客游记·94·山,得"三生石",不特骨态嶙峋,而肤色亦清润.
度其处,正灵隐面屏之南麓也,自此东尽飞来,独擅灵秀矣.
自下天竺五里,出毛家步渡湖,日色已落西山,抵昭庆昏黑矣.
初二日上午,自棕木场五里出观音关.
西十里,女儿桥.
又十里,老人铺.
又五里,仓前.
又十里,宿于余杭之溪南.
访何孝廉朴庵,先一日已入杭城矣.
初三日自余杭南门桥得担夫,出西门,沿苕溪北岸行.
十里,丁桥铺.
又十里,渡马桥,则余杭、临安之界也.
〔其北可达径山.
〕又二里为青山,居市甚盛.
溪山渐合,又有二尖峰屏峙.
一名紫薇,一名大山.
十五里,山势复开.
至十锦亭,一路从亭北西去者,于潜、徽州道也;从亭南西去者,即临安道也.
从亭西南又一里,一石梁横跨溪上,曰长桥.
越桥而南又一里,入临安东关.
山西关,土城甚低,县廨颓隘.
外为吕家巷,阛闠反差盛于城.
又二里为皇潭,其阛闠与吕家巷同.
其西路分南北,北者亦于潜之道即捷径,南者新城道也.
已而复循山向西南行,又八里为高坎,始通排简易木筏.
又三里,南入袅柳坞,复入山隘.
五里为下圩桥.
由桥南溯溪西上,二里为全张,一村皆张氏之房也.
走分水者,以新岭为间道,以全张为迂道.
余闻新岭路隘而无托宿,遂宿于全张之白玉庵.
僧意,余杭人也.
闻余好游,深夜篝灯瀹茗,为余谈其游日本事甚详.
初四日鸡鸣作饭,昧爽西行.
二里,过桥,折而南又六里,上干坞岭.
其岭甚坦夷,盖于潜之山西来过脉,东西皆崇山峻岭,独此峡中坳.
过脊处止丈余,南北叠塍而下,皆成稻畦.
北流至下圩桥,由青山入苕;南流至沙宕,由新城入浙,不意平陀遂分两水.
其山过东遂插天而起,曰五尖山.
五尖之东北即新岭矣.
循其西麓,又五里过唐家桥,则新城北界也.
白石徐霞客游记·95·崖山障其南.
遂循水西南行,五里为华龙桥,有水自西坞来合.
过桥,南越一小岭,二里至沙宕,前有一石梁跨涧,曰赵安桥,则入新城道也.
由桥北西溯一涧,沿三九山北麓而入后叶坞.
"三九"之名,以东则从赵安桥南至朱村,北则从赵安桥西南至白粉墙,南则从白粉墙东南至朱村,三面皆九里也.
由后叶坞九里至白粉墙,为三九山北来之脊.
其脊亦甚坦夷,东流者由后叶出赵安桥,西流者由李王桥合朱村,此"三九"所以名山,亦以水绕无余也.
白粉墙之西二里,为罗村桥,有水自北来,有路亦岐而北,则新城道也.
循水南行里许,为钵盂桥,有水西自龙门龛来.
〔龛有四仙传道岭,在桥西四里,乃于潜境.
〕由桥北即转而东,里余复折而南.
其地东为三九,西为洞山,环坞一区,东西皆石峰嶙峋,黑如点漆,丹枫黄杏,翠竹青松,间错如绣,水之透壁而下者,洗石如雪,今虽久旱无溜即流水,而黑崖白峡,处处如悬匹练,心甚异之.
二里,渡李王桥,遂至洞山之东麓.
急置行李于吴氏先祠.
令僮觅炊店,不得.
有吴姓者二人至,一为余炊,一为赠烛游洞,余以鱼公书扇答之.
〔洞山者,自龙门龛南迤逦东来,其石棱锐纹叠.
东南山半开二洞,正瞰桥下.
〕余遂同静闻西向蹑山.
沿小涧而上,石皆峡蹲壑透,清流漱之,淙淙有声.
涧两旁石片涌出田畦中,侧者成塍,突者成台,竹树透石而出,枝耸石上而不见其根,干压石巅而不见其窦出处.
再上,忽一大石当涧而立,端方无倚,而纹细如波毂之旋凤,最为灵异.
再上,修竹中有新建睢阳庙,雪峰之龛在焉.
一名灵隐庵.
庵后危壁倚空,叠屏耸翠,屏之南即明洞也.
如轩斯启,其外五柱穿列,正如四明之分窗,〔但四明石色劣下,不能若此列柱连卷也.
〕中有一柱,上不至檐,檐下亦垂一石,下不至柱,上下相对,所不接者不盈咫.
柱旁有树高撑,至檐端辄逊而外曲,翠色拂岩而上,黑石得之益章徐霞客游记·96·越加明显.
再南即为幽洞.
二洞并启,中间石壁,色轻红若桃花.
洞口高悬,内若桥门之覆空,得呼声辄传响不绝,盖其内空峒无底也.
廿丈之内,忽一转而北,一转而南.
北者为干洞,拾级而上,如登橉即门槛蹑阁.
三十丈后,又转而南,辟一小阁,颇觉幽异.
南者为水洞,一转即仙田成畦,塍界层层,水满其中,不流不涸.
人从塍上曲折而入,约廿丈,忽闻水声潺潺.
透一小门而入,见一小溪自南来,至此破壑下坠,宛转无底,但闻其声.
循溪而南,又过一峡.
仍透小门而入,须从水中行,乃短衣去袜,溯水蹑流.
又三十丈,中有〔石,俱〕倒垂若莲花,下卷若象鼻者,平沙隘门,忽束忽敞.
〔正如荆溪白鹤洞,而白鹤潜伏山麓,得水为易,此洞高辟山巅,兼水尤奇耳.
〕再入,则石洞既尽,汇水一方,水不甚深,又不知汇者何来,坠者何去也.
及出洞,半日之间,已若隔世.
下山,饭于吴祠.
乃溯南来之溪,二里至太平桥.
桥西为高氏,桥东为吴氏,亦李王桥之吴氏之派也,亦有先祠甚宏畅.
时日色甚高,因担夫家近,欲归宿,托言马岭无宿店,遂止祠中.
是日行仅三十五里,而所游二洞,以无意得之,岂不幸哉!
是晚风吼云屯,达旦而止.
初五日鸡再鸣,令僮起炊.
炊熟而归宿之担夫至,长随夫王二已逃矣.
饭后又转觅一夫,久之后行.
南二里,上马岭,约里许达其巅.
〔岭以北属新城,水亦出新城.
岭南则属于潜,县在其西北五十里,水由应渚埠出分水县.
〕下马岭,南二里为内楮构树村坞,又一里为外楮村坞,从此而南,家家以楮为业.
随山坞西南七里,过兑口桥,岐分南北,〔北达于潜可四十里〕南抵应渚埠十八里.
兑口之水北自于潜,马岭之水东来,合而南去,路亦随之.
八里,过板桥.
桥下水自西坞来,与前水合,〔溯水西走,路可达于潜及昌化.
〕又南五里为保安坪.
又一里徐霞客游记·97·为玉涧桥,桥甚新整,居市亦盛,又名排石.
山始大开.
又东二里,止于唐家拱.
其地在应渚埠北二里,原无市肆,担夫以应埠之舟下桐庐者,必北曲而经此,遂止于溪畔.
久之得桐庐舟.
〔盖应渚埠为于潜南界,溪之南即隶分水,于潜之水北经玉涧桥,昌化之水西自麻汊埠,俱会于应渚,而水势始大.
顾五涧桥而上,已不胜舟,麻汊埠而上,小舟直抵昌化,于潜水固不敌昌化也.
〕时日已中,无肆觅米,欲觅之应埠,而舟不能待,遂趁之行.
下舟东南行十里,为分水县.
县在溪之西.
分水原止一水东南去,其西虽山势豁达,惟陆路八十里达于淳安.
余初欲从之行,为王奴遁去,不便于陆,仍就水道,反向东南行矣.
去分水东南二十里为头铺.
又十里为焦山,居市颇盛.
已暮,不能买米,借舟人余米而炊.
舟子顺流夜桨晚上行船,五十里,旧县,夜过半矣.
初六日鸡再鸣,鼓舟,晓出浙江,已桐庐城下矣.
令僮子起买米.
仍附其舟,十五里至滩上.
米舟百艘,皆泊而待剥,余舟遂停.
亟索饭,饭毕得一舟,别附而去,时已上午.
又二里过清私口,又三里,人七里笼.
东北风甚利,偶假寐,已过严矶.
四十里,乌石关.
又十里,止于(严州府)东关之逆旅.
初七日雾漫不辨咫尺,舟人饭而后行,上午复霁.
七十里,至香头已暮.
香头,山北之大村落也,张、叶诸姓,簪缨颇盛.
月明风利,二十里,泊于兰溪.
初八日早登浮桥,桥内外诸舡船鳞次紧紧相连,以勤王师自衢将至,封桥聚舟,不听不允许上下也.
遂以行囊令顾仆守之南门旅肆中,余与静闻俱为金华三洞游.
盖金华之山,横峙东西,郡城在其阳,浦江在其北,西垂尽处则为兰溪,东则义乌也.
婺水东南从永康经郡之南门,而西北抵兰溪与衢江合.
余初欲陆行,见溪中有舟溯流而东,遂附之.
水流沙岸中,四徐霞客游记·98·山俱远,丹枫疏密,斗锦裁霞,映叠尤异.
然北山突兀天表,若负扆然,而背之东南行.
问:"三洞何在"则曰:"在北.
"问:"郡城何在"则曰:"在南.
"始悟三洞不必至郡,若陆行半日,便可从中道而入,而时已从舟,无及矣.
四十五里至小溪,已暮,月色如洗.
又十五里登陆,投宿下马头之旅肆,以深夜闭门不纳.
遇一王姓者,号敬川,高桥埠人.
将乘月归,见客无投宿处,因引至〔金华〕西门外,同宿于逆旅.
初九日早起,天色如洗,与王敬川同人兰溪西门,即过县前.
县前如水,盖县君初物故物故即死亡物音也.
为歙人项人龙,辛未进士·五日之内,与父与子三人俱死于痢.
又东上苏坊岭,岭颇平,阛闠指街市夹之.
东下为四牌坊,自苏坊至此,街肆颇盛,南去即郡治矣.
与王敬川同入歙人面肆,面甚佳,因一人兼两人馔.
仍出西门,即循城西北行,王犹依依,久之乃别.
遂有冈陇高下,十里至罗店.
问三洞何在,则曰西;见尖峰前倚,则在东.
因执土人详询之,曰:"北山之半为鹿田寺.
其东下之脉,南峙为芙蓉峰,即尖峰也,为郡龙之所由;萃其西下之脉,南结为三洞,三洞之西即兰溪界矣.
"时欲由三洞返兰溪,恐东有余胜,遂望芙蓉而趋.
自罗店东北五里,得智者寺.
寺在芙蓉峰之西,乃北山南麓之首刹也,今已凋落.
而殿中犹有一碑,乃宋陆务观为智者大师重建兹寺所撰,而字即其手书.
碑阴又镌务观与智者手牍数篇.
碑楷牍行,俱有风致,〔恨无拓工,不能得一通为快.
〕寺东又有芙蓉庵,有路可登芙蓉峰.
余以峰虽尖圆,高不及北山之半,遂舍之.
仍由智者寺西北登岭,升陟峰坞,五里得清景庵.
庵僧道修留饭,复引余由北坞登杨家山.
山为此山南下之第二层,再下则芙蓉为第三层矣.
绕其西,从两山夹中北透而上,东为杨家山,有居民数十家;西为白望徐霞客游记·99·山,为仙人望白鹿处.
约共七里,则北山上倚于后,杨家山排列于前,中开平坞,巨石铺突,有因累级为台者,种竹列舍,为朱开府之山庄也.
朱名大典.
其东北石累累愈多,大者如狮象,小者如鹿豕,俱蹲伏平莽中,是为石浪,即初平叱石成羊处相传有董初平见白石乃叱喊"羊起",白石遂变成羊群,岂今复化为石耶石上即为鹿田寺,寺以玉女驱鹿耕田得名.
殿前有石形似者,名驯鹿石.
此寺其来已久,后为诸宦所蚕食,而郡公张朝瑞海州人,创殿存羊,屠赤水有《游纪》刻其间.
余至已下午,问斗鸡岩在其东,即同静闻二里东过山桥.
山桥东下一里,两峰横夹,涧出其中,峰石皆片片排空赴涧,形若鸡冠怒起,溪流奔跃其下,亦一胜矣.
由岩东下数里,为赤松宫,乃郡城东门所入之道,盖芙蓉峰之东坑也.
斗鸡岩上有樵者赵姓居之,指北山之巅有棋盘石,石后有西玉壶水从石下注,旱时取以为雩祝求雨,极著灵验.
时日已下舂,与静闻亟从蓁莽中攀援而上.
上久之,忽闻呼声,盖赵樵见余误而西,复指东从积莽中行.
约直蹑者二里,始至石畔.
石前有平台,后耸叠块,中列室一楹,塑仙像于中,即此山之主.
像后石室下有水一盆,盖即雩祝之水也.
然其上尚有涧,泠泠从山顶而下.
时日已欲堕,因溯流再跻,则石峡如门,水从中出,门上更得平壑,则所称西玉壶矣.
闻其东尚有东玉壶,皆山头出水之壑.
西玉壶之水,南下者由棋盘石而潜溢于三洞,北下者从里水源而出兰溪之北;东玉壶之水,南下者由赤松宫而出金华,东下者出义乌,北下者出浦江,盖亦一郡分流之脊云.
玉壶昔又名盘泉,分耸于上者,今又称为三望尖,文之者为金星峰,总之所谓北山也.
甫至峰头,适当落日沉渊,其下恰有水光一片承之,滉漾不定,想即衢江西来一曲,正当其处也.
夕阳已坠,皓魄明月继辉,万籁尽收,一碧如洗,真是濯洗涤骨玉壶,觉徐霞客游记·100·我两人形影俱异,回念下界碌碌,谁复知此清光!
即有登楼舒啸大声吼叫,酾斟酒临江,其视余辈独蹑万山之颠,径穷路绝,迥然尘界之表完全不同于尘世,不啻霄壤即天地之别矣.
虽山精怪兽群而狎戏弄,威胁我,亦不足为惧,而况寂然不动,与太虚太空,高天同游也耶!
徘徊久之,仍下二里,至盘石.
又从莽棘中下二里,至斗鸡岩.
赵樵闻声,启户而出,亦以为居山以来所未有也.
复西上一里至山桥,又西二里至鹿田寺.
僧瑞峰、从闻以余辈久不至,方分路遥呼,声震山谷.
入寺,浴而就卧.
初十日鸡鸣起饭,天色已曙.
瑞峰为余束炬数枚,与从闻分肩以从,从朱庄后西行一里,北而登岭.
岭甚峻,约一里,有石耸突峰头.
由石畔循北山而东,可达玉壶;由石畔逾峰而北,即朝真洞矣.
洞门在高峰之上,西向穹然,下临深壑,壑中居舍环聚,恍疑避秦意即如桃花源中的人为避秦祸一样与世隔绝,不知从何而入.
询之,即双龙洞外居人也.
盖北山自玉壶西来,中支至此而尽,后复生一支,西走兰溪.
后支之层分而南者,一环而为龙洞坞,再环而为讲堂坞,三环而为玲珑岩坞,而金华之界,于是乎尽.
玲珑岩之西,又环而为钮坑,则兰溪之东界矣;再环而为白坑,三环而为水源洞,而崇崖巨壑,亦于是乎尽.
后支层绕中支,中支西尽,颓然下坠:一坠而朝真辟焉,其洞高峙而底燥;再坠而冰壶洼焉,其洞深奥而水中悬;三坠而双龙窍焉,其洞变幻而水平流.
所谓三洞也,洞门俱西向,层累而下,各去里许,而山势崭绝,俯瞰仰观,各不相见,而洞中之水,实层注焉.
中支既尽,南下之脉复再起而为白望山,东与杨家山骈列于北山之前,而为鹿田门户者也.
朝真洞门轩豁宽敞宽阔,内洞稍洼而下.
秉烛深入,左有徐霞客游记·101·一穴如夹室,宛转从之,夹穷而有水滴沥,然隙底仍燥,不知水从何去也.
出夹室,直穷洞底,则巨石高下,仰眺愈穹,俯瞰愈深.
从石隙攀跻下坠,复得巨夹,忽有光一缕自天而下.
盖洞顶高盘千丈,石隙一规,下逗留下天光,宛如半月,幽暗中得之,不啻明珠宝炬矣.
既出内洞,其左复有两洞,下洞所入无几,上洞宛转亦如夹室,右有悬窍,下窥无底,想即内洞之深坠处也.
出洞,仍从突石峰头南下,里许,折而西北,又里许,得冰壶涧,盖朝真下坠之次重矣.
洞门仰如张吻,先投杖垂炬而下,滚滚不见其底;乃攀隙倚空入其咽喉,忽闻水声轰轰.
愈秉炬从之,则洞之中央,一瀑从空下坠,〔冰花玉屑,从黑暗处耀成洁采.
〕水坠石中,复不知从何流去.
复秉炬四穷,其深陷逾于朝真,而屈曲不及也.
出洞,直下里许,得双龙洞.
洞辟两门,瑞峰曰:"此洞初止一门.
其南向者,乃万历间水倾崖石而成者.
"一南向,一西向,俱为外洞.
轩旷宏爽,如广履高穹,阊阖四启,非复曲房夹室之观.
而石筋夭矫美丽,石乳下垂,作种种奇形异状,此"双龙"之名所由起.
中有两碑最古,一立者,镌"双龙洞"三字,一仆倒状者,镌"冰壶洞"三字,俱用燥笔作飞白即书法中之飞白体,笔画枯槁而中多空白之形,而不著姓名,必非近代物也.
流水自洞后穿内门西出,经外洞而去.
俯视其所出处,低覆仅余尺五,正如洞庭左衽之墟,须帖地而入,第彼下以土,此下以水为异耳.
瑞峰为余借浴盆于潘姥老妇人家,姥居洞口.
姥饷以茶果.
乃解衣置盆中,赤身伏水推盆而进隘.
隘五六丈,辄穹然高广,一石板平庋置放洞中,离地数尺,大数十丈,薄仅数寸.
其左则石乳下垂,色润形幻,若琼柱宝幢,横列洞中.
其下分门剖隙,宛转玲珑.
溯水再进,水窦愈伏,徐霞客游记·102·无可容入矣.
窦侧石畔一窍如注,孔大仅容指,水从中出,以口承之,甘冷殊异,约内洞之深广更甚于外洞也.
要之即对此上描述之景进行总结,提要,朝真以一隙天光为奇,冰壶以万斛珠玑为异,而双龙则外有二门,中悬重幄,水陆兼奇,幽明凑异者矣.
出洞,日色已中,潘姥为炊煮黄粱以待.
感其意而餐之,报之以杭伞一把.
乃别二僧,西逾一岭.
岭西复成一坞,由坞北入,仍转而东,去双龙约五里矣.
又上山半里而得讲堂洞焉.
其洞亦有二门,一西北向,一西南向,轩爽高洁,亢出双龙洞之上,幽无双龙洞之黯,真可居可憩之地.
昔为刘教标挥鏖拂尘处,今则塑白衣大士于中.
盖即北山后支南下第一岭,其阳回环三洞,而阴又辟成此洞也.
岭下坞中,居民以烧石为业,其涧涸而无底流,居人俱登山汲水于讲堂之上.
渡涧,复西逾第二岭,则北山后支南下之第二层也.
下岭,其坞甚逼,然涧中有流淙淙北来.
又渡而西,再循岭北上,磴辟流涌,则北山后支南下之第三层也.
外隘而中转,是名玲珑岩,去讲堂又约六里矣.
坞中居室鳞次,自成洞壑,晋人桃源不是过晋人桃花源也不能超过此.
转而西,逾其岭,则兰溪界也.
下岭为钮坑,亦有居人数十家.
又逾一岭曰思山祠,则北山后支南下之第四层也,去玲珑岩西又约六里矣.
时日已将坠,问洞源寺路,或曰十里,或曰五里.
亟下岭,循涧南趋五里,暮至白坑.
居人颇多,亦俱烧石.
又西逾石塔岭,则北山后支南下之第五层也.
洞源寺即在岭后高峰之北,从此岭穿径而上仅里许,而其正路在山前洞之旁.
盖此地亦有三洞,下为水源洞,一名涌雪.
上为上洞一名白云.
中为紫云洞,而其地总以"水源"名,故一寺而或名水源,或名上洞.
而寺与水源洞异地,由岭上径道抵寺,故前曰五里;由水源洞下岭复上,故前曰十数里.
时昏黑徐霞客游记·103·不辨山路,无可询问,竟循大路下山.
已见一径西岐而下,强强迫静闻从之.
久而不得寺,只见石窑满前,径路纷错.
正徬徨间,望见一灯隐隐,亟投之,则水舂也.
其人曰:"此地即水源,由此坞北过洪桥,循右岭而上,可三里即上洞寺矣".
以深夜难行,欲止宿其中.
其人曰:"月色如昼,至此山径亦无他岐,不妨行也.
"始悟上洞寺在北山第五层之阴.
乃溯溪西北至洪桥,自白坑来约四里矣.
渡桥北,蹑岭而上里余,转而东又里余,始得寺,强投宿焉.
始闻僧有言灵洞者,因忆赵相国有"六洞灵山"诸刻,岂即是耶竟未悉知晓而卧.
十一日平明起,僧已出.
余过前殿,读黄贞父碑,始知所称"六洞"者,以金华之"三洞"与此中之"三洞",总而得六也.
出殿,则赵相国之祠正当其前,有崇楼杰阁,集、记中所称灵洞山房者是也.
余艳艳羡之久矣,今竟以不意得之,山果灵于作合人工造作耶!
乃不待晨餐,与静闻从寺后蹑磴北上,先寻白云洞.
洞在寺北二里.
一里至岭头,逾岭而北,岭凹忽盘旋下洼如盂磐.
披莽从之,一洞岈然,下坠深黑,意即所云白云而疑其隘.
忽有樵者过顶上,仰而问之,曰:"白云尚在此.
此洞窗也.
"乃复上,北行.
两山夹中,又回环而成一洼,大且百丈,深数十丈,螺旋而下,而中竟无水;〔倘置水其中,即仙游鲤湖矣.
〕然即无水,余所见山顶四环而无隙泻者,仅此也,又下,从歧左西转山夹,则白云洞在焉.
洞门北向,门顶一石横裂成梁,架于其前,从洞仰视,宛然鹊桥之横空也.
入洞,转而左,渐下渐黑,有门穹然,内若甚深,外有石屏遥峙.
从黑暗中以杖探地而入数十步,洞愈宽广,第但是无灯炬,四顾无所见,乃返步而出.
出至穹门之内,初入黑甚者,至此光定,已历历可睹.
乃复转屏出洞,逾岭而还.
饭而出寺,仍旧路西下,二里至洪桥.
未徐霞客游记·104·渡,复从桥左人居后半里上紫云洞.
洞门西向,洞既高亢,上下平整.
中有垂柱四五枚,分门列户,界为内外两重.
〔琼窗翠幄,处处皆是,亦敞亦奥,肤色俱胜.
〕洞之北隅复通一奥,宛转深入,以无炬而返.
下渡洪桥,循涧而东,山石半削,髡剃削为危壁.
其下石窑柴积,纵横塞路,即夜来无问津处也.
渡石梁,水源洞即在其侧.
洞门南向,正跨涧上.
洞口垂石缤纷,中有一柱,自下属上,若擎之而起;〔其上嵌空纷纶,复辟一窦,幻作海蜃状.
〕洞内上下分二层.
下层即水涧所从出,涧水已涸,出洞数步,即有水溢于涧中,盖为水碓石臼引出洞侧也.
上层由洞门蹑蹬而上,渐入渐下,既下而空广愈觉无极,闻水声甚远,以无炬不及穷.
出坐洞口〔擎柱内,观石态古幻.
〕念两日之间,于金华得四洞,于兰溪又得四洞,昔以六洞凑灵,余且以八洞尽胜,安得不就此一为殿最分高下排名次!
双龙第一,水源第二,讲堂第三,紫霞第四,朝真第五,冰壶第六,白云第七,洞窗第八,此由金华八洞而等第之.
若夫新城之墟,聿语助词有洞山,两洞齐启,左明右暗,明览云霞,暗分水陆,其中仙田每每,塍田埂叠波平,琼户重重,隘分窦转,以斯洞之有余,补洞窗之不足,法彼入此,当在双龙、水源之间,非他洞之所得侔相等也.
品第久之,始与静闻别洞源而去.
过夜来问津之舂,循西岭出坞,西南行十五里,而达于兰溪之南关.
入旅肆,顾仆犹未饭,亟饭而觅舟.
时因援师之北,方籍舟以待,而师久不至.
忽有一舟自北来,亟附之,乃布舟也.
其意犹未行,而籍舟者复至,乃刺舟五里,泊于横山头.
十二日平明发舟.
二十里,溪之南为青草坑.
其地属汤溪.
时日已中,水涸舟重,咫尺不前.
又十五里,至裘家堰,舟人觅剥舟卸货船同泊焉.
是夜微雨,东风颇厉.
徐霞客游记·105·十三日天明,云气复开.
舟人起布一舱付剥舟,风已转利.
二十里至胡镇,又二十里于龙游,日才下午.
候换剥舟,遂泊.
十四日天明,诸附舟者,以舟行迟滞,俱索舟价登陆去,舟轻且宽,虽迟不以为恨也.
早雾既收,远山四辟,但风稍转逆,不能驱帆上碛耳.
四十五里,安仁.
为龙游、西安界.
又十里,泊于杨村.
去衡州尚二十五里.
是日共行五十五里,追及先行舟同泊,始知迟者不独此舟也.
江清月皎,水天一空,觉此时万虑俱净,一身与村树人烟俱熔,彻成水晶一块,直是肤里无间,渣滓不留,满前皆飞跃也.
十五日昧爽黎明,连上二滩.
援师既撤,货舟涌下,而沙港涩隘,上下捱挤,前苦舟少,兹苦舟多.
行路之难如此!
十里,过漳树潭,至鸡鸣山.
轻帆溯流,十五里至衢州,将及午矣.
过浮桥,又南三里,遂西入常山溪口.
风正帆悬,又二里,过花椒山,两岸橘绿枫丹,令人应接不暇.
又十里,转而北行.
又五里,为黄埠街.
橘奴千树,筐篚满家,市橘之舟鳞次河下.
余甫登买橘,舟贪风利,复挂帆而西.
五里,日没.
乘月十里,泊于沟溪滩之上.
其西即为常山界.
十六日旭日鲜朗,东风愈急.
晨起,过焦堰,山回溪转,已在常山境上.
盖西安多橘,常山多山;西安草木明艳,常山则山树黯然矣.
溯流四十五里,过午抵常山,风帆之力也.
登岸觅夫于东门.
径城里许,出西门.
十里,辛家铺,山径萧条,无一民舍.
又五里,得荒舍数家,日已西沉,恐前无宿处,遂止其间.
地名十五里.
徐霞客游记·106·第十九篇江右游日记长江在芜湖、南京间作西南南、东北北流向,故自此以下的长江南岸地区称江东.
我国古代习惯从北往南看,则东在左,西在右.
江西省在江右,故江右即指今江西省.
徐霞客由浙江常山入江西,大致游程是玉山——上饶——弋阳——贵溪——金溪——建昌(今南城)——新城(今黎川)——南丰,回到建昌游麻姑山然后西游至宜黄——永丰——吉水抵吉安,游西园,西进至永新,北行游武功山,西入湖南.
此记重点描绘的有以下几处:弋阳的龟岩.
此山奇峰甚多,山势连绵,老人、罗汉、净瓶、观音诸峰无不高峻挺拔,最奇为龟峰、双剑峰.
此山一共有32峰,皆峭不可攀,而中峰巨石形如龟,故叫龟峰,至今也是旅游胜地.
其余诸峰,作者于记中多一一记叙,各显奇妙之处.
贵溪之象山胜景.
此地有宋理学家陆象山(九渊)之遗迹,故此地人文景观也可堪一书.
此山五面峰之一线天为最佳处.
另有小隐岩、朝真宫等胜景,其间飞瀑石桥,空山修林,极幽极美.
徐霞客游记·107·建昌麻姑山.
麻姑山以水称奇,以水为胜,其瀑布有五级之多,而每一级各显其奇.
建昌还有飞鳌峰,其中风物、自然景观也颇使人留连.
吉安永新之梅田洞山,该山山麓有洞穴数个,其洞中结构层叠错落,洞中有洞,其形万状.
徐霞客游此洞,曲尽其妙,此山有洞四个,徐尽游之.
最后记叙武功山诸景.
记中有多处记叙此次游历之遭遇.
如在吉水舟中遇盗匪抢劫、在永新行舟受阻等,可见当时世风之颓败以及行程之艰险.
丙子(公元1636年)十月十七日鸡鸣起饭,再鸣而行.
五里,蒋莲铺,月色皎甚.
转而南行,山势复簇,始有村居.
又五里,白石湾,晓日甫升.
又五里,白石铺.
仍转西行,又七里,草萍公馆,〔为常山、玉山两县界,〕昔有驿,今已革革除矣.
又西三里,即南龙北度之脊也.
其脉南自江山县二十七都之小筸岭,西转江西永丰东界,迤逦至此.
南北俱圆峙一峰,而度处伏而不高,亦束而不阔.
脊西即有一涧南流,下流已入鄱阳矣.
洞西累石为门,南北俱属于山,是为东西分界.
又十里为古城铺,转而南行,渐出山矣.
又五里,为金鸡洞岭.
仍转而西,又五里,山塘铺,山遂大豁.
又十里,东津桥,石梁高跨溪上.
其水自北南流,其山高耸若负扆,然在玉山县北三十里外.
盖自草萍北度,即西峙此山,一名大岭,一名三清山.
山之阴即为饶之德兴,东北即为徽之婺源,东即为衢之开化、常山,盖浙、直、豫章三面之水,俱于此分焉.
余昔从堨埠山裘里,乃取道其东南谷中者也.
渡桥西五里,由玉山东门入,里许,出西门.
城中荒落殊甚,而西,城外市肆聚焉,以下水之埠在也.
东津桥之水,绕城南而西,至此胜舟.
时已下午,水涸无长舟可附,得小舟至府,遂倩之行.
二十里而暮,舟人徐霞客游记·108·乘月鼓棹夜行.
三十里,过沙溪.
又五十里,泊于广信之南门,甫三鼓也.
沙溪市肆甚盛,小舟次停河下者百余艇,夹岸水舂之声不绝,然闻其地多盗,月中见有揭而涉溪者,不能无戒心.
广信西二十里有名桥濒溪,下流又有九股松,一本九分,参霄竞秀,俱不及登.
十八日早起,仍觅其舟至铅山之河口.
余初拟由广信北游灵山,且闻其地北山寺丛林甚盛,欲往一观.
因骤发脓疮,行动俱妨,以其为河口舟,遂倩之行,两过广信俱不及停也.
郡城横带溪北,雉堞不甚雄峻,而城外居市遥控,亦山城之大聚落也.
城东有灵溪,则灵山之水所泄;城西有永丰溪,则永丰之流所注.
西南下三十里,有峰圆亘,色赭崖盘,名曰仙来山.
初过其下,犹卧未起,及过二十里潭,至马鞍山之下,回望见之,已不及登矣.
自仙来至雷打石,二十里之内,石山界溪左右,俱如覆釜伏牛,或断或续,〔不特形绝崆峒,并无波皱文,至纤土寸茎,亦不能受.
〕至山断沙回处,霜痕枫色,映村庐而出,石隙若经一番点缀者.
又二十里,过旁罗,南望鹅峰,峭削天际,此昔余假道分水关而趋幔亭之处,转盼已二十年矣.
人寿几何,江山如昨,能不令人有秉烛之思耶!
又二十里抵铅山河口,日已下舂,因流平风逆也.
河口有水自东南分水关发源,经铅山县,至此入大溪,市肆甚众,在大溪之左,盖两溪合而始胜重舟也.
十九日晨餐后,觅贵溪舡即船.
甚隘,待附舟者,久而后行.
是早密云四布,时有零雨.
三十里,西至叫岩.
濒溪石崖盘突,下插深潭,澄碧如靛,上开横窦,回亘峰腰,〔穿穴内彻,如行廊阁道,窗棂户牖都辨.
〕崖上悬书"渔翁隐次"四大字,崖右即有石磴吸波指石级紧贴水面而向上延伸.
急呼舟子停舟而上.
列石纵横,穿一隙而绕其后,见一径成蹊,遂溯源入壑.
徐霞客游记·109·其后众峰环亘,积翠交加,心知已误,更欲穷源.
壑转峰回,居人多截坞为池种鱼.
绕麓一山家,庐云巢翠,恍有幽趣.
亟投而问之,则其地已属兴安.
其前对之山圆亘而起者,曰团鸡石岭,是为铅山之西界.
团鸡之西即叫岩寺也.
叫岩前临大溪,渔隐崖突于左,又一崖对突于右.
右崖之前,一圆峰兀立溪中,正如扬子之金、焦,浔阳之小孤,而此更圆整,所称印山也.
寺后岩石中虚,两旁回突,庋置放以一轩,即为叫岩.
岩为寺蔽,景之佳旷,在渔隐不在此也.
叫岩西十里为弋阳界,又有山方峙溪右,若列屏而整,上有梵宇,不知其名,以棹急不及登,盖亦奇境也.
又三十里,日已下舂,西南渐霁,遥望一峰孤插天际,询之知为龟岩,在弋阳南十五里.
余心艳之,而舟已觅贵溪者,不能中止.
又十里至弋阳东关,遂以行李托静闻随舟去,余与顾仆留东关外逆旅,为明日龟岩之行.
夜半风吼雨作.
二十日早起,雨不止.
平明持盖草编雨具行,人弋阳东门.
其城南临溪上,溪至此稍逊而南,濒城乃复浚支流为濠,下流复与溪合.
雨中过县前,又西至西南门,遇一龟岩人舒姓者欲归,遂随之出城.
过濠梁,三里,渡大溪.
溪南有塔,乃弋阳之水口也.
自是俱从山冈行,陀石高下,俱成块而无纹,纤土不受也.
时雨愈甚,淋漓雨中,望龟峰杳不可睹.
忽睹路口一峰,具体而小,疑即夜来插天诱余者,询之知为羊角峤,其去龟峰尚五里也.
比至,遥望一峰中剖如门.
已而,门之南忽岐出片石如圭,即天柱峰也.
及抵其处,路忽南去.
转而东入,先过一堰,堰南汇水一池,即放生池也.
池水两浸崖足.
循崖左凿石成栈,〔即展旗峰也.
〕上危壁而下澄潭,潭尽,竹树扶疏,掩映一壑,两崖飞瀑交注,如玉龙乱舞,皆雨师山灵合而竞幻者也.
既入,忽见南崖最高处,一窍通明,若耳之附颅,徐霞客游记·110·疑为白云所凝,最近而知其为石隙.
及抵方丈,则庭中人立而起者不一,为云气氤氲,隐现不定.
时雨势弥甚,衣履沾透,贯心上人急解衣代更,爇火就炙,心知众峰之奇,不能拔云驱雾矣.
是日竞日夜雨,为作《五缘诗》.
晚卧于振衣台下之静室中.
二十一日早起,寒甚,雨气渐收,众峰俱出,惟寺东南绝顶尚有云气.
与贯心晨餐毕,即出方丈中庭,指点诸胜.
盖正南而独高者为寨顶,顶又有石如鹦嘴,又名鹦嘴峰,今又名为老人峰.
〔上特出一圆顶,从下望之,如老僧南向,袈裟宛然,名为"老人"者以此.
上振衣台平视,则其峰渐分为二;由双剑下窥,则顶若一叶缀起.
〕其北下之脊,一起而为罗汉,再起而为鹦哥,三起而为净瓶,〔为北下最高脊,〕四起而为观音,〔亦峭.
〕此为中支,北与展旗为对者也,〔楠木殿因之.
从南顶〕而西,最峭削者为龟峰、双剑峰.
龟峰三石攒起,兀立峰头,与双剑并列,而高顶有叠石,如龟三叠,为一山之主名.
〔峰下裂隙分南北者为一线天,东西者为摩尼洞,其后即为四声谷.
从其侧一呼,则声传宛转凡四,盖以峰东水帘谷石崖回环其上故也.
峰东最高者即寨顶,西之最近者为含龟峰,其下即寨顶、含龟分脊处,而龟峰、双剑峭插于上,为含龟所掩,故其隙或显或合;合则并成一障,时亦陡露空明,昨遂疑为白云耳.
〕双剑亦与龟峰并立,龟峰三剖其下而上合,双剑两岐其顶而本根基连.
其南有大书"壁立万仞"者,指寨顶而言也.
款已剥落,云是朱晦庵.
此〔二峰〕为西南过脊之中,东北与香盒峰为对者也,而旧寺之向因之.
从西而北,联屏障于左者,一为含龟峰,其下即为振衣台,〔平石中悬屏下,乃道登摩尼、一线天者也.
〕二为明星峰,〔北接双鳌,南联含龟,在正西峰为最高.
〕其上有窍若星.
三为双鳌峰,〔峰北下插澄潭,即徐霞客游记·111·入谷所经放生池南崖也.
〕此〔三峰〕环峙于谷西,而寨顶之脉西北尽于此.
从南顶而东,最回环者为城垛峰、围屏峰,此为东南层绕之后,西北与双鳌峰为对者也.
从东而北,列磷峋于右者,覆者为轿顶峰,尖者为象牙峰,踞者为狮子峰.
此联翩于谷东,而寨顶之脉东北转于此,又从北而骈立为案焉.
平而突者为香盒峰也.
幻而起者灵芝峰也,〔即方丈静室所向.
〕斜而张者展旗峰也,〔东昂西下,南北壁立,南插澄潭,即入谷之凿栈于下者.
〕此〔三峰〕排拱于谷北,而寨顶之脉西南尽于此.
此俱谷之内者也.
若谷之外,展旗之北为天柱峰,〔即昨遥望开岐如圭者,旁〕又为狗儿峰.
狮子之南为卓笔峰.
围屏峰之南,深壑中有棋盘石.
寨顶之南又有朝帽峰.
〔峰独高,孤立寨顶后,余从弋阳东舟中遥见者即此,近为诸峰所掩.
又寨顶、朝帽间,则为〕接引峰.
寨顶之西有画笔峰,〔盖寨顶北下者,既为罗汉诸峰,其南回西绕,列成屏嶂,反出龟峰之后者,此是也.
岩上有泉,是名〕水帘洞.
此俱谷之外者也.
其谷四面峰攒,独成洞窟.
惟西向一峡,两崖壁立,水从中出,路亦从之.
其南从龟峰之下,西从狮子峰之侧,北从香盒、天柱之间,皆逾峰跻隙而后得度,真霄壤天地间一灵胜矣.
其中观音峰一枝,自寨顶北坠,分为二谷:西则方丈静室所托,最后为振衣台、摩尼洞之路;东则榛莽深翳.
余曳杖披棘而入,直抵围屏峰、城垛峰之下,仰视"饿虎赶羊"诸石,何酷肖也.
使芟夷深莽,叠级置梯,必有灵关再辟,奥胜莫殚竭尽者.
惜石乱棘深,无能再入.
出,循狮子峰之北,逾岭南转,所谓轿顶、象牙诸峰,从其外西向视之,又俱夹叠而起.
中悬一峰,恍若卓笔,有咄咄表示惊讶书空之状,名之曰卓笔峰,不虚也,不经此不见也.
峰之下俱石冈高亘.
徐霞客游记·112·其东又有石峰一支,自寨顶环而北,西与轿顶、象牙诸峰,又环成一谷.
余从石冈直南披其底,复以石乱棘深而出.
因西逾象牙、狮子之间,其脊欹削,几无容足,回瞰内谷,真别有天地矣.
此东外谷之第一层也.
复循外岭东行,南转二里,直披寨顶之后,是为棋盘石.
一大石穹立谷中,上平如砥,镌其四旁,可踞可憩.
想其地昔有考槃,今成关莽,未必神仙之遗也.
其西南为朝帽峰,西北为寨顶,盖即围屏峰之后也.
其外峰一支,自朝帽峰下复环而北,又成一谷,但其山俱参差环立,不复如内二支俱石骨削成者矣.
此东外谷之第二层也.
寨顶、朝帽之间,峰脊度处,一石南向而立,高数十丈,孤悬峰头,俨若翁仲,或称为接引峰,或称为石人峰.
从棋盘石望之不觉神飞,疑从此可跻绝顶,遂披棘直穷岭下,则悬崖削石,无可攀跻也.
仍从旧路至狮峰,过香盒峰,登灵芝峰,望天柱、狗儿二峰,直立北谷中.
盖展旗与其北一峰又环成一谷,此北外谷也.
既而从展旗之西南,直东上其巅.
东南眺朝帽峰之东,又分立一石,亦如接引,而接引则隐不可见;南眺叠龟、双剑,俱若一壁回环,无复寸隙也.
下峰,从夹栈西山,循潭外南行,出双鳌、明星、含龟之后,东视三峰,其背俱垂土可上.
舍而更南,东入即水帘之径,逾叠龟、双剑,即下振衣谷中之道也.
更舍而南,见有道东上,知为寨顶无疑矣.
贾勇而登,二里,西视叠龟、双剑〔已在足下,始知已出水帘上.
下视谷中,三面回环如玦环形古玉器,一面有开口,惟北面正对龟峰、双剑〕其西有隙可通,然掩映不见所从.
此南外谷之第一层也.
循崖端再上,已而舍左从右,则见东南冈上,乱石涌起,有若双芝骈立,盘大茎小,下复并蒂,中有穿孔,其上飞舞成徐霞客游记·113·形,应接不暇.
又上一里,既登一顶,复舍右从左,穿石隙而上,转而东南行,其顶更穹然也.
其北复另起一顶,两顶夹而成峡,东南始于过脊,西北溢于水帘,山遂剖为两界,而过脊之度其东南者,一石如梁,横两顶之间,梁尽而轰崖削起,决无登理.
踞脊上回瞰南谷,崩隤直下,不见其底,但见东西对崖,悬岚倒翠,不知从何而入.
此南外谷之第二层也.
久之,觅路欲返,忽见峡北之顶,有石如凿级自峡中直上者,因详视峡南石上,亦复有级如之,始知其路不从脊而从峡也.
盖其寨为昔人盘踞之处,故梯险凿空,今路为草没,而石迹未泐裂开.
遂循级北下峡中,复自峡攀级北上,一里,复东登再高处,极其东南,则恍与接引比肩,朝帽觌相见面矣.
惟朝帽东离立之石,自隐不见,而朝帽则四面孤悬,必无可登.
而接引之界于其中者,已立悬脊之上,两旁俱轰石错块,不特不仅仅是下不能上,即上亦不能下.
其北下之谷即棋盘,其南下之谷即朝帽南来之脉所环而成者,亦不知其从何而入.
此南外谷之第三层也.
〔独西无外谷.
乃绝顶之北,东分为围屏、城垛,西分为鹦口;然其异,下仰则穹然见奇,上瞰反窅深远绝难尽也.
〕时日色已暮,从绝顶四里下山.
东向入至双剑、叠龟之下,见有路可入水帘洞,第昏黑莫辨,亟逾岭入方丈焉.
二十二日晨起,为贯心书《五缘诗》及《龟峰》五言二首、《赠别》七言一首.
晨餐后,复逾振衣台,上至叠龟峰之下,再穿一线而东,复北过四声谷.
盖四声谷之壁,有一隙东南向,内皆大石叠架,若累级悬梯,便成楼阁,可通西北.
而出其西北为摩尼洞,正下临方丈,平挹观音、净瓶、狮子诸峰.
遂下岭,西南循外谷入水帘洞.
其处三面环崖,回亘自天,而北与龟、剑二峰为对,泉从崖东飘坠,飞珠卷雪,为此中绝胜.
〔盖徐霞客游记·114·龟峰峦嶂之奇,雁宕所无,但只有诎屈曲水观耳.
此谷独飞珠卷雪,在深谷尤异.
但其洞虽与泉对,而洼伏崖末为恨.
顾其危崖四合,已可名洞,不必以一窟标举也.
时朔风舞泉,游漾乘空,声影俱异.
霁色忽开,日采丽崖光水,〕徘徊不能去离开.
久之,再饭于寺,别贯心行.
仍从崖栈西出,十里,排前.
五里,过状元桥北之分路亭,其南路乃由桥而至黄源窑者,从其西行十五里至留口,暮涉其溪.
溪西即为贵溪界,其溪自黄源来,至此入大溪,而市肆俱在溪西,乃投宿焉.
自排前至留口,回望龟峰,只见朝帽峰俨若一羊角插天,此西向之望也,与弋阳东面之望不殊纤毫,第此处转见一石人亭亭在旁更为异耳.
二十三日晨起,渡大溪之北,复西向行,八里,将至贵溪城,忽见溪南一桥门架空,以为城门与卷梁皆无此高跨之理.
执途人而问之,知为仙人桥,乃石架两山间,非砖砌所成也.
大异之,即欲渡,无梁.
亟趋二里,入贵溪东关,二里至玉井头,觅静闻于逆旅,犹未晨餐也.
亟索饭,同出西南门,渡溪而南即建昌道矣.
为定车一辆,期明晨早发,即东向欲赴仙桥.
逆旅主人舒龙山曰:"此中南山之胜非一.
由正南门而过中坊渡一里,即为象山,又名挂榜山,乃陆象山宋代著名理学家之遗迹也,仰止亭在焉.
其西南二里为五面峰,上有佛宇,峰下有一线天,亦此中之最胜也.
其南一里为西华山,则环亘而上,俱仙庐之所托矣.
其北二里为小隐岩,即旧名打虎岩者也.
出小隐二里为仙桥,乃悬空架壑而成者.
此溪南诸胜之概也.
然五面峰之西,即有溪自南而北入大溪,此中无渡舟,必仍北渡而再渡中坊.
"予时已勃勃兴趣勃勃,兴不可转,遂令龙山归而问道于路隅.
于是南经张真人墓.
碑乃元时敕赵松雪撰而书者,刳剖开山为壁,环碑于中.
又一里,越一小桥,由旁岐东徐霞客游记·115·向溪,溪流直逼五面峰下.
盖此溪发源于江湖山,自花桥而下即通舟楫船只,六十里,西北至罗塘,又二十里至此,人溪为通闽间道,其所北转皆纸炭之类也.
适有两舟舣停靠溪畔,而无舟人;旋有一人至,呼之渡,辄为刺舟用力划船.
过溪而东一里,由峰西北入其隘中,始知其山皆石崖盘峙,中剖而开,并夹而起,远近不一,离立同形.
随路抵穹岩之下,拾级而上,得一台,缀两崖如掌.
其南下之级,直垂涧底;其西上之级,直绕山巅.
余意南下者为一线天,西上者为五面峰也.
先跻峰,攀磴里许而至绝顶,则南瞰西华,东瞰夹壁,西瞰南溪,北瞰城邑,皆在指顾.
然山雨忽来,僧人留点,踉跄下山.
复从前磴南下一线天,则两崖并夹而上,直南即从峰顶下剖者,是为直峡.
路至夹中忽转而东,穿坠石之隙,复得横峡.
俱上下壁立,曲直线分,抵东而复出一坞,若非复人世矣.
由坞而南,望两崖穹岩盘窦,往往到处而是.
最南抵西华,以已从五面峰瞰视,遂不复登.
仍转出一线天,北逾一岭,二里,转而东,入小隐岩.
岩亦一山东西环转,南连北豁,皆上穹下逊,裂成平窍,〔可庐而憩.
〕岩后有宋人洪驹父书云:"宣和某年由徐岩而上,二里,复得射虎岩.
"余忆徐岩之名,前由弋阳舟中已知其为余家物,而至此忽忘不及觉,壁间书若为提撕提醒者,亟出岩询之,无一能知其处.
已而再闻有称峨嵋,在小隐东南三里者,余意其为徐岩之更名也,亟从之.
遂由罗塘之大道,过一岭,始北转入山,竹树深蒨草盛之状,岩石高穹;但为释人佛教徒,僧尼架屋叠墙,无复本来面目,且知其非徐岩也.
甫欲下,雨复大至,时已过午,遂饭岩中.
既饭,雨止.
问仙桥之道,适有一知者曰:"此有间道.
循山而东,穿坞北去,四里可至".
从之.
路甚荒僻,或隐或现,或岐而东西无定,几成迷津.
久之徐霞客游记·116·逾一山,忽见蛩通"拱"然高驾者,甚近也.
及下谷而趋,复茫不可得,盖望之虽近,而隔崖分坞,转盼易向,猝不易遇矣.
既而直抵其下,盖一石高跨峰凹,上环如卷,中辟成门,两端石盘下柱,梁面平整如台,正如砌造而成.
梁之东,可循崖而登其上;梁之西,有一石相去三丈余,轰踞其旁,若人之坐守者然.
余先至桥下,仰视其顶,高穹圆整不啻数十丈;及登步其上,修广平直,驾虹役鹊之巧,恐不迨及至此也.
从其西二里,将抵象山,问所云徐岩,终不可得.
后遇一老翁曰:"余舍后南入即是.
旧名徐岩,今为朝真宫,乃鬼谷即鬼谷子修道处,今荒没矣.
非明晨不可觅,今已暮,姑过而问象山可也.
"余以明晨将发,遂强静闻南望一山峡而入.
始犹有路,渐入渐灭,两崖甚深.
不顾莽刺,直穷其底,则石夹尽处,隘不容足.
时渐昏黑,踯躅荆刺中,出谷已不辨路矣,盖此乃象山东之第三坞也.
望其西又有一坞,入之不得路;时闻人声高呼,既久,知路在西,乃得入.
则谷左高崖盘亘,一入即有深岩,外垂飞瀑.
二僧俱新至托宿,问之,亦不知其为徐岩与否,当即所称朝真宫矣.
此乃象山东之第二层也.
从暗中出,复西而南寻象山,其地虽暗而路可循,两崖前突,中坞不深而峻,当其中有坊峙焉.
其内有堂两重,祠位在前而室圮,后则未圮而中空.
穿而入,闻崖间人语声,亟蹑级寻之,有户依岩窦间,一人持火出,乃守祠杨姓者,引余从崖右登仰止亭.
亭高悬崖际,嵌空环映,仰高峰而俯幽壑,令人徙倚留连忘返.
杨姓者以昏黑既久,街鼓已动,恐舟渡无人,暗中扶即陪伴余二里,送至中坊渡头.
为余言,其父年已八十有八,尚健啖吃而善饭,盖孝而有礼者云.
呼隔溪渡舟,渡入南关,里余,抵舒肆而宿.
是游也,从壁间而得徐岩之名,从昏黑而遍三谷之迹,溪南诸胜一览无余,而仙桥、一线二奇,又可以冠生平者,不独徐霞客游记·117·为此中之最也.
二十四日晨餐后,仍渡西南门大溪候车夫,久之发,已上午矣.
南十里,新田铺.
其处山势渐开,正在西华山之南,回望诸岩突兀,俱并成一山,只有高下,无复剖裂之痕矣.
又十里,饭于联桂铺.
又二十里,过马鞍山为横石铺,于是复入山谷.
又四里,逾一岭,下宿于申命地.
其地南对应天山,为张真人上清宫入山始境,其曰"申命"者,正对"应天"而言也.
是夜,逆旅主人乌姓为余言:"此南去上清二十五里,而西去仙岩只二十里,若既至上清而去仙岩,亦二十里.
不若即由此向仙岩而后上清也.
"余善之,遂定计,明日分静闻同车一辆待我于上清,余以轻囊同顾仆西从间道向仙岩.
主人复言:"仙岩之西十五里有马祖岩.
在安仁界.
其岩甚胜,但先趋仙岩亦复稍迂,不若竟竟,直接赴马祖,转而东,由仙岩、龙虎以尽上清为最便.
"余益善之.
二十五日平明,饭而发.
雨丝丝下,不为止.
遂别静闻,彼驱而南,余趋而西.
四里,至章源.
四里,过一小岭,至桃源.
又过一小岭,二里至石底.
过水二重,俱有桥,三里,至连塘.
过一小岭.
二里,过一桥.
又二里,铁垆坂.
又三里,过香炉峰.
其峰回亘三叠,南面直剖而下,中有一凹,结佛庐于上.
时雨大作,竟不及登.
香炉峰西即为安仁东界,于是又涉饶州境矣.
三里,简堂源.
过一里,雨狂甚,衣内外淋漓.
三里,过新岩脚,而不知岩之在上也.
从其东峡穿而北入,见其西崖下俱有横亘之岩,飞瀑交洒于上,心知已误,因避雨岩间,剖橘柚为午餐.
已而令顾仆先探其北,不见影响既看不到又听不到.
复还探其南,见南崖有户掩竹间,以为是无误矣,亟出而趋其上.
岩虽高敞,盘亘山半,然石粗窍直,无宛转玲珑之致.
时已知其为新岩,非旧岩也,且岩僧虽具餐,观其意徐霞客游记·118·惟恐客不去,余遂亟出,趋下山.
又踯躅雨中,西一里,转而北入山峡.
峡口巨石磊落,高下盘峙,深树古藤,笼罩其上,甚有雅致.
由峡而入,其崖东西并峙,北连南豁,豁处即峡口,而连处其底也.
马祖岩在左崖之半,〔即新岩背.
〕其横裂一窍亦大约如新岩,而僧分两房,其狗窦猪栏,牛宫马栈,填塞更满.
余由峡底登岩南上,时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于外,玉帘环映于前,仰视重岩叠窦之上,栏栅连空,以为妙极.
及登之,则秽臭不可向迩接近,皆其畜埘窝之所,而容身之地,面墙环堵,黑暗如狱矣.
时余衣甚湿,日且就昏,其南房方聚众作法法事,拒客不纳,北房亦尤而效之,求一卧不可得.
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强索卧石龛之间.
令僮以所赍携带米具就炊,始辞无薪,既以细米易,而成粥竟不见粒米也.
二十六日平明起,再以米炊,彼仍以细米易,姑餐而即行.
仍从北连处下,令顾仆先出峡门之口,余独转上西崖.
其岩亦横裂如马祖,而无其深,然亦无其填塞诸秽趣也.
从岩畔直趋而南,路断处辄为开凿,既竭走完岩端,〔崖壁峻立,不可下瞰〕忽有洞透峡而出.
既越洞西,遂分两道,一道循崖而北,一道循崖而南,两崖并夹,遂成一线.
线中东崖之下,复裂为岩,亦横如马祖,而清净幽渺,忽有霄壤之异.
岩外之崖,与对崖俱下坠百仞,上插千尺,俱不合如咫,而中亦横裂,邃幽深若重楼.
惟极北则豁然,以为可通外境,而豁处天光既辟,地险弥悬,削崖穹壁,莫可下上,洵实在是自然之幽阻,非所称别有天地者耶复还至洞门分道处,仰其上层,飞石平出,可以上登而又高无可攀.
从其南道转峰侧而上,则飞阁高悬,莫可攀跻,另辟一境矣.
时顾仆候余峡下已久,乃穿透腹之洞,仍东出崖端,欲觅道下峡口,不可得;循旧沿崖抵北连处下,则顾仆见余久不出,复疾呼而至矣.
遂与同出峡口,东南四里,徐霞客游记·119·过南吉岭.
遥望东面乱山横翠,骈耸其北者,为排衙石,最高;斜突其南者,为仙岩,最秀;而近瞰岭下,一石尖插平畴,四面削起者,为碣石,最峭.
下岭,即见大溪自东而来,直逼岭脚,〔其溪发源沪溪,由上清而下.
〕乃从溪北溯溪,东南四里,至碣石下.
则其石仰望穹然,虽渐展而阔,然削立愈甚,有孤柱撑天之状.
其下有碣石村,是为安仁东南界;渡溪南为沥水,山溪上居民数十家,于是复属贵溪矣.
又东五里,直抵排衙石之西,是为渔搪.
渔塘居民以造粗纸为业,其地东临大溪.
循溪西南行一里,为蔡坊渡,遂止宿焉.
二十七日蔡坊渡溪东一里,龙虎观.
观后一里,水帘洞.
南出山五里,兰车渡.
三里,南镇宫.
北行东转一里,渡溪即上清街,其街甚长.
东一里,真人府.
南渡溪五里,越一岭,曰胡墅.
西南七里,曰石冈山,金谿县东界也,是入抚州境.
又三里曰淳塘,又五里曰孔坊,俱江姓,宿.
二十八日由孔坊三里,郑陀岭.
七里,连洋铺.
十里,葛坊.
十里,青田铺.
有石梁水,出邓埠.
十里,茅田,即往抚州道.
下一岭为五里桥,水始西向许湾桥,南有庵,旁有阁,为迎送之所.
东南入金谿城.
城径二里,由东出西,其北门为抚州道.
城外东北为黄尖岭,即出金处,《志》所称金窟山.
在城东五里.
其西为茵陈岭,有冈西走,即五里北分水之冈矣.
金窟山之东南,环绕城南者,曰朱干山.
即翠云山,翠云寺在焉.
今名朱干.
自金窟、茵陈,北东南三面环城,所云"锦绣谷"也.
惟西南少缺,小水沿朱干西去,而下许湾始胜舟云.
朱于之南有山高耸,亦自东北绕而南,为刘阳寨、牟弥岭,其东为沪溪,西为金谿之大塘山,疑即《志》所称梅峰也.
又南为七宝山.
二十九日发自大塘.
对大塘者,东为牟弥顶大山也.
南十徐霞客游记·120·里为南岳铺,又西南十里为贾源,又五里为清江源.
沿江西南,五里为后车铺,饭.
又南十里为界山岭.
一名韩婆寨.
下岭二里,为沪溪分道.
又二里为大坪头,水始南流.
又四里为横坂铺.
五里,七星桥.
又五里,潭树桥.
十里,梧桐隘.
揭阳无渡,到建昌东门宿.
(十一月初一日缺)十一月初二日出建昌南门,西行二里至麻姑山足.
上山二里,半山亭,有卧瀑.
又一里半,喷雪〔亭〕,双瀑.
〔麻姑以水胜,而诎于峰峦.
半山亭之上,有水横骞,如卧龙蜿蜒.
上至喷雪,则悬瀑落峰间,一若疋同"匹"练下垂,一若玉箸分泻.
分泻者,交萦石隙,珠络纵横,亦不止于两,但远眺则成两瀑耳.
既坠,仍合为一,复如卧龙斜骞出峡去.
但上之悬坠止二百尺,不能与雁宕、匡庐争胜.
〕又一里,连泄五级,上有二潭甚深,旧亭新盖,〔可名"五泄".
五泄各不相见,各自争奇.
〕〔螺转环连,雪英指白的水花四出;此可一目而尽,为少逊耳.
〕又半里,龙门峡,上有桥.
〔两崖夹立,泉捣中壑,不敢下视;架桥俯瞰于上,又变容与为雄壮观.
龙门而上,溪平山绕,自成洞天,不复知身在高山上也.
〕又半里,麻姑坛、仙都观.
左有大夫松,已死;右有通海井.
西上岭十里,逾篾竹岭,为丹霞洞.
又上一里,为王仙岭,最高.
西下二里,张坊.
西左坳中为华严庵,宿.
初三日王仙岭东下一岭为丹霞洞.
又逾篾竹岭西坳中,南上越两山,东南共五里为飞炉峰,有小石炉方尺,自军峰山南飞至.
其地南为军峰,北接麻姑,东瞰盱江,西极芙蓉,盖在五老峰之西,阳华峰之西北矣.
(以下有缺)初四日出建昌东门,过太平桥南行,循溪五六界,折而西一里,出从姑之南,〔上天柱峰,〕见山顶两石并起如双髻者.
徐霞客游记·121·〔北〕向登其岩,曰飞鳌峰.
岩前曰长春阁.
阁之东有堂曰"鳌峰",深处为罗先生讲学之所.
其后飞突而出,倒书曰"印空".
下有方池,名曰玉冷泉.
从东上天际亭,亭后凿石悬梯而上,有洞.
洞口隘如斗,蛇像蛇一样伏乃入,其中高穹而宽.
此天柱之南隅也.
出洞,仍下石级,沿崖从西登.
天柱、鳌峰之间,有台一掌,上眺层崖,下临绝壁,竹拂石门,树悬崖隙,为云岩台.
从其上西穿峰峡,架木崖间,曰双玉楼.
再西,一石欲坠未坠,两峡并起,上下离立,若中剖而分者,曰一线天.
此鳌峰之北隅也.
一线既尽,峡转而北,有平石二片,一方一圆,横庋峡内,曰跏趺佛教徒之盘腿坐法石.
此二峰者,从天柱之西,鳌峰之北,又起二峰,高杀于鳌峰、天柱,而附丽成奇者也.
其东一峰,即南与鳌峰夹成一线,又与西峰夹庋跏趺者.
西峰之西,又有片石横架成台,其东西俱可跏趺云.
从跏趺石东践一动石,梯东峰而上,其顶南架梁于一线,遂出鳌峰之崩,东凿级以跻,遂凌天柱之表.
于是北瞰郡城,琉璃映日;西瞻麻峤,翡翠插天.
〔时天霁,明爽殊甚.
〕从此北下天柱之北,穹崖下临,片石夹立,上有古梅一株,曰"屏风石".
天柱北裂一隙,上有悬台可跻而坐,曰"滴水崖".
内有石窦,直上三丈,正与南隅悬崖之洞相对.
此天柱之北隅也.
从此东下,又得穹崖一层,曰读书台,今为竹影庵.
从其南攀石而登,曰梅花岩,石隙东向,可卧可憩.
此天柱东隅之下层也.
飞鳌之西有斗姆阁,其侧有蟾窟石,下嵌为窝,上突为台,亦可趺同跗可啸.
此飞鳌西隅之下层也.
(以下有缺)是日,建昌遇夏调御、丘士章.
初五日晨餐后,别丘、夏.
二里,仍出大路南.
十里,登一岭,曰杨源岭.
下岭,东则大溪自南而北,渡溪二里,曰东界山铺,去府已二十里.
于是循溪东行,五里,曰大洋,三里,徐霞客游记·122·曰界下.
众舟鳞次溪中,以上流有石箭滩,重舟不能上下,俱泊此以待交兑者也.
其北多益府王墓.
再上二里,即石箭滩,乱石填塞,溪流甚急.
其西为凌霄峰,亭亭独上,有佛宇焉.
自杨源来,山势回合,而凌霄独高,过此山渐开,亦渐伏矣.
又三里,溪南一山逊于凌霄,而尖峭过之,曰八仙过腿.
上有石耸起,颇异众山,以无渡不及登.
又七里为硝石铺,去府已四十里矣.
市肆其长,南、东两溪至此合流,南来者为新城之溪,东北者为杉关之水.
东溪舟抵五福尚四十里,至杉关尚陆行三十里,则江、闽分界.
南溪则六十里而舟抵新城.
新城之陆路,自硝石东渡东溪桥而南,为铁仙岩.
其处山俱纯石,如钟推釜覆,北半俱斩峭为崖,屏立平畴间.
由崖隙而上,两崖之间潴积累水成溪,崖插溪底.
凿栈以入,又一水自东注,亦纯石插底,隘不容足.
架梁南渡,又转一桥,西渡大溪,遂蹑山峡而上,则飞岩高穹东向而出,髡徒和尚法宣依岩结阁,种竹于外,亦幽亦敞.
时日已欲坠,拟假榻于中,而髡奴逐客甚急,形于声色.
遂出,仍渡峡桥,见有石级西上,遂蹑之登.
盘旋山顶,两度过脊,皆深坑断峡,回豆纵横,或水或涸,想霖雨时靡非深浸也.
时日已落崦嵫,下山二里,仍西,宿硝石东溪桥之南.
初六日早起,闻有言觉海寺之胜者.
平明,南趋二里,则南溪之左也.
寺亦古,其前即铁仙以西之第二重也.
盖硝石之南,其山皆块石堆簇,南则交互盘错,斩若截堵,峰峰皆然,以铁仙为中;而西则两突而尽于南溪之左;即觉海寺前.
东则两突而至于止〔止〕岩之东,再东则山转而南矣.
入觉海,见山在其前,即出而循崖以登崖之西,下瞰南溪涓涓北流,时有小舟自新城来.
既南行,崖尽,有峡东下,盖南北两崖对峙其来峡,其度脊处反在西濒溪之上.
余见其峡深沉,遂蹑山级,徐霞客游记·123·东向直登其巅.
其巅有东西两台.
〔自西而东,路尽莫前.
下瞰乱壑纵横,峡形屈曲枝分,汇水成潭,分曹叠泻,疑即所云金龟湖也.
而二峰东下无路,但见东峡有水有径,疑即铁仙.
仍从旧路下,至溪东两崖对峡处,即从崖下东入峡中.
渐下渐湿,遂东北三里至小港口.
水自韩公桥来,渡之入山.
东北三里,大石岩.
五里,韩公桥.
三里,双同槽.
南二里,紫云岩.
西一里,渡溪为夫子岩.
返出紫云,一里至响石岩,又登岭一里至竺岫.
〕初七日竺岫渡桥,东南三里,舒坑岭.
又三里,缅湾.
又六里,陈坊.
陈坊有溪自北南流,盖自沪溪而下东溪者也.
越桥而东上一岭,又下而复上,日铁湾岭.
共三里,下岭为钱家湾.
又随东溪二里至黄源桥.
渡溪而南一里,过黄湾岭.
南六里,长行岭.
下岭为连家湾,是为新城西北界.
连家湾出冈为周家隘,即新城入郡官道.
又西十里,百顺辅.
又三里上分水岭.
先是自百顺西至周家隘,有小水西流,余以为入南溪者;及登分水,而后知犹北入东溪者也.
又五里,过沙路岭.
又五里过一桥,其水自高学坡来,五六里越桥而南,即与南大溪遇.
又二里,东为观者崖,西为仙居院,两崖束溪如门,门以内澄潭甚深.
又三里,入新城北门,出西门.
石门不甚壮,而阛闠颇盛.
出门渡石梁,则日峰山当梁瞰溪.
越桥即南随溪行.
已折西南,登白石岭.
十里,过文江桥,始复与大溪遇,溪流至此已不胜舟矣.
于是多随溪,西南过竹山,山亦峭特自异,上有竹仙院.
又十里,周舍.
周舍之南,路折而东,有潭偃水,颇觉汪洋,即文江之上流也.
十五里,宿于石瓶冈,去城二十五里,去福山十五里.
(八日缺)初九日写十二诗付崑即昆石上人,已上午矣.
即从草塘左徐霞客游记·124·循崖南下,路甚微削,伏深草中,或隐或现.
直下三里,则溪自箫曲之后直从东南,与外层巨山夹而成者.
盖此山即闽界,其东北度而为箫曲,西北度而为应感峰、会仙峰,两腋溪流夹而西去,犹属新城也.
箫曲南溪之上,有居民数家,燕通"艺",种植山种姜芋茶竹为业,地名坂铺.
由此溪渡,东南上岭一里,则平转山腰.
又南二里,复直上山顶.
又二里,南下而东上,至应感岩.
其岩西向,巨壑矗峭,环成一窝,置室于中,自下望之,真凭虚缀壁也.
石崖之顶尚高一里,崖僧留饭后,即从崖侧蹑蹬而登,以为诸峰莫高于此;既登而后知会仙之更高于众也.
应感二峰连起,东属于大山,其属处过脊甚峭.
北流之水出于坂铺,南流之水即从会仙峰北向而去,自应感、会仙西流之水止此.
余盖从应感南下三里,过此一水复南上,则会仙北属大山之脊也.
脊东之水西出会仙之南,其南又有大山,东北而属于应感后之大山,夹此水西去,其中坞落为九坊,乃新城之五十一都也.
对会仙之山名迷阳洞,南即为邵武之建宁,其大山东南为泰宁,其西南为建昌之广昌,则会仙南之大山,乃南龙北来东转之处也.
自过脊至会仙,〔望之甚近,而连逾四峰皆峭刻.
〕其下乱壑纵横,汇水成潭,疑所云金龟湖即此水也.
〔四下四上,又四里而登会仙绝顶,则东界大山俱出其下,无论箫曲、应感矣.
自会仙西至南丰百里,东南抵建宁县亦百里.
其侧有数家斜界迷阳洞南,为大山寥绝处.
〕初十日由会仙峰西下,十里过溪,即应感西南来溪也.
又五里为官公坳.
又五里,下埔.
应感溪自东而西,会仙南溪自南而北,俱会于下埔而北去.
〔自下埔而上,悬崖瀑布,随处而是,亦俱会于下埔.
〕路由下埔南而西,逾一岭,五里为黄舍.
又西南逾二岭,五里至章村,山始大开,始有聚落阛闠街市.
〔有水自南而北,源自建宁县邱家岭,去章村南十五里,又五徐霞客游记·125·十五里始抵建宁云.
〕西五里至容田,又西三里过长江岭.
又三里,乌石.
有卷石桥.
又二里,上坪.
随溪西南四里,有大溪自西南向东北,复溯之.
西三里,过木桥,溯北来小溪,渡小石桥,北上岭.
三里,为茶坞坳.
又西三里,为何木岭.
越岭,西南二里,宿梅源.
十一日东方乍白,自梅源溯小流西上一岭.
路应度谷梅源至黄婆三十里,黄婆至县三十里.
而西,因歇店主人言,竟从北直上岭.
三里,逾岭北,天渐明,问之途人,始知其误.
乃从岭侧径道转而南,越岭两重,共四里得一村坞,询之,曰:"此岭即南丰界也.
岭北水下新城,岭南下永丰此处'永丰'恐为'南丰'之误,因为永丰离此地甚远,但随小水南行一里,可得大道.
"从之,至漈指水边,闽方言称瀑布亦为漈上坞始与梅源大道合.
其处平畴一环,四山绕壑,以为下土矣.
已而流忽下坠,捣级而下,最下遂成一瀑,乃知五泄、麻姑之名,以幸而独著也.
是名漈山灶,去梅源始五里,余迂作十里行矣.
水上人家为"漈上",水下人家为"漈下".
又五里,夏家桥,又五里,尼姑坳,途中有两小水自北来合.
又五里,乾昌桥,已胜筏.
又五里,沧浪桥.
又五里,黄婆桥.
有一溪自北来,桥梁北溪上,水自桥南出,与漈上之水合,共下南山去;而陆路由北岭入山,迂回岭上.
北行五里,曰藏石岭.
又三里,又过一小溪,亦自北而南.
越而西,二里,为思久铺.
铺有小桥,桥下细流始西向行,路复随之.
五里,西至来陂桥.
又一溪颇大,自北来会,同过桥下;而漈上大溪亦自南来会,遂同注而北.
又一里,溪之东有狮山,西有象山,狮山石独突兀,而象山半为斧斤所凿.
二山紧束水口,架石梁其中,曰石家桥,溪自桥下俱北去,路自桥上西向府.
渡桥一里,又有小溪自南而北,亦有石梁跨其上.
又三里,上艾家岭.
又十里至南丰,入徐霞客游记·126·城东门.
三里,出西门,则盱江自西南抵西门,绕南门而北转,经东门而北下,想与漈上之水会于城北之下流也.
西门外濒溪岸,则石突溪崖,凿道其间,架佛阁于上.
濒江带城,甚可眺望,以行急不及登.
又西五里,一溪自北来,渡其桥;又一溪自西来,即溯之行.
有数家在溪上,曰三江口,想即二溪与盱江合,故名也.
十二日东方甫白,从三江西渡溪,循左路行,路渐微.
六七里,日出,入山口,居舍一二家,去路颇遥.
先是,有言三江再进十里,有山口可宿者,余既讶其近,又疑其居者之寡.
连逾二岭,三里,遇来人询之,曰:"错矣!
正道在南,从三江渡溪已误也.
"指余南循小路转.
盖其岭西北为吴坑,东南为东坑,去三江已十里矣.
乃从南转下一坑,得居民复指上岭,共五里,至后阿大山.
从其西北小路直上二里,则一小庙当路岐.
从庙西北平循山半阴崖而行,又二里而至一山过脊处,南北俱有路,而西向登岭一路独仄,遂蹑之行.
既登一峰,即转入山峡.
其峡有溪在下,自西而东,东口破壁而下;绾口一峰,西南半壁,直倾至底,石骨如削铁;路在其对崖.
循峡阴西人,〔自过脊登岭至此〕共三里.
一石飞突南崖,瞰溪撑日,日光溪影,俱为浮动.
溪中大石矗立,其西两崖逼竖如门,水从崖中坠壁而下,〔潆回大石而出,盖军峰东溪源也.
〕崖下新架一桥.
渡而北,又登岭半里,山回水聚,得岐路入一庵,名龙塘庵.
有道人曰:"西有龙潭,路棘不可入.
"得茗茶,食点数枚.
出庵,从左渡小溪,遂复直上岭.
二里,复循山北阴崖而行,屡有飞涧从山巅坠下,路横越涧上〔流者五、六次〕下复成溪.
又三里,得横木栈崖.
又二里,直转军峰之北,仰望峰顶犹刺天也,有石涧自峰顶悬凹而下,盖北溪之源矣.
渡溪〔二百步〕复上一岭,始与北来大路合,遂高南向峰徐霞客游记·127·顶,而上无重峰之隔矣.
自东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岭度脊处,有空屋三间,中有绳床土灶而无人居,其西下〔为〕宜黄之道,东即所从来大道也.
自此南上,凿蹬叠级,次第间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广,则进贤金父母所助而成者.
金名廷璧,自此愈上愈高,风气寒厉,与会仙异矣.
〔自分道处至绝顶,悉直上无曲坠,共四千三百步,抵军峰巅〕登顶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队而来,乃闽中来脉也.
至绝顶之南,圆亘为着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
〔盖自南丰来,从车盘岭南面上,不及北道之辟;然经着棋峰栈石转崖,度西峡中,蹑蹬攀隙,路甚奇险.
余从北道望见之,恨不亲历〕北起为绝顶,则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
其北度之脉,则空室处.
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为王仙峰,东下而为麻姑,东北下而为云盖,以结建昌者也.
自着棋峰夹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挂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渐落虞渊天色黄昏,亟仍攀蹑而上,观落日焉.
十三日(缺)白赤丸如轮,平升玉盘之上,遥望日下,白气平铺天末,上有翠尖数点,则会仙诸峰也.
仍从顶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处,遂不从东而从西下,里许而得混元观,则军峰之北下观也.
其地已属抚之宜黄.
〔闻山南车盘来道亦有下观云.
〕循水北下,两山排闼门,水泻其中,无甚悬突飞洄之态.
又下五里,始至涧底,此军峰直北之水也.
既下山,境始开.
又山一层横列于外,则鱼牙山也.
又有一水自西南来,此军峰西壑之水,至此与北涧会.
循水东北又五里,过袈裟石.
绾两涧之口,水出其间,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
又有一水亦自西南来会,则鱼牙山之水也,与大溪合而北,西转下宜黄,为宜黄之源云.
自墟上东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东源.
东向上岭,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岭.
其水西流入宜,东南流入丰,徐霞客游记·128·东北流亦入宜,盖军峰北下之脊也.
越岭而东,一里,复得坪焉.
山溪潆洄,数家倚之,曰章岭.
竟坞一里,水东出峡间,下坠深坑,有路随之,想走南丰道也.
其水东南去,必出南丰,则章岭一隙其为南丰属明矣.
水口坠坑处,北有一径亦渐下北坑,则走下村道矣.
亦渐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达枫林而下宜黄,则下村以北又俱宜黄之属.
是水口北行一径,即板岭东度之脊也,但其脊甚平而狭,过时不觉耳.
下脊,北五里,至下村.
又北二里,水入山夹中,两山逼束形容两山相距很近,挤紧收敛,使中间非常狭窄甚隘,而长水倾底,路潆盘绕山半,山有凹凸,路亦随之,名曰十八排,即七里坑也.
已而下坑渡涧,复得平坞,始有人居,已明月在中流矣.
又北二里,水复破峡而出.
又一里,出峡,是为枫林内村.
又一里,山开水转,而西度小桥,是为枫林,一名陈坊.
乃宿.
十四日平明饭,行,即从小桥循小溪北上.
盖枫林大溪西下宜黄,而小溪则北自南源分水而来者也.
溯北上五里,入南湾坳,上分水岭,南为宜黄,北为南城,西南境逾岭为南源.
五里至八角庄,为洪氏山庄.
有水东下,舍之.
北上黄沙岭,二里逾岭,下巾儿漈,水亦东下,又舍之.
北溯一小水,三里,上栏寨门,平行岭上,为李家岭.
又一里,始下,下一里,则磁龟在焉.
磁龟者,罗圭峰玘之所居也,在南城西南九十里,据李文正《东阳记》,北阻芙蓉,西阨连珠峰,南望军峰,东则灵峰迤逦,有石在溪桥之下,而不甚肖;其溪亦不甚大;自西而东,夹溪而宅,甚富,皆罗氏也.
问有花园坑,景亦没,无可观.
遂东北逾岭而下,溪自东南下坑中,路不能从也.
东下三里,山峡少开.
又循一水,有桥跨之,曰云阳桥,水亦东南下,又舍之.
东逾一岭,又二里,曰乘龙坳,水亦南下.
复东上二里,曰鹅腰岭.
平行岭上又二里,而下一里,曰鉏源,其徐霞客游记·129·水始东行.
始至磁龟,以为平地,至此历级而降,共十里而至歪排,皆循东下,始知磁龟犹在众山之心,众山之顶也.
歪排以上多坠峡奔崖之流,但为居民造粗纸,濯水如滓因水被污染而混浊肮脏,失飞练悬殊之胜.
然鉏源小水已如此,不知滋龟以东诸东南注壑者,其必有垂虹界瀑之奇,恨路不能从何.
出歪排,其南山坞始开,水亦南去.
又东逾黄土岭,共三里,则下岐东行平畴中.
五里,一溪自西北东去,有桥架其上,曰游真观前桥.
又东五里,则盱江自东南而北.
是时日才下午,不得舟,宿于溪西之路东,其溪之东即新丰大市也.
十五日路东不得舟,遂仍从陆.
右江左山,于是纯北行矣.
六里,为大安桥.
又三十里,则从姑在望,入郡南门矣.
十六日过东门大桥,即从桥端南下.
随沙岸,丛竹夹道,乔松拂云,江流雉堞右映,深树密篝左护,是曰中洲.
有道观,今改为佛宇.
前二石将军古甚,刘文恭铉为之记,因程南云盱人,与刘同在翰苑故也.
是日再醉于夏调御处.
十七日静闻随二担从麻源大路先往宜黄,余作钱、陈、刘诸书.
是晚榻于调御斋中.
十八日别调御诸君.
十五里,午至麻姑坛.
又西二里,坞穷.
循南山上,又二里转出五老西南,是为五老坳.
于是循北山上,又二里为篾竹岭,越岭二里为丹霞洞,又西上一里为王仙岭,越岭又西一里为张村,皆前所历之道也.
于是又西平行山半,四里,逾朱君岭,复沿山半行.
深竹密树,弥山绘谷,〔红叶朱英,缀映沉绿中,曰鞋山.
〕五里,石坪.
山环一谷,随水峡而入,中甚圆整,万山之上,得此一龛,亦隐居之所,惜为行道踏破云帏耳.
居民数十家,以造纸为业.
自石坪复登岭,岭峻而长,共五里始达岭头,即芙蓉东过之脊也.
脊二重,俱狭若堵墙,东西连属.
脊南为南城属,下有龙潭古刹〔在深坑徐霞客游记·130·中,道小不及下.
〕脊北为临川属.
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亘于众山之上.
其山之东则临川、南城之界.
西则宜黄属矣.
循山之东北又上里许,山开一箝即钳东北向,是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为佛宇,遂宿其中.
十九日从庵侧左登,皆小径,直跻一里,出峰上.
又平行峰顶,北最高处为三仙石.
登其上,东眺黄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军峰,直欲竞峻;芙蓉之南,有陈峰山在十里内,高杀于芙蓉,而削峭形似,盖芙蓉之来脉也.
凭眺久之,从峰北小径西下里许,与石坪西来之大道合.
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
始欲从南,既念大路在北,宜从北行,遂转而北,始有高篁竹子丛木.
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垅,名曰烂泥田.
复逾岭西下一里,更循岭而登二里,直蹑峰头,名曰揭烛尖.
又名避暑营.
从尖西南下二里,是为南坑.
有涧自东南来,四山环绕,中开一壑,水口紧束,湾环北去.
有潘、吴二姓绾处此指结集控扼水口而居,独一高门背水朝尖,雄撮一坞之胜.
随水出其后,数转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来,二水合而南,路随之.
一里,转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来会,合而北去,有桥跨之,曰港口桥.
循左麓而北,又转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坞,曰上坪.
过上坪石梁,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逦而上,五里至杉木岭.
逾岭下二里,山坞紧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黄氏也.
饭而出隘,五岭上矮岭.
逾岭共五里,出杨坊,南行为坑阴,乃宜邑钜同"巨"聚.
西行七里,宿车上.
二十日鸡再鸣,自车上载月西行,即与大溪遇.
〔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发源军峰,经坑阴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
又五里,登岭.
又三里,逶迤至岭隘,有屋跨其间,曰黄岭.
下岭二里,大溪复自南来.
渡溪,天始明,山始大开.
徐霞客游记·131·随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黄城也.
又有一大溪西南自东壁巡司来,直抵城东,有长木桥之;水遂北与东溪合,有大石桥架其上,曰贯虹;再北,则一小溪循城西北而东入大溪,亦有桥跨其上,曰丰乐.
是日抵宜黄东门贯虹桥之旅肄,觅得静闻,始出,亟呼饭饭静闻,与之北过丰乐桥,上狮子岩.
岩回盘两层,兀立三溪会合之北冲,大溪由此北下抚州者也.
已而西经城北,至新城北门.
北一里,过黄备桥.
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
岩高峙若列锦层,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为门,穿石而入,则众山内閟闭,若另一世界.
而是岩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岩,亦景之最奇者也.
三里,仍入城之北门.
盖是城东濒溪为旧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缭绕诸峰,因之高下.
经城三里,出南门.
循东壁南来之溪西南行,五里,过四应山之东麓.
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狰狞之状,其内有谭襄敏此人曾与戚继光大破倭寇墓焉.
又二里,过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负扆,仰瞻峭拔,有小庐架崖半.
欲从之,时膝以早行,忽肿痛不能升.
又随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来注,即石蛩即拱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而得石蛩寺.
寺新创,颇宏整.
寺北有矗崖立溪上,半自山顶平剖而下,其南突兀之峰犹多,与之对峙为门,而石蛩之岭正中悬其间,而寺倚其东麓.
仰望之,只见峰顶立石轰然,不知其中空也.
是晚宿寺中,以足痛不及登蛩.
二十一日晨餐后,亟登蛩.
是峰东西横跨,若飞梁天半,较贵溪之仙桥,高与大俱倍之,而从此西眺,只得其端.
从寺北转入峡中,是为万人缘.
谭襄敏初得此寺,欲废为墓,感奇梦而止.
今谭墓在玉泉山东北,宅基诸坊一时俱倒,后嗣亦不徐霞客游记·132·振.
寺始为僧赎而兴复焉.
僧以其地胜,故以为万人巨冢,甃石甚壮.
地在寺北,左则崖,右则寺也.
由万人缘南向而登,仰见〔竹影浮飏,〕一峰中〔穿〕高迥.
〔透石入〕南瞰乱峰兀突,〔溪声山色,另作光响,非复人世.
〕于是出桥南,还眺飞梁之上,石痕横叠,有缀庐嵌室,无路可登.
徘徊久之,〔一山鹤冲飞而去,响传疏竹间〕令人不能去.
盖是桥之南,其内石原裂两层,自下而上,不离不合,隙俱尺许.
由隙攀跻而上,可达其上层,而隙夹逼仄,转身不能伸曲,手足无可攀蹑,且以足痛未痊,怅怅还寺.
问道寺僧,僧云:"从桥内裂隙而登蹑甚难.
必去衣脱履,止可及其上层,而从上垂绠,始可引入中层.
"僧言如此,余实不能从也,乃于石蛩饭而行.
五里,由小路抵玉泉山下,遂历级直登.
其山甚峻,屏立溪之西北,上半俱穹崖削壁,僧守原叠级凿崖,架庐峰侧一悬峰上.
三面凭空,后复离大山石崖者丈许,下隔深崖峡.
时庐新构,三面俱半壁,而寂不见人.
余方赏其虚圆无碍,凭半壁而看后崖.
久之,一人运土至,询之,曰:"僧以后壁未全,将甃而塞之也.
"问僧何在,曰:"业从山下跻级登矣!
"因坐候其至,为之画即划、策划之意曰:"汝虑北风吹神像,何不以木为龛坐,护置室中,而空其后壁,正可透引山色.
造物之悬设此峰,与尔之绾架此屋,皆此意也.
必甃而塞之,失此初心矣.
"僧颔之,引余观所谓玉泉者.
有停泓一穴,在庐侧石灶之畔,云三仙卓锡而出者,而不知仙之不杖锡也.
下玉泉,三里,出襄敏墓前.
又随溪一里,由小路从山北行,盖绕出玉泉山之东北也.
最北又有马头山,突兀独甚,在路左.
过白沙岭,望西峰尖亘特甚,折而东之,是为北华山.
山顶佛宇被灾,有僧募饭至,索而食之.
下山二里,入南门,北登凤凰山.
其山兀立城之东北,城即因之,北而峭削,不烦雉堞也.
下山,出北水关,徐霞客游记·133·抵逆旅已昏黑矣.
二十二日由北城外历凤凰山北麓,经北门,二里,过黄备桥.
桥架曹溪之上.
西北行十里,溯溪至元口.
又五里至官庄前,西南渡溪,又十里至陈坊.
北渡小木桥,为曹山寺道.
遂令顾仆同担夫西至乐安之流坑,余与静闻携被襆包袱,渡桥沿小溪入.
五里,为狮子口.
由回龙洞而入山隘,即曹山也.
其内环峰凹辟,平畴一围,地圆整如砥,山环绕如城,水流其间.
自回龙口而南下陈坊,又东下宜黄,交锁曲折,亦此中一洞天,为丹霞、麻姑之类也.
初以何王二氏名何王山,后加"草"、加"点",名荷玉山.
唐本寂禅师礼曹溪回,始易名曹山.
宋赐额宝积寺,毁于嘉靖丙戌公元1526年,基田俱属缙绅.
兹有名僧曰观心,将兴复焉.
观心,宜黄人,向驻锡丰城,通儒释之渊微发生及发展,兼诗文之玄著.
余一至,即有针芥之合指性情契合,设供篝灯,谈至丙夜,犹不肯就寝,曰:"恨相见之晚也.
"先是,余午至,留饭后即谓余曰:"知君志在烟霞,此中尚有异境,曹山旧迹,不足观也.
"二十三日早闻雨声.
饭而别观心,出曹山,而雨丝丝下.
三里至陈坊木桥,仍西从大道.
溯溪二里,过鹏风桥.
溪南自山来,路西折逾小岭.
又三里,复西渡溪之上流,曰接龙桥.
盖溪自曹山后岭北山峡而来,南下而转至鹏风桥者,此流尚细,而宜黄、崇仁之界,因逾接龙桥而西,即为崇之东南境.
从此入山共三里,逾大霍岭,直逼龙骨山下.
又二里,逾骨岭,水犹东注.
又三里,下幞头岭,水始西流.
又四里至纯乡,则一溪自南而北矣.
渡溪桥是为纯乡村,有居民颇众.
随水西二里,北下为崇仁道.
南循小水一里,西登干冈岭,岭颇峻,逾岭而下,纯西南行矣.
十里,至廖庄桥,有溪自南而北,其大与纯乡之溪并,东北流,当与纯溪同下崇仁者也.
又西五里,过练徐霞客游记·134·树桥,桥跨巴溪之上.
又西过坳上,盖南来之脉北过相山者也.
其东水下练树桥为小巴溪,西水下双溪桥为大巴溪,俱合于罕浒,北即峙为相山,高峙朱碧街之北.
再西即为芙蓉山.
芙蓉尖峭而相山屏列,俱崇仁西南之巨擘也.
自练树桥又五里而至朱碧街.
其地在崇仁南百余里,南五十里为大华山,西南三十里为乐安县.
二十四日昧爽黎明,从朱碧西南行,月正中天.
二里为双溪桥.
二小溪,一自东北,一自西北,俱会于桥北,透桥东南去.
路从西南,又一里为玄坛庙桥.
其水自西而东,乃芙蓉西南之流,当亦东会双溪而下罕浒入巴溪者也.
过溪南一里,越雷公岭,有溪自南而西北去.
下岭即东南溯溪,一里为雷公场,又南三里为深坑.
又东南二里为石脑,上有桥曰崑阳桥.
又南三里曰双湛桥,又二里曰赵桥,又五里曰横冈,又五里越一岭,曰赵公岭.
自石脑来十五里,其岭坦而长,盖东自华盖山度脊,而西经乐安,而北转进贤,为江西省城之脉者也.
岭北水绕雷公而西北下崇仁,岭南水由大陂而下永丰、吉水者也.
下岭,山隘渐辟,其内坞曰白麻插,水虽西流乐安、永丰,而地犹属崇仁;其外冈曰崇仁仙观,则乐安之界也.
由白麻插循左山东南行,三里至大坪墅,转而东向入山.
又二里,东至一天门,有涧西注石桥下,从此遂蹑级上登.
一里至旧一天门,有二小溪,一自东南,一自东北,合于石屋之上.
从此俱峻坂悬级.
又七里至二天门,逐两度过脊之坂,俱狭若堵墙.
于是东北绕三峰之阴北,共七里而登华盖之顶,谒三仙焉.
盖华盖三峰并列,而中峰稍逊,西为着棋,东为华盖.
路由西峰而登,其阳南甚削,故取道于阴.
华盖之上,诸道房如峰窝驾空,簇绕仙殿,旁无余地,无可眺舒.
饭于道士陈云所房,亟登着棋,四眺形胜.
其北正与相山对,而西南则中华山欲与颉颃不相同下,徐霞客游记·135·东与南俱有崇嶂,而道士不能名,然皆不能与华盖抗也.
其山在崇仁南百二十里,东去宜黄亦百二十里,西去乐安止三十里,〔西南一百里至永丰〕东南至宁都则二百余里焉.
余自建昌,宜取道磁龟,则直西而至;自宜黄,宜取道石蛩从云封寺,亦直西而至;今由朱碧,则迂而北,环而西,转而东向入山,然取道虽迂五十里,而得北游曹山洞石,亦不为恨也.
下山十五里,至三天门,渡石桥而南,遂西南向落日趋.
五里过崇仙观.
又三里越韬岭,是为乐安界.
又西南三里,渡一溪桥.
又四里,溪西转出大陂,溪中乱石平铺,千横万叠,水碎飞活转,如冰花玉屑.
时日已暮,遂宿大陂.
二十五日是日为冬至,早寒殊甚,日出始行.
西南五里为药腊.
又五里为曾田,其处村居甚盛,而曾氏为最,家庙祀宗圣公孔子之弟子曾参.
从此转而南,渡溪入山,乃中华山之西北麓支山也.
中华在华盖西南三十里,从药腊来循其阴西行,至是乃越而转其西北.
又三里为馒头山,见溪边横石临流,因与静闻箕踞其上,不知溪流之即穿其下也.
及起而行,回顾溪流正透石而出,始知其为架壑之石也.
余之从乐安道,初览其《志》,知其城西四十里有天生石梁,其侧有石转运,故欣然欲往;至是路已南,不及西向,以为与石桥无缘;而不意复得此石,虽溪小石低,已见"天生"一斑.
且其东北亦有石悬竖道旁,上如卓锥,下细若茎,恐亦石桥转运之类矣.
又南一里为黄汉.
又南逾一小岭,一里是为简上,为中华之西南谷矣.
从此婉转山坑,渐次而登,五里,上荷树岭,上有瞻云亭.
盖岭之东北为中华,岭之西南为雪华,此其过脉之脊云.
逾岭南下二里,至坑底,有小溪,一自东北,一自西北,会而南.
三里,出源里桥.
又三里则大溪自东而西,渡长木桥至溪南,是为流坑.
其处阛闠纵横,是为万家之市,而董氏为巨姓,有五桂坊徐霞客游记·136·焉.
大溪之水东五十里自郎岭而来,又东过大树岭,为宁都界,合太华、中华东南之水至此,西八里至乌江,又合黄漠之水南下永丰焉.
是日午至流坑,水涸无舟,又西八里,宿于乌江溪南之茶园.
二十六日因候舟停逆旅.
急索饭,即渡溪桥北上会仙峰.
其峰在大溪之北,黄漠溪之西,盖两溪交会,而是山独峙其下流,与雪华山东西夹黄漠溪入大溪之口者也.
峰高耸突兀倍于雪华,而阳多石骨嶙峋,于此中独为峻拔.
其西南则豁然,溪流放注永丰之境也.
由溪北从东小径西上,五里而至会仙峰.
按《志》止有仙女峰,在乐安南六十里,而今土人讹为会仙云;然其为三仙之迹则无异矣.
是峰孤悬,四眺无所不见.
老僧董怀莪为余言:"北四十里为乐安,西南六十里为永丰,直西为新淦,直东为宁都.
其东北最远者为太华山,其次为中华,又次为雪华,三华俱在东北.
而乐安之北有西华,兀立云雾之间,为江省过脉,尖拔特甚,盖从太华西北渡赵公岭而特起者也.
"由会仙而上,更西北一里,其石巑岏山高锐峻,上多鹃花红艳,〔但〕不甚高,亦冬时一异也.
由会仙南面石磴而下,至山半甫有石泉一泓,由其山峭拔无水泉,故山下之溪亦多涸辙耳.
下山五里,至溪旁,其南即为牛田,水南,其北为乌江,其东为茶园,余所停屐处也.
午返,舟犹不行,遂止宿焉.
〔余自常出来,所经县治无不通舟,惟金谿、乐安,通舟之流,俱在四、五十里外.
〕二十七日〔舟发〕乌江,三十里,丰陂宿.
二十八日十里,将军.
二十里,永丰宿.
二十九日自永丰西南五里放舟,又三十五里北郊.
吉水界.
二十五里,亦名乌江.
又十里,下黄宿.
三十日早行.
二十里,凤凰桥.
溪右崖上有凤眼石,溪左徐霞客游记·137·为熊右御史概所居.
又五里抵官材石,溪左一山崖石嶙峋,曰仙女排驾.
遂绕吉水东门,转南门、西门、北门,而与赣水合.
盖三面绕吉水者为恩江,由永丰来.
赣水止径北门.
十二月初一日先晚雨丝丝下,中夜愈甚,遂无意留吉水.
入城问打听张侯后裔.
有张君重、伯起父子居南门内,隔晚托顾仆言,与张同宗,欲一晤,因冒雨造其家云.
盖张乃世科而无登第者,故后附于侯族,而实非同派.
君重之曾祖名峻,嘉靖间云亦别驾吾常,有遗墨在家云,曾附祀张侯之庙,为二张祠.
此一时附托之言.
按张侯无在郡之祠,其在吾邑者,嘉靖时被毁已久,何从而二之更为余言:侯之后人居西园,在城西五六十里,亦文昌乡也;族虽众,无读书者,即子衿秀才亦无一人.
余因慨然!
时雨滂沱,以舟人待已久,遂冒雨下舟,盖此中已三月无雨矣.
时舟已移北门赣江上.
由北门入至南门之张氏,仍出北门.
下舟已上午,遂西南溯赣江行.
十里,挟天马山之西.
十里,过小洲头,东有大、小洲二重,西则长冈逶迤,有塔与小洲夹江相对.
至是雨止日出.
又十里,转挟螺子山之东,而泊于梅林渡,去吉郡尚十里.
既暮,零雨复至.
螺子,吉郡水口之第一山也.
吉水东大而高者,曰东山,即仁山也.
太平山在其内,又近而附城,曰龙华寺.
寺甚古,今方修葺修整,有邹南皋先生祠.
佛殿前东一碑,为韩熙载五代南唐重臣,著有《宁史·南唐世家》撰,徐铉八行书.
盖即太平西下之垅,南北回环,琐成一坞,而寺在中央.
吉水西为天马山,在恩、赣二江夹脊中.
北为玉笥山,即峡山之界赣江下流所经也.
南为巽峰,尖峭特立,乃南皋先生堆加而峻者,为本县之文笔峰.
建昌人言军峰为吉水文笔,因此峰而误也,大小迥绝矣.
初二日黎明甫刚刚挂帆,忽有顺水舟叱咤而至,掀篷逼舟,徐霞客游记·138·痛殴舟人而缚之,盖此间棍徒托言解官银,而以拿舟吓诈舟人也.
势如狼虎,舟中三十人,视舟子如搏羊,竟欲以余囊过其舟,以余舟下省.
然彼所移入舟者,俱铺盖铃串之物,而竟不见银扛,即果解银,亦无中道之理.
余谕其此间去吉郡甚近,何不同至郡,以舟畀给以汝.
其人闻言,咆哮愈甚,竟欲顺流挟舟去.
余乘其近涯,一跃登岸,亟觅地方王姓者,梅林保长也.
呼而追之,始得放舟.
余行李初已被移,见余登陆,乃仍畀还即归还;而舟子所有,悉为抄洗,一舟荡然矣.
又十里,饭毕,〔抵吉安郡.
〕已过白鹭洲之西,而舟人欲泊南关;余久闻白鹭书院之胜,仍返舟东泊其下,觅寓于书院中净土庵.
是日雨丝丝不止,余人游城中,颇寥寂,出南门,见有大街濒江,直西属神冈山,十里阛闠,不减金阊也.
初三日中夜雨滂沱.
晨餐后,即由南关外西向神冈.
时雨细路泞,举步不前,半日且行且止,市物未得其半,因还至其寓.
是日书院中为郡侯季考,余出时诸士毕集,及返而各已散矣.
郡侯即家复生,是日季考不亲至,诸生颇失望.
初四日雨.
入游城中,出止白鹭洲.
初五日入城拜朱贞明、马继芳.
下午,取药煮酒,由西门出,街市甚盛.
已由南门大街欲上神冈,复行不及也.
初六日卧雪鹭洲.
初七日卧雪鹭洲.
下午霁,入城.
由东门出,至大觉庵,已在梅林对江,不及返螺子.
初八日由鹭洲后渡梅林,五里.
又东北十里,大洲.
乃东十里入山,登洲岭,乃南山北度之脊,因西通大洲,故云.
从岭直上五里,天狱山.
下直南十里,宿南山下坑中季道人家.
初九日东十里,出山口曰五十都.
东南十里,过施坊.
人家甚盛.
入山五里,直抵嵩华山西麓,日虎浮,拜萧氏.
其外徐霞客游记·139·包山一重,即与施坊为界者也,东北从嵩华过脉,今凿而烧灰,西面有洞云庵向施坊焉.
初十日登嵩华山,上下俱十里.
十一日游洞云.
由北脊来时,由南峡口大路入,往返俱六里.
十二日晨餐于萧处,上午始行.
循嵩华而南五里,镜坊澎.
东为嵩华南走之支,北转而高峙者名香炉峰,其支盖于查埠止十里也.
又南五里登分水岭,逾岭东下五里为带源,大魁王艮所发处也.
由带源随水东行五里,出水口之峡,南入山.
三里为燕山,其处山低岭小,居民萧氏,俱筑山为塘以蓄水,水边盛放.
复逾小岭而南,三里,过罗源桥,复与带溪水遇,盖其水出峡东行,循山南转至此.
度桥而南,山始大开,又五里宿于水北.
十三日由水北度桥,直南五里,渡沪溪桥,是为夏朗,即刘大魁名俨发迹处也.
又南五里,为西园张氏,是日在其家.
下午,淮河自罗坡来.
十四日雨雪.
淮河同乃郎携酒来.
是晚二巫归.
十五日霁,风寒甚.
晚往西山.
十六日张氏公祠宴.
十七日五教祠宴.
十八日饭于其远处.
上午起身,由夏朗之西、西华山之东小径北迂,五里西转,循西华之北西行,十里,富源.
其西有三狮锁水口.
又西二里为泷头,彭大魁教发迹处也,溪至此折而南入山.
又五里为潇泷,溪束两山间,如冲崖破峡,两岸石骨壁立,有突出溪中者,为"瑞石飞霞",峡中有八景焉.
由泷溪三里,出百里贤关,谓杨救贫云"百里有贤人出也".
又西北二里为第二关,亦有崖石危亘溪左.
又西北三里,出罗潭,徐霞客游记·140·为第三关.
过是山始开,其溪北去,是为查埠.
又西北五里后与溪遇,渡而北,宿于罗家埠.
十九日昧爽行.
十里,复循西岩山之南而行,三里为值夏.
西八里,逾孟堂坳,〔则赣江南来,为浇洋入处.
〕又二里,张家渡,乃趁小舟顺流北下.
十里,有市在江左,曰永和,其北涯有道,可径往青原.
乃令张氏送者一人,名其远,张侯之近支.
随舟竟往白鹭;而余同张二巫及静闻,登北涯随山东北行.
五里,入两山之间.
又一里,有溪转峡而出.
渡溪南转,石山当户,清涧抱壑,青原寺西向而峙.
主僧本寂留饭于其寒,亦甚幽静.
盖寺为七祖旧刹,而后沦于书院,本寂以立禅恢复,尽迁诸书院于山外,而中构杰阁,犹未毕工也.
寺后为七祖塔,前有黄荆树甚古,乃七祖誓而为记者.
初入山,不过东西两山之夹耳;至北坞转入而南,亦但觉水石清异,涧壑潆回;及登塔院,下瞰寺基,更觉中洋开整,四山凑合向中靠拢.
其坞内外两重,内坞宽而密,外坞曲而长,外以移书院,内以供佛宇,若天造地设者.
余以为从来已久,而本寂一晤,辄言其兴复之由,始自丙寅、丁卯之间.
盖是寺久为书院,而〔邹〕南皋、〔郭〕青螺二老欲两存之,迎本寂主其事.
本寂力言,禅刹与书院必不两立,持说甚坚,始得迁书院于外,而寺田之复遂如破竹矣.
寺前有溪,由寺东南深壑中来,至寺前汇于翠屏之下.
〔翠屏为水所蚀,山骨嶙峋,层叠耸出,老树悬缀其上,下映清流,景色万状.
〕寺左循流而上,山夹甚峻,而坞曲甚长,曲折而入十里,抵黄鲇岭.
坞中之田,皆寺僧所耕而有者.
入口为寺之龙虎两砂,回锁隘甚,但知有寺,不复如寺后复有此坞也.
余自翠屏下循流攀涧,宛转其间,进进不已,觉水舂菜圃,种种不复人间.
久之,日渐西,乃登山逾岭,仍由五笑亭入寺.
别立禅即本寂出山,渡溪桥,循外重案山之南五里,越徐霞客游记·141·而西,遂西北行十里,渡赣江,已暮烟横渚水中之小块陆地,不辨江城灯火矣.
又三里,同二张宿于白鹭洲.
二十日同张二巫、静闻过城西北二里,入白燕山.
山本小垅,乃天华之余支,寺僧建竖,适恰逢有白燕来翔,故以为名.
还由西门入,至北门,过黄御史园,门扃关闭不入.
黄名宪卿,魏珰事废.
又北入田中丞园.
田名仰.
园外旧坊巍然,即文襄周公即永乐进士周忱之所居也,鲁灵光尚复见此,令人有山斗即泰山北斗,意指仰慕之人之想.
日暮寒烟,凭吊久之,乃出昌富门,入白鹭宿.
二十一日张氏子有书办于郡上,房者曰启文,沽酒邀酌.
遂与二巫、静闻由西城外南过铁佛桥,八里,南登神冈山顶.
其山在吉安城南十五里,安福、永新之江所由入大江处.
山之南旧有刘府君庙,刘名竺,陈、梁时以曲江侯为吉安郡守,保良疾奸,绰有神政,没而为神,故尊其庙曰神冈,宋封为利惠王.
下临安、永小江.
遂由庙左转神冈东麓,北随赣江十五里,至吉安南城之螺川驿.
又三里,暮,入白鹭.
白鹭洲,首自南关之西,尾径东关,横亘江中,首伏而尾高.
书院创于高处,前铸大铁犀以压水,连建三坊,一曰名臣,二曰忠节,三曰理学.
坊内两旁排列号馆,为诸生肄业之所.
九县与郡学共十所,每所楼六楹.
其内由桥门而进,正堂曰正学堂,中楼曰明德堂;后阁三层,下列诸贤神位,中曰"天开紫气",上曰"云章".
阁楼回环,而阁杰耸,较之白鹿,迥然大观也.
是院创于宋,至世庙时郡守汪囗受始扩而大之.
熹庙明熹宗朱由校时为魏珰指魏忠贤所毁,惟楼阁未尽撤.
至崇祯初,郡守林一囗仍鼎复旧观焉.
二十三日在复生署中自宴.
二十四日复生婿吴基美设宴.
基美即余甥.
徐霞客游记·142·二十五日张侯后裔以二像入署.
上午,别复生,以舆车送入永新舟,即往觅静闻,已往大觉寺.
及至已暮,遂泊螺川驿前.
二十六日舟人市买菜,晨餐始行.
十里,至神冈山下,乃西入小江.
风色颇顺,又西二十五里,三江口.
一江自西北来者,为安福江;一江自西南来者,为永新江.
舟溯永新江西南行,至是始有滩.
又十五里,泊于横江渡.
是日行五十里.
二十七日昧爽发舟.
二十里,廖仙岩.
有石崖瞰江,南面已为泰和界,其北俱庐陵境也.
自是舟时转北向行,盖山溪虽自西来,而屈曲南北也.
十里,永阳,庐陵大市也,在江之北;〔然江之南岸,犹十里而始属泰和,以舟曲而北耳.
〕又十五里,北过狼湖,乃山坞村居,非湖也.
居民尹姓,有舡百艘,俱捕鱼湖襄间为业.
又十五里,泊于止阳渡,有村在江之北岸.
是日行六十里,两日共行百里,永新之中也.
先是复生以山溪多曲,欲以二骑、二担夫送至茶陵界;余自入署,见天辄酿雪,意欲从舟,复生乃索舟,并以二夫为操舟助.
至是朔风劲甚,二夫纤荷屡从水中多次下水拉纤,余甚悯其寒,辄犒以酒资.
下午,浓云渐开,日色亦朗,风之力也.
二十八日昧爽,牵而行,寒甚.
二十里,敖城,始转而南.
挂篷五里,上黄坝滩.
复北折,遂入两山峡间.
五里,枕头石.
转而西,仍挂帆行,三里,上黄牛滩,十八滩从此始矣.
滩之上为纷丝潭,潭水深碧,两崖突束如门,至此始有夹峙之崖,激湍之石.
又七里,上二滩,为周原,山中洋壑少开,村落倚之,皆以货即卖薪为业者也.
又五里为画角滩,十八滩中之最长者.
又五里为坪上,则庐陵、永新之界也.
两县分界在坪上之东,舟泊于坪上之西.
二十九日昧爽行.
二十里,桥面上旧有桥跨溪南北,今已徐霞客游记·143·圮,惟乱石堆截溪流.
又五里为还古.
望溪南大山横亘,下有二小峰拔地兀立,心觉其奇.
问之,舟人曰:"高山名义山,土人所谓上天梁也,虽大而无奇;小峰曰梅田洞,洞即在山之麓.
"余夙慕梅田之胜,亟索饭登涯,令舟子随舟候于永新.
余用静闻由还古南行五里,至梅田山下,则峰皆丛石耸叠,〔无纤土蒙翳其间,真亭亭出水莲也〕山麓有龙姓者居之.
东向者三洞,北向者一洞,惟东北一角山石完好,而东南洞尽处与西北诸面,俱为烧灰者.
铁削火淬,玲珑之质,十去其七矣.
东向第一洞在穹崖下,洞左一突石障其侧.
由洞门入,穹然而高,十数丈后,洞顶忽盘空而起,四围俱削壁下垂,如悬帛万丈,牵绡回幄形容石壁像牵拉缠绕的布慢一般,从天而下者.
其上复嘘窦嵌空有洞穴在半壁敞开,结蜃成阁,中有一窍直透山顶,天光直落洞底,日影斜射上层,仰而望之,若有仙灵游戏其上者,恨无十丈梯,凌空置身其间也.
由此北入,左右俱有旋螺之室,透瓣之门,伏兽垂幢,不可枚举.
而正洞垂门五重,第三重有柱中擎,剖门为二:正门在左,直透洞光;旁门在右,暗中由别窦入,至第四门之内而合.
再入至第五门,约已半里,而洞门穹直,光犹遥射.
至此路忽转左,再入一门,黑暗一无所睹,但觉空洞之声,比明处更宏远耳.
欲出索炬再入,既还步,所睹比入时更显,垂乳列柱,种种满前,应接不暇,不自觉其足之不前也.
洞之南不十步,又得一洞,亦直北而入,最后亦转而左,即昏黑不可辨,较之第一洞,正具体而微,然洞中瑰异宏丽之状,十不及一二也.
既出,见洞之右壁,一隙岈然若门.
侧身而入,其门高五六尺,而阔仅尺五,上下二旁,方正如从绳挈矩指合规矩,而槛桔指洞门槛栏之形,宛然斫削而成者.
其内石色亦与外洞殊异,圆窦如月,侧隙如圭,玲珑曲折,止可蛇游猿倒而入.
有风蓬蓬然从圆窦出,而忽昏徐霞客游记·144·黑一无所见,乃蛇退而返.
出洞而南不十步,再得第三洞,则穹然两门,一东向,一南向,名合掌洞.
中亦穹然明朗.
初直北入,既而转右.
转处有石柱洁白如削玉,上垂而为宝盖,绡围珠络,形甚瑰异.
从此东折渐昏黑,两旁壁亦渐狭,而其上甚高,亦以无火故,不能烛其上层,而下则狭者复渐低,不能容身而出.
自是而南,凌空飞云之石,俱受大斧烈焰之剥肤矣.
仍从山下转而北,见其耸峭之胜,而四顾俱无径路.
仍过东北龙氏居,折而西,遇一人引入后洞.
是洞在山之北,甫入洞,亦有一洞窍上透山顶,其内直南入,亦高穹明敞.
当洞之中,一石柱斜骞于内,作曲折之状,曰石树.
其下有石棋盘,上有数圆子如未收者.
俗谓"棋残子未收".
后更有平突如牛心、如马肺者,有下昂首而上、上垂乳而下者,欲接而又不接者.
其内西转,云可通前洞而出,以黑暗无灯,且无导者,姑出洞外.
时连游四洞,日已下舂,既不及觅炬再入,而洞外石片嶙峋,又觉空中浮动,益无暇俯幽抉閟闭矣此句意即无暇览那些幽闭的景色.
遂与静闻由石瓣中攀崖蹈隙而上,下瞰诸悬石,若削若缀,静闻心动不能从,而山下居人亦群呼无路不可登;余犹宛转峰头,与静闻各踞一石,出所携胡饼啖之,度已日暮,不及觅炊所也.
既而下山,则山之西北隅,其焚削之惨,与东南无异矣.
乃西过一涧,五里,入西山.
循水口而入,又二里登将军坳,又二里下至西岭角,遂从大道西南行.
五里,则大溪自南而来,绕永新城东北而去,有浮桥横架其上,过桥即永新之东关矣.
时余舟自还古转而北去,乃折而南,迂曲甚多,且溯流逆上,尚不能至,乃入游城中,抵暮乃出,舟已泊浮桥下矣.
永新东二十里高山曰义山,横亘而南,为泰和、龙泉界.
徐霞客游记·145·西四十里高山曰禾山,为茶陵州界.
南岭最高者曰岭背,名七姬岭,去城五十里,乃通永宁、龙泉道也.
永新之溪西自麻田来,至城下,绕城之南,转绕其东而北去.
麻田去城二十里,一水自路江东向来,一水自永宁北向来,〔合于麻田.
〕三十日永新令闵及申以遏籴禁止买米闭浮桥,且以封印谩许假装承诺开关,而竟不至.
上午,舟人代为觅轿不得,遂无志永宁,而谋迳趋路江.
乃以二夫、一舟人分担行李,入东门,出南门,溯溪而西.
七里,有小溪南自七姬岭来人.
又西三里,大溪自西南破壁而出,路自西北沿山而入.
又三里,西上草墅岭.
三里,越岭而下为枫树,复与大溪遇.
路由枫树西北越合口岭,八里至黄杨.
溯溪而西,山径始大开,又七里,李田.
去路江尚二十里.
日才下午,以除夕恐居停不便,即早觅托宿处,而旅店俱不能容.
予方徬徨路口,有儒服者过而问曰:"君且南都人耶余亦将南往留都,岂可使贤者露处于我土地!
"揖其族人,主囗其家.
余问其姓,曰"刘.
"且曰:"吾兄亦在南都,故吾欲往.
"盖指肩吾刘礼部也,名元震.
始知刘为永新人,而兹其里乡里云.
余以行李前往,遂同赴其族刘怀素家.
其居甚宽整,乃村居之隐者,而非旅肆也.
问肩吾所居,相去尚五里,遂不及与前所遇者晤.
是日止行三十五里,因市酒肉犒所从三夫,而主人以村醪农村制的酒饮余,竟忘逆旅之苦.
但彻夜不闻一炮爆竹声,山乡之寥寂,真另一天地也.
晚看落日,北望高山甚近,问之,即禾山也.
丁丑(公元1637年)正月初一日晓起,晴丽殊甚.
问其地,西去路江二十里,北由禾山趋武功百二十里,遂令静闻同三夫先以行李往路江,余同顾仆挈被携带被子直北入山.
其山不甚高,而土色甚赤.
升陟五里,越一小溪又五里,为山上刘家.
徐霞客游记·146·北抵厚堂寺,越一小岭,始见平畴,水田漠漠.
乃随流东北行五里,西北转,溯溪入山.
此溪乃禾山东北之水,其流甚大,余自永城西行,未见有大水南向入溪者,当由山上刘家之东入永城下流者也.
北过青堂岭西下,复得平畴一坞,是为十二都.
西溯溪入龙门坑,溪水从两山峡中破石崖下捣,连泄三、四潭.
最下一潭深碧如黛,其上两崖石皆飞突相向.
入其内,复得平畴,是为禾山寺.
寺南对禾山之五老峰,而寺所倚者,乃禾山北支复起之山也,有双重石高峙寺后山上.
盖禾山乃寺西主山,而五老其南起之峰,最为耸拔.
余摄其大概云:"双童后倚,五老前揖.
"二山即禾山、五老.
夹凹中有罗汉洞,闻不甚深,寺僧乐庵以积香出供,且留为罗汉、五老之游.
余急于武功,恐明日穷日力不能至,请留为归途探历,遂别乐庵,北登十里坳.
其岭开陟共十里而遥,登岭时,西望寺后山巅,双重骈立,峰若侧耳耦语然.
越岭北下,山复成坞,水由东峡破山去,坞中居室鳞比,是名铁径.
复从其北越一岭而下,五里,再得平畴,是名严堂,其水南从岭西下铁径者也.
由严堂北五里,上鸡公坳,又名双顶.
其岭甚高,岭南之水南自铁径东去,岭北之水则自陈山从北溪出南乡,鸡公之北即为安福界.
下岭五里至陈山,日已暮,得李翁及泉留宿焉.
翁方七十,真深山高隐也.
初二日晨餐后,北向行.
其南来之水,从东向破山去,又有北来之水,至此同入而东,路遂溯流北上.
盖陈山东西俱崇山夹峙,而南北开洋成坞,四面之山俱搏空溃壑,上则亏蔽天日,下则奔坠峭削,非复人世所有矣.
五里,宛转至岭上.
转而东,复循山北度岭脊,名庙山坳,又名常冲岭.
其西有峰名乔家山,石势嵯峨高峻,顶有若屏列、若人立者,诸山之中,此其翘楚最好的云.
北下三里,有石崖兀突溪左,上有纯石横徐霞客游记·147·竖,作劈翅回翔之状,水从峰根坠空而下者数十丈.
但路从右行,崖畔丛茅蒙茸,不能下窥,徒闻捣空振谷之响而已.
下此始见山峡中田塍环壑,又二里始得居民三四家,是曰卢子泷一溪自西南山峡中来,与南来常冲之溪合而北去,泷北一冈横障溪前,若为当关.
溪转而西,环冈而北,遂西北去.
路始舍涧,北过一冈.
又五里,下至平畴,山始大开成南北两界,是曰台上塘前,而卢子泷之溪,复自西转而东,〔遂成大溪,东由洋溪与平田之溪合.
〕乃渡溪北行,三里至妙山,复入山峡,〔三里〕至泥坡岭麓,得一夫肩挑行李.
五里,北越岭而下,又得平畴一壑,是曰十八都.
又三里,有大溪亦自西而东,〔乃源从钱山洞北至此者,平田桥跨之〕度平田桥北上相公岭,从此迢遥直上,俱望翠微,循云崖.
五里,有路从东来〔合,又直上十里,盘陟岭头,日炙如釜,渴不得水.
久之,闻路下淙淙声,觅莽间一窦出泉,掬饮之.
山坳得居落,为〕十九都〔门家坊.
坊西一峰甚峻,即相公岭所望而欲登者,正东北与香炉峰对峙,为武功南案.
〕日犹下午,恐前路崎岖,姑留余力而止宿焉.
主人王姓,其母年九十矣.
初三日晨餐后行,云气渐合,而四山无翳.
三里,转而西,复循山向北,始东见大溪自香炉峰麓来,是为湘吉湾.
又下岭一里,得三四家.
又登岭一里,连过二脊,是为何家坊.
有路从西坞下者,乃钱山之道,水遂西下而东,则香炉峰之大溪也;有路从北坳上者,乃九龙之道;而正道则溯大溪东从夹中行.
二里,渡溪循南崖行,又一里,茅庵一龛在溪北,是为三仙行宫.
从此渐陟崇冈,三里,直造香炉峰.
〔其崖坳时有细流悬挂,北下大溪去.
仰见峰头云影渐朗,亟上跻,忽零雨飘扬.
〕二里至集云岩,零雨沾衣,乃入集云观少憩焉.
观为葛仙翁栖真之所,道流以新岁方群嬉正殿上,殿止一楹,建犹未完也.
其址徐霞客游记·148·高倚香炉,北向武功,前则大溪由东坞来,西向经湘吉湾而去,亦一玄都也.
时雨少止,得一道流欲送至山顶,遂西至九龙,乃冒雨行半里,渡老水桥,〔复循武功南麓行,遂〕上牛心岭.
五里,过棋盘石,有庵在岭上.
雨渐大,道流还所畀送资,弃行囊去.
盖棋盘有路直北而上,五里,经石柱风洞,又五里,径达山顶,此集云〔登山〕大道也;山小径循深壑而东,乃观音崖之道.
余欲兼收之,竟从山顶小径趋九龙,而道流欲仍下集云,从何家坊大路,故不合而去.
余遂从小径冒雨东行.
从此山支悉从山顶隤壑而下,凸者为冈,凹者为峡,路循其腰,遇冈则跻而上,遇峡则俯而下.
由棋盘经第二峡,有石高十余丈竖峰侧,殊觉娉婷.
其内峡中突崖丛树,望之甚异,而曲霏草塞,无可着足.
又循路东过三峡,其冈下由涧底横度而南,直接香炉之东.
于是涧中之水遂分东西行,西即由集云而出平田,东即由观音崖而下江口,皆安福东北之溪也.
于是又过两峡.
北望峡内俱树木蒙茸,石崖突兀,时见崖上白幌如拖瀑布,怪无飞动之势,细玩欣赏之,俱僵冻成冰也.
然后知其地高寒,已异下方,余躞蹀小步走路雨中不觉耳.
共五里,抵观音崖,盖第三冈过脊处正其中也.
观音崖者,一名白法庵,为白云法师所建,而其徒隐之扩而大之.
盖在武功之东南隅,其地幽僻深窈,初为山牛野兽之窝,名牛善堂;白云鼎建禅庐,有白鹦之异,故名白法佛殿.
前有广池一方,亦高山所难者.
其前有尖峰为案,曰箕山,乃香炉之东又起一尖也.
其地有庵而无崖,崖即前山峡中亘石,无定名也.
庵前后竹树甚盛,其前有大路直下江口,其后即登山顶之东路也.
时余衣履沾透,亟换之,已不作行计.
饭后雨忽止,遂别隐之,向庵东跻其后.
直上二里,忽见西南云气浓勃奔驰而来,香炉、箕山倏忽被掩益厉,顾仆竭蹶上跻.
又一里,已达庵后绝顶,而浓雾弥漫,下瞰白徐霞客游记·149·云及过脊诸冈峡,纤毫无可影响,幸霾而不雨.
又二里,抵山顶茅庵中,有道者二人,止行囊于中.
三石卷殿即在其上,咫尺不辨.
道者引入叩礼,遂返宿茅庵.
是夜风声屡吼,以为已转西北,可幸晴,及明而弥漫如故.
〔武功山东西横若屏列.
正南为香炉峰,香炉西即门家坊尖峰,东即箕峰.
三峰俱峭削.
而香炉高悬独耸,并开武功南,若棂门然.
其顶有路四达:由正南者,自风洞石柱,下至棋盘、集云,经相公岭出平田十八都为大道,余所从入山者也;由东南者,自观音崖下至江口,达安福;由东北者,二里出雷打石,又一里即为萍乡界,下至山口达萍乡;由西北者,自九龙抵攸县;由西南者,自九龙下钱山,抵茶陵州,为四境云.
〕初四日闻夙霾未开,僵卧久之.
晨餐后方起,雾影倏开倏合.
因从正道下,欲觅风洞石柱.
直下者三里,渐见两旁山俱茅脊,无崖岫之奇,远见香炉峰顶亦时出时没,而半〔山〕犹浓雾如故.
意风洞石柱尚在二三里下,恐一时难觅,且疑道流装点之言,即觅得亦无奇,遂仍返山顶,再饭茅庵.
乃从山脊西行,初犹弥漫,已而渐开.
三里稍下,度一脊,忽雾影中望见中峰之北矗崖崭柱,上刺层霄,下插九地,所谓千丈崖.
百崖丛峙回环,高下不一,凹凸掩映.
隤北而下,如门如阙,如幛如楼,直坠壑底,皆密树蒙茸,平铺其下.
然雾犹时〔时〕笼罩,及身至其侧,雾复倏开,若先之笼,故为掩袖之避,而后之开,又巧为献笑之迎者.
盖武功屏列,东、西、中共起三峰,而中峰最高,纯石,南面犹突兀而已,北则极悬崖回崿之奇.
使不由此而由正道,即由此而雾不收,不几谓武功无奇胜哉!
共三里,过中岭之西,连度二脊,其狭仅尺五.
至是海北俱石崖,而北尤崭削无底,环突多奇,〔脊上双崖重剖如门,下隤至重壑.
〕由此通道而下,可尽北崖诸胜,而惜乎山高路绝,徐霞客游记·150·无能至者.
又西复下而上,是为西峰.
其山与东峰无异,不若中峰之石骨棱嶒矣.
又五里,过野猪洼.
西峰尽处,得石崖突出,下容四五人,曰二仙洞.
闻其上尚有金鸡洞,未之人也.
〔于是山分两支,路行其中〕又西稍下四里,至九龙寺.
寺当武功之西垂,崇山至此忽开坞成围,中有平壑,水带西出峡桥,坠崖而下,乃神庙时宁州禅师所开,与白云之开观音崖,东西并建寺.
然观音崖开爽下临,九龙幽奥中敞,形势固不若九龙之端密也.
若以地势论,九龙虽稍下于顶,其高反在观音崖之上多矣.
寺中僧分东西两寮,昔年南昌王特进山至此,今其规模尚整.
西寮僧留宿,余见雾已渐开,强别之.
出寺,西越溪口桥,溪从南下.
复西越一岭,又过一小溪,〔二溪合而南坠谷中〕溪坠于东,路坠于西,俱垂南直下.
五里为紫竹林,僧寮倚危湍修竹间,幽爽兼得,亦精蓝之妙境也.
从山上望此,犹在重雾〔中〕;渐下渐开,而破壁飞流,有倒峡悬崖湍之势.
又十里而至卢台,或从溪右,或从溪左,循度不一,靡不在轰雷倒雪中.
但润崖危耸,竹树翳密,悬坠不能下窥,及至渡涧,又复平流处矣.
出峡至卢〔台〕,始有平畴一壑,乱流交涌畦间,行履沾濡.
思先日过相公岭,求滴水不得;此处地高于彼,而石山潆绕,遂成沃泽.
盖武功之东垂,其山乃一脊排支分派;武功之西垂,其山乃众峰耸石攒崖,土石之势既殊,故燥润之分亦异也.
夹溪四五家,俱环堵离立,欲投托宿,各以新岁宴客辞.
方徘徊路旁,有人一群从东村过西家,正所宴客也.
中一少年见余无宿处,亲从各家为觅所栖,乃引至东村宴过者,唐姓家.
得留止焉.
是日行三十里.
初五日晨餐后,雾犹翳山顶.
乃东南越一岭,五里下至平畴,是为大陂.
居民数家,自成一壑.
一小溪自东北来,乃何家坊之流也,卢台之溪自北来,又有沙盘头之溪自西北来,同徐霞客游记·151·会而出陈钱口.
〔两山如门,路亦随之.
〕出口即十八都平田,东向大洋也.
大陂之水自北而〔出〕陈钱,上陂之水自西而至车江,二水合而东经钱山下平田者也.
路由车江循西溪,五里至七陂,复入山.
已渡溪南,复上门楼岭,五里越岭,复与溪会.
过平坞又二里,有一峰当溪之中,其南北各有一溪,潆峰前而合,是为月溪上流.
路从峰之南溪而入,其南有石兰冲,颇突兀.
又三里登祝高岭,岭北之水下安福,岭南之水下永新.
又平行岭上二里,下岭东南行二里,过石洞北,乃西南登一小山,山石色润而形巉.
由石隙下瞰,一窟四环,有门当隙中,内有精蓝,后有深洞,洞名石城.
〔洞外石崖四亘,崖有隙东向,庵即倚之.
庵北向,洞在其左,门东北向〕而门为僧闭无可入.
从石上俯而呼,久之乃得人,因命僧炊饭,而余入洞,欲出为石门寺之行也.
〔循级而下,颇似阳羡张公洞门,而大过之.
洞中高穹与张公并,而深广倍之.
其中一冈横间,内外分两重,外重有巨石分列门口如台.
当台之中,两石笋耸立而起.
其左右列者,北崖有石柱矗立,大倍于笋,而色甚古穆,从石底高擎,上属洞顶.
旁有隙,可环柱转.
柱根涌起处,有石环捧,若植之盘中者.
其旁有支洞.
曲而北再进,又有一大柱,下若莲花,困叠成柱;上如宝幢,擎盖属顶;旁亦有隙可循转.
柱之左另环一窍,支洞益穹.
〕及出,饭后,见洞甚奇,索炬不能,复与顾仆再入细搜之.
出已暮矣,遂宿庵中.
石城洞初名石廊;南陂刘元卿开建精蓝于洞口石窟中,改名书林;今又名石城,以洞外石崖四亘若城垣也.
初六日晨起,雾仍密翳.
晨餐毕,别僧宝林出,而雨忽至;仍返庵中,坐久之,雨止乃行.
由洞门南越一岭,五里,〔其处西为西云山,东为佛子岭之西垂〕望见东面一山中剖若门,意路且南向,无由一近观.
又二里至树林,忽渡桥,路转而东.
徐霞客游记·152·又一里,正取道断山间,乃即东向洋溪大道也.
〔盖自祝高岭而南,山分东西二界,中开大洋,直南抵汤渡.
其自断山之东,山又分南北二界,中井大洋,东抵洋溪.
而武功南面与石门山之北,彼此相对,中又横架祝高至儿坡一层,遂分南北二大洋.
北洋西自上陂合陈钱口之水,由钱山平田会于洋溪;南洋西自断山至路口,水始东下,合石门东麓卢子垅之水,由塘前而会于洋溪.
二溪合流曰洋岔,始胜舟而入安福〕初望断山甚逼削,及入之,平平无奇,是名错了坳,其南即路口西下之水所出.
由坳入即东南行,三里为午口.
南上岭,山峡片石森立,色黑质秀如英石一种制作盆景,假山之特殊石头.
又二里,一小峰尖圆特立,土人号为天子地.
乃东逾一岭,共五里,为铜坑.
浓雾复霾,坑之上,即路口南来初起之脊也.
由此南向黑雾中五里,忽间溪声如沸,已循危崖峭壁上行,始觉转入山峡中也.
雾中下瞰,峭石屏立溪上,沉黑逼仄,然不能详也.
已而竹影当前,犬声出户,遂得石门〔寺〕,乃入而炊.
问石门之奇,尚在山顶五里而遥,时雾霾甚,四顾一无所见,念未即开雾,余欲餐后即行.
见签板在案,因诀之大士.
得七签,其由云:"赦恩天下遍行周,敕旨源源出罪尤,好向此中求善果,莫将心境别谋求.
"余曰:"大士知我且留我,晴必矣.
"遂留寺中.
已而雨大作,见一行冲泥而入寺者,衣履淋璃,盖即路口之刘,以是日赴馆于此,此庵乃其所护持开创者.
初见余,甚落落孤独而不合,既而同向火,语次大合.
师名刘仲钰,号二玉;弟名刘古心,字若孩.
迨暮,二玉以榻让余,余乃拉若孩同榻焉.
若孩年甫冠,且婚未半月,辄入山从师,亦可嘉也.
初七日平明,闻言天色大霁者,余犹疑诸人故以此嘲余,及起果然.
亟索饭,恐雾湿未晞干,候日高乃行.
僧青香携火具,而刘二玉挈壶以行.
迨下山,日色已过下午矣.
予欲行,徐霞客游记·153·二玉曰:"从此南逾岭,下白沙五里,又十五里而至梁上,始有就宿处.
日色如此,万万不能及.
"必欲拉余至其家.
余从之,遂由旧路下,未及铜坑即北向去,共十里而抵其家,正在路口庙背过脊之中.
入门已昏黑,呼酒痛饮,更余乃就寝.
其父号舞雩,其兄弟四人.
初八日二玉父子割牲设醴,必欲再留一日,俟其弟叔璿归,时往钱山岳家.
以骑送余.
余苦求别,迨午乃行.
西南向石门北麓行,即向所入天子地处也.
五里,有小流自铜坑北麓西北注山峡间,忽有乱石蜿蜒.
得一石横卧涧上,流淙淙透其下,匪直跨流之石,抑其石玲珑若云片偃卧,但流微梁伏,若园亭中物,巧而不钜即生硬耳.
过此,石错立山头,俱黝然其色,岈然其形,其地在天子地之旁,与向入山所经片峙之石连峰共脉也.
又五里,逾冈而得大涧,即铜坑下流,是为南村.
有一峰兀立涧北,是为洞仙岩.
逾涧南循西麓行,其西为竺高南下之大洋,南村之南即为永新界.
又五里遂与大路合.
又五里,一〔大〕涧东自牢芳坳来,〔坳在禾山绝顶西,北与石门南来之峰连列者〕渡之而南,即为梁上.
复南五里,连逾东来二涧,过青塘墅.
又二里暮,宿于西塘之王姓家.
初九日晨餐后,南行.
西逾一北来之涧,〔即前东来之涧转而南者.
〕共六、七里,至汤家渡,始与大溪遇.
〔此溪发源于祝高南,合南下所经诸涧,盘旋西山麓,至此东转始胜舟.
〕渡溪南行,又五里为桥上.
〔其处有元阳观、元阳洞,洞外列三门,内可深入,以不知竟去〕前溪复自北而南.
仍渡溪东,乃东向逾山,四里为太和,又四里逾一岭,已转行高石坳之南矣.
小岭西为东阁坪,东为坑头冲,由坑南下二里,则大溪西自中坊东来.
路随之东入山峡,又二里为龙山,数家倚溪上.
循溪东去,崖石飞突,如蹲狮奋虎,高瞰溪上.
路出其下,滩石涌激,徐霞客游记·154·上危崖而飞沫,殊为壮观.
三里,山峡渐开,溪路出峡,南北廓然.
又二里,溪转而南,有大路逾冈而东者,由李田入邑之路也;随溪南下者,路江道也.
于是北望豁然无碍,见禾山高穹其北,与李田之望禾山无异也.
始知牢芳岭之东,又分一支起为禾山;从牢芳排列南至高石坳者,禾山西环之支,非即一山也.
〔禾山西南有溪南下,至此与龙山大溪合而南去,路亦随之.
〕五里至龙田溪,转东行溪上,居肆较多他处.
渡溪,循溪南岸东向行.
三里,溪环东北,路折东南,又三里,溪自北来复与路遇,是为路江.
先是与静闻约,居停于贺东溪家,至路江问之,则前一里外所过者是;乃复抵贺,则初一日静闻先至路江,遂止于刘心川处;于是复转路江.
此里余之间,凡三往返而与静闻遇.
初十日昧爽,由路江以二舆夫、二担夫西行.
循西来小水,初觉山径凹豁,南有高峰曰石泥坳,永宁之界山也;北有高峰曰龙凤山,即昨所过龙山溪南之峰也,今又出其阳矣.
共十里为文竺,居廛住房地颇盛,一水自南来,一水自西下,合于村南而东下路江者也.
路又溯西溪而上,三里人岩壁口,南北两山甚隘,水出其间若门.
二里渐扩,又五里为桥头,无桥而有市,永新之公馆在焉.
〔分两道:〕一路直西向茶陵,一路渡溪西南向勒子树下.
于是〔从西南道〕溪流渐微,七里,过塘石,渐上陂陀.
三里,登一冈,是为界头岭,湖广、江西分界处也.
盖崇山南自崖子垅,东峙为午家山.
东行者分永宁、永新之南北界,北转者至月岭下伏为唐舍,为茶陵、永新界.
下冈,水即西流,闻黄雩仙在其南,遂命舆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去界头五里矣.
于是入山,又五里,〔南越一溪,即黄雩下流也〕遂南登仙宫岭,五里,逾岭而下.
望南山高插天际者,亦谓之界山,即所称石牛峰,乃永宁、茶陵界也,北与仙宫夹而成坞.
徐霞客游记·155·坞中一峰自西而来,至此卓立,下有庙宇,即黄雩也.
至庙,见庙南有涧奔涌,而不见上流.
往察之,则卓峰之下,一窍甚庳低矮,乱波由窍中流出,遂成滔滔之势.
所称黄雩者,谓雩祝祈雨之祭祀之所润济一方甚涯也.
索饭于道士,复由旧路登仙宫岭.
五里,逾岭北下,又北十里,与唐舍、界头之道合.
下岭是为光前,又有溪自西而东者,发源崖子垅,〔在黄雩西北重山中〕渡溪又北行三里,过崇冈.
地名.
又二里,复得一溪亦东向去,是名芝水,有石梁跨其上.
渡梁即为勒子树下,始见大溪自东南注西北,而小舟鳞次其下矣.
自界岭之西岭下,一小溪为第一重,黄雩之溪为第二重,崖子垅溪为第三重,芝水桥之溪为第四重.
惟黄雩之水最大,俱从东转西,合于小关洲之下,西至勒子树下而胜舟,至高陇而更大云.
"勒子",树名,昔有之,今无矣.
徐霞客游记·156·第二十篇楚游日记楚:湖广布政司辖境为楚国故地,简称楚.
《楚游日记》备述详细.
在《徐霞客西游记》第二册,原题"楚"并有提纲:"丁丑正月十一自勒子树下往茶陵州、攸县.
过衡山县至衡州,下永州船,遇盗.
复返衡州,借资由常宁县、祁阳县,历永州至通州,抵江华县.
复由临武县、郴州过阳县,复至衡州.
再自衡州入永,仍过祁阳,闰四月初七入粤.
遇盗始末".
其游程大致与以上提纲相符,其记对湖南各景的描绘多伴有对山形地貌的考察,对各水的辨析.
遇盗是2月11日,记中所记简直是遭抢劫,而在劫难之中,对世态人心的体悟更深一层,其间突现了静闻的风范和高大形象,读来令人回味不尽唏嘘不止.
因楚游日记多,路途长,这里不再一一详述.
丁丑(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日是日立春,天色开霁.
亟饭,托静闻随行李从舟顺流至衡州,期十七日会于衡之草桥塔下,命顾仆以轻装从陆探茶陵、攸县之山.
及出门,雨霏霏下.
渡溪南涯,随流西行.
已而溪折西北,逾一冈,共三里,复与徐霞客游记·157·溪遇,是为高陇.
于是仍逾溪北,再越两冈,共五里,至盘龙庵.
有小溪北自龙头山来,越溪西去,是为巫江,乃茶陵大道;随山顺流转南去,是为小江口,乃云嵝山道.
二道分于盘龙庵前.
〔小江口即蟠龙、巫江二溪北自龙头至此,南入黄雩大溪者〕云嵝山者,在茶陵东五十里沙江之上,其山深峭.
神庙初,孤舟大师开山建刹,遂成丛林.
今孤舟物故,两年前虎从寺侧攫抓取一僧去,于是僧徒星散,豺虎昼行,山田尽芜,佛宇空寂,人无入者.
每从人问津,俱戒通"诫"莫入.
〔且雨雾沉霾,莫为引导.
〕余不为阻,从盘龙小路,〔南沿小溪二里,复与大溪遇.
〕南渡小溪入山,雨沉沉益甚.
从山夹小路西南二里,有大溪自北来,直逼山下,〔盘曲山峡,两旁石崖,水啮成矶〕沿之二里,是为沙江,即云端溪入大溪处.
途遇一人持伞将远〔出〕,见余问道,辄曰:"此路非多人不可入,余当返家为君前驱.
"余感其意,因随至其家.
其人为余觅三人,各持械赍携带火,冒雨入山.
初随溪口东入〔一里〕,望〔一小溪自〕西峡〔透隙出〕,石崖层亘,外束如门.
导者曰:"此虎窟山.
从来烧采之夫俱不敢入.
"时雨势渐盛,遂溯大溪入,宛转二里,〔溪底石峙如平台,中剖一道,水由石间下,甚为丽观.
〕于是上山,转山嘴而下,得平畴一壑,名为和尚园.
〔四面重峰环合.
平畴尽〕约一里,复逾一小山,循前溪上流宛转峡中,又一里而云嵝寺在焉.
山深雾黑,寂无一人,殿上金仙云冷,厨中丹灶烟空.
徘徊久之,雨愈催行,遂同导者出.
出溪口,导者望见一舟,亟呼而附焉.
顺流飞桨,舟行甚疾即急.
余衣履沾湿、气寒砭肌,惟炙衣之不暇,无暇问两旁崖石也.
山谿纡曲,下午登舟,约四十里而暮,舟人夜行三十里,泊于东江口.
十二日晓寒甚.
舟人由江口挽舟入酃水,遂循茶陵城过东徐霞客游记·158·城,泊于南关.
入关,抵州前,将出大西门,寻紫云、云阳之胜.
闻灵岩在南关外十五里,乃饮于市,复出南门,渡酃水.
时微雨飘扬,朔风寒甚.
东南行,陂陀高下五里,得平畴,是曰欧江.
有溪自东南来,遂溯之行,雾中望见其东山石突兀,心觉其异.
又五里,抵山嘴溪上,是曰沙陂,以溪中有陂也.
〔溪源在东四十里百丈潭.
〕陂之上,其山最高者,曰会仙寨,其内穹崖裂洞,曰学堂岩.
再东,山峡盘亘,中曰石梁岩,即在沙陂之上,余不知也.
又东一里,乃北入峡中.
一里,得碧泉岩、对狮岩,俱南向.
又东逾岭而下,转而北,则灵岩在焉.
以东向,曾守名才汉又名为月到岩云.
自会仙岩而东,其山皆不甚高,俱石崖盘亘,堆环成壑,或三面回环如玦者,或两对叠如门者,或高峙成岩,或中空如洞者,每每而是.
但石质粗而色赤,无透漏润泽之观,而石梁横跨,而下穹然,此中八景,当为第一.
灵岩者,其洞东向,前有亘崖,南北回环,其深数十丈,高数丈余,中有金仙,外列门户而不至于顶,洞形固不为洞揜即掩也,为唐陈光问读书处.
陈居严塘,在洞北二十里.
其后裔犹有读书岩中者.
观音现像,伏狮峰之东,回崖上万石迹成像,赭黄其色.
对狮岩者,一名小灵岩,在灵岩南岭之外.
南对狮峰,上下两层,上层大而高穹,下层小而双峙.
碧泉岩者,在对狮之西,亦南向,洞深三丈,高一丈余.
内有泉一缕,自洞壁半崖滴下,下有石盘承之,清冽异常,亦小洞间一名泉也.
伏虎岩,在清泉之后.
石梁岩,在沙陂会仙寨东谷.
其谷乱崖分亘,攒列成坞,两转而东西横亘,下开一窦,中穹若梁,由梁下北望,别有天徐霞客游记·159·地,透梁而入,梁上复开崖一层,由东陂而上,直造梁中而止,登之如践层楼矣.
会仙寨,下临沙溪,上亘圆顶,如叠磨然,独出众山,罗洪山罗名其纶,琼司理.
结净蓝于下,即六空上人所栖也.
其师号涵虔.
学堂岩,在会仙之北,高崖间迸开一窦,云仙人授学之处.
此灵岩八景也.
余至灵岩,风雨不收.
先过碧泉、对狮二岩,而后入灵岩,晓霞留饭,已下午矣.
适有一僧至,询为前山净侣六空也.
时晓霞方理诸俗务,结茅、喂猪.
饭罢,即托六空为导.
回途至狮峰而睹观音现像,抵沙陂而入游石梁,入其庵,而乘暮登会仙,探学堂,八景惟伏虎未至.
是日雨仍空濛,而竟不妨游,六空之力也.
晚即宿其方丈.
十三日晨餐后寒甚,阴翳如故.
别六空,仍旧路西北行.
三里至欧江,北入山,为茶陵向来道;南沿沙陂江西去,又一道也.
过欧江,溪胜小舟,西北过二小岭,仍渡茶陵南关外,沿城溯江,经大西门,〔寻紫云、云阳诸胜.
〕西行三里,过桥开陇,始见大江自东北来.
于是越黄土坳,又三里,过新桥,雾中始露云阳半面.
又三里,抵紫云山麓,是为沙江铺,大江至此直逼山下.
由沙江铺西行,为攸县、安仁大道.
南登山,是为紫云仙.
上一里,至山半为真武殿,上有观音庵,俱东北瞰来水.
观音庵松岩,老僧也.
予询云阳道,松岩曰:"云阳山者,在紫云西十里.
其顶为老君岩;云阳仙在其东峰之胁,去顶三里;赤松坛又在云阳仙之麓,去云阳仙三里.
盖紫云为云阳尽处,而赤松为云阳正东之麓.
由紫云之下,北顺江岸西行三里,为洪山庙,乃登顶之北道;由紫云之下,南循山麓西行四里,为赤松坛,乃登顶之东道;去顶各十里而近.
二道之中有罗汉洞,在紫云之西,即由观音庵侧小径横过一里,可达徐霞客游记·160·其庵.
由庵登顶,亦有间道可达,不必下紫云也.
"余从之.
遂由真武殿侧,西北度两小坳,一涧从西北来,则紫云与肯莲庵即罗汉仙.
后山夹而成者.
〔水北入大江,紫云为所界断.
〕渡涧即青莲庵,东向而出,地幽而庵净.
僧号六涧,亦依依近人,坚留余饭,余亟于登岭,遂从庵后西问登山.
其时浓雾犹翳山半,余不顾,攀跻直上三里,逾峰脊二重,足之所上,雾亦旋开.
又上二里,则峰脊冰块满枝,寒气所结,大者如拳,小者如蛋,依枝而成,遇风而坠,俱堆积满地.
其时本峰雾气全消,山之南东二面,历历可睹,而北西二面,犹半为霾掩,〔酃江自东南,黄雩江自西北,盘曲甚远.
〕始知云阳之峰,俱自西南走东北,排叠数重:紫云,其北面第一重也;青莲庵之后,余所由跻者,第二重也;云阳仙,第三重也;老君岩在其上,是为绝顶,所谓七十一峰之主也.
云峰在南,余所登峰在北,两峰横列,脉从云阳仙之下度坳而起,峙为余所登第二重之顶,东走而下,由青莲庵而东,结为茶陵州治.
余现登第二重绝顶,径路迷绝,西南望云峰绝顶,中隔一坞,而绝顶尚霾夙雾中.
俯瞰过脊处,在峰下里许.
其上隔山竹树一壑,两乳回环掩映,若天开洞府,即云阳仙无疑也.
虽无路,亟直坠而下,度脊而上,共二里,逾一小坳,入云阳仙.
其庵北向,登顶之路,由左上五里而至老君岩;下山之路,由右三里而至赤松坛.
庵后有大石飞累,驾空透隙,竹树悬缀,极为倩叠,石间有止水一泓,澄碧迥异,名曰五雷池,雩祝甚灵;层岩上突,无可攀踄,其上则黑雾密翳矣.
盖第二重之顶,当风无树,故冰止随枝堆积.
而庵中山环峰夹,竹树蒙茸,萦雾成冰,玲珑满树,如琼花瑶谷,朔风摇之,如步摇玉珮.
声叶金石.
偶振坠地,如玉山之颓,有积高二三尺者,途为之阻.
闻其上登踄更难.
时日过下午,闻赤松坛尚在下,而庵僧〔楚〕音,误为"石洞".
徐霞客游记·161·余意欲登顶右后.
遂从顶北下山,恐失石洞之奇,且谓稍迟可冀希望晴朗也.
索饭于庵僧镜然,遂东下山.
路侧涧流泻石间,僧指为"子房炼丹池"、"捣药槽"、"仙人指迹"诸胜,乃从赤松神话中之仙人,为道教所信奉而附会留侯也.
直下三里抵赤松坛,始知赤松之非石洞也.
遂宿庵中.
殿颇古,中为赤松,左黄石,而右子房即张良.
殿前有古树松一株,无他胜也.
僧葛民亦近人.
十四日晨起寒甚,而浓雾复合.
先是,晚至赤松,即嘿即默祷黄石、子房神位,求假半日晴霁,为登顶之胜.
至是望顶浓霾,零雨四洒,遂无复登顶之望.
饭后,遂别葛民下山.
循山麓北行,逾小涧二重,共四里,过紫云之麓,江从东北来,从此入峡,路亦随之.
绕出云阳北麓,又二里,为洪山庙.
风雨交至,遂停庙中,市薪炙衣,煨榾柮木块者竟日.
庙后有大道南登绝顶.
时庙下江旁停舟数只,俱以石尤石头太多横甚,不能顺流下,屡招予为明日行,余犹不能恝然淡忘不以为意于云阳之顶也.
十五日晨起,泊舟将放,招余速下舟;予见四山雾霁,遂饭而决策登山.
路由庙后南向而登,三里,复有高峰北峙,〔道分两岐:〕一岐从峰南,一岐从峰西南.
余初由东南行,疑为前上罗汉峡中旧道,乃向云阳仙,非迳造老君岩者,乃复转从西南道.
不一里,行高峰西峡,顾仆南望峡顶有石梁飞驾,余瞻眺不及.
及西上岭侧,见大江已环其西,大路乃西北下,遂望岭头南跻而上.
时岭头冰叶纷披,虽无径路,余意即使路讹错误,可得石梁胜,亦不以为恨,及至岭上遍觅,无有飞驾之石,第见是岭之脊,东南横属高顶,其为登顶之路无疑.
遂东南度脊,仰首直上,又一里,再逾一脊,则下瞰脊南,云阳仙已在下方矣.
盖是岭东西横亘,西为绝顶北尽处,东即属于前所登徐霞客游记·162·云阳东第二层之岭也.
于是始得路,更南向登顶,其上冰雪层积,身若从玉树中行.
又一里,连过两峰,始陟最高顶.
是时虽旭日藏辉,而沉霾屏伏,远近诸峰尽露真形,惟西北远峰尚存雾痕一抹.
乃从峰脊南下,又一里,复过两峰,有微路"十"字界峰坳间:南上复登山顶,东由半山直上,西由山半横下.
然脊北之顶虽高,而纯土无石;脊南之峰较下,而东面石崖高穹,峰笋离立.
乃与顾仆置行李坳中,从南岭之东,攀崖隙而踞石笋,下瞰坞中,有茅一龛,意即老君岩之静室,所云老主庵者.
窃计直坠将及一里,下而复上,其路既遥,况既踞石崖之顶,仰瞩俯瞰,胜亦无殊,不若逾脊从西路下,便则为秦人洞之游,不便即北去江浒觅舟,顺流亦易.
乃遂从西路行.
山阴冰雪拥塞,茅棘交萦,举步渐艰.
二里,路绝,四顾皆茅茨为冰冻所胶结,上不能举首,下无从投足,兼茅中自时有堰宕延误耽搁,疑为虎穴,而山中浓雾四起,瞰眺莫见,计难再下.
乃复望山崩而上,冰滑草拥,随跻随坠.
念岭峻草被,可脱虎口,益鼓勇直上.
二里,复得登顶,北望前西下之脊,又隔二峰矣.
其处岭东茅棘尽焚,岭西茅棘蔽山,皆以岭头路痕为限,若有分界者.
是时岭西黑雾弥漫,岭东日影宣朗,雾欲腾冲而东,风辄驱逐而西,亦若以岭为界者.
又南一里,再下二峰,岭忽乱石森列,片片若攒刃交戟,雾西攫其尖,风东捣其膊,人从其中溜足直下,强攀崖踞坐,益觉自豪.
念前有路而忽无,既雾而复雾,欲下而转上,皆山灵未献此奇,故使浪游之踪,迂回其辙耳.
既下石峰,坳中又得"十"字路,于是复西向下岭,俱从浓雾中行矣.
始二里,冰霾而草中有路,又二里,路微而石树蒙翳;又二里,则石悬树密而路绝,盖前路之逾岭而西,皆茶陵人自东而来,烧山为炭,至此辄返.
过此,崖穷树益深,上者不能下,下者不复上.
余念所下既遥,再下三四里徐霞客游记·163·当及山麓,岂能复从前还跻遂与顾仆挂石投崖,悬藤倒柯树干、树枝,坠空者数层,渐闻水声遥遥,而终不知去人世远近.
已而雾影忽闪,露出眉峰峡谷,树色深沉.
再一闪影,又见谷口两重外,有平坞可瞩.
乃益揆度量丛历级,若邓艾之下阴平,坠壑滚崖,技无不殚,然皆赤手,无从裹毡也.
既而忽下一悬崖,忽得枯涧,遂得践石而行.
盖前之攀枝悬坠者藉树,而兜衣挂履亦树,得涧而树梢为开.
既而涧复生草,草复翳涧,靡草之下,不辨其孰为石,孰为水,既难着足.
或草尽石出,又棘刺勾芒,兜衣挂履如故.
如是三里,下一瀑崖,微见路影在草间,然时隐时现.
又一里,涧从崖间破峡而出,两崖轰峙,而北尤危峭,始见路从南崖逾岭出.
又一里,得北来大道,始有村居,询其处,为窑里,盖云阳之西坞也.
其地东北转洪山庙五里而遥,南至东岭十里而遥,东岭而南更五里,即秦人洞矣.
时雾影渐开,遂南循山峡行.
逾一小岭,五里,上枣核岭,〔岭俱云阳西向度而北转成峡者.
〕下一里,渡涧,〔涧乃南自龙头岭下,出上清洞〕傍西麓溯涧南上半里,为络丝潭,深碧无底,两崖多叠石.
又半里,复度涧,傍东麓登山.
是处东为云阳之南峰,西为大岭之东嶂.
〔大岭高并云阳,龙头岭其过脊也,其东南尽西岭,东北抵麻叶洞,西北峙五凤楼,西南为古爽冲.
〕一溪自大岭之东北来者,乃洪碧山之水;一溪自龙头岭北下者,乃大岭、云阳过脊处之水.
二水合而北出把七铺名.
龙头岭水分南北,其南下之水,由东岭坞合秦人洞水出大罗埠.
共二里,越岭得平畴,是为东岭坞.
坞内水田平衍连绵铺开,村居稠密,东为云阳,西为大岭,北即龙头岭过脊,南为东岭回环.
余始至以为平地,即下东岭,而后知犹众山之上也.
循坞东又一里,宿于新庵.
十六日东岭坞内居人段姓,引南行一里,登东岭,即从岭徐霞客游记·164·上西行.
岭头多漩窝成潭,如釜之仰,釜底俱有穴直下为井,或深或浅,或不见其底,是为九十九井.
始知是山下皆石骨玲珑,上透一窍,辄水捣成井.
窍之直者,故下坠无底;窍之曲者,故深浅随之.
井虽枯而无水,然一山而随处皆是,亦一奇也.
又西一里,望见西南谷中,四山环绕,漩成一大窝,亦如仰釜,釜之底有涧,涧之东西皆秦人洞也.
由灌莽中直下二里,至其处.
其涧由西洞出,由东洞入,涧横界窝之中,东西长半里,中流先捣入一穴,旋透穴中东出,即自石峡中行.
其峡南北皆石崖壁立,夹成横槽;水由槽中抵东洞,南向捣入洞口.
洞有两门,北向,水先分入小门,透峡下倾,人不能从.
稍东而南入大门者,从众石中漫流.
其势较平;第洞内水汇成潭,深浸洞之两崖,旁无余隙可入.
循崖则路断,涉水则底深,惜无浮槎小木排可觅支矶片石.
惟小门之水,入峡后亦旁通大洞,其流可揭厉水浅处提起衣裤、水深处穿着衣裤而涉水而入.
其窍宛转而披透,其窍中如轩楞别启另开一门,返瞩捣入之势,亦甚奇也.
西洞洞门东穹,较东洞之高峻少杀;水由洞后东向出,水亦较浅可揭.
入洞五六丈,上嵌围顶,四围飞石驾空,两重如庋悬阁,得二丈梯而度其上.
其下再入,水亦成潭,深与东洞并,不能入矣.
是日导者先至东洞,以水深难入而返,不知所谓西洞也.
返五里,饭于导者家,日已午矣.
其长询知洞水深,曰:"误矣!
此入水洞,非水所从出者.
"复导予行,始抵西洞.
余幸兼收之胜,岂惮害怕往复之烦.
既出西洞过东洞,共一里,逾岭东望,见东洞水所出处;复一里,南抵坞下,其水东向涌出山麓,亦如黄雩之出石下也.
土人环石为陂,壅填塞为巨潭以翘山塍.
从其东,水南流出谷,路北上逾岭,共二里始达东岭之上,此由州人坞之大道也.
登岭,循旧路一里,返宿导者家.
徐霞客游记·165·十七日晨餐后,仍由新庵北下龙头岭,共五里,由旧路至络丝潭下.
先是,余按《志》有"秦人三洞,而上洞惟石门不可入"之文,余既以误导兼得两洞,无从觅所谓上洞者.
土人曰:"络丝潭北有上清潭,其门甚隘,水由中出,人不能入,入即有奇胜.
此洞与麻叶洞俱神龙蛰伏藏处,非惟难入,亦不敢入也.
"余闻之,益喜甚.
既过络丝潭,不渡涧,即傍西麓下.
〔盖渡涧为东麓,云阳之西也,枣核故道;不渡涧为西麓,大岭、洪碧之东也,出把七道.
北〕半里,遇樵者,引至上清潭.
其洞即在路之下、涧之上,门东向,夹如合掌.
水由洞出,有二派通"脉,支流:自洞后者,汇而不流;由洞左者,〔乃洞南旁窦〕其出甚急.
既逾洞左急流,即当伏水而入.
导者止供炬爇火,无肯为前驱者.
余乃解衣伏水,蛇行以进.
石隙既低而复隘,且水没其大半,必身伏水中,手擎火炬,平出水上,乃得入.
西入二丈,隙始高裂丈余,南北横裂者亦三丈余,然俱无入处.
惟直西一窦,阔尺五,高二尺,而水没其中者亦尺五,隙之余水面者,五寸而已.
计匍匐水中,必口鼻俱濡水,且以炬探之,贴隙顶而入,犹半为水渍.
时顾仆守衣外洞,若泅水入,谁为递炬者身可由水,炬岂能由水耶况秦人洞水,余亦曾没膝浸服,俱温然不觉其寒,而此洞水寒,与溪涧无异.
而洞当风口,飕飕弥甚.
风与水交逼,而火复为阻,遂舍之出.
出洞,披衣犹觉周身起粟,乃爇火洞门.
久之,复循西麓随水北行,已在枣橡岭之西矣.
去上清三里,得麻叶洞.
洞在麻叶湾,西为大岭,南为洪碧,东为云阳、枣核之支,北则枣核西垂.
大岭东转,束涧下流,夹峙如门,而当门一峰,耸石屼突,为将军岭;涧捣其西,而枣核之支,西至此尽.
涧西有石崖南向,环如展翅,东瞰涧中,而大岭之支,亦东至此尽.
回崖之下,亦开一隙,浅不能徐霞客游记·166·入.
崖前有小溪,自西而东,经崖前入于大涧.
循小溪至崖之西胁乱石间,水穷于下,窍启于上,即麻叶洞也.
洞口南向,大仅如斗,在石隙中转折数级而下.
初觅炬倩导,亦俱以炬应,而无敢导者.
曰:"此中有神龙.
"或曰:"此中有精怪.
非有法术者,不能摄服.
"最后以重资觅一人,将脱衣入,问余乃儒者,非羽士,复惊而出曰:"予以为大师,故欲随入;若读书人,余岂能以身殉耶"余乃过前村,寄行李于其家,与顾仆各持束炬入.
时村民之随至洞口数十人,樵者腰镰,耕者荷锄,妇之炊者停爂烧火,织者投杼,童子之牧者,行人之负载者,接踵而至,皆莫能从.
余两人乃以足先入,历级转窦,递炬而下,数转至洞底.
洞稍宽,可以测身矫首,乃始以炬前向.
其东西裂隙,俱无入处,直北有穴,低仅一尺,阔亦如之,然其下甚燥而平.
乃先以炬入,后蛇伏以进,背磨腰贴,以身后耸,乃度此内洞之〔第〕一关.
其内裂隙既高,东西亦横亘,然亦无入处.
又度第二关,其隘与低与前一辙,进法亦如之.
既入,内层亦横裂,其西南裂者不甚深.
其东北裂者,上一石坳,忽又纵裂而起,上穹下狭,高不见顶,至此石幻异形,肤理石表与石质顿换,片窍俱灵.
其西北之峡,渐入渐束,内夹一缝,不能容炬.
转从东南之峡,仍下一坳,其底砂石平铺,如涧底洁溜,第干燥无水,不特免揭厉,且免沾污也.
峡之东南尽处,乱石轰驾,若楼台层叠,由其隙皆可攀跻而上.
其上石窦一缕,直透洞顶,光由隙中下射,若明星钩月,可望而不可摘也.
层石之下,涧底南通,覆石低压,高仅尺许;此必前通洞外,涧所从入者,第不知昔何以涌流,今何以枯洞也,不可解矣.
由层石下北循涧底入,其隘甚低,与外二关相似.
稍从其西攀上一石隙,北转而东,若度鞍历峤.
两壁石质石色,光莹欲滴,垂柱倒莲,纹若镂雕,形欲飞舞.
东下一级,复值徐霞客游记·167·润底,已转入隘关之内矣.
于是辟成一衖通"弄",小巷之意,阔有二丈,高有丈五,覆石平如布幄,涧底坦若周行.
北驰半里,下有一石,庋出如榻床楞边匀整;其上则莲花下垂,连络成帏,结成宝盖,四围垂幔,大与榻并,中圆透盘空,上穹为顶;其后西壁,玉柱圆竖,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莹白,纹皆刻镂:此衖中第一奇也.
又直北半里,洞分上下两层,涧底由东北去,上洞由西北登.
时余所赍火炬已去其七,恐归途莫辨,乃由前道数转而穿二隘关,抵透光处,炬恰尽矣.
穿窍而出,恍若脱胎易世.
洞外守视者,又增数十人,见余辈皆顶额以手加额作敬礼状称异,以为大法术人.
且云:"前久候以为必堕异吻,故余辈欲入不敢,欲去不能.
想安然无恙,非神灵摄服,安能得此!
"余各谢之,曰:"吾守吾常,吾探吾胜耳,烦诸君久伫,何以致之!
"然其洞但入处多隘,其中洁净干燥,余所见洞,俱莫能及,不知土人何以畏入乃尔!
乃取行囊于前村,从将军岭出,随涧北行十余里,抵大道.
其处东向把七尚七里,西向还麻止三里,余初欲从把七附舟西行,至是反溯流逆上,既非所欲,又恐把七一时无舟,天色已霁,遂从陆路西向还麻.
时日已下舂,尚未饭,索酒市中.
又西十里,宿于黄(石)铺,去茶陵西已四十里矣.
是晚碧天如洗,月白霜凄,亦旅中异境,竟以行倦而卧.
黄石辅之南,即大岭北峙之峰,其石嶙峋插空,西南一峰尤甚,名五凤楼,〔去十里而近,即安仁道.
〕余以早卧不及询,明日登途,知之已无及矣.
〔黄石西北三十里为高暑山,又有小暑山,俱在攸县东,疑即司空山也.
二山之西,高峰渐伏.
茶陵江北曲,经高暑南麓而西,攸水在山北.
是山界茶、攸两江云.
〕十八日晨餐后,自黄石铺西行,霜花满地,旭日澄空.
十徐霞客游记·168·里为丫塘铺,又十里,为珠玑铺,则攸县界矣.
又西北十里,斑竹铺.
又西北十里,长春铺.
又十里,北度大江,即攸县之南关矣.
县城濒江北岸,东西两门,与南门并列于江侧.
茶陵之江北曲西回,攸水自安福封侯山西流南转,俱夹高暑山而下,合于县城东,由城南西去.
是日一路霁甚,至长春铺,阴云复合.
抵城才过午,候舟不得,遂宿学门前.
亦南门.
十九日晨餐后,阴霾不散.
由攸县西门转北,遂西北登陟陂陀.
十里,水涧桥,有小水自北而南.
越桥而西,连上二岭,其西岭名黄山.
下岭共五里,为黄山桥,有水亦自北而南,其水较大于水洞,而平洋亦大开.
西行平畴三里,上牛头山.
又山上行二里,曰长冈冲,下岭为清江桥.
桥东赤崖如回翅,涧从北来,大与黄山桥等.
桥西开洋,大亦如黄山桥,但四围皆山,不若黄山洋南北一望无际也.
洋中平畴,村落相望,名漠田.
又五里,西入山峡,已为衡山县界.
界北诸山皆出煤,攸人用煤不用柴,乡人争输入市,不绝于路.
入山,沿小溪西上,路分两歧:西北乃入山向衡小路,西南乃往太平等附舟路.
于是遵西南,五里为荷叶塘.
越盼儿岭,五里至龙王桥.
桥下水北自小源岭来,南向而去,其居民萧姓,亦大族也.
北望二十里外,小源岭之上,有高山屏列,名曰大岭山,乃北通湘潭道.
过桥,西面行三里,上长岭.
又西下一坞,三里,上叶公坳.
又四里,下太平寺岭,则大江在其下矣.
隔江即为芒洲,其地自攸县东四十五里.
是日上长岭,日少开,中夜雨声滴沥,达明而止.
二十日先晚候舟太平寺涯上,即宿泊舟间.
中夜见东西两山,火光荧荧,如悬灯百尺楼上,光焰映空,疑月之升、日之坠者.
既而知为夜烧.
既卧,闻雨声滴沥,达旦乃止.
上午得舟,遂顺流西北向山峡行.
二十五里,大鹅滩.
十五里,过下徐霞客游记·169·埠,下回乡滩,险甚.
过此山始开,江乃西向.
行二十五里,北下横道滩,又十五里,暮宿于杨子坪之民舍.
二十一日四鼓,月明,舟人即促下舟.
二十里,至雷家埠,出湘江,鸡始鸣.
又东北顺流十五里,低衡山县.
江流在县东城下.
自南门入,过县前,出西门.
三里,越桐木岭,始有大松立路侧.
又二里,石陂桥,始夹路有松.
又五里,过九龙泉,有头巾石.
又五里师姑桥,山陇始开,始见祝融北峙,然夹路之松,至师姑桥而尽矣.
桥下之水东南去.
又五里入山,复得松.
又五里,路北有"子抱母松".
大者二抱.
小者分两岐.
又二里,越佛子坳,又二里,上俯头岭,又一里则岳市矣.
过司马桥,入谒岳庙,出饭于庙前.
问水帘洞在山东北隅,非登山之道;时才下午,犹及登顶,密云无翳,恐明日阴睛未卜.
踌躇久之,念既上岂能复迂道而转,遂东出岳市,即由路亭北依山转岐.
初,路甚大,乃湘潭入岳之道也.
东北三里,有小溪自岳东高峰来,遇樵者引入小径.
三里,上山峡,望见水帘布石崖下.
二里,造其处,乃瀑之泻于崖间者,可谓之"水帘",不可谓之"洞"也.
崖北石上大书"朱陵大沥洞天",并"水帘洞"、"高山流水"诸字,皆宋、元人所书,不辨其人款.
引者又言,其东九真洞,亦山峡间出峡之瀑也.
下山又东北二里,登山循峡,逾一隘,中峰回水绕,引者以为九真矣.
有焚山者至.
曰:"此寿宁宫故址,乃九真下流.
所云洞者,乃山环成坞,与此无异也,其地在紫盖峰之下.
逾山而北尚有洞,亦山坞,〔渐近湘潭境.
"予见日将暮,遂出山,十里,〕僧寮已近,还宿庙.
二十二日〔力疾急速登山.
由岳庙西度将军桥,岳庙东西皆涧.
北入山一里,为紫云洞,亦无洞,山前一冈当户环成耳.
由此上岭一里,大石后度一脊,里许,路南有铁佛寺.
寺后跻徐霞客游记·170·级一里,路两旁俱细竹蒙茸.
上岭,得丹霞寺.
复从寺侧北上,由络丝潭北下一岭,又循络丝上流之涧一里,为宝善堂.
其处涧从东西两壑来,堂前有大石如劈,西涧环石下,出玉板桥,与东涧合而南.
宝善界两涧中,去岳庙已五里.
堂后复蹑蹬一里,又循西涧岭东平行二里,为半云庵.
庵后渡涧西,蹑级直上二里,上一峰,为茶庵.
又直上三里,逾一峰,得半山庵,路甚峻.
由半山庵丹霞侧北上,竹树交映,青翠滴衣.
竹中闻泉声淙淙.
自半云逾涧,全不与水遇,以为山高无水,至是闻之殊快.
时欲登顶,过诸寺俱不入.
由丹霞上三里,为湘南寺,又二里〕南天门.
平行东向二里,分路.
南一里,飞来船、讲经台.
转至旧路,又东下半里,北度脊,西北上三里,上封寺.
上封东有虎跑泉,西有卓锡泉.
二十三日上封.
二十四日上封.
二十五日上封.
二十六日晴.
呈观音崖,再上祝融会仙桥,由不语崖西下.
八里,分路.
南茅坪.
北二里,九龙坪,仍转路口.
南一里,茅坪.
东南由山半行,四里渡乱涧,至大坪分路.
东南上南天门.
西南小路直上四里,为老龙池,有水一池在岭坳,不甚澄清澈,其净室多在岭外.
西南侧刀之西,雷祖之东分路.
东二里,上侧刀峰.
平行顶上二里,下山顶,度脊甚狭.
行赤帝峰北一里,绕其东,分路.
乃南由坳中东行,一里,转出天柱东,遂南下.
五里,过狮子山与大路合,遂由岐路西入福严寺,殿已倾,僧佛鼎谋新之.
宿明道山房.
二十七日早闻雨,餐后行少止.
由寺西循天柱南一里,又西上二里,越南分之脊,转而北,循天柱西一里,上西来之脊,遂由脊上西南行,于是循华盖之东矣.
一里,转华盖南,西行徐霞客游记·171·三里,循华盖西而北下.
风雨大至,自是持盖行.
北过一小坪,复上岭,共一里,转而西行岭脊上.
连度三脊,或循岭北,或循岭南,共三里而复上岭.
于是直上二里,是为观音峰矣.
由峰北树中行三里,雨始止,而沉霾殊甚.
又西南下一里,得观音庵,始知路不迷.
又下一里,为罗汉台.
〔有路自北坞至者,即南沟来道〕于是复南上二里,连度二脊,丛木亦尽,峰皆茅矣.
既逾高顶,南下一里,得丛木一丘,是为云雾堂.
中有老僧,号东窗,年九十八,犹能与客同拜起.
时雾稍开,又南下一里半,得东来大路,遂转西下,又一里半至涧,渡桥而西,即方广寺.
寺正殿崇祯初被灾,三佛俱雨中.
盖大岭之南,石廪峰分支四下,〔为莲花诸峰;〕大岭之北,云雾顶分支西下,〔为泉室、天台诸峰〕夹而成坞,寺在其中,寺始于梁天监中.
水口西去,环锁甚隘,亦胜地也.
宋晦庵、南轩诸迹,没俱于火.
寺西有洗衲池,补衣石在涧旁.
渡水口桥,即北上山,西北登一里半,又平行一里半,得天台寺.
寺有僧全撰,名僧也.
适他出,其徒中立以芽茶馈.
〔盖泉室峰又西起高顶,突为天台峰.
西垂一支,环转而南,若大尾之掉,几东接其南下之支.
南面水仅成峡,内环一坞如玦,在高原之上,与方广可称上下二奇.
〕返宿方广庆禅、宁禅房.
先是,余欲由南沟趋罗汉台至方广;比登古龙池,乃东上侧刀峰,误出天柱东;及宿福严,适佛鼎师通道取木,遂复辟罗汉台路.
余乃得循之西行,且自天柱、华盖、观音、云雾至大坳,皆衡山来脉之脊,得一览无遗,实意中之事也.
由南沟趋罗(汉)台亦迂,不若径登天台,然后南岳之胜乃尽.
二十八日早起,风雨不收.
宁禅、庆禅二僧固坚持留,余强别之.
庆禅送至补衲台而别.
遂沿涧西行,南北两界,山俱茅秃.
五里,始有石树萦溪,崖影溪声,上下交映.
又二里,〔隔徐霞客游记·172·溪前山,有峡自东南来,与方广水合流西去〕北向登崖,崖下石树愈密,涧在深壑,其中有黑、白、黄三龙潭,两崖峭削,故路折而上,〔闻声而已,不能见也.
〕已而平行山半,共三里,过鹅公嘴,得龙潭寺.
寺在天台西峰之下,南为双髻峰.
盖天台、双髻夹而西来,以成龙潭之流;潭北上即为寺,寺西为狮子峰,尖削特立,天台以西之峰,至此而尽;其南隔溪即双髻西峰,而莲花以西之峰,亦至此而尽;过九龙,犹平行山半,五里,自狮子峰南绕其西,下山又五里,为马迹桥,而衡山西面之山始尽.
〔桥东去龙潭十里,西去湘乡界四十里,西北去白高三十里,南至衡阳界孟公坳五里.
〕自马迹桥南渡一涧,〔润即方广九龙水去白高者.
〕即东南行,四里至田心.
又越一小桥,一里,上一低坳,不知其为界头也.
过坳又五里,有水自东北山间悬崖而下,其高数十仞,是为小响水塘,盖亦衡山之余波也.
又二里,有水自北山悬崖而下,是为大响水塘.
〔阔大过前崖,而水分两级,转下峡间,初见上级,后见下级,故觉其不及前崖飞流直下也.
〕前即宁水桥,问水从何处,始知其南由唐夫沙河而下衡州草桥.
盖自马迹南五里孟公坳分衡阳、衡山界处,其水北下者,即由白高下一殒江,南下者,即由沙河下草桥,是孟公坳不特两县分界,而实衡山西来过脉也.
第其坳甚平,其西来山即不甚高,故不之觉耳.
始悟衡山来脉非自南来,乃由此坳东峙双髻,又东为莲花峰后山,又东起为石廪峰,始分南北二支,南为岣嵝白石诸峰,北为云雾、观音以峙天柱.
使不由西路,必谓岣嵝、白石乃其来脉矣.
由宁水桥饭而南,五里,过国清亭,逾一小岭,为穆家洞.
其洞回环圆整,〔水〕自东南绕至东北,〔乃石廪峰西南峡中水〕山亦如之,而东附于衡山之西.
径洞二里,复南逾一岭,一里,是为陶朱下洞,其洞甚狭,水直西去.
路又南入峡,二里,复徐霞客游记·173·逾一岭,为陶朱中洞,其水亦西去.
又南二里,上一岭,其坳甚隘,为陶朱三洞,其洞较宽于前二洞,而不及穆洞之回环也.
二里,又逾一岭,为界江,其水由东南向西北去.
界江之西为大海岭.
溯水南行一里,上一坳,亦甚平,乃衡之脉又西度为大海岭者.
其坳北之水,即西北下唐夫;其坳南之水,即东南下横口者也.
逾坳共一里,为傍塘,即随水东南行.
五里,为黑山,又五里,水口,两山逼凑,水由其内破壁而入,路逾其上.
一里,水始出峡,路亦就夷平.
又一里,是为横口.
傍塘、〔黑〕山之水南下,岣嵝之水西南来,至此而合.
其地北望岣嵝、白石诸峰甚近,南去衡州尚五十里,遂止宿旅店.
是日共行六十里.
二十九日早起,雨如注,乃踯躅泥途中.
沿溪南行,逾一小岭,是为上梨坪.
又逾一小岭,五里,是为下梨坪,复与溪遇.
又循溪东南下,十里,为杨梅滩,有石梁南北跨溪上,溪由梁下东去,路越梁东南行.
五里入排冲,又行排中五里,南逾青山坳,排冲者,冈自谭碧岭东南至青山,分为两支,俱西北转,两冈排闼门,夹成长坞,缭绕为田,路由之入,至青山而坞穷.
乃逾坳而南,陂陀高下,滑泞几不留足,而衣絮沾透,亦疲而不觉其寒.
十里,下望日坳,为黄沙湾,则蒸江自西南沿山而来,路遂随江东南下,又五里为草桥,即衡州府矣.
觅静闻,暮得之绿竹庵天母殿瑞光师处.
亟投之,就火炙衣,而衡山古太坪僧融止已在焉.
先是,予过古太坪,上古龙池,于山半问路静室,而融止及其师兄应庵双瞽.
苦留余.
余急辞去,至是已先会静闻,知余踪迹.
盖融止扶应庵将南返桂林七星岩,故道出于此,而复与之遇,亦一缘也.
绿竹庵在衡北门外华严、松萝诸庵之间.
八庵连络,俱幽静明洁,呗呗即梵,佛教徒念经诵之声相闻,乃藩府焚修焚香徐霞客游记·174·修道之地.
盖桂王以亲藩乐善,故孜孜于禅教云.
三十日游城外河街,泞甚.
暮,返宿天母殿.
二月初一日早饭于绿竹庵,以城市泥泞,不若山行.
遂东南逾一小岭,至湘江之上.
共一里,溯江至蒸水入湘处.
隔江即石鼓合江亭.
渡江登东岸,东南行,其地陂陀高下,四里,过把膝庵,又二里,逾把膝岭.
岭南平畴扩然,望耒水自东南来,直抵湖东寺门,转而北去.
湖东寺者,在把膝岭东南三里平畴中,门对耒水,万历末无怀禅师所建,后憨山亦来同栖,有静室在其间.
余至,适桂府供斋,为二内官强斋而去.
乃西行五里,过木子、石子二小岭,从丁家渡渡江,已在衡城南门外.
登崖上回雁峰,峰不甚高,东临湘水,北瞰衡城,俱在足下,雁峰寺笼罩峰上无余隙焉,然多就圯者.
又饭于僧之千手观音殿.
乃北下街衢,淖泥没胫小腿,一里,入南门,经四牌坊,城中阛闠与城东河市并盛.
又一里,经桂府王城东,又一里,至郡衙西,又一里,出北门,遂北登石鼓山.
山在临蒸驿之后,武侯庙之东,湘江在其南,蒸江在其北,山由其间度脉,东突成峰,前为禹碑享,大禹《七十二字碑》在焉.
其刻较前所摹望日亭碑差古,而漶漫模糊殊甚,字形与译文亦颇有异者.
其后为崇业堂,再上,宣圣殿中峙焉.
殿后高阁甚畅,下名回澜堂,上名大观楼.
西瞰度脊,平临衡城,与回雁南北相对,蒸、湘夹其左右,近出窗槛之下,惟东面合流处则在其后,不能全括.
然三面所凭掔同牵,近而万家烟市,三水帆墙,湘江自南,蒸江自西,耒江自东南.
远而岳云岭树,披映层叠,虽书院之宏伟,不及〔吉安〕白鹭大观,地则名贤乐育之区,而兼滕王、黄鹤滕王阁、黄鹤楼之胜,韩文公、朱晦庵、张南轩讲学之所.
非白鹭之所得侔矣.
楼后为七贤祠,祠后为生生阁.
阁东向,下瞰二江蒸、湘.
合流于前,耒水北入于二里外,与徐霞客游记·175·大观楼东西易向.
盖大观踞山顶,收南北西三面之奇,而此则东尽二水同流之胜者也.
又东为合江亭,其址较下而临流愈近.
亭南崖侧,一隙高五尺,如合掌东向,侧肩入,中容二人,是为朱陵涧后门.
求所谓"六尺鼓"不可得,亭下濒水有二石如竖婢碑,岂即遇乱辄鸣者耶自登大观楼,正对落照,见黑云衔日,复有雨兆.
下楼,践泥泞冒黑过青草桥,东北二里入绿竹庵.
晚餐既毕,飓风怒号,达旦甫止,雨复潇潇下矣.
衡州城东面濒湘,通四门,余北西南三面鼎峙,而北为蒸水所夹.
其城甚狭,盖南舒而北削云.
北城外,则青草桥跨蒸水上,此桥又谓之韩桥,谓昌黎公过而始建者.
然文献无征,今人但有草桥之称而已.
而石鼓山界其间焉.
盖城之南,回雁当其上,泻城之北,石鼓砥其下流,而潇、湘循其东面,自城南抵城北,于是一合蒸,始东转西南来,再合耒焉.
蒸水者,由湘之西岸入,其发源于邵阳县耶姜山,东北流经衡阳北界,会唐夫、衡西三洞诸水,又东流抵望日坳为黄沙湾,出青草桥而合于石鼓东.
一名草江,以青草桥故.
一名沙江,以黄沙湾故.
谓之蒸者,以水气加蒸也.
舟由青草桥入,百里而达水福,又八十里而抵长乐.
耒水者,由湘之东岸入,其源发于郴州之耒山,西北流经永兴、耒阳界.
又有郴江发源于郴之黄岑山,白豹水发源于永兴之白豹山,资兴水发源于钴鉧泉,俱与耒水会.
又西抵湖东寺,至耒口而合于回雁塔之南.
舟向郴州、宜章者,俱由此入,过岭,下武水,入广之浈江.
来雁塔者,衡州下流第二重水口山也.
石鼓从州城东北特起垂江,为第一重;雁塔又峙于蒸水之东、耒水之北,为第二重.
其来脉自岣嵝转大海岭,度青山坳,下望日坳,东南为桃花冲,即绿竹、华严诸庵所附丽高下者.
又南濒江,即为雁塔,徐霞客游记·176·与石鼓夹峙蒸江之左右焉.
衡州之脉,南自回雁峰而北尽于石鼓,盖邵阳、常宁之间迤逦而来,东南界于湘,西北界于蒸,南岳岣嵝诸峰,乃其下流回环之脉,非同条共贯者.
徐灵期谓南岳周回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遂以回雁为七十二峰之一,是盖未经孟公坳,不知衡山之起于双髻也.
若岳麓诸峰磅礴处,其支委固远矣.
初二日早起,欲入城,并游城南花药山.
雨势不止,遂返天母庵.
庵在修竹中,有乔松一株当户,其外层冈回绕,竹树森郁,俱在窗槛之下,前池浸绿,仰色垂痕,后坂帏红,桃花吐艳.
原名桃花冲.
风雨中春光忽逗,而泥屐未周,不能无开云之望.
下午,滂沱弥甚,乃拥炉瀹煮茗,兀坐竟日.
初三日寒甚,而地泞天阴,顾仆病作,仍拥炉庵中,作《上封寺募文》.
中夜风声复作,达旦仍(未)止雨.
初四日雨,拥炉庵中,作完初上人《白石山精舍引》.
初五日峭寒,酿雨.
令顾仆往河街城东濒湘之街,市肆所集.
觅永州船,余拥炉书《上封疏》、《精舍引》,作《书怀诗》呈瑞光.
初六日雨止,泞甚.
入城拜乡人金祥甫,因出河街.
抵暮返,雨复霏霏.
金乃江城金斗垣子,随桂府分封至此.
其弟以荆溪壶开肆东华门府墙下.
初七日上午开霁.
静闻同顾仆复往河街更定永州舡.
余先循庵东入桂花园.
乃桂府新构〔庆桂堂地〕,为赏桂之所.
〔前列丹桂三株,皆耸干参天,接荫蔽日.
其北宝珠茶五株,虽不及桂之高大,亦郁森殊匹.
〕又东为桃花源.
〔西自华严、天母二庵来,南北俱高岗夹峙,中层叠为池,池两旁依冈分坞,皆梵宫绀宇佛寺之别称,诸藩阉宦官亭榭,错出其间.
〕桃花源之上即桃花冲,乃岭坳也.
其南之最高处新结两亭,一曰停云,徐霞客游记·177·又曰望江,一曰望湖,在无忧庵后修竹间.
时登眺已久,乃还饭绿竹庵.
复与完初再上停云,从其北逾桃花冲坳,其东冈夹成池,越池而上,即来雁塔矣.
塔前为双练堂,西对石鼓,返眺蒸、湘交会,亦甚胜也.
塔之南,下临湘江,有巨楼可凭眺,惜已倾圮.
楼之东即为耒江北入之口,时日光已晶朗,岳云江树,尽献真形.
乃趣催促完初觅守塔僧,开扃开门而登塔,历五层.
四眺诸峰,北惟衡岳最高,其次则西之雨母山,又次则西北之大海岭,其余皆冈陇高下,无甚峥嵘,而东南二方,固豁然无际矣.
〔湘水自回雁北注城东,至石鼓合蒸,遂东转,经塔下.
东合耒水北去,三水曲折,不及长江一望无尽,而纡回殊足恋也〕眺望久之,恐静闻觅舟已还,遂归询之,则舟之行尚在二日后也.
是日颇见日影山光,入更复雨.
按雨母山在府城西一百里,乃回雁与衡城来脉,兹望之若四五十里外者,岂非雨母,乃伊山耶恐伊山又无此峻耳.
《志》曰:"伊山在府西三十五里,乃桓伊读书处.
"而雨母则大舜巡狩所经,亦云云阜.
余苦久雨,望之不胜曲水之想.
初八日晨起雨歇,抵午有日光,遂入城,经桂府前.
府在城之中,圆亘城半,朱垣碧瓦,新丽殊甚.
前坊标曰"夹辅亲潢",正门曰"端礼".
前峙二狮,其色纯白,云来自耒河内百里.
其地初无此石,建府时忽开得二石笋,俱高丈五,莹白如一,遂以为狮云.
仍出南门,一里,由回雁之麓又西一里,入花药山.
山不甚高,即回雁之西转回环而下府城者.
诸峰如展翅舒翼,四拱成坞,寺当其中,若在围城之内,弘敞宽阔为一方之冠.
盖城北之桃花冲,俱静室星联,而城南之花药山,则丛林独峙者也.
寺名报恩光孝禅寺.
寺后悬级直上,山顶为紫云宫,则道院也.
其地高耸,可以四眺.
还寺,遇锡僧觉空,兴道人.
其来后余,而先至此.
因少憩方丈,观宋徽宗弟表文.
徐霞客游记·178·其弟法名琼俊,弃玉牒指皇权而游云水.
时知府卢景魁之子移酌入寺,为琼俊所辱,卢收之狱中,潜书此表,令狱卒王祐入奏,徽宗为之斩景魁而官封官王祐.
其表文与徽宗之御札如此,寺僧以为宗门一盛事.
然表中称衡州为邢州,御札斩景魁,即改邢为衡,且以王祐为衡守.
其说甚俚鄙俗,恐寺中捏造而成,非当时之实迹也.
出寺,由城西过大西门、小西门,城外俱巨塘环饶,阛闠连络.
共七里,东北过草桥,又二里,入绿竹庵,已薄暮矣.
是日雨已霁,迨中夜,雨声复作潺潺,达旦而不止.
初九日雨势不止,促静闻与顾仆移行李舟中,而余坐待庵中.
将午,雨中别瑞光,过草桥,循城东过瞻岳、潇湘、柴埠三门,入舟.
候同舟者,因复入城,市鱼肉笋米诸物.
大鱼每二三月水至衡山县放子,土人俱于城东江岸以布兜围其沫,养为雨苗,以大艑贩至各省,皆其地所产也.
过午出城,则舟以下客移他所矣.
与顾仆携物匍匐雨中,循江而上,过铁楼及回雁峰下,泊舟已尽而竟不得舟.
乃觅小舟,顺流复觅而下,得之于铁楼外,盖静闻先守视于舟,舟移既不为阻,舟泊复不为觇观测,听我辈之呼棹而过,杂众舟中竟不一应,遂致往返也,是日雨不止,舟亦泊不行.
初十日夜雨达旦.
初涉潇湘指今湖南境内,遂得身历此景,亦不以为恶.
上午,雨渐止.
迨暮,客至,雨散始解维即船缆.
五里,泊于水府庙之下.
十一日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
二十五里,南上钩栏滩,衡南首滩也,江深流缩,势不甚汹涌.
转而西,又五里为东阳渡,其北岸为琉璃厂,乃桂府烧造之窑也.
又西二十里为车江,或作汊江.
其北数里外即云母山.
乃折而东南行,十里为云集潭,有小山在东岸.
已复南转,十里为新塘站,旧有驿,今废.
又六里,泊于新塘站上流之对涯.
同舟者为衡郡艾行可、石瑶徐霞客游记·179·庭,艾为桂府礼生司仪、执事,而石本苏人,居此已三代矣.
其时日有余照,而其处止有谷舟二只,遂依之泊.
已而,同上水者又五六舟,亦随泊焉.
其涯上本无村落,余念石与前舱所搭徽人俱惯游江湖,而艾又本郡人,其行止余可无参与,乃听其泊.
迨暮,月色颇明.
余念入春以来尚未见月,及入舟前晚,则潇湘夜雨,此夕则湘浦月明,两夕之间,各擅一胜,为之跃然.
已而忽闻岸上涯边有啼号声,若幼童,又若妇女,更余不止.
众舟寂然,皆不敢问.
余闻之不能寐,枕上方作诗怜之,有"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两袖湿青衫"之句,又有"滩惊回雁天方一,月叫杜鹃更已三"等句.
然亦止虑有诈局,俟怜而纳之,即有尾其后以挟诈者,不虞其为盗也.
迨二鼓,静闻心不能忍,因小解涉水登岸,静闻戒律甚严,一吐一解,必俟登涯,不入于水.
呼而诘之,则童子也,年十四五,尚未受全发,诡言出王阉之门,年甫十二,王善酗酒,操大杖,故欲走避.
静闻劝其归,且厚抚之,彼竟卧涯侧.
比静闻登舟未久,则群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交丛而下.
余时未寐,急从卧板下取匣中游资移之.
越艾舱.
欲从舟尾赴水,而舟尾贼方挥剑斫尾门,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复走卧处,觅衣披之.
静闻、顾仆与艾、石主仆,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
贼前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
余念必为盗执,所持同"绸"衣不便,乃并弃之.
各跪而请命,贼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
入水余最后,足为竹纤所绊,竟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踊而起.
幸水浅止及腰,乃逆流行江中,得邻舟间避而至,遂跃入其中.
时水浸寒甚,邻客以舟人被盖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泊于香炉山,盖已隔江矣.
还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盗齐喊一声为号而去.
已而同泊诸舟俱移泊而来,有言南京相公身被徐霞客游记·180·四创者,余闻之暗笑其言之妄.
且幸乱刃交戟之下,赤身其间,独一创不及,此实天幸.
惟静闻、顾奴不知其处,然亦以为一滚入水,得免虎口,资囊可无计矣.
但张侯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一帙一套书,乃其手笔,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遂罹此厄,能不抚膺气愤痛苦!
其时舟人父子亦俱被戳,哀号于邻舟.
他舟又有石瑶庭及艾仆与顾仆,俱为盗戳,赤身而来,与余同被卧,始知所谓被四创者,乃余仆也.
前舱五徽人俱木客,亦有二人在邻舟,其三人不知何处.
而余舱尚不见静闻,后舱则艾行可与其友曾姓者,亦无问处.
余时卧稠人中,顾仆呻吟甚,余念行囊虽焚劫无遗,而所投匣资或在江底可觅.
但恐天明为见者取去,欲昧爽即行,而身无寸丝,何以就岸.
是晚初月甚明,及盗至,已阴云四布,迨晓,雨复霏霏.
十二日邻舟客戴姓者,甚怜余,从身分里衣、单裤各一以畀余.
余周身无一物,摸髻中犹存银耳挖一事,余素不用髻簪,此行至吴门,念二十年前从闽前返钱塘江浒,腰缠已尽,得髻中簪一枝,夹其半酬饭,以其半觅舆,乃达昭庆金心月房.
此行因换耳挖一事,一以绾发,一以备不时之需.
及此堕江,幸有此物,发得不散.
艾行可披发而行,遂至不救.
一物虽微,亦天也.
遂以酬之,匆匆问其姓名而别.
时顾仆赤身无蔽,余乃以所畀裤与之,而自著其里衣,然仅及腰而止.
旁舟子又以衲破衣一幅畀予,用蔽其前,乃登涯.
涯犹在湘之北东岸,乃循岸北行.
时同登者余及顾仆,石与艾仆并二徽客,共六人一行,俱若囚鬼.
晓风砭骨,砂砾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
四里,天渐明,望所焚劫舟在隔江,上下诸舟,见诸人形状,俱不肯渡,哀号再三,无有信者.
艾仆隔江呼其主,余隔江呼静闻,徽人亦呼其侣,各各相呼,无一能应.
已而闻有呼予者,予知为静闻也,心窃喜曰:"吾三人俱生矣.
"亟欲与静闻遇.
徐霞客游记·181·隔江土人以舟来渡余,及焚舟,望见静闻,益喜甚.
于是入水而行,先觅所投竹匣.
静闻望而问其故,遥谓余曰:"匣在此,匣中之资已乌有矣.
手摹《禹碑》及《衡州统志》犹未沾濡也.
"及登岸,见静闻焚舟中衣被竹芨犹救数件,守之沙岸之侧,怜予寒,急脱身衣以衣予给我穿,复救得余一裤一袜,俱火伤水湿,乃益取焚余炽火以炙之.
其时徽客五人俱在,艾氏四人,二友一仆虽伤亦在,独艾行可竟无踪迹.
其友、仆乞土人分舟沿流捱觅,余辈炙衣沙上,以候其音.
时饥甚,锅具焚没无余,静闻没水取得一铁铫小锅,复没水取湿米,先取干米数斗,俱为艾仆取去.
煮粥遍食诸难者,而后自食.
迨下午,不得艾消息,徽人先附舟返衡,余同石、曾、艾仆亦得土人舟同还衡州.
余意犹妄意艾先归也.
土舟颇大,而操者一人,虽顺流行,不能达二十余里,至汊江已薄暮.
二十里至东阳渡,已深夜.
时月色再阴,乘月行三十里,抵铁楼门,已五鼓矣.
艾使先返,问艾竟杳然也.
先是,静闻见余辈赤身下水,彼念经芨在篷侧,遂留,舍命乞哀,贼为之置经.
及破余竹撞,见撞中俱书,悉倾弃舟底.
静闻复哀求拾取,仍置破撞中,盗亦不禁.
撞中乃《一统志》诸书,及文湛持、黄石斋、钱牧斋与余诸手柬,并余自著日记诸游稿.
惟与刘愚公书稿失去.
继开余皮厢同箱,见中有尺头,即阖合上、关闭置袋中携去.
此厢中有眉公与丽江木公叙稿,及弘辨、安仁诸书,与苍悟道顾东曙辈家书共数十通,又有张公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乃宣德初张侯特使广东时手书,其族人珍藏二百余年,予苦求得之.
外以庄定山、陈白沙字裹之,亦置书中.
静闻不及知,亦不暇乞,俱为携去,不知弃置何所,真可惜也.
又取余皮挂厢,中有家藏《晴山帖》六本,铁针、锡瓶、陈用卿壶,俱重物,盗入手不开,亟取袋中.
破予大笥徐霞客游记·182·竹器,取果饼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及《游记》合刻十本,俱焚讫.
其艾舱诸物,亦多焚弃.
独石瑶庭一竹芨书箱竟未开.
贼濒行,辄放火后舱.
时静闻正留其侧,俟其去,即为扑灭,而余舱口亦火起,静闻复入江取水浇之.
贼闻水声,以为有人也,及见静闻,戳两创而去,而火已不可救.
时诸舟俱遥避,而两谷舟犹在,呼之,彼反移远.
静闻乃入江取所堕篷作筏,亟携经芨并余烬余诸物,渡至谷舟;冒火再入取艾衣、被、书、米及石瑶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谷舟;及第三次,则舟已沉矣.
静闻从水底取得湿衣三、四件,仍渡谷舟,而谷(舟)乘黑暗匿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
静闻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开去.
及守余辈渡江,石与艾仆见所救物,悉各认去.
静闻因谓石曰:"悉是君物乎"石遂大诟污损责难静闻,谓:"众人疑尔登涯引盗.
谓讯哭童也.
汝真不良,欲掩我之箧.
"不知静闻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水,夺护此箧,以待主者,彼不为德,而后诟之.
盗犹怜僧,彼更胜盗哉矣,人之无良如此!
十三日昧爽登涯,计无所之.
思金祥甫为他乡故知,投之或可强留.
候铁楼门开,乃入.
急趋祥甫寓,告以遇盗始末,祥甫怆悲愤然.
初欲假借数十金于藩府,托祥甫担当,随托祥甫归家收还,而余辈仍了西方大愿.
祥甫谓藩府无银可借,询余若归故乡,为别措以备衣装.
余念遇难辄返,(缺)觅资重来,妻孥必无放行之理,不欲变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济.
祥甫唯唯.
十四、五日俱在金寓.
十六日金为投揭内司,约二十二始会众议助.
初,祥甫谓已不能贷,欲遍求众内司共济,余颇难之.
静闻谓彼久欲置四十八愿斋僧田于常住,今得众济,即贷余为西游资.
俟余归,照所济之数为彼置田于寺,仍以所施诸人名立石,极为两便.
徐霞客游记·183·余不得已,听之.
十七、八日俱在余寓.
时余自顶至踵,无非金物,而顾仆犹蓬首赤足,衣不蔽体,只得株守金寓.
自返衡以来,亦无晴霁之日,或雨或阴,泥泞异常,不敢动移一步.
十九日往看刘明宇,坐其楼头竟日.
刘为衡故尚书刘尧诲养子,少负膂力,慷慨好义,尚书翁故倚重,今年已五十六,奉斋而不禁酒,闻余被难,即叩金寓余,欲为余缉盗.
余谢物已去矣,即得之,亦无可为西方资.
所惜者唯张侯《南程》一纪,乃其家藏二百余年物,而眉公辈所寄丽江诸书,在彼无用,在我难再遘遇耳.
刘乃立矢通"誓"神前,曰:"金不可复,必为公复此.
"余不得已,亦姑听之.
二十日晴霁,出步柴埠门外,由铁楼门入.
途中见折宝珠茶,花大瓣密,其红映日;又见折千叶绯桃,含苞甚大,皆桃花冲物也,拟往观之.
而前晚下午,忽七门早闭,盖因东安有大盗临城,祁阳亦有盗杀掠也.
余恐闭于城外,遂复入城,订明日同静闻往游焉.
二十一日阴云复布,当午雨复霏霏,竟不能出游.
是日南门获盗七人,招党及百,刘为余投揭捕厅.
下午,刘以蕨芽为供饷余,并前在天母殿所尝葵菜,为素供二绝.
余忆王摩诘"松下清斋折露葵",及东坡"蕨芽初长小儿拳",尝念此二物,可与薄丝一种草本植物共成三绝,而余乡俱无.
及至衡,尝葵于天母殿,尝蕨于此,风味殊胜.
盖葵松而脆,蕨滑而柔,各擅一胜也,是日午后,忽发风寒甚,中夜风吼,雨不止.
二十二日晨起,风止雨霁.
上午,同静闻出瞻岳门,越草桥,过绿竹园.
桃花历乱,柳色依然,不觉有去住之感.
入看瑞光不值,与其徒入桂花园,则宝珠盛开,花大如盘,殷红密瓣,万朵浮团翠之上,真一大观.
徜徉久之,不复知身在患难徐霞客游记·184·中也.
望隔溪坞内,桃花竹色,相为映带,其中有阁临流,其巅有亭新构,阁乃前游所未入,亭乃昔时所未有缀.
急循级而入,感花事之芳菲,叹沧桑之倏忽.
登山踞巅亭,南瞰湘流,西瞻落日,为之怃然.
乃返过草桥,再登石鼓,由合江亭东下,濒江观二竖石.
乃二石柱,旁支以石,上镌对联,一曰:"临流欲下任公钓.
"一曰:"观水长吟孺子歌.
"非石鼓也.
两过此地,皆当落日,风景不殊,人事多错,能不兴怀!
二十三日碧空晴朗,欲出南郊,先出铁楼门.
过艾行可家,登堂见其母,则行可尸已觅得两日矣,盖在遇难之地下流十里之云集潭也.
其母言:"昨亲至其地,抚尸一呼,忽眼中血迸而溅我.
"呜呼,死者犹若此,生何以堪!
询其所伤,云"面有两枪".
盖实为阳侯助虐,所云支解为四,皆讹传也.
时其棺停于城南洪君鉴山房之侧.
洪乃其友,并其亲.
毕君甫适挟青乌至,盖将营葬也,遂与偕行.
循回雁西麓,南越冈坞,四里而至其地.
其处乱冈缭绕,间有掩关习梵之室,亦如桃花冲然,不能如其连扉接趾,而嫱寂过之.
洪君之室,绿竹当前.
危冈环后,内有三楹,中置佛像,左为读书之所,右为僧爂之处,而前后俱有轩可憩,庭中盆花纷列,亦幽栖净界也.
艾棺停于岭侧,亟同静闻披荆拜之.
余诵"同是天涯遇难人,一生何堪对一死"之句,洪、毕皆为拭泪.
返抵回雁之南,有宫翼然于湘江之上,乃水府殿也.
先是艾行可之弟为予言,始求兄尸不得,依其签而获之云集潭,闻之心动.
至是乃入谒之,以从荆、从粤两道请决于神,而从粤大吉.
时余欲从粤西入滇,被劫后,措资无所,或劝从荆州,求资于奎之叔者.
时奎之为荆州别驾,从此至荆州,亦须半月程,而时事不可知,故决之神.
以两处贷金请决于神,而皆不能全.
两处谓金与刘.
余益钦服神鉴.
盖此殿亦藩府新构,其神极灵也.
乃觅道者,俱录徐霞客游记·185·其词以藏之.
复北登回雁峰,饭于千手观音阁东寮,即从阁西小径下,复西入花药寺,再同觉空饭于方丈.
薄暮,由南门入.
是日风和日丽,为入春第一日云.
二十四日在金寓,觉空来顾.
下午独出柴埠门,市蒸酥,由铁楼入.
是夜二鼓,闻城上遥呐声,明晨知盗穴西城,几被逾入,得巡者喊救集众,始散去.
二十五日出小西门,观西城被穴处.
盖衡城甚卑,而西尤敝甚,其东城则河街市房俱就城架柱,可攀而入,不待穴也.
乃绕西华门,循王墙后门后宰门外肆,有白石三块欲售.
其一三峰尖削如指,长二尺,洁白可爱;其一方竟尺,中有沟池田塍可畜水,但少假人工,次之;其一亦峰乳也,又次之.
返金寓.
是时衡郡有倡为神农之言者,谓神农、黄帝当出世,小民翕和顺然信之,初犹以法轮寺为窟,后遂家传而户奉之.
以是日下界,察民善恶,民皆市纸焚献,一时腾哄,市为之空.
愚民之易惑如此.
二十六日金祥甫初为予措资,展转不就.
是日忽阄会一种民间集资方法,得百余金,予在寓知之,金难再辞,许假二十金,予以田租二十亩立券付之.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俱在金寓候银,不出.
三月初一日桂王临朝,命承奉刘及王承奉之侄设斋桃花冲施僧.
静闻往投斋,唔王承奉之侄,始知前投揭议助之意,内司不爽.
盖此助非余本意,今既得金物,更少贷于刘,便可西去.
静闻见王意如此,不能无望.
余乃议先往道州,游九疑,留静闻候助于此,余仍还后与同去,庶彼得坐俟,余得行游,为两便云.
初二日乃促得金祥甫银,仍封置金寓,以少资随身.
刘许徐霞客游记·186·为转借,期以今日,复不能得.
予往别,且坐候之,遂不及下舟.
初三日早出柴埠门登舟.
刘明宇先以钱二千并绢布付静闻,更以糕果追予于南关外.
时余舟尚泊柴埠未解维,刘沿流还觅,始与余遇,复订期而别.
是日风雨复作,舟子迁延,晚移南门埠而泊.
初四日平明行,风暂止,夙雨霏霏.
下午过汊江,抵云集潭,去予昔日被难处不远,而云集则艾行可沉汨之所也.
风雨凄其,光景顿别,欲为《楚辞》招之,黯不成声.
是晚泊于云集潭之西岸,共行六十余里.
初五日雷雨大至.
平明发舟,而风颇利.
十里,过前日畏途,沉舟犹在也.
四里,过香炉山,其上有滩颇高.
又二十五里,午过桂阳河口,桂阳河自南岸入湘.
〔舂水出道州舂陵山,岿水出宁远九疑山,经桂阳西境,合流至此入湘,为常宁县界.
由河口入,抵桂阳尚三百里〕又七里,北岸有聚落村落名松北.
又四里,泊于瓦洲夹.
共行五十里.
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风息.
二十里,过白坊驿,聚落在江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宁县界矣.
又西南三十里,为常宁水口,其水从东岸入湘,亦如桂阳之口,而其水较小,盖常宁县治犹在江之东南也.
又西十五里,泊于粮船埠,有数家在东岸,不成村落.
是日共行六十五里.
初七日西南行十五里,河洲驿.
日色影现,山冈开伏.
盖自衡阳来,湘江两岸虽冈陀缭绕,而云母之外,尚无崇山杰嶂.
至此地,湘之东岸为常宁界,湘江西岸为永之祁阳界,皆平陵扩然,冈阜远叠也.
又三十里,过大铺,于是两岸俱祁阳属矣.
上九州滩,又三十里,泊归阳驿.
初八日饭后余骤疾急病,呻吟不已.
六十里,至白水驿.
徐霞客游记·187·初拟登访戴宇完,谢其遇劫时解衣救冻之惠,至是竟不能登.
是晚,舟人乘风顺,又暮行十五里,泊于石坝里,盖白水之上流也.
是日共行七十五里.
按《志》白水山在祁阳东南二百余里,山下有泉如白练.
(缺)去祁阳九十余里,又在东北.
是耶,非耶初九日昧爽,舟人放舟,余病犹甚.
五十余里,下午抵祁阳,遂泊焉,而余不能登.
先隔晚将至白水驿,余力疾起望西天,横山如列屏,至是舟溯流而西,又转而北,已出是山之阳矣,盖即祁山也.
山在湘江北,县在湘江西,祁水南,相距十五里.
其上流则湘自南来,循城东,抵山南转,县治实在山阳、水西.
而县东临江之市颇盛,南北连峙,而西向入城尚一里.
其城北则祁水西自邵阳来,东入于湘,遂同曲而东南去.
初十日余念浯溪之胜,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病愈,而舟人以候客未发,乃力疾起.
沿江市而南,五里,渡江而东,已在浯溪下矣.
第所谓狮子袱者,在县南滨江二里,乃所经行地,而问之,已不可得.
岂沙积流移,石亦不免沧桑耶浯溪由东而西入于湘,其流甚细.
溪北三崖骈峙,西临湘江,而中崖最高,颜鲁公所书《中兴颂》高镌崖壁,其侧则石镜嵌焉.
石长二尺,阔尺五,一面光黑如漆,以水喷之,近而崖边亭石,远而隔江村树,历历俱照彻其间.
不知从何处来,从何时置,此岂亦元次山所遗,遂与颜书媲胜耶!
宋陈衍云:"元氏始命之意,因水以为浯溪,因山以为峿山,作室以为廡亭,三吾之称,我所自也.
制字从水、从山、从广,我所命也.
三者之目,皆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
"崖前有亭,下临湘水,崖巅石巉簇〔立〕,如芙蓉丛萼.
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
崖之东麓为元颜祠,祠空而隘.
前有室三楹,为驻游之所,而无守者.
越浯溪而东,有寺北向,是为中宫寺,即漫宅旧址也,倾颓已徐霞客游记·188·甚,不胜吊古之感.
时余病怯行,卧崖边石上,待舟久之,恨磨崖碑拓架未彻通撤而无拓者,为之怅怅!
既午舟至,又行二十里,过媳妇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矫首作西望状.
其下有鱼曰竹鱼,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处所无也.
时余卧病舱中,与媳妇觌当面面而过.
又十里,泊舟滴水崖而后知之,矫首东望,已隔江云几曲矣.
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亘空,江流寂然,荒村无几,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十五里.
十一日平明行,二十五里,过黄杨铺,其地有巡司.
又四十里,泊于七里滩.
是日共行六十五里.
自入舟来,连日半雨半晴,曾未见皓日当空,与余病体同也.
十二日平明发舟.
二十里,过冷水滩.
聚落在江西岸,舟循东岸行.
是日天清日丽,前所未有.
一舟人俱泊舟东岸,以渡舟过江之西岸,市鱼肉诸物.
余是时体亦稍苏,起坐舟尾,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
盖濒江石骨嶙峋,直插水底,阛闠之址,以石不以土,人从崖级隙拾级以登,真山水中窟宅也.
涯上人言二月间为流贼杀掠之惨,闻之骨竦.
久之,市物者渡江还,舟人泊而待饭,已上午矣.
忽南风大作,竟不能前,泊至下午,余病复作.
薄暮风稍杀,舟乃行,五里而暮.
又乘月五里,泊于区河.
是晚再得大汗,寒热忽去,而心腹间终不快然.
夜半忽转北风,吼震弥甚,已而挟雨益骄.
是日共行三十里.
十三日平明,风稍杀,乃行.
四十里,为湘口关.
人家在江东岸,湘江自西南,潇江自东南,合于其前而共北.
余舟自潇入,又十里为永之西门浮桥,适午耳,雨犹未全止.
诸附舟者俱登涯去,余亦欲登陆遍览诸名胜,而病体不堪,遂停舟中.
已而一舟从后来,遂移附其中,盖以明日向道州者.
下午,舟徐霞客游记·189·过浮桥,泊于小西门.
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西来注,石梁跨其上,心异之.
急索粥为餐,循城而北,乃西越浮桥,则浮桥西岸,异石嘘吸灵幻.
执土人问愚溪桥,即浮桥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钴鉧潭,则直西半里,路旁嵌溪者是.
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从西,桥路从南也.
乃遵通衢直西去,路左人家隙中,时见山溪流石间.
半里,过柳子祠,〔祠南向临溪〕再西将抵茶庵,则溪自南来,抵石东转,转处其石势尤森特,但亦溪湾一曲耳,无所谓潭也.
石上刻"钴鉧潭"三大字,古甚,旁有诗,俱已泐模糊不可读.
从其上流求所谓小丘、小石潭,俱无能识者.
按是水发源于永州南百里之鸦山,有"冉"、"染"二名.
一以姓,一以色.
而柳子厚易之以"愚".
按文求小丘,当即今之茶庵者是.
在钴鉧西数十步丛丘之上,为僧无会所建,为此中鼎.
求西山亦无知者.
后读《芝山碑》,谓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远矣,当即柳子祠后圆峰高顶,今之护珠庵者是.
又闻护珠、茶庵之间,有柳子岸,旧刻诗篇甚多,则是山之为西山无疑.
余觅道其间,西北登山,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
乃西南绕茶庵前,复东转经钴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冈,遂东转出愚溪桥上,两端〔架〕潇江之上,皆前所望异石也.
因探窟踞萼,穿云肺而剖莲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为溷围溷厕所,污秽灵异,莫此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厉禁之.
〔桥内一庵曰圆通,北向俯溪,有竹木胜〕时舟在隔江城下,将仍从浮桥返,有僧圆面而长须,见余盘桓留连、徘徊久,辄来相讯.
余还问其号,曰:"顽石.
"问其住山,曰:"衡之九龙.
"且曰:"僧即寓愚溪南圆通庵.
今已暮,何不暂止庵中.
"余以舟人久待,谢而辞之,乃返.
十四日余早索晨餐,仍过浮桥西,见一长者,余叩问此中徐霞客游记·190·最胜,曰:"溯江而南二里,濒江为朝阳岩.
随江而北,转入山冈二里,为芝山岩.
无得而三也.
"余从之,先北趋芝山.
循江西岸半里,至刘侍御山房山中书屋.
讳兴秀,为余郡司李者也.
由其侧北入山,越一岭,西望有亭,舍之不上.
由径道北逾山冈,登其上,即见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远,又一小水从其西来,而逼近山之东南,潇水在其东,而远近从之.
潇江东岸,又有塔临江,与此山夹潇而为永之水口者也.
盖北即西山北走之脉,更北尽于潇、湘合流处,至此其中已三起三伏,当即《志》所称万石山,而郡人作记或称为陶家冲,土名.
或称为芝山,似形似名.
或又镌崖历亭,《序》谓此山即柳子厚西山,后因产芝,故易名为芝,未必然也.
越岭而北,从岭上东转,前望树色掩映,石崖藿珮,知有异境.
亟下崖足,仰而望之,崖巅即山巅,崖足即山足半也.
其下有庵倚之,见路绕其北而上,乃不入庵而先披找寻路.
遥望巅崖耸透固奇,而两旁乱石攒绕,或上或下,或起或伏,如莲萼芝房,中空外簇,随地而是.
小径由其间上至崖顶,穿一石关而入.
有室南向,门闭不得入,绕其南至西,复穿石峡而入焉,盖其侧有东西二门云.
室止一楹,在山顶众石间.
仍从其西峡下至崖足,一路竹木扶疏,玉兰铺雪,满地余香犹在.
入崖下庵中,有白衣大士甚庄严,北有一小阁可憩,南有一净侣结精庐依之.
门在其左,初无从知,问而得之,犹无从进,〔僧〕忽从内启扉门揖入,从之.
小庭侧窦,穿卧隙而上,则崖石穹然,有亭缀石端,四窗空明,花竹掩映,极其幽奥.
僧号觉空,坚留沦茗,余不能待而出.
仍从旧路,南至浮桥.
〔闻直西四十里有寺曰石门山,最胜,以渴登朝阳岸,不及往〕令顾奴从桥东溯潇放舟南上;余从桥西,仍过愚溪桥,溯潇西崖南行.
一里,大道折而西南,〔道州徐霞客游记·191·道也〕由岐径东南一里,则一山怒而竖石奔与江斗.
逾其上,俯而东入石关,其内飞石浮空,下瞰潇水,即朝阳岩矣.
其岩后通前豁,上覆重崖,下临绝壑,中可憩可倚,云帆远近,纵送其前.
惜甫伫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连声呼促,余不顾.
崖北有石蹬直下缘江,亟从之.
蹬西倚危崖,东逼澄江,尽处忽有洞岈然,高二丈,阔亦如之,亦东面临江,溪流自中喷玉而出,盖水洞也.
洞口少入即转而南,平整轩洁,大江当其门,泉流界其内,亦可憩可濯,乃与上岩高下擅奇,水石共韵者也.
入洞五六丈,即汇流满洞.
洞亦西转而黑,计可揭挽衣涉水而进,但无火炬,而舟人遥呼不已,乃出洞门.
〔其北更有一岩,覆结奇〕云,下插渊黛,土人横杙小木桩架板如阁道.
然第略为施栏设几,即可以坐括水石,恐缀瓦备扁,便伤雅趣耳.
徙倚久之,仍从石磴透出岩后,遂凌绝顶.
其上有佛庐官阁,石间镌刻甚多,多宋、唐名迹,而急不暇读,以舟人促不已也.
下舟溯江,渐折而东,七里至香炉山.
山小髻,独峙于西岸,山,江中乃石骨攒簇而成者.
其上佳木扶摇,其下水窍透漏.
最可异者,不在江之心,三面皆沙碛环之,均至山足则决而成潭,北西南俱若界沟,然沙逊于外,而水绕其内,其东则大江之奔流矣.
盖下流之沙不能从水而上,而上流之沙何以不逐流而下,岂日夜有排剔之者耶亦理之不可解也.
下午过金牛滩,其上有金牛岭,一峰尖峭,而分耸三峰,斜突而横骞,江流直捣其胁.
至是舟始转而南,得风帆之力矣.
是晚宿于庙下,舟行共五十里,陆路止二十里也.
先是,余闻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胜,欲一游焉.
不意舟行五十里而问之,犹在前也.
计当明晨过其下,而舟人莽不肯待.
余念陆近而水远,不若听其去,而从陆蹑之,舟人乃首肯.
徐霞客游记·192·十五日五更闻雨声泠泠,达旦雷雨大作.
不为阻,亟炊饭.
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与舟人期约定会于双牌.
双牌者,永州南五十里之铺也.
永州南二十五里为岩背,陆路至此与江会.
陆路从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双牌;水路从此东迂溯江,又六十里而至双牌.
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难以病体追蹑也.
岩背东北临江,从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涌作攫人状.
已而望见两峰前突,中有云庐高敞,而西峰耸石尤异,知胜在是矣.
及登之,而官舍半颓.
先是望见西峰之阳,洞门高张,至是路从其侧而出,其上更见石崖攒舞,环玦东向,其下则中空成岩,容数百人,下平上穹,明奥幽爽,无逼仄昏暗之状病.
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环转,覆楞分内外者,巨石磊砢杂乱堆放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题镌.
黄山谷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最爱此岩,谓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岩东穿腋窍而上,有门上透丛石之间,东瞰官舍后回谷,顿若仙凡分界.
岩西南又辟一门,逾门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畴,另成一境,桑麻其中.
有进贤江发源自西南龙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里.
江〕东来直逼山麓,而北入于潇.
进贤江侧又有水洞,去此二里,秉炬可深入,昔人谓此洞水陆济胜,然不在一处也.
按澹岩之名,昔为澹姓者所居.
而旧经又云,有正实者,秦时人,遁世于此,始皇三召不赴,复尸解焉,则又何以不名周也.
从僧寮循岩南东行,过前所望洞门高张处,其门虽峻,而中夹而不广,其内亦不能上通后岩也.
仍冒雨东出临江,望潇江迢迢在数里外,自东而来.
盖缘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亘,有支分东走者,故江道东曲而避之.
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岭,七里至木排铺,市酒于肆,而雨渐停.
又南逾一小岭,三里为阳江.
其江不能胜舟,西南自大叶江、小叶江来,至此〔二十余里〕东注于潇.
其北则所谓徐霞客游记·193·西岭者横亘于石,其南则曹祖山、张家冲诸峰骈立于前.
又南七里,直抵张家冲之东麓,是为陈皮铺.
又南三里,逾一小岭,望西山层坠而下,时现石骨,逗奇标异;已而一区凑灵,万窍逆幻.
亟西披之,则石片层层,尽若鸡距龙爪,下蹲于地,又如丝瓜之囊,筋缕外络,而中悉透空;但上为蔓草所缚,无可攀跻,下为棘箐所塞,无从披入.
乃南随之,见旁有隙土新薙除草地者,辄为扪入,然每至纯石,辄复不薙.
路旁一人,见余披踄久,荷笠倚锄而坐待于下,余因下问其名,曰:"是为和尚岭,皆石山也.
其西大山,是为七十二雷.
"因指余前有庵在路隅,其石更胜.
从之,则大道直出石壁下,其石屏插而起,上多透明之窦,飞舞之形;其下则清泉一泓,透云根而出.
有庵在其南,时僧问其名,曰:"出水崖.
"问他胜,曰:"更无矣.
"然仰见崖后石势骈丛,崖侧有路若丝,皆其薙地境也.
贾勇从之,其上石皆〔如卧龙翥飞举凤,出水青莲,萼丛瓣裂.
转至山水崖后,觉茹相连之根吐一区,包裹丛沓,而窈窕无竟终止.
盖其处西亘七十二雷大山,丛岭南列,惟东北下临官道,又出水崖障其东,北复屏和尚岭,四面外同错绮,其中怪石层明,采艳夺眺.
予乃透数峡进,东北屏崖之巅,有石高蛩,若天门上开,不可慰即.
蛩石西南,即出水崖内壑,一潭澄石隙中,三面削壁下嵌,不见其底,若爬梳沙蔓,令石与水接,武陵渔当为移棹.
予历选山栖佳胜,此为第一,而九疑尤溪村口稍次云.
〕〔搜剔久之〕乃下.
由庵侧南行二里,有溪自西南山凹来,大与阳溪似.
过溪一里,东南转出山嘴,复与潇江遇.
于是西南溯江三里,则双牌在焉.
适舟至,下舟,已下舂日落矣.
双牌聚落亦不甚大,其西南豁然,若可远达,而舟反向南山泷中人.
盖潇水南自青口与沲水合,即入山峡中,是曰泷口.
北行徐霞客游记·194·七十里,皆连山骈峡,亏蔽天日,〔且水倾泻直中下,〕一所云"泷"湍急之河流也.
泷中有麻潭驿,属零陵.
驿南四十里属道〔州〕,驿北三十里属零陵.
按其地即丹霞翁宅也,《志》云:在府南百里零陵泷下,唐永泰年号,公元765—766年中有泷水令唐节,去官即家于此泷,自称为丹霞翁.
元结自道州过之,为作宅刻铭.
然则此泷北属零陵,故谓之零陵泷.
而所谓泷水县者,其即此非耶又按《志》永州南六十里有雷石镐,当泷水口,唐置.
则唐时泷水之为县,非此而谁耶时风色甚利,薄暮,乘风驱舟上滩,卷浪如雷.
五里入泷,又五里泊于横口,江之东岸也,官道在西岸,为雷石镇小墅耳.
〔自永州至双牌,陆五十里,水倍之.
双牌至道州,水陆俱由泷中行,无他道.
故泷中七十里,止有顺逆分,无水陆异.
出泷至道州,又陆径水曲矣.
〕十六日平明行,二十里,为麻潭驿,其地犹属零陵,而南即道州界矣.
自入泷来,山势逼束,石滩悬亘,而北风利甚,卷翠激玉,宛转凌波,不觉其难,咏旧句"舡梭织峰翠,山轴卷溪绡",《下宁洋溪中诗》.
若为此地设也.
其处山鹃盛开,皆在水涯岸侧,不作蔓山布谷之观,而映碧流丹,老觉有异.
二十里,吴垒铺,其西南山稍逊,舟反转而东.
又五里,复南转,其东北岸有石,方形叠砌,围亘山腰,东下西起,若甃而成者,岂垒之遗者耶又十里,山势愈逼束,是为泷口.
又五里,泊于将军滩.
滩有峰立泷之口,若当关者然.
溯流出泷,划然若另辟区宇.
是夜月明达旦,入春来所未有.
十七日平明行,水径迂曲,五里至青口.
一水东自山峡中出者,宁远道也,此水最大,即潇水也;一水南自平旷中来者,道州道也,此水次之,即沲水也,〔水小弱.
〕乃舍潇而南溯沲.
又五里为泥江口.
按《志》有三江口,为潇、沲、营合处,问徐霞客游记·195·之舟人,皆不能知,岂即青口耶但营水之合在上流耳.
〔水西通营阳,舟上罗坪三日程,当即营水矣.
〕又三十里,抵道州东门,绕城南,泊于南门.
下午入城,自南门入,过大寺,名报恩寺.
由州前抵西门.
登南城回眺,乃知道州城南临江水,东南西三门俱南濒于江,惟北门在内.
盖沲水自江华,掩、遨二水自永明,俱合于城西南十五里外,东北来,抵城西南隅,绕南门至东门,复东南去,若弯弓然,而城临其背.
西门有濂溪水,西自月岩,翼云桥跨其上.
东门亦水自北来注,流更微矣.
迨暮,仍出南门,宿舟中.
夜复雨.
道州附郭有四景:东有响石,即五如石.
西有濂溪,北有九井,南有一木.
南门外一大木卧江底.
十八日天光莹彻,早饭登涯.
由南门外循城半里,过东门,又东半里有小桥,即涍泉入江处也.
桥侧江滨有石突立,〔状如永州愚溪桥,透漏耸削过之〕分岐空腹,其隙可分瓣而入,其窦可穿瓠而透,所谓五如石也.
中有一石,南之声韵幽亮,是为响石.
按元次山《道州诗题》石则有五如、窊即凹樽,泉则有潓、漫等七名,皆在州东,而泉经一涍而可概其余,石得五如而窊樽莫觅.
屡询,一儒生云:"在报恩大寺.
"然无序云,在州东左湖中石山巅.
石窊可樽,其上可亭,岂可移置寺中者,抑寺即昔之左湖耶质之其人,曰:"入寺自知.
"乃入东门,经南门内,西过报恩寺,欲入问窊樽石,见日色丽甚,姑留为归途探质.
亟出西门,南折过翼云桥,有二岐.
从西二十五里为濂溪祠,又十里为月岩;又南为十里铺,又六十里为永明县;十里铺侧有华岩,由岩下间道可出濂溪祠.
余欲兼收之,遂从南行.
大道两傍俱分植乔松,如南岳道中,而此更绵密.
有松自下分柯五六枝,丛挺竞秀,此中特见之,他所无也.
自州至永明,松之夹道者七十里,栽者之功,亦不啻甘棠矣.
州西南徐霞客游记·196·冈陀高下,置道因之.
而四顾崇山开远,惟西北一山最高而较近,则月岩后所倚之大山也.
至十里铺东,从小径北向半里,为华岩.
洞门向北,有小水自洞下出.
由洞入,止闻水声,而不见水.
转东三丈余,复南下,则穹然深暗,不复辨光矣.
时洞北有僧寮,行急不及入觅火炬,闻其内止一炬可尽,亦不必觅也.
遂从寮右北向小径行.
此处山小而峭,或孤峙,或两或三,连珠骈笋,皆石骨嶙峋,草木摇飏飘舞,升降宛转,如在乱云叠浪中,令人茫然,方向(莫)辨.
然无大山表识,惟西北崇峰,时从山隙瞻其一面,以为依归焉.
五里,横过山蹊,四五里,渡一小石桥,又逾岭,得大道西去.
随之二里,又北入小径,沿石山之嘴,共四里而转出平畴,则道州西来大道也,又一里而濂溪祠在焉.
祠北向,左为龙山,右为象山,皆后山,象形,从祠后小山分支而环突于前者也.
其龙山即前转嘴而出者,象山则月岩之道所由渡濂溪者也.
祠环于山间而不临水,其前扩然,可容万马,乃元公所生之地,今止一二后人守其间,而旁无人焉.
无从索炊,乃西行.
一里,过象山,沿其北,又一里,渡濂溪.
〔溪自月岩来,至此为象山东障,乃北走,又东至州西入沲水.
〕从溪北溯流西行,五里而抵达村,为洪氏聚族.
乃卧而候饭,肆中无酒,转沽久之,下午始行.
遂西南入山.
路傍先有一峰圆锐若标,从此而乱峰渐多,若卓锥,若骈指,若列屏,俱环映于大山之东,分行逐队,牵引如蔓,皆石骨也.
又五里,南转入乱山之腋.
又三里,西越一岭,望见正西一山,若有白烟一脉抹横其腰者,即月岩上层所透之空明也.
盖正西高山屏立,若齐天之不可阶,东下第三层而得此山,中空上蛩,下辟重门,翠微中剜,光映前山,故遥睇若白云不动.
又二里,直抵〔月岩〕山下,从其东麓拾级而上,先入下岩.
其岩东向,中空上连,高蛩若桥,从下望之,若虎之张吻,目光牙状,俨徐霞客游记·197·然可畏.
复从岩上遍历诸异境,是晚宿于月岩.
十九日自月岩行二里,仍过〔所〕望岩如白烟处.
分岐东南行,穿小石山之腋,宛转群队中.
八里出山,渡大溪而东,是为洪家宅,亦洪氏之聚族也.
又东南入小土山,南向山脊行,三里而下,一里出山,有巨平岩横宕而东.
一里,复南向行山坡,又二里,南上一岭.
名银鸡岭.
越岭而下,有村两三家.
从其东又三里为武田,自月岩至武田二十里.
其中聚落颇盛.
再东半里,即永明之大道也.
横大道而过,南沿一小平溪行一里,渡桥而东又半里,则大溪汤汤介于前矣.
是为永明掩、遨二水,是为六渡.
渡江复东南行,陂陀高下,三里为小暑洞.
又东逾山冈,三里得板路甚大,乃南随板路,又十里而止于板寮,盖在上都之东北矣,问所谓杨子宅、南龙,俱过矣.
二十日从寮中东南小径,一里,出江华大道,遂南遵大道行,已为火烧铺矣.
铺在道州南三十里而遥,江华北四十里而近.
又行五里为营上,则江华、道州之中,而设营兵以守者也.
其后有小尖峰倚之.
东数里外有峰突屼,为杨柳塘,由此遂屏亘而南,九疑当在其东矣.
西南数里外,有高峰圆耸,为斜溜.
其南又起一峰,为大佛岭,则石浪以后云山也.
自营上而南,两旁多小峰巑岏.
又五里,为高桥铺.
又三里,有溪自西而东,石骨嶙峋,横卧涧中,济流漱之,宛然包园石壑也.
溪上有石梁跨之,当即所谓高桥矣.
又南七里,为水塘铺.
自高桥来,途中村妇多觅笋箐中,余以一钱买一束,携至水塘村家煮之,与顾奴各啜二碗,鲜味殊胜,以筒藏其半而去.
水塘之西,直逼斜溜,又南,斜溜、大佛岭之间,有小峰东起,若纱帽然.
又五里为加佑铺,则去江华十里矣.
由铺南直下,从径可通浪石寺.
转而东南从岭上行,共六七里而抵江华城西.
盖自高桥铺南,名三十里,而实二十五里也.
循城下抵南门,饭于肆.
徐霞客游记·198·又东南一里,为麻拐岩.
一名回龙庵.
由回龙庵沿江岸南行半里,水分二道来:一自山谷中出者,其水较大,乃沲水也;一自南来者,亦通小舟,发源自上武堡.
盖西界则大佛岭、班田、嚣云诸山迤逦而南去,东界则东岭、苦马云诸峰环转而南接,独西南一坞遥开,即所谓上武堡也,其西南即为广西富川、贺县界.
〔大小二江合于麻拐岩之南.
大江东源锦田所,溯流二百余里,舟行三、四日可至;小江南自上武堡,舟溯流仅到白马营,可五十里.
然入江之口,即积石为方堰,置中流,横遏阻碍江舟,不得上下,堰内另置小舟,外有桥,横板以渡.
白马营东大山曰吴望山,有秦洞甚奇,惜未至;又南始至上武堡,堡东大山曰冬冷山.
二山之水合出白马营,为小江上流云.
乃〕沿南小江岸又西行三里,是为浪石寺.
小江中石浪如涌,此寺之所由得名也.
寺有蒋姓者成道,今肉身犹在,即所称"一刀屠"也.
浪石有"一刀屠"肉身,其面肉如生.
碑言姓蒋,即寺西村人.
宋初,本屠者,卖肉,轻重俱一刀而就,不爽镯铢.
既而弃妻学道,入大佛岭洞中,坐玉柱下.
久之,其母入洞,寻得拜之,遂出洞,坐化于寺.
后有盗欲劫江华库,过寺,以占取决,不吉.
盗劫库还,遂剖其腹,取心脏而去.
此亦"一刀屠"之报也.
其身已髹,而面尚肉,头戴香巾,身袭红褶,为儒者服,以子孙有青其衿者耳.
是日止于浪石寺,但其山僧甚粗野.
二十一日饭于浪石寺.
欲往莲花洞,而僧方聚徒耕田,候行路者,久之得一人,遂由寺西遵大路行.
南去山尽为上武堡,贺县界.
西逾大佛坳为富川道.
〔坳去江华西十里.
闻逾坳西二十里,为崇柏,即永明界;又西二十五里,过枇杷所,在永明东南三十里,为广西富川界;更西南三十里,即富川县治云.
〕七里,直抵大佛岭下.
先是,路左有一岩,若云楞嵌垂,徐霞客游记·199·余疑以为即是矣,而莲花岩尚在路右大岭之麓.
乃从北岐小径入,不半里,至洞下.
导者取枯竹一大捆,缚为六大炬分肩以出,由路左洞披转以入.
还饭于浪石,已过午矣.
乃循旧路,抵麻拐岩之西合江口,有板架江坝外为桥,乃渡而南.
东南二里,至重元观,寺南一里,入狮子岩洞.
出洞四里,渡小江桥,经麻拐岩,北登岭,直北行,已过东门外矣.
又北逾一岭,六里,渡沲水而北,宿于江渡.
二十二日昧爽,由江渡循东山东北行.
十里为蜡树营.
由此渐循山东转,五里,过鳌头源北麓.
二里,至界牌,又三里,过石源,又五里,过马冈源.
自鳌头源突于西北,至东北马冈源,皆循山北东向行,其山南皆瑶人所居也.
马冈之北,犹见沲水东曲而来,马冈之北,始见溪流自南而北.
又东七里,逾虎版石.
自界牌而来,连过小岭,惟虎版最高.
逾岭又三里,为分村,乃饭.
村南大山,内有分岭.
谓之"分"者,岂瑶与民分界耶东三里,渡大溪,南自九彩源来者.
溪东又有山横列于南,与西来之山似.
复循其北麓行七里,至四眼桥,有溪更大,自顾村来者,与分村之水,皆发于瑶境也.
渡木桥,颇长,于是东登岭.
其先只南面崇山,北皆支冈条下;至是北亦有山横列,路遂东行两山之间.
升踄冈坳十里,抵孟桥西之彭家村,乃宿.
是日共行五十里,而山路荒僻,或云六十里云.
二十三日五鼓,雨大作.
自永州来,山田苦旱,适当播种之时,至此嗷嗷已甚,乃得甘霖,达旦不休.
余僵卧待之,晨餐后始行,持盖草履,不以为苦也.
东一里,望见孟桥,即由岐路南行.
盖至是南列之山已尽,遂循之南转.
五里,抵唐村坳.
坳北有小洞东向,外石辚峋,俯而入,下有水潺潺,由南窦出,北流而去.
乃停盖,坐久之.
逾岭而南,有土横两山,中剖为门以适行,想为道州、宁远之分隘耶.
于是连涉两三岭,徐霞客游记·200·俱不甚高,盖至是前南列之山转而西列,此皆其东行之支垅,而其东又有卓锥列戟之峰,攒列成队,亦自南而北,与西面之山若排闼门者.
然第西界则崇山屏列,而东界则乱阜森罗,截级不紊耳,直南遥望两界尽处,中竖一峰,如当门之标,望之神动,惟恐路之不出其下也.
过唐村坳,又五里而至大洋.
道州来道亦出此.
其处山势忽开,中多村路.
又南二里,东渡一桥,小溪甚急.
逾桥则大溪洋洋,南自九疑,北出青口,即潇水之上流矣.
北望小溪入江之口,有众舟舣停泊其侧.
小舟上至鲁观,去九疑四五里,潇江与母江合处.
渡大溪,是为车头.
又东南逾岭,共六里,为红洞.
市米而饭,零雨犹未止.
又东南行六里,直逼东界乱峰下,始过一小峰,巉石岩岩,东裂一窍,若云气氤氲.
攀坐其间,久之雨止,遂南从小路行.
四里,过一村.
曰大盖.
又南二里至掩口营,始与宁远南来之路合,〔北去宁远三十里〕掩口之南,东之排岫,西之横嶂,至此凑合成门,向所望当门之标,已列为东轴之首,而西嶂东垂,亦竖一峰,北望如插屏,逼近如攒指,南转如亘垣,若与东岫分建旗鼓而出奇斗胜者.
二里,出凑门之下,水亦从其中南出,其下平畴旷然,东西成壑.
于是路从西峰之南,转西向行.
又三里而至路亭.
路亭者,王氏所建,名应丰亭,其处旧名周家峒王氏之居在焉.
王氏,世家也,因建亭憩行者,会发乡科中乡试,故遂以"路亭"为名.
是日止行三十五里,计时尚早,因雨湿衣透,遂止而向薪焉.
二十四日雨止而云气蒙密.
平明,由路亭西行,五里为太平营,而九疑司亦在焉.
由此西北入山,多乱峰环岫,盖掩口之东峰,如排衙列戟,而此处之诸岫,如攒队合围,俱石峰森罗.
〔中环成洞,穿一隙入,如另辟城垣.
山不甚高,而〕窈窕回合,真所谓别有天地也.
途中宛转之洞,卓立之峰,玲拢之徐霞客游记·201·石,喷雪惊涛之初涨.
潆烟沐雨之新绿,如是十里而至圣殿.
圣殿者,即舜陵也.
余初从路岐望之,见颓垣一二楹,而路复荒没,以为非是,遂从其东逾岭而北.
二里,遇耕者而问之,已过圣殿而抵斜岩矣.
遂西面登山,则穹岩东向高张,势甚宏敞.
洞门有石峰中峙,界门为两,飞泉倾坠其上,若水帘然.
岩之右,垂石纵横,岩底有泉悬空而下,有从垂石之端直注者,有从石窦斜喷者,众隙交乱,流亦纵横交射于一处,更一奇也.
其下复开一岩,深下亦复宏峻,然不能远入也.
岩后上层复开一岩,圆整高朗,若楼阁然,正对洞门中峙之峰,〔两瀑悬帘其前,为外岩最丽处.
〕其下有池,潴水一方,不见所出之处,而水不盈.
池之左复开一门,即岩后之下层也.
由其内坠级而下,即深入之道矣.
余既至外岩,即炊米为饭,为深入计.
僧明宗也,曰:"此间胜迹,近则有书字岩、飞龙岩,远则有三分石.
三分石不可到,二岩君当先了之,还以余晷剩余时间入洞,为秉烛游,不妨深夜也.
"余颔之.
而按《志》求所谓紫虚洞,则兹洞有碑称为紫霞,俗又称为斜岩,斜岩则唐薛伯高已名之,其即紫虚无疑矣.
求所谓碧虚洞、玉琯岩、高士岩、天湖诸胜,俱云无之.
乃随明宗为导,先探二岩.
出斜岩北行,下马蹄石,其阴两旁巉石嵯峨,叠云耸翠,其内乱峰复环回成峒山洞.
盖圣殿之后,即峙为萧韶峰,萧韶之西即起为斜岩.
山有岭界其间.
岭北之水,西北流经宁远城,而下入于潇江,即舜源水也.
岭南之水,西北流经车头,下会舜源水而出青口,即潇水也.
萧韶、斜岩之南北,俱乱峰环峒,独此二峰之间,则峡而不峒,盖有岭过脊于中,北为宁远县治之脉也.
马蹄石南,其峒宽整,问其名,为九疑洞.
余疑圣殿、舜陵俱在岭北,而峒在岭南,益疑之.
已过永福寺故址,础石犹伟,已犁为田.
又南过一溪,即潇水之上流也.
转而西共三徐霞客游记·202·里,入书字岩.
岩不甚深,后有垂石夭矫,如龙翔凤翥飞举.
岩外镌"玉琯岩"三隶字,为宋人李挺祖笔.
岩右镌"九疑山"又名苍梧山三大字,为宋嘉定六年知道州军事莆田方信孺笔.
其侧又隶刻汉蔡中郎《九疑山铭》为宋淳祐六年郡守潼川李袭之属郡人李挺祖书.
盖袭之既新其宫,因镌其铭于侧以存古迹.
后人以崖有巨书,遂以"书字"名,而竟失其实.
始知书字岩之即为玉琯,而此为九疑山之中也.
始知在箫韶南者为舜陵,在玉琯岩之北者,为古舜祠.
后人合祠于陵,亦如九疑司之退于太平营,沧桑之变如此.
土人云:永福(寺)昔时甚盛,中有千余僧常住,田数千亩,是云永福即舜陵.
称小陵云:义以玉琯、舜祠相迫,钦癸绎扰,疏请合祠于陵.
令舜陵左碑,俱从永福移出.
后玉琯古祠既废,意寺中得以专享,不久,寺竟芜没,可为废古之鉴.
余坐玉琯中久之,因求土人导往三分石者.
土人言:"去此甚远,俱瑶窟中,须得瑶人为导.
然中无宿处,须携火露宿乃可.
"已而重购得一人,乃平地瑶刘姓者,期以明日晴爽乃行.
不然,姑须之斜岩中.
乃自玉琯还,过马蹄石之东,入飞龙岩.
岩从山半陷下,内亦宽广,〔如斜岩外层之南岩,〕有石坡中悬,而无宛转之纹.
岩外镌"飞龙岩"三字,岩内镌"仙楼岩"三字,俱宋人笔.
出洞,复逾马蹄石,复共三里而返斜岩.
明宗乃出火炬七枚,与顾仆分携之,仍爇炬前导.
始由岩左之下层捱隙历蹬而下,水从岩左飞出,注水流与人争级,级尽路竟,水亦无有.
东向而入,洞忽平广.
既而石田鳞次,水满其中,遂塍上行,下遂坠成深壑.
石田之右,上有石池,由池涉水,乃杨梅洞道也.
舍〔之〕,仍东下洞底.
既而涉一溪,其水自西而东,向洞内流.
截流之后,循洞右行,路复平旷,洞愈宏阔.
有大柱端徐霞客游记·203·立中央,直近洞顶,若人端拱者,名曰"石先生".
其东复有一小石竖立其侧,名曰"石学生",是为教学堂.
又东为吊空石,一柱自顶下垂,半空而止,其端反卷而大.
又东有石莲花、擎天柱,皆不甚雄壮.
于是过烂泥河,即前所涉之下流也.
其处河底泥泞,深陷及膝,少缓,足陷不能拔.
于是循洞左行,左壁崖片楞楞下垂,有上飞而为盖者,有下庋而为台者,有中凹而为床、为龛者,种种各有名称,然俚不足纪也.
南眺中央有一方柱,自洞底屏立而上,若巨笏竹片然.
其东有一柱,亦自洞底上穹,与之并起,更高而巨.
其端有一石旁坐石莲上,是为观音座.
由此西下,可北绕观音座后.
前烂泥河水亦绕观音座下西来,至此南折而去.
洞亦转而南,愈宏崇,游者至此辄止,以水深难渡也.
余强明宗渡水,水深逾膝,〔然无烂泥河泞甚.
〕既渡,南向行,水流于东,路循其西,四顾石柱参差高下,白如羊脂,是为雪洞.
以其色名也.
又前为风洞,以其洞转风多也.
既而又当南下渡河,明宗以从来导游,每岁不下百次,曾无至此者.
故前遇观音座,辄抽炬竹插路为志记号,以便归途.
时余草履已坏,跣一足行,〔先令顾仆携一緉双备坏者,以渡河水深,竟私置大士座下〕不能前而返.
约所入已三里余矣.
〔闻其水潜出广东连州,恐亦臆论,大抵入潇之流,然所进周通,正无底也.
〕还过教学堂,渡一重河,上石田,遂北入杨梅洞.
先由石田涉石池,池两崖石峡如门,池水满浸其中,涉者水亦逾膝,然其下皆石底平整,四旁俱无寸土.
入峡门,有大石横其隘.
透隘入,复得平洞,宽平广博.
其北有飞石平铺,若楼阁然,有隙下窥,则石薄如板,其下复穹然成洞,水从下层奔注而入,即前烂泥诸河之上流也.
洞中产石,圆如弹丸,而凹面有蝟同"猬"纹,"杨梅"之名以此.
然其色本黄白,说者谓自洞中水底视,皆殷紫,此附会也.
〔此洞所入水,即岩徐霞客游记·204·外四山,洼注地中者.
此坞东为箫韶峰,西即斜岩,南为圣殿西岭,北为马蹄石,皆廓高里降,有同釜底,四面水俱潜注,第不见所入隙耳〕出洞,已薄暮,烧枝炙衣,炊粥而食,遂卧岩中.
终夜瀑声、雨声,杂不能辨,诘朝起视,则阴雨霏霏也.
此岩之瀑,非若他处悬崖泻峡而下,俱从覆石之底,悬穿窦下注,若漏卮漏斗然.
其悬于北岩上洞之前者,二瀑皆然而最大;其悬于右岩洼洞之上者,一瀑而有数窍,较之左瀑虽小,内有出自悬石之端者一,出于石底之窦而斜喷者二,此又最奇也.
二十五日静坐岩中,寒甚.
闲则观瀑,寒则煨枝,饥则炊粥,以是为竟日程.
二十六日雨仍不止.
下午,持盖往圣殿,仍由来路北逾岭,稍东,转出箫韶峰之北.
盖箫韶自南而北,屏峙于斜岩之前,上分两歧,北尽即为舜陵矣.
陵前数峰环绕,正中者上岐而为三,稍左者顶有石独耸.
庙中僧指上岐者娥皇峰,独耸者为女英峰,恐未必然.
盖此中古祠今殿,峰岫不一,不止于九,而九峰之名,土人亦莫能辨之矣.
陵有二大树夹道,若为双阙然,其大俱四人围,庙僧呼为"珠树",而不识其字云.
结子大如指,去壳可食,谓其既枯而复荣,未必然也.
两旁桫本甚巨,中亦有大四围者,寻丈而上,即分岐高耸.
由二珠树中入,有屋三楹,再上一楹.
上楹额云"舞干遗化",有虞帝牌位.
下三楹额云"虞帝寝殿",列五六碑,俱世庙、神庙二朝之间者,无古迹也.
二室俱敝而隘,殊为不称.
问窆宫落葬之地何在帝原与何侯飞升而去,向无其处也.
因遍观其碑,乃诗与祝词,惟慈谿颜鲸.
嘉靖间学道.
一碑已断,言此地即古三苗地,帝之南巡苍梧,此心即"舞干羽"之心.
若谓地在四岳之外,帝以髦期之年,不当有此远游,是不知大圣至公无间之心者也.
徐霞客游记·205·盖中国诸侯,悉就四岳朝见,而南蛮荒远,故不惮以身过化.
其说似为可取.
李中溪元阳引《山海经》谓帝舜炼丹于紫霞洞,白日上升.
《三洞录》谓帝舜禅位后,炼丹于此.
后儒者不欲有其事,谓帝崩于苍梧之野;而道者谓其在九疑中峰.
夫圣人之初,原无三赦之名,圣而至于神,上天下地,乃其余事.
及执儒者,三见而辨其事,不亦固哉.
后其侄李恒颜宰宁远,跋其后,引《艺文志》载蔡邕谓舜在九疑解体而升.
书曰:"陟方乃死.
"韩愈曰:"陟,升也,谓升天也.
"《零陵郡忠》载道家书,谓帝厌治天下,修道九疑,后遂仙云.
宁远野史《何侯记》载,负元君家九疑,修炼丹药功成,帝舜狩止其家.
帝既升遐,负元君亦于七月七日升去.
是兹地乃舜鼎湖,非陵寝也.
且言苍梧在九疑南二百里,即崩苍梧,葬九疑亦无可疑者.
唐元次山之说似未必然,其说种种姑存之.
惟寝殿前除露立一碑甚钜,余意此必古碑,冒雨趋视之,乃此山昔为瑶人所据,当道剿而招抚之者.
其右即为官廨,亦颓敝将倾,内有一碑已碎,而用木匡其四旁.
亟读之,乃道州九疑山《永福禅寺记》,淳熙七年庚子公元1180年道州司法参军长乐郑舜卿撰,知湖、梧州军州事河内向子廓书.
书乃八分体,遒逸殊甚.
即圣殿古碑,从永福移出者,然与陵殿无与,不过好事者惜其字画之妙,而移存之耳.
然此廨将圮,不几为永福之续耶舜卿碑中有云:"余去年秋从山间谒虞帝祠,求何侯之丹井、郑安期之铁臼,访成武丁于石楼,张正礼于娥皇,与萼绿华之妙想之故迹,乃了无所寄目,留永福寺齐云阁二日,桂林、万岁诸峰四顾如指,主僧意超方大兴工作,余命其堂曰彻堂.
"廨后有室三楹,中置西方圣人,两头各一僧栖焉,亦荒落之甚.
乃冒雨返斜岩,濯足炙衣,晚餐而卧.
二十七日雨色已止,而浓云稍开.
亟饭,逾马蹄石岭,三徐霞客游记·206·里,抵玉琯岩之南,觅所期刘姓瑶人,欲为三分石之行.
而其人以云雾未尽,未可远行,已往他所矣.
复期以明日.
其人虽不在,而同居一人于山中甚熟,惜患疮不能为导,为余言:玉琯乃何侯故居,古舜祠所在,其东南山上为炼丹观故址.
《志》言在舜庙北箫韶、杞林之间,中有石臼,松穿臼而生,枝柯拳曲如龙.
余遍询莫知其处,想郑舜卿所云访郑安期之铁臼,岂即此耶然宋时已不可征矣.
《志》又引《太平广记》,鲁妙典为九疑女冠,麓林道士授《太洞黄庭经》入山十年,白日升天,而山中亦无知者.
九疑洞之西,地名有鲁观,亦无余迹.
舜卿碑所云玉妙,想岂即其人耶舜卿《永福碑》又云:"访成武丁于名楼.
"楼亦无征矣.
飞龙洞又名仙楼岩,岂即石楼之谓耶不然,何以又有此镌也由此东行五十里,有三石参天,水分三处,俗呼为舜公石,即三分石也.
〔路已湮.
〕由此南行三十里,有孤崖如髻,盘突山顶,欲呼为舜婆石.
〔有径可达.
〕其下有蒲江,过岭为麻江,由麻江口搭筒橹舡可达锦田其人以所摘新茗为献.
乃仍返斜岩.
中道过永福故址,见其南溪甚急,虽西下潇江,而东北南三而皆予所经,未睹来处,乃溯流寻之.
则故址之左,石崖倒悬,水由下出,崖不及水者三尺,而其下甚深,不能入也.
过马蹄石,见岭北水北流,忆昨过圣殿西岭,见岭南水南流,疑其水俱会而东去,因东趋箫韶北麓,见其水又西注者,始知此坞四面之水俱无从出,而杨梅下洞之流为烂泥河者,即此众水之沁地而入者也.
两岭之间,中有釜底凹向,名山潭,有石穴在桑坞中,僚人耕者以大石塞其穴,水终不蓄.
桑园叶树千株,蚕者各赴采,乃天生而无禁者.
是日仍观瀑炙薪于岩中,而云气渐开,神为之爽.
因念余于此洞有缘,一停数日,而此中所历诸洞,亦不可无殿最顺序,因按列书之为永南洞目.
月岩第一,道州;紫霞洞第二,九疑;莲花洞第三,徐霞客游记·207·江华;狮岩第四,江华;朝阳岩第五,永州;澹岩第六,永州,大佛岭侧岩第七,江华;玉琯岩第八,九疑;华岩第九,道州;月岩南岭水洞第十,道州;飞龙岩第十一,九疑;麻拐岩第十二,江华.
此外尚有经而不胜书,胜而不及到者,不罄附于此.
二十八日五鼓,饭而候明.
仍过玉琯南觅导者.
其人始起炊饭,已乃肩火具前行.
即从东上杨子岭,二里登岭,上即有石,人立而起,兽蹲而龙蝘同"偃",即仰面而卧,其上皆盘突.
从岭上东南行坳中,地名茅窝.
三里,皆奇石也.
下深窝,有石崖嵌削,青玉千丈,四面交流,捣入岩洞,坠巨石而下,深不可测,是名九龟进岩,以窝中九山如龟,其水皆向岩而趋也.
其岩西向,疑永福旁透崖而出者,即此水也.
又东南二里,越一岭,为蟠龙峒水口.
峒进东尚深,内俱高山瑶.
又登岭一里,为清水潭.
岭侧有潭,水甚澄澈.
〔其东下岭,韭菜原道也.
〕又东南二里,渡牛头江.
江水东自紫金原来,江两崖路俱峭削,上下攀援甚艰,时以流贼出没,必假道于此,土人伐巨枝横截崖道,上下俱从树枝,或伏而穿其胯,或骑而逾其脊.
渡江即东南上半边山,其东北高山为紫金原,山外即蓝山县治矣.
其西南高山为空寮原,再南为香炉山.
空寮原山上有白石痕一幅,上自山巅,下至山麓,若悬帛然,土人谓之"白绵".
香炉山在玉琯岩南三十里,三分石西北二十里,高亚于三分石,顶有澄潭,广二三亩,其中石笋两枝,亭亭出水面三丈余,疑即《志》所称天湖也.
第《志》谓在九疑麓,而此在山顶为异,若山麓则无之.
由〔半边〕山上行五里,稍下为狗矢窝.
于是复上,屡度山脊,狭若板筑,屡踄山顶,下少上多,共东南五里而出鳌头山.
先是积雾不开,即半边、鳌头诸山,近望不及,而身至辄现.
至是南眺三分石,不知所在.
顷之而浓云忽开,瞥然闪影于高峰之顶,与江山县江郎山相似.
一为浙源,一为徐霞客游记·208·潇源,但江郎高矗山半,此悬万峰绝顶为异耳.
〕半边、鳌头二山,其东北与紫金夹而为牛头江,西南与空寮〔香炉〕夹而为潇源江,即三分石水.
此乃两水中之脊也.
二水合于玉琯东南,西下鲁观与蒲江合,始胜如叶之舟而出大洋焉.
由鳌头东沿岭半行,二里始下.
三里下至烂泥河,始得水而炊,已下午矣.
由烂泥河东五里逾岭,岭侧小路为冷水坳,盗之内薮也.
下岭三里为高梁原,乃蓝山西境,亦盗之内薮也.
此岭乃蓝山、宁远分界,在三分石之东,水亦随之.
〔余往三分石,下烂泥河〕于是与高梁原分道.
折而西南行,又上一岭,山花红紫斗色,自鳌头山始见山鹃蓝花.
至是又有紫花二种,一种大,花如山茶;一种小,花如山鹃,而艳色可爱.
又枯树间蕈黄白色,厚大如盘.
余摘袖中,夜至三分石,以箐穿而烘之,香正如香蕈.
山木干霄.
此中山木甚大,有独木最贵,而楠木次之.
又有寿木,叶扁如侧柏,亦柏之类也.
巨者围四、五人,高数十丈.
潇源水侧渡河处倒横一楠,大齐人眉,长三十步不止.
闻二十年前,有采木之命,此岂其遗材耶!
上下共五里而抵潇源水.
其水东南从三分石来,至此西去,而经香炉山之东北以出鲁观者.
乃绝流南渡,即上三分岭麓.
其岭峻削不容足,细径伏深箐细竹中,俯首穿箐而上,即两手挽之以移足.
其时箐因夙雾淋漓,既不能矫首其上,又不能平行其下,惟资之为垂空之繘练汲水之竹绳,则甚有功焉.
如是八里,始渐平.
又南行岭上二里.
时夙雾仍翳,望顶莫辨,而晚色渐合,遂除箐依松,得地如掌.
山高无水,有火难炊.
命导者砍大木积而焚之,因箐为茵,为火为帏,为度宵计.
既瞑,吼风大作,卷火星飞舞空中,火焰游移,倏而奔突数丈,始以为奇观.
既而雾随风阵,忽仰明星,忽成零雨,拥伞不能,拥被渐湿,幸火威猛烈,足以敌之.
五鼓雨甚,亦不免淋漓焉.
徐霞客游记·209·二十九日天渐明,雨亦渐霁.
仰见三分〔石〕,露影在指顾间,辄忍饥冲湿箐而南.
又下山二里,始知尚隔一峰也.
度坳中小脊,复南上三里,始有巨石盘崖;〔昨升降处皆峻土,无块石,〕为导者误.
出其南,又一里,东眺矗顶,已可扪而摩之,但为雾霾,不见真形,进穷磴绝.
忽山雨大注,顶踵无不沾濡,乃返.
过巨石崖,见其侧有线路伏深箐中,雨巨不可上,上亦不得有所见.
遂从故道下,至夜来依火处,拟从直北旧路下,就溪炊米.
而火为雨灭,止存余星,急觅干烬引之,荷而下山.
乃误从其西,竟不得路.
久之得微涧,遂炊涧中,已当午矣.
踯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涧,则五涧纵横,交会一处,盖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东来一溪在其最北.
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
循其南涯滩流而东,一里,至来时所渡处,始涉而北.
从旧道至烂泥,至鳌头偶坐.
闻兰香甚,览之即在坐隅,乃携之行.
至半边山,下至牛头河,暝色已合,幸已过险,命导者从间道趋韭菜原.
盖以此处有高山瑶居上.
自此而南,绝无一寮小屋,直抵高梁原而后有瑶居也.
初升犹土山,既入而东下,但闻水声潺潺在深壑.
暗扪危级而下,又一里,过两独木桥,则见火光荧荧.
亟就之,见其伏畦旁,亦不敢问.
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辄秉炬出,迎归托宿焉.
问其畦间诸火,则取乖者,盖瑶人以蛙为乖也.
问其姓为邓,其人年及二十,谈山中事甚熟.
余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瑶犹存古人之厚也.
亟烧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
晨餐后行,始见所谓韭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
第不知夜来所闻水声潺潺,果入洞,抑出峡也.
洼中有澄潭一,甚深碧,为龙潭云.
西越一山,共二里过清水潭,又一里半,过蟠龙溪口.
又一里半,逾一岭,过九龟进岩.
遂上岭,过茅窝,下杨子岭,共五里,徐霞客游记·210·抵导者家.
又三里,还饭于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携兰花九头花,共七枝,但叶不长耸,不如建耳.
栽洞中当门小峰间石台上以供佛.
下午始行,北过圣殿西岭,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间,已转而东北行,共十里,过太平营.
又北五里,宿于路亭.
〔是夕始睹落照.
〕九疑洞东南为玉琯岩,乃重四围中起小石峰,岩在其下,西向.
有卦山在其西,正当洞门.
形如茭也,又似儒巾,亦群山中特起者.
其中平央,南北通达,是为古祠基,所称何侯上升处也.
由此南三十里为香炉山,东南五十余里为三分石,西三十里为舜母石,又西十里为界头分九,则江华之东界矣.
三分石,俱称其下水一出广东,一出广西,一下九疑为潇水,出湖广.
至其下,乃知为石分三岐耳.
其下水东北者为潇源,合北、西诸水即五涧交会者,出大洋,为潇水之源.
直东者自高梁原为白田江,〔东十五里〕经临江所,〔又东二十里〕至蓝山县治,为岿水之源.
东南者自〔高梁原东南十五里之〕大桥下锦田,西至江华县,为沲水之源.
其不出两广者,以南有锦田水横流为〔楚、粤〕界也.
锦田东有石鱼岭,为广东连州界,其水始东南流,〔入东粤耳.
〕若广西,则上武堡之南为贺县界也.
高梁原,为宁远南界、蓝山西界,而地属于蓝,亦高山瑶也,为盗贼渊薮聚集之地.
二月间,出永州杀东安县捕官,及杀掠冷水湾、博野桥诸处,皆此辈也.
出入皆由牛头江,必假宿于韭菜原、蟠龙洞,而经九疑峒焉.
其党约七八十人,有马二三十匹,创锐罗帜甚备,内有才蓄发者数人,僧两三人,即冷水坳岭上庙中僧.
又有做木方客亦在焉.
韭菜原中人人能言之,而余导者亦云然.
四月初一日五鼓,雨大作,平明冒雨行.
即从路亭岐而东徐霞客游记·211·北,随萧韶溪西岸行.
三里,西望掩口东两山峡,已出其下平畴矣.
于是东山渐豁,溪转而东,路亦随之.
又五里,溪两旁石盘错如斗,水奔束其中,隘处如门,即架木其上以渡.
既渡,循溪南岸行,又二里而抵下观.
巨室鳞次,大聚落也.
大姓李氏居之.
自路亭来,名五里,实十里而遥,雨深泥泞,俱行田畦小径间,乃市酒于肆而行.
下观之西,有溪自南绕下观而东,有石梁锁其下流,水由桥下出,东与箫韶水合.
其西一溪,又自应龙桥来会,三水合而胜舟,〔北可二十里至宁远.
〕过下观,始与萧韶水别,路转东南向.
南望下观之后,千峰耸翠,〔亭亭若竹竿玉立,〕其中有最高而锐者,名吴尖山.
山下有岩,窈窕如斜岩云,其内有尤村洞,其外有东角潭,皆此中绝胜处.
盖峰尽干羽之遗,石俱率舞之兽,游九疑而不经此,几失其真形矣.
〔恨未滞杖履意即停留、游览其中,搜剔奇閟也.
〕东南二里,有大溪南自尤村洞来,桥亭横跨其上,是为应龙桥,又名通济〔桥〕.
过桥,遂南入乱峰中.
即吴尖山东来余派也.
二里上地宝坪坳,于是四旁皆奇峰宛转,穿瑶房而披锦幛,转一隙复攒一峒,透一窍更露一奇,至狮象龙蛇夹路而起,与人争道,恍惚梦中曾从三岛即传说中海上三仙山经行,非复人世所遘相遇也.
共六里,饭于山口峒.
由山口南逾一岭,共三里,有两峰夹道,争奇竞怪.
峰下有小溪南向,架桥亭于其上.
贪奇久憩,遇一儒冠者,家尤村之内,欲挽余还其处,为吴尖主人,余期以异日,问其姓名,为曰王璇峰云.
过峡而南,始有容土负块之山.
又五里,逾一岭,为大吉墅,石峰复夹道起.
路东一峰,嵌空玲珑,〔逆悬欹裂,蜃云不足喻其巧,〕余望之神往,亟披荆入,旨窦隙透漏,或盘空而上,或穿腋而转,莫可穷诘,惜不能诛茅引级,以极穷尽幽玄之妙也.
其西峰悬削亦然.
路出其间,透隘而南,始豁然天开地旷,是为露园下.
于是石峰徐霞客游记·212·戢影匿迹,西俱崇峦峻岭,东皆回冈盘坂.
南二里,遂出大路,在藕塘、界头二铺之间.
又南五里,宿于界头铺,是为宁远、蓝山之界.
其西之大山曰满云山,当是紫金原之背,其支东北行,界遂因之,再南为天柱山,即《志》所称石柱岩洞之奇者.
余既幸身经山口一带奇峰,又近瞻吴尖、尤村众岫,而所慕石柱,又不出二里之外,神为跃然.
但足为草履所蚀,即以鞋行犹艰,而是地向来多雨,畦水溢道,鞋复不便.
自永州至此,无处不苦旱,即近而路亭、下观,亦复嗷嗷;而山口以南,遂充畦浸壑,岂"满云"之验耶!
初二日余欲为石柱游.
平明,雨复连绵,且足痛不胜履,遂少停逆旅.
上午雨止,乃东南行.
途中问所谓五柱山岩之胜,而所遇皆行道之人,莫知所在.
已而雨止路滑,四顾土人不可得,乃徘徊其间,庶几一遇.
久之,遇樵者,又遇耕者,问石柱、天柱,皆以无有对.
共五里,过一岭,山势大豁,是为总管庙.
亟投庙中问道者,终不能知.
又东南行,遥望正东有耸尖卓立,不辨其为树为石.
又五里,抵颜家桥,始辨其为石峰,而非树影也.
颜家桥下小水东北流去.
过桥,又东南逾一小岭,遂从间道折而东向临武道.
蓝山大道南行十五里至城.
共四里过宝林寺,读寺前《护龙桥碑》始知宝林山脉由北柱来,乃悟向所望若树之峰正在寺北,亦在县北,寺去县十五里,此峰在寺后恰二十里,《志》所称石柱,即碑所称北柱无疑矣.
又东过护龙桥,桥下水南流汹涌,即颜家桥之曲而至者.
随溪东行,于是北瞻石柱,其峰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体,不啻微矣.
又二里至下湾田,有大树峙路隅,上枝分耸,而其下盘曲堆突,大六七围,其旋窝错节之间,俱受水若洗头盆,亦树妖也.
又东,路出卧石间,溪始折而南向蓝山路.
乃东入冈陇二里,有路自西徐霞客游记·213·南横贯东北,想即蓝山趋桂阳之道矣.
又东沿白帝岭行.
盖界头铺山脉自满云山东北环转,峙而东起为白帝岭.
故界头之南,其水俱南转蓝山,而山自界头西峙巨峰,即九疑东隔,屏立南绕,东起高岭即白帝,北列夹坞成坪,中环中央,西即蓝山县治.
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屡截支岭,五里,路转南向,又五里为雷家岭,则白帝之东南尽处也.
饭于雷家岭.
日未下午,而前途路沓无人,行旅俱宿,遂偕止焉.
既止行,乃大霁.
是日止行三十里,以足裂而早雨,前无宿处也.
初三日中夜起,明星皎然,以为此后久晴可知.
比晓,饭未毕,雨仍下矣.
躞蹀小步走泥淖中,大溪亦自蓝山曲而东至,遂循溪东行.
已而溪折而南,路折而东.
逾一岭,共五里,大溪复自南来,是为许家渡.
渡溪东行一里,溪北向入峡,路南向入山.
五里为杨梅原,一二家倚山椒,为盗焚破,零落可怜.
至是雨止.
又南十里,为田心铺.
田心之南,径道开辟,有小溪北向去,盖自朱禾铺来者.
自此路西大山,自蓝山之南南向排列,而澄溪带之;路东石峰耸秀,亦南向排列,而乔松荫之.
取道于中,三里一亭,可卧可憩,不知行役之苦也.
共二十里,饭于朱禾铺,是为蓝山、临武分界.
更一里,过永济桥,其水东流,过东山之麓,折而北以入岿水者.
又南四里为江山岭,则南大龙之脊,而水分楚、粤矣.
〔岭西十五里曰水头,《志》谓武水出西山下鸬鹚石,当即其处.
〕过脊即循水东南,四里为东村.
水由峡中南去,路东南逾岭,直上一里而遥,始及岭头,盖江山岭平而为分水之脊,此岭高而无关过脉也.
下岭,路益开整,路旁乔松合抱夹立.
三里,始行坞中.
其坞开洋成峒指山间平地,而四围山不甚高,东北惟东山最巍峻,西南则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苍梧,分粤之东西者也.
三里,径坞出两石山之口,又复开洋成峒.
又三里,复出两山口.
又一里,乃达徐霞客游记·214·垫江铺而止宿焉.
南去临武尚十里.
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体小恙.
初四日予以夜卧发热,平明乃起.
问知由垫江而东北十里,有龙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
乃寄行囊于旅店,逐由小径东北行.
四里,出大道,则临武北向桂阳州路也.
遵行一里,有溪自北而南,益发于东山之下者.
名斜江.
渡桥,即上捱冈岭.
越岭,路转纯北正北,复从小径西北入山,共五里而抵石门蒋氏.
有山兀立,蒋氏居后洞,在山半翠微隐约青翠之山色间.
洞门东南向,一入即见百柱千门,悬列其中,俯洼而下,则洞之外层也.
从其左而上,穿列柱而入,众柱分列,复回环成洞,玲珑宛转,如曲房邃阁,列户分窗,无不透明聚隙,八窗掩映.
从来所历诸洞,有此屈折者,无此明爽,有此宏丽者,无此玲珑,即此已足压倒众奇矣.
时蒋氏导者还取火炬,余独探奇先至,意炬而入处,当在下洞外层之后,故不趋彼而先趋此.
及炬至,导者从左洞之后穿隙而入.
连入石门数重,已转在外洞之后,下层之上矣,乃北逾石限门槛穿隘而入,即下石池中.
其水澄澈不流,两崖俱穹壁列柱,而石脚汇水不漏,池中水深三四尺.
中有石埂中卧水底,水浮其上仅尺许,践埂而行,寨裳可涉.
十步之外,卧埂又横若限,限外池益大,水益深,水底白石龙一条,首顶横脊而尾拖池之中,鳞甲宛然.
挨崖侧又前两三步,有圆石大如斗,萼插水中,不出水者亦尺许,是为宝珠,紧傍龙侧,真睡龙颔下物也.
珠之旁,又有一圆石大倍于珠,而中凹如臼,面与水平,色与珠共,是为珠盘.
〔然与珠并列,未尝盛珠也〕由此而前,水深五六尺,无埂,不可涉矣.
西望水洞宏广,若五亩之池,四旁石崖巑岏参错,而下不泄水,真异境也.
其西北似有隙更深,恨无仙槎一叶航之耳!
还从旧路出,经左洞下,至洞回望洼洞外层,氤氲窈窕.
徐霞客游记·215·乃令顾仆先随导者下山觅酒,而独下洞底,环洞四旁,转出列柱之后.
其洞果不深避,而芝田莲幄,琼窝宝柱,上下层列,崆峒杳渺,即无内二洞之奇,亦自成一天也.
〔此洞品第,固当在月岩上.
〕探索久之,下山,而仆竟无觅酒处.
遂遵山路十里,还至垫江,炊饭而行,日已下舂.
五里,过五里排,已望见临武矣.
又五里,入北门,其城上四围俱列屋如楼.
入门即循城西行,过西门,门外有溪自北来,即江山岭之流与水头合而下注者也.
又循城南转而东过县前,又东入徐公生祠而宿.
徐名开禧,昆山人.
祠尚未完,守祠二上人曰大愿、善岩.
是晚,予病寒未痊,乃减晚餐,市酒磨锭药饮之.
初五日早,令顾仆炊姜汤一大碗,重被袭衣覆之,汗大注,久之乃起,觉开爽矣.
乃晨餐,出南门,渡石桥,桥下溪即从西门环至者.
城外居民颇盛.
南一里,过邝氏居,又南二里,过迎榜桥.
桥下水自西山来,北与南门溪合,过桥即为挂榜山,余初过之不觉也.
从其南东上岭,逶迤而上者二里,下过一亭,又五里过深井坪,始见人家.
又南二里,从路右下,是为凤头岩,〔即宋王淮锡称秀岩者.
〕洞门东北向,渡桥以入.
出洞,下底,抵石溪,溪流自桥即伏石间,复透隙潆崖,破洞东入.
此洞即王记所云"下渡溪水,其入无穷"处也.
〔第王从上洞而下,此则水更由外崖人.
〕余抵水洞口,深不能渡.
〔闻随水入洞二丈,即见天光,五丈,即透壁出山之东Ⅱ山如天生桥,水达其下仅三五丈,往连州大道正度其上,但高广,度者不觉耳.
予登巅东瞰,深壑下环,峡流东注.
近俱峭石森立,灌莽翳之,不特不能下,〕亦不能窥,所云"其入无穷",殆臆说主观论断耳.
还十里,下挂榜山南岭,仰见岭侧,洞口岈然,问樵者,曰:"洞入可通隔山.
"急披襟东上,洞门圆亘,高五尺,直透而入者五丈,无曲折黑暗之苦,其底南伏而下,则卑而下洼,徐霞客游记·216·不能入矣.
仍出,渡迎榜桥,回瞻挂榜处,石壁一帏,其色黄白杂而成章花纹,若剖峰而平列者,但不方整,不似榜文耳.
此山一枝俱石,自东北横亘西南,两头各起一峰,东北为挂榜,西南为岭头,而洞门介其中,为临武南案.
西山支流经其下,北与南门水合,而绕挂榜北麓,东向而去.
返过南门,见肆有戌肉即狗肉,乃沽而餐焉.
晚宿生祠.
初六日饭而行.
出东门,五里,一山突于路北,武水亦北向至,路由山南水北转山嘴复东南去.
路折而东北,一里,一路直北,乃桂阳间道;一岐东北,乃宜章道也.
三里至阿皮洞,武溪复北折而来,经其东北去.
水西有居民数家,从此渡桥东上牛庙岭,俱寂无村落矣.
逾岭下四里,为川州水凉亭.
又五里,升降山谷,为桐木郎桥.
桥下去水,自南而北,其发源当自秀岩穿穴之水也.
桥东有古碑,大书飞白,为广福桥.
其书甚遒劲,为宋桂阳军知临武县事曾晞颜所书.
从此南而东上一岭,又东向循山半行五里,路忽四岐,乃不东而从北.
下岭,又东从山坞行五里,为牛行.
牛行人烟不多,散处山谷.
盖大路从四岐直东,俱高岭无人,而此为小路,便于中火耳.
由牛行又东,从小径登岭.
逾而下,三里,为小源,亦有村民数家.
从此又东北逾二岭而下,共五里,为水下.
遇一人,言:"水下至凤集铺止三里,而岭荒多盗,必得送者乃可行.
"余乃饭于水下村家,其人为我觅送者不得,遂东南一里,复南上小径,连逾二岭,则铺在山头矣.
其铺正在岭侧脊,是为临武、宜章东西界,而铺亭颓落,寂无一家.
乃东下岭,转而东北行.
二里,始有村落,在小溪西.
渡溪桥,而东北循水下二里,至锁石,村落甚盛.
北望有大山高穹,是为麻田大岭.
由锁石北上岭,三里过社山,两峰圆削峙,—尖圆而一斜突,为锁石水口.
由其东下岭二里,则武溪复自北而南,路与之遇.
乃循溪南东徐霞客游记·217·行,溪复转而北,溪北环成一坪,是为孙车坪,涯际有小舟舶焉.
即从溪南转入山峡,一里,南上一岭,曰车带岭.
其岭嶕高嵌而荒,行者俱为危言.
余不顾,直上一里半,登其巅,东望隐隐有斑黄之色,不辨其为云为山,而麻田大岭已在其北矣.
下岭里半,有溪流淙淙,其侧石穴中,有泉一池,自穴顶下注,清泠百倍溪中,乃掬而饮之,以溪水盥焉.
更下而东,共七里,至梅田白沙巡司.
武溪复北自麻田南向而下,经司东而去.
是日午后大霁,共行六十里,止于司侧肆中.
先是,途人屡以途有不测戒余速行,余见日色尚早,何至乃尔,抵逆旅,始知上午有盗,百四十人自上乡来,由司东至龙村,取径道向广东,谓土人无恐,尔不足扰也.
初七日晨餐后乃行,以夜来体不安也.
由司东渡武溪,遂东上渡头岭.
东北行,直逼麻田大岭下,共三里,乃转东南,再上岭,二里而下,始就坞中行.
又五里,有数十家散处山麓间,是为龙村.
其北有石峰突兀路左.
又东北二里,乃南向登岭,从岭上平行三里,始南下峡中,有细流自南而北,渡溪即东上岭,里半为高明铺.
又下岭,又三里,为焦溪桥.
焦溪在高明南,有数十(家)夹桥而居,其水自北而南.
由此东南三里,逾一岭,为芹菜坪.
其南有峰分突,下有层崖承之,其色斑赭杂黑,极似武彝之一体.
此处四山俱青萼藿珮,独此有异.
又三里,逾岭,颇高.
其先行岭北,可平瞻麻田、将军寨、黄岑岭诸峰,已行岭南,则南向旷然开拓,想武江直下之境矣.
下岭,又北二里,有楼横路口,是为隘口.
其东南山上,有塔五层,修而未竟.
过隘口,循塔山之北垂,觅小径转入山坳,是为艮岩.
寺向西南,岩向西北,岩口有池一方.
僧凤岩为我煮金刚笋,以醋油炒之以供粥,遂卧寺中,得一觉.
下午入南镇关,至三星桥.
过桥,则市肆夹道,行李杂遝杂乱,盖南下徐霞客游记·218·广东之大道云.
桥即在城南,而南门在西,大道循城而东.
已乃北过东门,又直北过演武场.
其内萼石藿珮,横卧道侧.
共北十里,过牛筋洞,居民将及百家,在青岑山下.
盖大山西南,初峙为麻田大岭,犹临武地.
其东北再峙为将军寨.
已属宜章.
此最高之顶,乃东北度为高云山,有寺焉.
乃北转最深处,于是始东列为黄岑.
其山南北横列,其南垂即为曲折岭,又东更列一层,则青岑也,牛筋洞在其东北麓.
更出行一里,为野石铺.
其北石峰嵌空,蹲踞路左,即为野石岩,而始不知.
问其下居人,曰:"由其北小径入即是.
"乃随其北垂,转出山背,乃寺场,非岩洞也.
亟出,欲投宿于岩下人家,有一人当门拒客,不入纳.
余见其岩石奇,以为此必岩也,苦恳之,屋侧一小户中容留焉.
欲从其舍后上岩,而其家俱编篱绝,须自其中舍后门出,而拒客人犹不肯容入.
乃从南畔乱石中攀崖逾石而入.
先登一岩,其门岈然,而内有透顶之隙,而不甚深.
仰观门左,有磴埋草间,亟披荆上.
西南行石径间,复得石门如合掌,其内狭而稍深,右裂旁窍,其上亦透天光,而右壁之半,一圆窍透明如镜.
出峡门,更西北随磴上,则穹崖削立,上有叠石耸霄,下若展幛内敛.
时渐就晚,四向觅路不得,念此即野石岩无疑.
《志》原云"临官道旁",非山后可知,但恨无补叠为径以穷其胜者.
乃下,就坐其庑下,而当门人已他去.
已而闻中室牖内有呼客声,乃主人卧息在内也.
谓:"客探岩曾见仙诗否"余以所经对.
曰:"未也,穹崖之右,峡门之上,尚有路可上,明日当再穷之.
"时侧户主人意虽爱客,而室甚卑隘,猪圈客铺共在一处,见余意不便,叩室中妇借下余榻,而妇不应,余因就牖下求中室主人,主人许之,乃移卧具于中.
中室主人起向客言:"客爱游名山,此间有高云山,乃众山之顶,路由黄岑岭而上,宜章八景有'黄岑滴翠'、'白水流虹徐霞客游记·219·'二胜在其下,不可失也.
"余颔之.
初八日晨,觅导游高云者,其人欲余少待,上午乃得同行.
余饭后复登岩上,由穹崖之东,丛郁之下,果又得路.
上数步,乱石纵横,路复莫辨.
乃攀逾石萼,上俱嵌空决裂,有大石高耸于外,夹成石坪,掩映愈胜,然终不得洞中诗也.
徘徊久之,还至失路处,见一石穴,即在所逾石上.
乃匍伏入,其内崡岈起裂,列穴旁通,宛转透石坪下,皆明朗可穿.
盖前越其上,兹透其底,求所谓仙诗,竟无有也.
下岩,导者未至,方拽囊就道,忽北路言,大盗二百余人自北来.
主人俱奔,襁负奔避后山,余与顾仆复携囊藏适所游穴中,以此处路幽莫觉,且有后穴可他走也.
余伏穴中,令顾仆从穴旁窥之.
初奔走纷纷,已而路寂无人.
久之,复有自北而南者,乃下问之,曰:"贼从章桥之上,过外岭西向黄茅矣.
"乃下岩南行,则自北南来者甚众,而北去者犹蹜蹜举步促狭不前也.
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即"伙",南至天都石坪行劫.
乃东从间道,北出章桥,转而西还,盖绕宜章之四郊,而犹不敢竟度国门也.
南从旧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从小径,西南循大山行.
里半,出牛筋洞之后,乃西越山峡,共五里,出峡,乃循青岑南麓行.
有路差大,乃西南向县者,而黄岑之道则若断若续,惟以意拟耳.
共西三里,转一冈,始与南来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岭.
二里,直跻岭坳,其西即"白水流虹".
章水之上源,自高云山南径黄岑峒,由此出峡,布流悬石而下者也.
〔土人即称此岭曰黄岑,然黄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
〕逾岭,西北半里,即溯涧行,黄岑山高峙东北,其阳环成一峒,大溪横贯之.
竟峒里半,有小径北去,云可通章桥.
仍溯溪西行三里,为兵马堂路口.
仍溯溪北转一里,乃舍溪登岭.
北上一里,西下坞中,是为藏经楼.
高山四绕,小涧潆门,寺甚整洁.
昔为徐霞客游记·220·贮藏之所,近为贼劫,寺僧散去,经移高云,独一二僧闭户守焉.
因炊粥其中,坐卧其中久之.
下午,乃由寺左登岭,岧峣直上者二里,是为坪头岭.
逾岭稍下,得坞甚幽,山帏翠叠,众壑争流,有修篁一丘,丛木交映中,静室出焉.
其室修洁,而空寂无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
半里,逾坞,复溯涧北上岭一里,岭穷而水不绝.
此坪头而上第二岭也.
水复自上坞透峡下,路透峡入,又平行坞中半里,渡涧,东北上岭.
〔涧东自黄岑山后来,平流坞中,石坪殷红,清泉素润,色侔相当于濯锦;出峡下泻,珠鸣玉韵,重木翳之,杳不可窥;于是绕静室西南下注,出藏经岭南,为大章之源也〕岭不甚高,不过半里,渐盘出黄岑北.
其处山鹃鲜丽,光彩射目,树虽不繁,而花色绝胜,非他处可比.
此坪头上第三岭也.
稍过坪,又东北上一里,逾岭脊.
此坪头上第四岭矣.
其西石峰突如踞狮,为将军山南来东转之脉,其东则南度为黄岑山者也.
逾岭北下一里,折而西北下,行深树中又一里,得高云寺.
寺虽稍倚翠微,犹踞万峰绝顶.
并肇于隆庆五年,今渐就敝,而山门方丈,犹未全备,洵确实峻极之构造非易也.
寺向有五十僧,为流寇所扰,止存六七僧,以耕种为业,而晨昏之梵课不废,亦此中之仅见者.
主僧宝幢,颇能安客.
至寺,日犹未衔山,以惫极,急浴而卧.
初九日晨起,浓雾翳山,咫尺莫辨,问山亦无他奇,遂决策下山,东北向丛木中下.
初,余意为萝棘所翳,即不能入,而身所过处,或瞻企不辜.
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数家散处坞中,问所谓坦山,皆云即此,而问所谓万华岩,皆云无之.
徘徊四顾,竟无异处.
但其水东下章桥,大路从之,甚迂;由此北逾虎头岭出良田,为间道,甚便.
遂从村侧北上岭,岭东坳中,洞水泻大石崖而下,悬帘泄布,亦此中所仅见.
一里,逾坳上,徐霞客游记·221·一里半,复溯流北行坞中,一里半,又逾岭而下,有溪自西而东,问之,犹东出章桥者也.
渡溪,又有一溪自北来入.
溯溪北行峡中,二里为大竹峒,居民数家,水自西来,想亦黄茅岭下之余波也.
由竹峒东逾大竹岭,岭为大竹山南下之脊,是为分水,东由吴溪出郴,西由章桥入宜.
上少下多.
东向直下二里,是为吴溪.
居民数家,散处甚敞,前章桥流贼所从而西者也.
村东一里,有桥跨溪上,度桥北,上小分岭,亦上少下多.
二里,下至仙人场,有水颇大,北自山峒透峡而东,一峰当关扼之,水激石奋.
水折而南,峰剖其西,若平削而下者,以为下必有洞壑可憩;及抵崖下,乃绝流而渡,则寂无人烟.
乃北逾一冈,二里为歪里.
先为廖氏,居人颇盛,有小水自北南去.
乃从其村东上平岭,北行一里,其西坞中为王氏,室庐甚整.
询之土人,昨流贼自章桥北小径,止于村西大山丛木中,经宿而去,想必有所阚而不敢动也.
从此东北出山坳,石道修整,十二里而抵良田.
自歪里雨作,至此愈甚,乃炊饭索饮于肆中.
良田居市甚众,乃中道一大聚落,二月间,流寇三四百人亦群而过焉.
饭后,雨不尽,止北十里,宿于万岁桥.
按《志》,郴南有灵寿山,山有灵寿木,昔名万岁,故山下水名千秋.
今有小万岁、大万岁二溪,俱有桥架其上,水俱自西而东.
余以灵寿山必有胜可寻,及遍询土人,俱无可征,惟二流之易"千秋"存"万岁"耳.
初十日雨虽止而泞甚.
自万岁桥北行十里,为新桥铺,有路自东南来合.
想桂阳县之支道也.
又北十里为郴州之南关.
郴水东自山峡,曲至城东南隅,折而北径城之东关外,则苏仙桥横亘其上.
九洞,甚宏整.
至是雨复大作,余不暇入城,姑饭于溪上肆中,乃持盖为苏仙之游.
随郴溪西岸行,一里,度苏仙桥,随郴溪东岸行,东北二里,溪折西北去,乃由水经东徐霞客游记·222·上山.
入山即有穹碑,书"天下第十八福地".
由此半里,即为乳仙宫.
丛桂荫门,清流界道,有僧乘宗出迎客.
余以足袜淋漓,恐污宫内,欲乘势先登山顶,与僧为明日期.
僧以茶笋出饷,且曰:"白鹿洞即在宫后,可先一探.
"余急从之.
由宫左至宫后,则新室三楹,掩门未启.
即排推开门以入,石洞正当楹后,崖高数丈,为楹掩,俱不可见,洞门高丈六,止从楹上透光入洞耳.
洞东向,皆青石迸裂,二丈之内,即成峡而入,已转东向,渐洼伏黑隘,无容匍伏矣.
成峡处其西石崖倒垂,不及地者尺五,有嵌裂透漏之状.
正德五年,锡邑秦太保金时,以巡抚征龚福全,勒石于上.
又西有一隙,侧身而进,已转南下,穿穴匍伏出岩前,则明窦也.
复从楹内进洞少憩,仍至前宫别乘宗,由宫内右登岭,冒雨北上一里,即为中观.
观门甚雅,中有书室,花竹翛自由自在然,乃王氏者,亦以足污未入.
由观右登岭,冒雨东北一里半,遂造其顶.
有大路由东向迓入即延伸者,乃前门正道;有小路北上沉香石、飞升亭,为殿后路.
余从小径上,带湿谒苏仙,僧俗谒仙者数十人,喧处于中,余向火炙衣,自适其适,不暇他问也.
郴州为九仙二佛之地,若成武丁之骡冈在西城外,刘僭之刘仙岭在东城外,佛则无量,智俨廖师也,俱不及苏仙,故不暇及之.
十一日与众旅饭后,乃独游殿外虚堂.
堂三楹,上有诗扁环列,中有额,名不雅驯,不暇记也.
其堂址高,前列楼环之,正与之等.
楼亦轩敞,但未施丹垩白,已就欹裂,其外即为前门,殿后有寝宫玉皇阁,其下即飞升亭矣.
是早微雨,至是微雨犹零,仍持盖下山.
过中观,入谒仙,觅僧遍如,不在.
入王氏书室,折蔷薇一枝,下至乳源宫,供仙案间.
乘宗仍留茶点,且以仙桃石馈余,余无以酬,惟劝其为吴游,冀他日备云水一供耳.
宫中有天启初邑人袁子训雷州二守.
碑,言苏仙事徐霞客游记·223·甚详.
言仙之母便县人,便即今永兴.
有浣于溪,有苔成团绕足者再四,感而成孕,生仙于汉惠帝五年即公元前177年五月十五.
母弃之后洞中,即白鹿洞.
明日往视,则白鹤覆之,白鹿乳之,异而收归.
长就学,师欲命名而不知其姓,令出观所遇,遇担禾者以草贯鱼而过,遂以苏为姓,而名之曰耽.
尝同诸儿牧牛羊,不突不扰,因各群畀之,无乱群者,诸儿又称为牛师.
事母至孝,母病思鱼脍细肉,仙行觅脍,不宿而至.
母食之喜,问所从得,曰:"便.
"便去所居远,非两日不能返,母以为欺.
曰:"市脍时舅氏在旁,且询知母恙,不日且至,可验.
"舅至,母始异之.
后白日奉上帝命,随仙官上升于文帝三年七月十五日.
母言:"儿去,吾何以养"乃留一柜,封识甚固,曰:"凡所需,扣柜可得.
第必不可开.
"指庭间橘及井曰:"此中将大疫,以橘叶及井水愈之.
"后果大验.
郡人益灵异之,欲开柜一视,母从之,有只鹤冲去,此后扣柜不灵矣.
母逾百岁,既卒,乡人仿佛见仙在岭哀号不已.
郡守张邈往送葬,求一见仙容,为示半面,光彩射人.
又垂空出只手,绿毛巨掌,见者大异.
自后灵异甚多,俱不暇览.
第所谓"沉香石"者,一石突山头,予初疑其无谓,而镌字甚古,字外有履迹痕,则仙人上升遗迹也.
所谓"仙桃石"者,石小如桃形,在浅土中,可锄而得之,峰顶及乳仙洞俱有,磨而服之,可已治愈心疾,亦橘井之遗意也.
传文甚长,略识一二,以征本末云.
还过苏仙桥,从溪上觅便舟,舟过午始发,乃过南关,入州前,复西过行台前,仍出南关.
盖南关外有十字口,市肆颇盛,而城中甚寥寂.
城不大,而墙亦不甚高.
郴之水自东南北绕,其山则折岭横其南而不高,而高者皆非过龙之脊.
午后,下小舟,东北由苏仙桥下,顺流西北去,六十里达郴口.
时暮色已上,而雨复至,恐此北晚无便舟,而所附舟连徐霞客游记·224·夜往程口,遂随之行.
郴口则郴江自东南,耒水自正东,二水合而势始大.
〔耒水出桂阳县南五里耒山下,西北至兴宁县,胜小舟;又三十里至江东市,胜大舟,又五十里乃至此〕江口诸峰,俱石崖盘立,寸土无丽即附着.
《志》称有曹王寨,山极险峻,暮不及登,亦无路登也.
舟人夜鼓棹,三十里,抵黄泥铺,雨至而泊.
余从篷底窥之,外若桥门,〔心异,〕因起视,则一大石室下也.
宽若数间屋,下汇为潭,外覆若环桥,四舟俱泊其内.
岩外雨声潺潺,四鼓乃止.
雨止而行,昧爽达程口矣.
乃登涯.
十二日晨炊于程口肆中.
程口者,《志》所称程乡水也,其地属兴宁,其水发源茶陵、酃县界.
舟溯流入,皆兴宁西境.
十五里为郴江,又进有中远山,又名钟源.
为无量佛现生地,土人夸为名山.
又进,则小舟尚可溯流三日程,逾高脚岭则茶陵道矣.
若兴宁县治,则自东江市而上三十里乃至也.
程乡水西入郴江,其处煤炭大舟鳞次,以水浅尚不能发.
上午,得小煤船,遂附之行.
程口西北,重岩若剖,夹立江之两涯,俱纯石盘亘,倏左倏右,〔色间赭黑,〕环转一如武夷.
所附舟敝甚而无炊具,余揽山水之胜,过午不觉其馁饥饿.
又二十里,过永兴县.
县在江北,南临江岸,以岸为城,舟过速不及停.
已而得一小舟,遂易之,就炊其间.
饭毕,已十五里,为观音岩.
岩在江北岸,西南下瞰江中,有石崖腾空,上覆下裂,直滨江流.
初倚其足,叠阁两层,阁前有洞临流,中容数人.
由阁右悬梯直上,袅空挂蝀即虹,上接崖顶,透隙而上,覆顶之下,中嵌一龛,观世音像在焉.
岩下江心,又有石狮横卧中流,昂首向岩,种种绝异.
下舟又五里,有大溪自南来注,是为森口.
〔乃桂阳州龙渡以东诸水,东合白豹水,至此入耒江〕又北五里,泊于柳州滩,借邻舟拖楼以宿.
是晚素魄指月亮独莹,为徐霞客游记·225·三月所无,而江流山色,树影墟灯,远近映合,苏东坡承天寺夜景不是过也.
永兴以北,山始无回崖突石之观,第夹江逶迤耳.
十三日平明过舟,行六十五里,过上堡市.
有山在江之南,岭上多翻砂转石,是为出锡之所.
山下有市,煎炼成块,以发客焉.
其地已属耒阳,盖永兴、耒阳两邑之中道也.
已过江之北,登直钓岩.
岩前有真武殿、观音阁,东向迎江.
而洞门瞰江南向,当门石柱中垂,界为二门,若连环然.
其内空阔平整.
其右隅裂一窍,历磴而上,别为邃幽深室.
其左隅由大洞深入,石窍忽盘空而起,东迸一隙,斜透天光;其内又盘空而起,若万石之钟,透顶直上,天光一围,圆若明镜,下堕其中,仰而望之,直是井底观天也.
是日风水俱利,下午又九十里,抵耒阳县南关.
耒水经耒阳城东直北而去,群山至此尽开,绕江者惟残冈断陇而已.
耒阳虽有城,而居市荒寂,衙廨颓陋.
由南门入,经县前,至东门登城,落日荒城,无堪极目.
下城,出小东门,循城外江流,南至南关入舟.
是夜,色尤皎,假火贾舡中舱宿焉.
十四日五鼓起,乘月过小舟,顺流而北,晨餐时已至排前,行六十里矣.
小舟再前即止于新城市,新城去衡州陆路尚百里,水路尚二百余里,适有煤舟从后至,遂移入其中而炊焉.
又六十里,午至新城市,在江之北,阛堵甚盛,亦此中大市也,为耒阳、衡阳分界.
时南风甚利,舟过新城不泊,余私喜冣同"聚"日之力尚可兼程百五十里.
已而众舟俱止涯间,问之,则前湾风逆,恐有巨浪,欲候风止耳.
时余蔬米俱尽,而囊无一文,每更一舟,辄欲速反迟,为之闷闷.
以刘君所惠一方,就村妇易米四筒.
日下舂,舟始发.
乘月随流六十里,泊于相公滩,已中夜矣,盖随流而不棹也.
按,耒阳县四十里有相公徐霞客游记·226·山,为诸葛武侯驻兵地,今已在县西北,入衡阳境矣,滩亦以相公名,其亦武侯之遗否耶新城之西,江忽折而南流,十五、六里而始西转,故水路迂曲再倍于陆云.
十五日昧爽行,西风转逆,云亦油然.
上午甫六十里,雷雨大至,舟泊不行.
既午,带雨行六十里,为前吉渡,舟人之家在焉,复止不行.
时雨止,见日影尚高,问陆路抵府止三十里,而水倍之,遂度西岸登陆而行.
陂陀高下,沙土不泞.
十里至陡林辅,则泥淖不能行矣,遂止宿.
郴东门外江滨有石攒耸,宋张舜民铭为窊樽.
至窊樽之迹不见于道,而得之于此,聊以代渴.
城东山下有泉,方圆十余里,其旁石壁峭立,泉深莫测,是为钴鉧泉.
永州之钴鉧潭不称大观,遂并此废食,然钴鉧实在于此,而柳州姑借名永州;窊樽实在于道,而舜民姑拟象于此耳.
全州有钴鉧潭,亦子厚所命.
永州三溪:浯溪为元次山所居,在祁阳.
愚溪为柳子厚所谪贬居地,在永.
濂溪为周元公所生,在道州.
而浯溪最胜.
鲁公之磨崖,千古不朽;石镜之悬照,一丝莫遁隐匿.
有此二奇,谁能鼎足!
郴之兴宁有醽醁泉、程乡水,皆以酒名,一邑而有此二水擅名千古.
晋武帝荐醽酒于太庙.
《吴都赋》:"飞轻觞而酌醽醁".
程水甘美出美酒,刘香云:"程乡有千日酒,饮之至家而醉,昔尝置官酝于山下,名曰程酒,同醽醁酒献焉.
"今酒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
浯溪之"吾"有三,愚溪之"愚"有八,濂溪之"濂"有二.
有三与八者,皆本地之山川亭岛也.
"濂"则一其所生在道州,一其所寓在九江,相去二千里矣.
元次山题朝阳岩诗:"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
徐霞客游记·227·"其岩在永州南潇水上,其时尚未合于湘.
次山身履其上,岂不知之,而一时趁笔随意下笔,千古遂无正之者,不几令潇、湘易位耶十六日见明而炊,既饭犹久候而后明,盖以月光为晓也.
十里至路口铺,泥泞异常,过此路复平燥可行.
十里,渡湘江,已在衡〔郡〕南关之外.
入柴埠门,抵金寓,则主人已出,而静闻宿花药未归.
乃濯足偃息,旁问静闻所候内府助金,并刘明宇物,俱一无可望,盖内府以病,而刘以静闻懈弛也.
既暮,静闻乃归,欣欣以听经为得意,而竟忘留日之久.
且知刘与俱在讲堂,暮且他往,与静闻期明午当至讲所,不遑闲暇归也.
乃怅怅卧.
十七日托金祥甫再恳内司,为静闻请命而已.
与静闻同出西安门,欲候刘也.
入委巷偏僻小巷中,南转二里,至千佛庵.
庵在花药之后,倚冈临池,小而颇幽,有云南法师自如,升高座讲《法华》时雨花缤纷,余随众听讲.
遂饭于庵,而刘明宇竟复不至.
因从庵后晤西域僧,并衡山毗卢洞大师普观,亦以听讲至者.
下午返金寓,时余已定广右广西舟,期十八行.
是晚,祥甫兄弟与史休明、陆端甫饯余于西关肆中.
入更返寓,以静闻久留而不亟于从事,不免征色发声焉.
十八日舟人以同伴未至,改期二十早发.
余亦以未晤刘明宇,姑为迟迟.
及晤刘,其意犹欲余再待如前也.
迨下午,适祥甫僮驰至寓,呼余曰:"王内府已括诸助,数共十二金,已期一顿应付,不烦零支也.
"余直以故事往事视之,姑令静闻明晨往促而已.
十九日早过刘明宇,彼心虽急,而物仍莫措,惟以再待恳予,予不听也.
急索所留借券,彼犹欲望下午焉.
促静闻往候王,而静闻泄泄,王已出游海会、梅田等庵,因促静闻往就见徐霞客游记·228·之,而余与祥甫赴花药竺震上人之招.
先是,竺震与静闻游,候余至,以香秫程资馈,余受秫而返资.
竺震匍匐再三,期一往顾.
初余以十八发,固辞之.
至是改期,乃往.
先过千佛庵听讲毕,随竺震于花药,饭于小阁,以待静闻,憩啖甚久,薄暮入城.
竺震以相送至寓,以昨所返资果固掷而去.
既昏,则静闻同祥甫赍王所助游资来,共十四金.
王承奉为内司之首,向以赍奉入都,而其侄王桐以仪卫典仗,代任叔事.
虽施者二十四人,皆其门下,而物皆王代应以给.
先是,余过索刘借券,彼以措物出,竟不归焉.
二十日黎明,舟人促下舟甚急.
时静闻、祥甫往谢王并各施者,而余再往刘明宇处,刘竟未还.
竺震仍入城来送,且以冻米晾干后的熟糯米馈余,见余昨所嗜也.
余乃冒雨登舟.
久之,静闻同祥甫追至南关外,遂与祥甫挥手别,舟即解维.
三十里,泊于东阳渡,犹下午也.
是日阴雨霏霏,江涨浑浊,湘流又作一观.
而夹岸鱼厢鳞次,盖上至白坊,下过衡山,其厢以数千计,皆承流取子,以鱼苗贷四方者.
每厢摧银一两,为桂藩供用焉.
二十一日三十里,过新塘站.
又二十里,将抵松柏,忽有人亟呼岸上,而咽不成声,则明宇所使追余者也.
言明宇初肩舆来追,以身重舆迟,乃跣而驰,而令舆夫之捷足者前驱要余,刘即后至矣.
欲听其匍匐来晤于松柏,心觉不安,乃与静闻登涯逆之,冀一握手别,便可仍至松柏登舟也.
既登涯,追者言来时刘与期从江东岸行,乃渡而滨江行,十里至香炉山,天色已暮,而刘不至.
已遇一人,知其已暂憩新塘站,而香炉山下虎声咆哮,未暮而去来屏迹,居者一两家,俱以木支扉矣.
乃登山顶,宿于茅庵,卧无具,栉无梳,乃和衣而卧.
二十二日夜半雨声大作,达旦不休,乃谋饭于庵妪而行.
徐霞客游记·229·始五里,由山陇中行,虽枝雨之沾衣,无泥泞之妨足.
后五里,行田塍间,时方插秧,加岸壅水,泞滑殊甚.
共十里至新塘站,烟雨满江来,问刘明宇,已渡江溯流去矣.
遂亦问津西渡,始溯江岸行四里,至昔时遇难处,焚舟已不见,从涯上人家问刘踪迹,皆云无之.
又西一里,出大路口,得居人一家,再三询之,仍无前过者.
时刘无盖,而雨甚大,意刘必未能前.
余与静闻乃暂憩其家,且谋饭于妪,而令人从大道,仍还觅于渡头.
既而其妪以饭出,冷甚.
时衣湿体寒,见其家有酒,冀得热飞大白一种酒杯以敌之.
及以酒至,仍不热,乃火酒也.
余为浮两瓯,俱留以待追者.
久之,追者至,知刘既渡,即附舟上松柏,且拟更蹑予白坊驿,非速行不及.
乃持盖匍匐,路俱滑塍,屡仆屡起,因令追者先趋松柏要留刘,而余同静闻更相跌,更相诟也.
十五里过新桥,桥下乃湘江之支流,从松柏之北分流内地,至香炉对峰仍入于江者.
过桥五里,西逾一岭,又五里,出山坞,则追者同随刘之夫携茶迎余,知刘已相待松柏肆中矣.
既见,悲喜交并,亟治餐命酒.
刘意犹欲挽予,候所贷物,予固辞之.
时予所附广右舟今晨从此地开去,计穷日之力,当止于常宁河口,明日当止于归阳.
从松柏至归阳,陆路止水路之半,竟日可达,而路泞难行,欲从白坊觅骑,非清晨不可得;乃遍觅渔舟,为夜抵白坊计.
明宇转从肆中借钱百文,厚酬舟人,且欲同至白坊,而舟小不能容,及分手已昏黑矣.
二鼓,雨止月出,已抵白坊,有驿.
余念再夜行三十里可及舟,更许厚酬,令其即行,而舟人欲返守鱼厢,强之不前,余乃坚卧其中.
舟人言:"适有二舟泊下流,颇似昨所过松柏官舫.
"其舟乃广右送李道尊至湘潭者,一为送官兴收典史徐姓者所乘,一即余所附者.
第予舟人不敢呼问,余令其刺舟往视之,曰:"中夜何敢近官舫!
"予心以为妄,姑漫呼顾行,三呼而得应徐霞客游记·230·声,始知犹待余于此也.
乃刺舟过舫,而喜可知矣.
二十三日昧爽,浓雾迷江,舟曲北行.
二十里,过大鱼塘,见两舟之被劫者,哭声甚哀,舟中杀一人,伤一人垂死.
于是,余同行两舫人反谢予曰:"昨不候君而前,亦当至此.
至此祸其能免耶!
"始舟子以候予故,为众所诟,至是亦德色焉.
上午雾收日丽,下午蒸汗如雨.
行共六十里,泊于河洲驿.
二十四日昧爽行,已去衡入永矣.
三十里过大铺,稍折而西行;又十里,折而北行;午热如炙,五里,复转西向焉.
自大铺来,江左右复有山,如连冈接阜.
江曲而左,直抵左山,而右为旋坡;江曲而右,且抵右山,而左为回陇,若更相交代者然.
又二十五里,泊于归阳驿之下河口.
是日共行六十里,竟日皓日如烁,亦不多见也.
二十五日晓日莹然,放舟五里,雨忽至.
又南三十五里,为河背塘,又西十里,过两山隘口.
又十里,是为白水,有巡司.
复远峰四辟,一市中横,为一邑之大聚落云.
是日共行六十里,晚而后霁,泊于小河口.
小河南自山峒来,北入于湘江,小舟溯流入,可两日程,皆祁阳属也.
山峒不一,所出靛、锡、桫木最广,白水市肆,俱倚此为命,不依湘江也.
既泊,上觅戴明凡家,谢其解衣救难之患,而明凡往永不值.
二十六日舟人登市神福祀神,祝福,早餐后行.
连过山隘,共三十里,上观音滩.
风雨大至,舟人泊而享馂祭神所剩食物,遂止不行.
深夜雨止风息,潇潇江上,殊可怀也.
二十七日平明行,舟多北向.
二十里,抵祁阳东市,舟人复泊而市米,过午始行.
不半里,江涨流横,众舟不前,遂泊于杨家坝,东市南尽处也.
下午舟既泊,余乃同静闻渡杨家桥,共一里,入祁阳西门.
北经四牌坊,东出东门外,又东北一里,为甘泉寺.
泉一方,当寺前坡下,池方丈余,水溢其中,深仅徐霞客游记·231·尺许,味极淡冽,极似惠泉水.
城东山陇缭饶,自北而南,两层成峡,泉出其中.
寺东向,倚城外第一冈.
殿前楹有吾郡宋邹忠公名浩,贬此地与蒋湋游.
《甘泉铭碑》,张南轩名栻.
从郡中蒋氏得之,跋而镌此.
邹大书,而张小楷,笔势遒劲,可称二绝.
其前山第二层之中,盘成一窝,则九莲庵也.
旧为多宝寺,邑人陈尚书重建而复之,中有法雨堂、藏经阁、三教堂.
而藏经阁中供高皇帝像,唐包巾,丹窄衣,眉如卧蚕而中不断,疏须开张而不志文,乃陈氏得之内府即皇宫而供此者.
今尚书虽故,而子孙犹修饰未已,视为本家香火矣.
寺前环堵左绕,其中已芜,而闭户之上,有砖镌"延陵道意"四字,岂亦邹忠公之遗迹耶而土人已莫知之,那得此字之长为糖羊也.
九莲庵之山,南垂即为学宫.
学在城外而又倚山,倚山而又当其南尽处,前有大池,甘泉之流,南下东绕,而注于湘.
其入湘处为潇湘桥.
桥之北奇石灵幻,一峰突起,为城外第二层之山.
一盘而为九莲,再峙而为学宫,又从学宫之东度脉突此,为学宫青龙之沙.
其前湘江从南至此,东折而去;祁江从北至此,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
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今改建玄华阁,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
〔庙后萼裂瓣簇石态多奇〕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
峰之东北,有石梁五拱跨祁水上,曰新桥,乃东向白水道,而衡州道则不由桥而北溯祁流矣.
时余欲觅工往浯溪拓《中兴摩崖颂》工以日暮不及往,故探历诸寺.
大抵甘泉古朴,九莲新整,一以存旧,一以征今焉.
日暮,由江市而南,经三吾驿,即次山吾水、吾山、吾亭境也,去"山"、去"水"而独以"吾"甚是.
自新桥三里,南至杨家桥,下舟已昏黑矣.
是两日共行五十里,先阻雨,后阻水也.
是夜水声汹汹,其势愈急.
徐霞客游记·232·二十八日水涨舟泊,竟不成行.
亟枵即空虚腹趋甘泉,觅拓碑者,其人已出.
又从大街趋东门,从门外朱紫衙觅范姓,八角坊觅陈姓裱工,皆言水大难渡,以涪溪、阳江也.
为余遍觅拓本,俱不得.
复趋甘泉,则王姓拓工已归,索余重价,终不敢行,止就甘泉摹铭二纸.
余先返舟中,留静闻候拓焉.
祁阳东门外大街与濒江之市,阛闠连络,市肆充牣满且多高门大第,可与衡郡比隆.
第城中寥寂,若只就东城外观,可称岩邑.
二十九日昧爽放舟.
〔晓色蒸霞,层岚开藻,既而火轮涌起,腾焰飞芒,直从舟尾射予枕隙,泰岳日观,不谓得之卧游也〕五里过浯溪,摩崖在西.
东溯流从西,又二十里,过媳妇塘,娉婷傍北,沿洄自南,俱从隔江矫首.
所称"媳妇石"者,江边一崖,从山半削出,下插江底,其上一石特立而起,昂首西瞻,岂其良人即丈夫犹玉门未返耶又二十里,过二十四矶,矶数相次.
又五里泊于黄杨铺.
黄杨铺已属零陵.
其东即为祁阳界,其西遥望大山,名驷马山,此山已属东安,则西去东安界约三十里.
西北有大路通武冈州,共二百四十里.
黄杨有小水自西而来,石梁跨其上,名大桥.
桥下通舟,入止三五里而已.
不能上也.
闰四月初一日昧爽,从黄杨铺放舟,至是始转南行.
其先自祁阳来,多西向行.
十五里大护滩,有涡成漩,诸流皆奔入漩中,其声如雷,盖漏卮漏斗也.
又上为小护滩.
又十五里为高栗市.
即方潋驿也.
又二十里过青龙矶,矶石巑岏.
横啮即"咬"江流.
又十里,昏黑而后抵冷水湾.
下午,余病鱼腹,为减晚餐.
泊西岸石涯下,水涨石没,不若前望中峥嵘也.
初二日舟人登涯市薪菜,晨餐时乃行.
雷雨大作,距午乃晴.
共四十里,泊于湖口关,日尚高舂也.
自冷水湾来,山开徐霞客游记·233·天旷,目界大豁,而江两岸,啖水之石时出时没,但有所遇,无不赏心悦目.
盖入祁阳界,石质即奇,石色即润;过祁阳,突兀之势,以次渐露,至此而随地涌出矣;〔及入湘口,则耸突盘亘者,变为峭竖回翔矣.
〕初三日平明,放舟入湘口,于是去潇而转向湘矣.
潇即余前入永之道,与湘交会于此.
二水一东南,潇.
一西南,湘.
会同北去,为洞庭众流之主,界其中者即芝山之脉,直走而北尽.
尽处两流夹之,尖若龙尾下垂,因其脊无石中砥,故两流挫也必锐而后已.
潇之东岸即湘口驿.
有古潇湘祠,祀舜帝之二妃.
由祠前截潇水而西,盘龙尾而入湘.
湘口之中,有砂碛中悬,丛木如山,湘流分两派潆之,若龙口之含珠,上下之舟,俱从其西逼山崖而上.
时因流涨,即从珠东夹港沿龙尾以进.
一里,绕出珠后,即分口处也.
于是西北溯全湘,若入咽喉然,其南有小水北向入湘,即芝山西麓之水,余向登岭所望而见之者也.
是时潇水已清,湘水尚浊.
入湘口时,有舟泊而待附,共五人焉,即前日鲤鱼塘被劫之人也.
由湘口而上,多有西北之曲,滩声愈多,石崖愈奇.
二十里,有斜突于右者,上层峭而下嵌空.
又二十里,有平削于左者,黄斑白溜,相间成行;又有骈立于右者,与江左平剖之崖,夹江对峙,〔如五老比肩,愈见奇峭〕转而西行五里,过军家埠.
又转而南,又一山中剖卑平插江右,〔其下云根倒浸重波〕询之,无知其名者.
〔时落日正衔山外,舟过江东,忽峰间片穴通明,若钩月与日并悬,旋即隐蔽〕由山下转而东,泊于军家埠、台盘子之间,去军家埠又五里矣.
初四日昧爽发舟,东过挂榜崖.
崖平削江左,下至水面,嵌入成潭,其上石若磨崖,色间黄白,〔远逾临武,〕外方整而中界三分北之,前所见江左成行者,无其高广.
由挂榜下舟转徐霞客游记·234·南,行二十里,上西流滩.
又十里,石溪驿,已属东安矣.
驿在江南岸,今已革.
有东江自南而北,注于湘,市廛夹东江之两岸,有大石梁跨其口,名曰复成桥.
其水发源于零陵南界,舡由桥下南入,十五里为零陵界.
又二十五里为东江桥,其上有小河三支,通筏而已.
〔按《志》:"永水出永山,在永州西南九十里,北入湘.
"即此水无疑也〕石溪驿为零陵、东安分界.
石溪,考本地碑文曰石期,东江,土人又谓之洪江,皆音相溷混乱也.
石期之左,有山突兀,崖下插江中,有隙〔北向〕如重门悬峡.
山之后顶为狮子洞,洞门〔东南向〕不甚高敞.
穿石窟而下一里,可透出临江门峡,惜时方水溢,其临江处既没浸中,而洞须秉炬入.
先,余乘舟人泊饭市肉,一里攀山椒而上,徘徊洞门,恐舟人不余待,余亦不能待炬入洞,急返舟中.
适顾仆亦市鱼鸭入舟,遂带雨行.
又五里,泊于白沙洲.
其对崖有石壁临江,黄白灿然满壁,崖北山巅又起一崖,西北向有庵倚之,正与余泊舟对,雨中望之神飞,恨隔江不能往也.
是日共行四十里,天雨滩高,停泊不时耳.
初五日雨彻夜达旦,晨餐乃行.
十里,江南岸石崖飞突,北岸有水自北来注,曰右江口.
或曰幼江.
又五里,上磨盘滩、白滩埠,两岸山始峻而削.
峭崖之突于右者,有飞瀑挂其腋间,虽雨壮其观,然亦不断之流也.
又五里,崖之突于左,为兵书峡.
崖裂成峃大石,有石嵌缀其端,形方而色黄白,故效颦三峡之称.
其西坳亦有瀑如练,而对岸江滨有圆石如盒,为果盒塘.
果盒、兵书,一方一圆,一上一下,皆对而拟之者也.
又西五里,为沉香崖.
〔崖斜叠成纹,〕崖端高迥处叠纹忽裂,中吐两枝,一曲一直,望之木形黝色,名曰沉香,不知是木是石也.
其上有大树一株,正当崖顶.
更有上崖一重内峙,有庵嵌其间,望之层岚耸翠,下挈遥江,真异境也.
土人言:"在县徐霞客游记·235·令欲取沉香,以巨索悬崖端大树垂人下取,忽雷雨大作,迷不可见.
令惧而止.
"亦漫语也.
过崖,舟转而南,泊于罗埠头之东岸.
是日止行二十五里,滩高水涨,淋雨不止也.
罗埠头在江西岸,倚山临流,聚落颇盛,其地西北走东安大道也.
初六日夜雨虽止,而江涨有声,遂止不行.
西望罗埠,一水盈盈,舟渡甚艰.
舟中薪尽,东岸无市处,令顾仆拾坠枝以供朝夕焉.
下午,流杀风顺,乃挂帆东南行.
五里,东泊于石冲湾.
是夕月明山旷,烟波渺然,有西湖南浦之思.
前一夕,江涨六七尺;停一日,落痕亦如之.
初七日昧爽行,西转四里为下厂.
又西一里,江南山一支自南奔而北向;又西一里,江北山一支自北奔而南来,两山夹江凑而门立,遂分楚、粤之界.
两山之东,属湖广永州府东安县;两山之西,属广西桂林府全州.
全州旧属永,洪武二十八年改隶广西.
其界始不从水而从山.
又五里为上厂.
于是转而南行,共十五里,迤逦而西,为柳浦驿.
又南十里,为金华滩.
滩左有石崖当冲,轰流崭壁,高下两绝,险胜一时.
西转八里,为夷襄河口,有水自北岸入湘.
舟人二里,为夷襄,大聚落也.
又西二里,泊于庙头.
徐霞客游记·236·第二十一篇粤西游日记一粤西,广西的别称.
广东、广西本古百越族地,故别称粤,广东、广西合称两粤.
《粤西游记》共分四篇.
记一所叙是作者从公元1637年4月至6月的历程,此次游历线路繁多,遍及广西各地.
此记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对桂林七星岩的记叙,不但对其风光山色洞天别地有多角度的描绘,而且充分考察了七星岩地区的地形特征,对岩洞的结构以及形成原因颇有准确推测与判断,具有较高的地学价值.
记二从公元1637年6月起记,至9月9日止.
主要记游广西中南部地区.
先记柳州洛容之罗山风景.
穷洞极崖、历险登山,又对柳州周围风景一一历览.
后游真仙洞,对其洞景描绘甚细,又辑录洞中刻记《真仙岩诗叙》和龚大器《春题真仙洞八景》于记中.
返柳州后,南下象州,经武宣至桂平.
先南下郁林(今玉林)游勾漏山,到容县游都峤山,返桂平,西向经贵县、横州、抵南宁.
原记散失较多.
记三则记广西西部游历,记四则为记三之延续.
徐霞客游记·237·丁丑(公元1637年)闰四月初八日夜雨霏霏,四山叆叇云盛之状,昧爽放舟.
西行三十里,午后,〔分顾仆舟抵桂林,予同静闻从〕湘江南岸登涯,舟从北来,反曲而南,故岸在北.
是为山角驿,地名黄沙.
西南行,大松夹道,五里,黄沙铺.
东面大岭曰紫云岩,西面大岭曰白云岩.
湘江在路东紫云岩西.
又南三里,双桥.
有水自西大岭注于湘.
又七里,石月铺,其西岭曰黄花大岭.
又西南五里,出山陇行平畴间.
又五里,深溪铺.
过铺一里,有溪自西大山东注,小石梁跨之,当即深溪也.
又一里,上小岭,舍官道,深溪一十里官道至太平辅,又十里至全.
右入山.
西向大山行,二里,直抵山下,又二里,宿于牛头冈蒋姓家.
夜大雨.
初九日冒雨西行五里,至砻岩普润寺.
寺有宋守赵彦晖诗碑,宋李时亮记.
岩洞前门东向〔如桥,出水约三十丈〕后门北向,〔入水约十五丈.
泉自山后破石窟三级下,故曰"砻".
〕西入甚奥,中有立笋垂柱.
出岩,西三里,有小石山兀立路旁.
又西三里,张家村,〔村后大山曰回龙岩.
〕南五里,冈岭高下,出平坞中西行一里,上大冲,西行半里,为福寿庵,饭于庵.
又西半里,西北上柳山,有阁,曹学佺额,为柳仲涂书院.
又上为寸月亭,亦曹书.
亭前为清湘书院.
有魏了翁碑.
此山为郡守柳开讲道处.
院为林蚆所建,与睢、岳、嵩,庐四书院共著.
其南有泉一方,中有石题曰"虎踞石".
由此蹑岭,逾而西,一里,为慈慧庵.
转北一里,为狮子岩,岩僧见性.
〔宿狮子岩南清泉庵.
〕初十日由狮子岩南下,二里,至湘山寺.
由寺东侧入,登大殿,寄行李.
东半里,入全州西门.
过州前,出大南门,罗江在前.
东至小南门,三江合处.
约舟待于兴安.
复入城,出西门至寺,登大殿,拜无量寿佛塔.
无量寿佛成果于唐咸通间,徐霞客游记·238·《传灯录》未载,号全真,故州以全名.
肉身自万历初段,丙戌又毁,后又毁.
〔塔后有飞来石.
〕从塔东上长廊,西有观音阁.
下寺,由寺西溯罗江一里,上卷云阁,绝壁临江.
〔阁西为盘石,半嵌江中.
绝壁有莲花一瓣,凹入壁间,白瓣黑崖,〕有无量指甲印石,作细点字六个.
又西,〔一洞临江,泉由洞东裂石出,〕名玉龙泉.
又西,有一石峰高竖如当关者,上大书"无量寿佛"四大字.
共五里,又西为断桥.
又西十里,度石蚬冈.
石规,《志》作石燕,南为龙隐洞,〔小山独立江上〕洞门西向.
出洞而西,即为桫木渡桥,宿.
〔桥度水东自龙水出口,山耸秀夹立.
〕十一日由渡桥西北行,五里为石鼓村,又三里为白沃村,过七里冈为寨墟.
有大溪自四川岭出.
北入峡〔为山川口〕十里为阎家村.
又五里为白竹江,饭于李念嵩家.
云开日丽,望见西北有山甚屼突,问之为钩挂山,其上又有金宝顶,甚奇异.
始问一僧,曰:"去金宝有六十里.
"复问一人,曰:"由四川岭只犬里.
"时已西南向宝顶,遂还白竹桥边,溯西北江而上.
五里,进峡口,两山壁立夹溪,甚峭.
路沿溪西北崖上行,缘崖高下屈曲,十里出峡,为南峒.
〔闻南洞北五里洞尽可由四川岭达宝顶.
〕有一僧同行,曰:"四川路已没,须从打狗岭上,至大竹坪而登,始有路.
"遂随之行.
由溪桥度而西上岭,有瀑布在其左腋,其上峻极.
共三十里至打狗凹,已暮,宿于兴龙庵,〔庵北高岭即金宝顶也.
〕十二日由兴龙庵西上,始沿涯北转,钩挂山在其北,为本山隐而不见.
三下三上,三度坳曲,共三里,逾土地坳,西望新宁江已在山麓.
下山五里,为大竹坪.
由坪右觅导登金宝者,一人方插秧,送余二里,逾上岭,又下一里,至大鼻山.
余因寄行李于山下刘秦川家.
兄弟二人俱望八,妻寿同.
其家惟老徐霞客游记·239·者在,少者已出.
余置行李,由村后渡溪,溯而上二里,当逾岭西登大道,误随溪直东上,二里路穷.
还至中道,览岐草中,西二里,逾岭上,得南来大道,乃从之.
北二里,又登岭,又北上一里,为旧角庵基.
由基后丛木中上六七里,不得道,还宿刘家.
刘后有涧,其上一里,悬峡飞瀑,宛转而下,修竹回岩,更相掩映.
归途采笋竹中,闻声寻壑,踏月乃返.
十三日早饭于刘,倩刘孙为导,乃腰镳同"镖"裹餐,仍从村后夹涧上.
一里,中道至飞瀑处,即西攀岭,路比前上更小.
一里,至南来大道,〔乃从南大源上此者.
〕三里,逾岭隘,一里,至角庵基.
复从庵后丛中伏身蛇行入,约四里,穿丛棘如故,已乃从右崖丛中蛇行上.
盖前乃从东峡直上,故不得道,然路虽异,丛棘相同.
由岐又二里,从观音竹丛中行.
其竹即余乡盆景中竹,但此处大如管,金宝顶上更大,而笋甚肥美.
一路采笋盈握,则置路隅,以识来径.
已而又见竹上多竹实,大如莲肉,小如大豆.
初连枝折袖中,及返,俱脱落矣.
从观音〔竹〕中上,又二里,至宝顶殿基,则石墙如环,半圮半立,而栋梁颓腐横地,止有大圣像首存石垆中.
时日色甫中,四山俱出.
南峰之近者为钩挂山,〔石崖峭立,东北向若削;〕再南即打狗岭,再南为大帽,再南宝顶,而宝顶最高,〔与北相颉颃〕仰望基后绝顶更高.
复从丛竹中东北上,其观音竹更大而笋多,又采而携之.
前采置路侧者较细,不能尽肩,弃之.
又上一里至绝顶.
丛密中无由四望,登树践枝,终不畅目.
已而望竹浪中出一大石如台,乃梯跻其上,则群山历历.
遂取饭,与静闻就裹巾中以丛竹枝拨而餐之.
既而导者益从林中采笋,而静闻采得竹菰即竹菌数枚,玉菌一颗,黄白俱可爱,余亦采菌数枚.
从旧路下山,抵刘已昏黑,乃瀹菌煨笋而餐之.
十四日别刘而行.
随溪西下一里,得大竹坪来道.
又三里徐霞客游记·240·为大源,〔则大鼻西峡水与村后东峡水会,〕置桥其上,有亭随桥数楹,桥曰潮桥.
由桥以西为大源村.
〔予往南顶则从桥东随涧南行.
里许,渡木桥,涧忽东折入山,路南出山隘.
涧复坠路东破峡出,连捣三潭:上方,瀑长如布;中凹,瀑转如倾,下圆整,瀑匀成帘.
下二潭俱有圆石中立承水,水坠潭作势潆回尤异.
又三里,度桥为桐初,有水南自打狗岭来会,亦桥其上.
二水合而西南,则又观音桥跨之.
大道从观音桥西逾岭出,予从桥下随溪南.
一里,水从西峡出〕逾一岭出西堰,又西四里为陈墓源,有瀑自东山峡中涌跃而出,与东岭溪合,有桥跨其会处,〔大道与水俱南〕余渡桥,东跻岭而上,〔即涌瀑南岭也.
二里,平行岭脊,北望北宝顶岿然,峡中水迫自打狗南崖,直逼其下.
南望新宁江流,远从巾子岭横界南宝顶之西.
其西南有峰尖突,正当陈墓水口,已而路渐出其下.
二里,南〕下岭从坳中行.
又二里,逾一小岭,一里至苏家大坪,聚居甚盛,皆苏姓也.
饭于苏怀江家.
下午大雨,怀江坚留,遂止其处.
十五日过山路.
〔坪侧大瀑破山西向出,势甚雄伟;下为大溪,西北合陈墓源出口.
下午,东南上一岭,误东往大帽岭道.
乃西南转六里,出南宝顶,道桃子坪.
问上梁宿处,四里而是.
逾岭东至新开田所,有路南下伏草中.
复误出其东,历险陂三里,不辨所向.
已忽得一龛,地名挂幡,去上梁五里矣.
其处五里至快乐庵,又十里乃至南顶.
以暮雨,遂歇龛.
〕十六日〔雨不止,滞龛中.
〕(仅五里,)快乐庵.
十七日〔从定心桥下过脊处,觅莲瓣隙痕,削崖密附,旁无余径.
乃从脊东隔峡望之,痕虽岈然,然上垂下削,非托庐架道处也.
乃上定心石,过圣水涯,再由舍身崖登飞锡绝顶,返白云庵.
〕宿白云庵,晤相宗师.
十八日晨餐后,别相宗,由东路下山.
一里余,则路旁峭徐霞客游记·241·石分列,置悬级出其间,是为天门.
门外有耸石立路右,名金刚石,上大书"白云洞天".
从此历磴而下,危峭逾于西路.
西庵之名快乐,岂亦以路之坦耶!
又四里,过题龙庵,〔庵北向〕先是,从观音静室遥见两人入箐棘中,问云知为掘青暑者,而不辩其为何.
过题龙庵,又见两人以线络负四枚,形如小猪而肥甚,当即竹鼦也.
笋根稚子.
今姑见之矣.
大者斤许,小者半斤,索价每头二分,但活而有声,不便筐负,乃听而去.
盖山中三小珍:黄鼠、柿狐、竹豚.
惟竹豚未尝,而无奈其活不能携,况此时笋过而肥,且地有观音美笋,其味未必他处所能及.
东下里许,南望那叉山飞瀑悬空而坠.
〔先从宝顶即窥见,至此始睹崇隆若九天也〕又东下五里,左渡小溪,深竹中有寺寂然,则苦炼庵.
〔庵南向,左右各一溪自后来绕,而右溪较大,桥横其上,水从西南山腋透壁下〕从庵前东南渡桥南上岭,〔其地竹甚大,路始分东西岐.
〕从西岐下,〔始见那叉瀑北挂层崖,苦炼溪亦透空悬壑,与那叉大小高下势相颉颃.
然苦炼近在对山,路沿之同下,朗朗见其捣壑势;其下山环成城,瀑垂其中,出西壁,与那叉东大溪合而东南去〕见西峡中又一瀑如线,透山而下,连泄九层,虽细而甚长.
路乃转东,〔共三里〕,又一溪自西北来.
渡而随之,始觉甚微,渐下渐大,〔遂成轰雷涌雪观.
〕路应从溪右下,而误从溪右.
又二里,是为大坪.
渡溪而右,人一村家问之,则在莲花庵之下矣,〔竹色丛郁.
〕村妪出所炊粥羹饷,余以炙笋酬之,余自大鼻山刘家炙得观音笋,即觅一山篮背负之.
路拾蕨芽,萱菌可食之物,辄投其中,抵逆旅,即煮以供焉.
于是〔西南渡〕那叉大溪,〔溪东北出白沙江〕又西上岭,三里,饭于村家,其处乃大坪之极南也.
又西南逾岭而上,二里,是为半山岭.
屡渡溪,逾岭而上,八里,入望江岭.
逾岭溯溪,又十里,为桐源山.
南下山二里,为韭菜园.
徐霞客游记·242·东过坳下山三里,又循一水,为小车江.
随江南下四里,有〔桐源〕大溪自西来,即桐源韭菜溪,有大路亦自西来,南与小车江合而南去.
路渡小车江口桥,从水右上山一里,随江而东南,〔路行夹江山上,极险峻〕有小石山,北面平剖,纹如哥窑,而薄若片板.
江绕其南,路绕其北.
〔东北又有小溪,破峡成瀑.
〕又东南二里始下,又一里下至江涯.
稍上为木皮口,〔有溪自东北来入.
其北峰曰不住岭.
〕乃宿.
十九日晨餐后,东南上岭.
随江左行四里,下涉跳石江.
又上岭,过车湾台盘石.
共三里,出两山峡口,有坝堰水甚巨,曰上官坝.
坝外一望平畴,直南抵里山隅.
出峡,水东南入湘,路随峡右西南下.
行平畴中又一里,抵赵塘,其聚族俱赵,巨姓也.
村后一石山峙立,曰西钟山,下俱青石峭削,上有平窝,土人方斥石叠路,建五谷大仙殿.
其东峭崖上有洞可深入.
时以开道伐木,反隘其路,不得攀缘而渡.
又西南〔渡〕一溪桥,共四里,过弃鸡岭.
又四里,出咸水,而山枣驿在焉,则官道也.
咸水之南,大山横亘,曰里山隈;咸水之北,崇岭重叠,曰三清界:此咸水南北之界也.
咸水溪自三清界发源,流为焦川,自南宅出山,至此透桥东南罗江口入湘.
渡桥西南行,长松合道,夹径蔽天,〔极似道州永明道.
〕十里,板山铺.
又十里,石子铺.
从小路折而东南,五里抵界首,乃千家之市,南半属兴安,东半属全州.
至界首才下午,大雨忽至,遂止不前.
是日共行五十里.
二十日平明饭.
溯湘江而西,五里,北向入塔儿铺,始离湘岸,已入桂林界矣.
有古塔,倾圮垂尽,有光华馆,则兴安之传舍也.
人兴安界,古松时断时续,不若全州之连云接嶂矣.
十里,东桥铺.
五里,小宅,复与湘江遇.
又五里,瓦子铺,又十里,至兴安万里桥.
桥下水绕北城西去,两岸甃石,中流徐霞客游记·243·平而不广,即灵渠也,已为漓江,其分水处尚在东三里.
过桥入北门,城墙环堵,县治寂若空门,市蔬市米,唯万里桥边数家.
炊饭于塔寺.
饭后,由桥北溯灵渠北岸东行,已折而稍北渡大溪,则湘水之本流也,上流已堰不通舟.
既渡,又东〔有〕小溪,疏流若带,舟道从之.
盖堰湘分水,既西注为漓,又东浚湘支以通舟楫,稍下复与江身合矣.
支流之上,石桥曰接龙桥,桥南水湾为观音阁,已离城二里矣.
又东南五里,则湘水自南来,直逼石崖下.
其崖突立南向,曰狮子寨.
路循寨脚东溯溪入,已东北入山七里,逾羊牯岭,抵状元峰下,内有邓家村,俱邓丞相之遗也.
村南有静室名回龙庵,遂托宿于其中.
僧之号曰悟禅.
二十一日从庵右逾小山南一里,至长冲,东逼状元峰之麓.
又一里,至一尼庵,有尼焉.
其夫方出耕,问登山道.
先是,路人俱言,上茅塞,决不可登,独此有盲僧,反询客欲登大金峰、小金峰盖此处山之杰出者,俱以"金峰"名之.
而状元峰之左,有一峰片插,〔曰小金峰,〕亚于状元,而峭削过之.
盖状元高而尖圆,此峰薄而嶙峋,故有大、小之称.
二峰各〔有路,〕而草翳之.
余从庵后登溪垅,直东而上,二里抵〔状元、〕翠微之间,山削草合,蛇路伏深莽中.
渐转东北三里,直上逾其东北岭坳,望见其东大山层叠,其下溪盘谷嫱,即为麻川;其南层山,当是海阳东渡之脊;其北大山即里山隈角落矣;其西即县治,而西南海阳坪,其处山反藏伏也.
坳北峰之下,即入九龙殿之峡.
地名峡口,又曰锦霄.
从坳南直跻峰顶,其峰甚狭而峭,凡七起伏,共南一里而至状元峰,则亭亭独上矣.
自其上西瞰湘源,东瞰麻川,俱在足底;南俯小金峰,北俯锦霄坳岭,俱为儿孙行.
但北面九峰相连,而南与小金尚隔二峰,俱峭若中断,不能飞渡,故路由其麓另上耳.
闻此山为邓丞相徐霞客游记·244·升云处.
其人不知何处,想是马殷等僭(超越本分)窃之佐.
土人言,其去朝数百里,夜归家而早入朝,皆在此顶.
登云山下即其家,至今犹俱邓姓后.
一疑其神异,遂诛而及其孥焉.
顶北第三峰,有方石台如舡首,飞突凌空.
旧传有竹自崖端下垂拂拭,此旁箐亦有之,未见有独长而异者.
坐峰顶久之,以携饭就筐分啖.
已闻东南有雷声,乃下,〔返回龙庵.
〕二十二日〔东行二里,过九宫桥,逾小岭,共二里至锦霄,是为峡口.
麻川江自南来,北出界首,截江以渡,江深没股.
麻川至此破山出,名七里峡,下又破山出,名五里峡.
锦霄在其中,为陆行口.
过江,溯东夹之溪入.
三里,登山脊,至九龙庙,南北东皆崇山逼夹,南麓即所溯溪之北麓,溪声甚厉.
遂下山,过观音阁,支流分环阁四面,惟南面石堰仅通水,东西北则舟上下俱绕之,惜阁小不称.
阁东度石桥,循分支西岸,溯流一里,至分水塘.
塘以巨石横绝中流,南北连亘以断江身,只以小穴泄余波,由塘南分湘入漓,塘之北,即浚湘为支,以通湘舟于观音阁前者也.
遂刺舟南渡分漓口,入分水庙.
西二里,抵兴安南门.
出城,西三里,抵三里桥.
桥跨灵渠,渠至此细流成涓,石底嶙峋.
时巨舫鳞次,以箔竹帘子阻水,俟水稍厚,则去箔放舟焉.
〕宿隐山寺.
二十三日晨起大雨,饭后少歇.
〔桥西有金鼎山.
山为老龙脊,由此至兴安,南转海阳,虽为史禄凿山分漓水,而桥下有石底,水不满尺,终不能损其大脊也.
上一里至顶,顶大止丈许;惟南面群峦纷丛岚雾中,若聚米,若流火,俯瞰其出没甚近.
下至三里桥西,随灵渠西南去.
已而渠渐直南,路益西,路右石山丛立.
雨中回眺,共十里,已透金鼎所望乱山堆叠中,穿根盘壑,多回曲,无升降.
又三里为苏一坪,东有岐可达乳洞.
予先西趋严关,共二里而出隘口.
东西两石山骈峙,路出徐霞客游记·245·其下,若门中辟,傍裂穴如圭,梯崖入其中,不甚敞,空合如莲瓣.
坐观行旅,纷纷沓沓.
返由苏一坪东南行一里,溯灵渠东北上,一溪东自乳洞夹注为清水,乃东渡灵渠.
四里,过大岩堰.
渡堰东石桥,转入山南,小石山分岐立路口,洞岈然南向.
遂西向随溪入,二里至董田巨村.
洞即在其北一里,日暮不及登,乃趋东山入隐山寺〕出步寺后,见南向有洞,其门高悬,水由下出,西与乳洞北流之水合,从西北山腋破壁而出大岩堰焉.
时日色尚高,亟缚炬从寺右入洞.
攀石崖而上,其石峭削,圮侧下垂,渊壁若裂,水不甚涌而浑,探其暗处,水石粗混,无可着足.
出而返寺,濯足于崖外合流处,晚餐而卧.
二十四日晨起雨不止,饭后以火炬数枚,僧负而导之.
一里至董田,又北一里,至〔乳岩〕下洞、中洞、上洞.
雨中返寺午饭.
雨愈大,遂止不行.
二十五日天色雾甚,晨餐后仍向东行.
一里,出山口,支峰兀立处,其上〔有〕庵,草翳无人,非观音岩也.
从庵左先循其上崖而东,崖危草没,静闻不能从,令守行囊于石畔.
余攀隙披窾空处而入,转崖之东,则两壁裂而成门,〔内裁一线剖,宛转嵌漏〕其内上夹参九天,或合或离,俱不过咫尺;下夹坠九渊,或干或水,俱凭临数丈.
夹半两崖俱有痕,践足而入,肩倚隔崖,足践线痕,手攀石窍,无陨坠之虑.
直进五六丈,夹转而东,由支峰坳脊北望,见观音崖在对崖,亦幽峭可喜.
昨来时从其前盘山而转,惜未一入.
今不能愈北也.
下山,东南行田塍间,水漫没岸.
三里,有南而北小水,急脱下衣,涉其东,溯之南.
又二里,为秀塘,转而西南行,复涉溪而北,循山麓行.
二里,又一涧自北山夹中出,涉其南,又循一溪西来入,即西岭之溪也.
三里,越溪南,登下西岭,入口甚隘,而内有平畴,西村落焉.
西南上岭,又二里而逾上西岭,岭东徐霞客游记·246·复得坪焉.
有数家在深竹中,饭于村妪.
又西南平上二里,乃东逾一坳,始东下二里,为开洲,则湘之西岸也.
溯湘南行五里,复入冈陀,为东刘村.
又五里为西刘村,有水自西谷东入湘.
又西南三里为土桥,又二里大丰桥,俱有水东注于湘.
又逾岭二里,宿于唐汇田.
〔东有大山岿然出东界上者,曰赤耳山)二十六日晨餐后,日色霁甚.
南溯湘流二里,渡一溪为太平堡,有堡、有营兵焉.
〔东西〕山至是开而成巨坞,〔小石峰一带,骈立湘水东〕又南二里,曰刘田.
又南二里,曰白龙桥.
又三里,逾一小岭,曰牛栏.
二里,张村.
又一里至庙角,饭于双泉寺,其南即灵川界.
又南二里,东南岐路入山,其东高峰片耸,曰白面山.
又南二里,渡一桥,湘水之有桥自〔此〕.
循左山行,南二里,为田心寺.
又南一里,古龙王庙.
又南一里,有一石峰峙立东西两界之中,曰海阳山.
有海龙庵,在峰南石崖之半.
海龙庵已为临桂界.
海龙堡在西南一里,东入山五里为季陵,西十五里,过西岭背为龙口桥,东北五里读书岩、白面山,西北十五里庙角,南五里江汇.
先是,望白面山南诸峭峰甚奇,问知其下有读书岩,而急于海阳,遂南入古殿,以瓦磨墨录其碑.
抵海龙虎,日已薄崦嵫,急卸行李于中.
乃下山,自东麓〔二洞门〕绕北至西,入龙母庙,已圮.
即从流水中行,转南,水遂成汇,深者没股.
庵下石崖壁立,下临深塘.
由塘南水中行,转东登山.
入庵,衣裈裤子俱湿,急晚餐而卧以亵衣内衣.
是庵始有佛灯.
〔海阳山俱崆峒通空洞贮水.
水门二:南平,西出甚急.
东旱门二,下一二尺,即水汇其中,深者五六尺.
山南水塘有细流,东源季陵亦下此.
则此山尚在过脊北,水俱北流,惟为湘源也,漓源尚在海阳西西岭角.
〕二十七日晓起,天色仍霁,亟饭.
从东北二里,田心寺,徐霞客游记·247·又一里,东入山,又一里,渡双溪桥.
又东一里,望一尖峰而登.
其峰在白面之西,高不及白面,而耸立如建标累塔,途人俱指读书岩在其半,竟望之而趋.
及登岭北坳,望山下水反自北而南,其北皆山冈缭绕,疑无容留处,意水必出洞间.
时锐急切于登山,第望高而趋,已而路断,攀崖挽棘而上.
一里,透石崖之巅,心知已误,而贪于涉巅,反自快也.
振衣出棘刺中,又扪崖直上,遂出其巅.
东望白面,可与平揖;南揽巾子,如为对谈.
久之,仍下北岭之坳,由棘中循崖南转,扪隙践块而上,得峰腰一洞,南向岈然,其内又西裂天窟,吐纳日月,荡漾云霞,以为读书之岩必此无疑;但其内平入三四丈,辄渐隘渐不容身,而其下路复蔽塞,心以为疑.
出洞门,望洞左削崖万丈,插霄临渊,上有一石飞突垂空,极似一巨鼠飞空下腾,首背宛然,然无路可扪.
逐下南麓.
回眺巨鼠之下,其崖悬亘,古溜间驳,疑读书岩尚当在彼,复强静闻缘旧路再登.
至洞门,觅路无从,乃裂棘攀条,梯悬石而登,直至巨鼠崖之下.
仰望崖下,又有二小鼠下垂,其巨鼠自下望之,睁目张牙,变成狞面,又如猫之腾空逐前二小鼠者.
崖腰有一线微痕可以着足,而下〔仍峭壁.
又东有巨擘一双作接引状,手背拇指,分合都辨.
至其处,山腋痕绝不可前.
乃从旧路〕下至南麓,夸耕者已得读书岩之胜.
耕者云:"岩尚在岭坳之西,当从岭西下,不当从岭东上也.
"乃从麓西溯涧而北,则前所涉溪果从洞中出,而非从涧来者.
望读书岩在水洞上,急登之.
其洞西向,高而不广,其内垂柱擎盖,骈笋悬莲,分门列户,颇幻而巧.
三丈之内,即转而北下,坠深墨黑,不可俯视,岂与下水洞通那洞内左壁,有宋人马姓为秦景光大书"读书岩"三隶字.
其下又有一洞,门张而中浅,又非出水者.
水从读书岩下石穴涌出,水与口平,第见急流涌溪,不见洞门也.
时已薄午,欲徐霞客游记·248·登白面,望之已得其梗概,恐日暮途穷,不遑升堂入室,遂遵白面西麓而南.
二里,过白源山,又二里过季陵路口,始转而西.
一里,随山脉登海阳庵,饭而后行,已下午矣.
由海阳山东南过季陵东下,入堂溪桥,遂由塘南循过脊西行,一里,为海阳堡.
由堡西南行,则堡前又分山一支南下,与西山夹而成两界,水俱淙淙南下矣.
随下一里,则西谷中裂,水破峡而出,又罗姑与西岭夹而成流〔者,皆为漓水源矣〕越之,循水西南下三里,为江汇.
于是水注而南,路转而西,遂西逾一岭,一里,登岭坳.
三里,西循岭上行,忽有水自东南下捣成涧,路随之下.
又一里,直坠涧底.
越桥南,其水自桥下复捣峡中,路不能随.
复逾岭一里,乃出山口,又西南行平畴中,二里,抵涧上.
〔西有银烛山,尖削特耸,东南则石崖正扼水口也.
〕乃止宿于黄姓家.
二十八日平明,饭而行.
二里,西南出涧口,渡水,逾一小岭,又三里得平畴,则白爽村也.
由白爽村之西复上岭,是为长冲.
五里,转北坳,望西北五峰高突,顶若平台,可夺五台之名.
又西五里,直抵五峰之南,乱尖叠出,十百为群,横见侧出,不可指屈.
其阳即为镕村,墟上聚落甚盛,不特山谷所无,亦南中所(少)见者.
市多鬻卖面、打胡麻为油者,因市面为餐,以代午饭焉.
〔东南三十里,有灵襟洞;南二里,有阳流岩云〕又西五里为上桥,有水自东北丛尖山之南,西过桥下,即分为二.
一南去,一西去.
又西南〔穿石山腋,共〕三里,过廖村.
其西北有山危峙,又有尖丛亭亭,更觉层叠.
问之,谓危峙者为金山,而其东尖丛者不能名焉.
又二里,有水自金山东腋出,堰为大塘.
历堰而西,又三里,复穿石山峡而西,则诸危峰分峙叠出于前,愈离立献奇,联翩角胜矣.
石峰之下,俱水汇不流,深者尺许,浅仅半尺.
诸峰倒插于中,如徐霞客游记·249·出水青莲,亭亭直上.
初二大峰夹道,后又二尖峰夹道,道俱叠水中,取径峰隙,令人应接不暇.
但石俱廉厉凿足,不免目有余而足不及耳.
其峰曰雷劈山.
以其全半也;曰万岁山,以尖圆特耸也.
其间不可名者甚多.
共五里,始舍水磴而就坦坡.
又五里,姑得平畴,为河塘村,乃就村家瀹茗避日,下舂而后行.
河塘西筑塘为道,南为平畴,秧绿云铺,北为汇水,直浸北界丛山之麓,蜚晶漾碧,令人尘胃一洗.
过塘,循山南麓而西,五里,渡一石梁,遂登冈陀行.
又五里,直抵两山峡中,其山南北对峙如门.
北山之东垂,有石峰分岐而起,尖峭如削,其岐峰尤亭亭作搔首态,土人呼为妇女娘峰.
崖半有裂隙透明,惟从正南眺之,有光一繖通"闪",少转步即不可窥矣.
南山之首,又有石突缓,人行其下,左右交盼,亦复应接不暇.
时日色已暮,且不知顾仆下落,亟问浮桥而趋.
西过大石梁,再西即浮桥矣.
漓水至是已极汪洋,北自皇泽湾即虞山下.
转而南,桂林省城东临其上.
城东北隅为驿,在皇泽湾转南之冲,其南即城也.
城之临水者,东北为东镇门,南过木龙洞为就日门,再南出伏波山下为桂水门,又南为行春门,又南为浮桥门.
此东面临流者,自北隅南至浮桥共五门.
北门在宝积、华景二山.
浮桥贯江而渡,觅顾仆寓不得,遂入城,循城南去,宿于逆旅.
二十九日从逆旅不待餐而行.
遂西过都司署前,又西,则靖江王府之前甬也.
又西,则大街自北而南,乃饭于市肆.
此处肉馒以韭为和,不用盐而用糖,晨粥俱以鸡肉和食,亦一奇也.
又南登一楼.
其楼三层,前有石梁,梁东西大水汇成大沼.
自楼上俯眺,朱门粉堞,参差绿树中,潮水中涵,群峰外绕,尽括一城之胜.
中层供真武像.
时亟于觅顾仆,遂转遵大街北行,东过按察司前,遂东出就日门.
计顾仆舟自北来,当先从徐霞客游记·250·城北濒江觅,而南从城下北行.
已而城上一山当面而起,石脚下插江中,路之在城外者,忽穿山而透其跨下,南北岈然,真天辟关津也.
〔西则因山为城,城以内即叠彩东隅.
〕穿洞出,下临江潭,上盘山壁,又透腋而入,是为木龙洞.
其洞亦自南穿北,高二丈,南北透门约十余里.
其东开窗剖隙,屡逗天光,其外濒江有路,行者或内自洞行,或外由江岸,俱可北达.
出洞,有片石夹峙,上架一穹石,其形屈曲,其色青红间错,宛具鳞腮,似非本山之石,不知何处移架于此.
洞北辟而成崖,缀以飞廊,前临大江,后倚悬壁,憩眺之胜,无以逾此.
廊上以木雕二龙插崖间,北压江水.
廊北有庵、有院.
又循城溯〔江〕北一里,过东镇门.
又北过城东北隅,〔为东江驿.
驿东向,当皇泽湾南下冲〕入驿,问顾仆所附江舟,知舟泊浮桥北.
出驿,北望〔皇〕泽湾,有二江舟泊山下,〔疑顾仆或在此舟,〕因令静闻往视,余暂憩路口.
见城北隅,俱因山为城,因从环堵之隙,退视其下,有一大洞北向穹然,内深邃而外旁穿.
有童子方以梯探历其上,盖其附近诸户积薪贮器,俱于是托也.
恐静闻返,急出待路口.
久之不至,乃濒江北行觅之,直抵泊舟之山,则静闻从松阴中呼曰:"山下有洞,其前有亭,其上有庵,可急往游.
"余从之.
先沿江登山,是为薰风亭.
曹学佺附书.
亭四旁多镌石留题,拂而读之,始知是为虞山,乃帝舜南游之地.
其下大殿为舜祠,祠后即韶音洞,其东临江即薰风亭.
亭临皇湾之上,后倚虞山之崖.
刻诗甚多,惟正德藩臬王骥与同僚九日登虞山一律颇可观.
诗曰:"帝德重华亘古今,虞山好景乐登临.
峰连大岭芙蓉秀,水接三湘苦竹深.
雨过殊方沾圣泽,风来古洞想韶音.
同游正值清秋节,更把茱萸(一种植物,可作酿酒料,其味特异,清明节喝此酒,有思亲之意)酒满斟.
"由亭下,西抵祠后,入韶音洞.
徐霞客游记·251·其洞西向,高二丈,东透而出约十丈.
洞东高崖崭绝,有小水汇其前,幽泽嵌壁,恍非尘世.
其水自北坞南来,石梁当洞架其上,曰接龙桥.
坐桥上,还眺〔洞〕门崖壁,更尽峥嵘之势.
洞门左崖张西铭栻刻《韶音洞记》字尚可摹.
仍从洞内西出,乃缘磴东上,有磨崖,碑刻朱紫阳所撰《舜祠记》,为张松建祠作.
乃吕好问所书,亦尚可摹,第崖高不便耳.
从此上跻,有新叠石为级者,宛转石隙间,将至山顶,置静室焉,亦新构,而其僧已去.
窗楞西向,户榻洒然,室不大而洁.
乃与静闻解衣凭几,啖胡饼而指点西山,甚适也.
久之,舜殿僧见客久上不下,乃登顶招下山待茶.
余急于觅顾仆,下山竟南,循旧路,二里入就日门.
从门内循城南行半里,由伏波山下出桂水门,门以内为伏波祠,门以外为玩珠洞.
由城外南行又半里,为行春门,又南半里,为浮桥门,始遇顾仆于门外肆中.
时已过午,还炊饭于城内所宿逆旅.
下午,大雨大至,既霁,乃迁寓于都司前赵姓家,以其处颇宽洁也.
五月初一日晨餐后,留顾仆浣衣涤被于寓.
余与静闻乃北一里,抵靖江王府东华门外.
其东为伏波山,其西为独秀峰.
峰在藩府内,不易入也.
循王城北行,又一里,登叠彩山.
山踞省城东北隅,山门当两峰间,乱石层叠错立,如浪痕腾涌,花萼攒簇,令人目眩,所谓"叠彩"也.
门额书"北牖洞天",亦为曹能始书.
按北牖为隐山六洞之名,今借以颜此,以此山在城北,且两洞俱透空成牖也.
其上为佛殿,殿后一洞屈曲穿山之背,其门南向,高二丈,深五丈.
北透小门,忽转而东辟.
前架华轩,后叠层台,上塑大士像.
洞前下瞰城东,江水下绕,直漱其足.
洞内石门转透处,风从前洞扇入,至此愈觉凉飔凉风逼人,土人称为风洞.
石门北向,当东转之上,有一石刻卧像横置窦间,迦风曲肱,偃石鼓腹,其容若笑,使人见之亦欲徐霞客游记·252·笑.
因见其上有石板平庋,又有圆窦上透,若楼阁之层架,若窗楞之裂.
急与静闻择道分趋,余从卧像上转攀石脊,静闻从观音座左伏穿旁窍,俱会于层楼之上.
其处东忽开隙,远引天光,西多垂乳,近穿地肺.
余复与静闻披乳房而穿肺叶,北出而瞰观音之座,已在足下.
以衣置层楼隙畔,乃复还其处,从圆窦中坠下.
于是东出前轩,由洞左跻蹬,循垣而上,则拱极亭旧址也.
由址南越洞顶,攀石磴,半里,遂登绝顶,则越王坛也,是为桂山,又名北山.
其上石萼骈发,顶侧有平板二方,岂即所谓"石坛"耶《志》云五代时马殷所筑,有岩桂生其巅,今已无.
其前一石峰支起,或谓之四望山,当即叠彩岩.
其西一石峰高与此峰并,峰半有洞高悬,望之岈然中空.
亟下,仍认风洞出寺左,有轩三楹,为官府燕之所.
前临四望,后倚绝顶,余时倦甚,遂憩卧一觉,去羲皇伏羲氏真不远.
由寺中右坳复登西峰,一名于越山.
上登峰半,其洞穹然东向,透峰腰而西,径十余丈,高四丈余.
由其中望之,东西洞然,洞西坠壑而下,甚险而峻.
其环砖为门,上若门限,下若关隘,瞰之似非通人行者.
乃仍东下至寺右,有大路北透两峰之间.
下至其麓,出一关门,其东可趋东镇,其北径达北门.
乃循山西行,一里,仰见一洞倚山向北,遂拾级而登.
其下先有一洞,高可丈五,而高广盘曲,亦多垂柱,界窍分岐,而土人以为马房,数马散卧于其中,令人气阻.
由其左跻级更上,透洞门而入,其洞北向,以峰顶平贯为奇.
而是山之洞,西又以山腰叠透为胜,〔外裂重门,内驾层洞〕各标一异,直无穷之幻矣.
既下,又西行,始见峰顶洞门西坠处,第觉危峡空悬,仰眺不得端倪边际,其下有遥墙环之,则藩府之别圃也.
又西出大街,有大碑在侧,大书"桂岭"二字.
转北行一里,则两山耸峡,其中雉堞矮墙为徐霞客游记·253·关,而通启闭焉,是为北门.
〔门在两山耸夹中,门外两旁,山俱峭拔,即为华景、宝积众胜云〕出门有路,静闻前觅素食焉.
既而又南一里,过按察司,觅静闻不得.
乃东从分巡司经靖藩后宰门,又东共一里,至王城东北隅,转而西向后宰门内.
靖藩方结坛礼《梁皇忏》,置栏演《木兰传奇》,市酒传餐者,夹道云集,静闻果在焉.
余拉之东半里,出癸水门,仍抵庆真观下,觅小舟一叶,北渡入玩珠岩.
岩即伏波之东麓,石壁下临重江,裂隙两层,一横者下卧波上,一竖者上穹山巅.
卧波上者,下石浮敞为台,上石斜骞覆之.
一石柱下垂覆崖外,直抵下石,如莲萼倒挂,不属于下者,仅寸有余焉.
是名"伏波试剑石",盖其剑非竖劈,向横披者也.
后壁上双纹若缕,红白灿然,蜿蜒相向.
有圆岩三晕,恰当其首,如二龙戏珠,故旧名"玩珠",宋张维易曰还珠.
双纹之后,有隙内裂,直抵竖峡下岩;嵌梯悬级,可直蹑竖峡而上垂柱之西.
石台中坼,横石以渡,更北穿小窦,下瞰重江,渊碧无底,所云伏波沉着苡处也.
更南入山腹,穹然中虚,有光西转,北透前门,是其奥矣.
〔但石色波光,俱不若外岩玲珑映彻也.
〕徘徊久之,渡子候归再三,乃舍之登舟.
鼓枻短桨回樯,濯空明而凌返照,不意身世之间有此异境也.
登涯,由浮桥门入城,共里余,返赵寓.
静闻取伞往观《木兰》之剧.
余憩寓中,取《图》、《志》以披翻阅、查寻桂林诸可游者.
初二日晨餐后,与静闻、顾仆裹蔬粮,携卧具,东出浮桥门.
渡浮桥,又东渡花桥,从桥东即北转循山.
花桥东涯有小石突临桥端,修溪缀村,东往殊逗人心目.
山峙花桥东北,其嵯峨之势,反不若东南夹道之峰,而七星岩即峙焉,其去浮桥共里余耳.
岩西向,其下有寿佛寺,即从寺左登山.
先有亭翼然迎客,名曰摘星,则曹能始所构而书之.
其上有崖横骞,仅徐霞客游记·254·可置足,然俯瞰城堞西山,则甚畅也.
其左即为佛庐,当岩之口,入其内不知其为岩也.
询寺僧岩所何在,僧推后扉导余入.
历级而上约三丈,洞口为庐掩黑暗,忽转而西北,豁然中开,上穹下平,中多列笋悬柱,〔爽朗通漏〕,此上洞也,是为七星岩.
从其右历级下,又入下洞,是为栖霞洞.
其洞宏朗雄拓,门亦西北向,仰眺崇赫.
洞顶横裂一隙,有〔石〕鲤鱼从隙悬跃下向,首尾鳞腮,使琢石为之,不能酷肖乃尔.
其旁盘结蟠盖,五色灿烂.
西北层台高叠,缘级而上,是为老君台.
由台北向,洞若两界,西行高〔台〕之上,东循深壑之中.
由台上行,入一门,直北至黑暗处,上穹无际,下陷成潭,澒洞弥漫无际峭裂,忽变夷为险.
时余先觅导者,燃松明于洞底以入洞,不由台上,故不及从,而不知其处之亦不可明也.
乃下台,仍至洞底.
导者携灯前趋,循台东壑中行,始见台〔壁〕攒裂绣错,备诸灵幻,更记身之自上来也.
直北入一天门,石楹垂立,仅度单人.
既入,则复穹然高远,其左有石栏横列,下陷深黑,杳不见〔底〕,是为獭子潭.
导者言其渊深通海,未必然也.
盖即老君台北向下坠处,至此则高深易位,丛辟交关,又成一境矣.
其内又连进两天门,路渐转而东北,内有"花瓶插竹"、"撤网"、"弈棋"、"八仙"、"馒头"诸石,两旁善财童子,中有观音诸像.
导者行急,强留谛视,顾此失彼.
然余所欲观者,不在此也.
又逾崖而上,其右有潭,渊黑一如獭子潭,而宏广更过之,〔是名龙江,〕其盖与獭子相通焉.
又北行东转,过红毡、白毡,委裘垂毯,纹缕若织.
又东过凤凰戏水,始穿一门,阴风飕飗微风吹动的样子,卷灯冽肌,盖风自洞外入,至此则逼聚而势愈大也.
叠彩风洞亦热.
然叠彩昔无风洞之名,而今人称之;此中昔有风洞,今无知者.
出此,忽见白光一圆,内映深壑,空濛若天之欲曙.
遂东出后洞,有水自洞北环流,徐霞客游记·255·南入洞中,〔想下为龙江者,〕小石梁跨其上,则宋相曾公布所为也.
度桥,拂洞口右崖,则曾公之记在焉.
始知是洞昔名冷水岩,曾公帅桂今桂林,搜奇置桥,始易名曾公岩,与栖霞盖一洞潜通,两门各擅耳.
余伫立桥上,见涧中有浣而汲者,余询:"此水从东北来,可溯之以入否"其人言:"由水穴之上可深入数里,其中名胜,较之外洞,路倍而奇亦倍之.
若水穴则深浅莫测,惟冬月可涉,此非其时也.
"余即觅其人为导.
其人乃归取松明,余随之出洞而右,得庆林观焉.
以所负囊裹寄之,且托其炊黄粱以待.
遂同导者入,仍由隘口东门,过凤凰戏水,抵红、白二毡,始由岐北向行.
其中有弄球之狮,卷鼻之象,长颈盎背之骆驼,有土冢之祭,则猪鬣鹅掌罗列于前;有罗汉之燕,则金盏银台排列于下.
其高处有山神,长尺许,飞坐悬崖;其深处有佛像,仅七寸,端居半壁菩萨之侧.
禅榻一龛,正可趺跏而坐;观音座之前,法藏一轮,若欲圆转而行.
深处复有渊黑,当桥涧上流.
至此导者亦不敢入,曰:"挑灯引炬,即数日不能竟,但此从无入者,况当水涨之后,其可尝不测乎"乃返,循红白二毡、凤凰戏水而出.
计前自栖霞达曾公岩,约径过者共二里,后自曾公岩入而出,约盘旋者共三里,然二洞之胜,几一网无遗矣.
出洞,饭于庆林观.
望来时所见娘媳妇峰即在其东,从间道趋其下,则峰下西开一窍,种圃灌园者而聚庐焉.
种金系草,为吃烟药者.
其北复有岩洞种种,盖曾公岩之上下左右,不一而足也.
于是循七星山之南麓,北向草莽中,连入三洞.
计省春当在其北,可逾岭而达,遂北望岭坳行.
始有微路,里半至山顶,石骨峻嶒高峻突兀,不容着足,而石隙少开处,则棘刺丛翳愈难跻;然石片之奇,峰瓣之异,远望则掩映,而愈披愈徐霞客游记·256·出,令人心目俱眩.
又里半,逾岭而下,复得〔凿〕石之级,下级而省春岩在矣.
其岩三洞排列,俱东北向.
〔最西者骞云上飞,〕内深入,有石如垂肺中悬.
西入南转,其洞渐黑,惜无居人,不能索炬以入,然闻内亦无奇,不必入也.
洞右旁通一窍,以达中洞.
居中者外深而中不能远入,洞前亦有垂槎倒龙之石.
洞右又透一门以达东洞.
最东者垂石愈繁,洞亦旁裂,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鉴.
余令顾仆守己行囊于中洞,与静闻由洞前循崖东行.
洞上耸石如人,蹲石如兽.
洞东则危石亘空,仰望如劈.
其下清流潆之,曰拖剑江,即癸水也.
〔源发尧山,〕自东北而抵山之北麓,乃西出葛老桥而西入漓水焉.
时余转至山之东隅,仰见崖半裂窍层叠,若云嘘绡幕,连过三窍,意谓若窍内旁通,连三为一,正如叠蕊阁于中天,透琼楞于云表,此一奇也.
然而未必可达,乃徘徊其下,披莽隙,梯悬崖,层累而上.
既达一窍,则窍内果通中窍.
第中窍卑伏,不能昂首,须从窍外横度,若台榭然,不由中奥也.
既达第三窍,穿隙而入,从后有一龛,前辟一窗,窗中有玉柱中悬,柱左又有龛一圆,上有圆顶,下有平座,结跏而坐,四体恰适,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
其前正对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时时一滴.
余与静闻分踞柱前窗隙,下临危崖.
行道者望之,无不回旋其下,有再三不能去者.
已而有二村樵,仰眺久之,亦攀跻而登,谓余:"此处结庐甚便,余村近此,可以不时瞻仰也.
"余谓:"此空中楼阁,第恨略浅而隘,若少宏深,便可停栖耳.
"其人曰:"中窍之上尚有一洞甚宏.
"欲为余攀跻而上,久之不能达.
余乃下倚松阴,从二樵仰眺处,反眺二樵在上,攀枝觅级,终阻悬崖,无从上跻也.
久之,仍西行入省春东洞内,穿入中洞,又从其西腋穿入西洞.
洞多今人摩崖之刻.
徐霞客游记·257·出洞而西,又得一洞,洞门北向,约高五丈,内稍下,西转虽渐昏黑,而崇宏之势愈甚,以无炬莫入,此古洞也.
左崖大书"五美四恶"章,乃张南轩笔,遒劲完美,惜无知者,并洞亦莫辨其名,或以为会仙岩,或以为弹丸岩.
拂岩壁,宋莆田陈黼题,则清岩洞也,岂以洞在癸水之渚耶洞西拖剑水目东北直逼崖下,崖愈穹削,高插霄而深嵌渊,甚雄壮也.
石梁跨水西度,于是崖与水俱在路南矣.
盖七星山之东北隅也,是名弹丸山,自省春来共一里矣.
由其西南渡各老桥,以各乡之老所建,故以为名.
望崖巅有洞高悬穹,上下俱极峭削,以为即栖霞洞口也.
而细谛其左,又有一崖展云架庐,与七星洞后门有异.
亟东向登山,山下先有一刹,盖与寿佛寺、七星观南北鼎峙山前者也.
〔南为七星观,东上即七星洞;中为寿佛寺,东上即栖霞洞;北为此刹,东上即朝云岩也〕仰面局膝攀蹬,直上者数百级,遂入朝云岩,其岩西向,在栖霞之北,从各老桥又一里矣.
洞口高悬,其内北转,高穹愈甚,徽僧太虚叠磴驾阁于洞口,飞临绝壁,下瞰江城,远挹作揖西山,甚畅.
第时当返照入壁,竭蹶而登,喘汗交迫.
甫投体叩佛,忽一僧前呼,则融止也.
先是,与融止一遇于衡山太古坪,再遇于衡州绿竹庵,融止先归桂林,相期会于七星.
比余至,逢人辄问,并无识者.
过七星,谓已无从物色.
至此忽外遇之,遂停宿其岩.
因问其北上高岩之道,融止曰:"此岩虽高耸,虽近崖右,曾无可登之级.
约其洞之南壁,与此洞之北底,相隔只丈许,若从洞内可凿窦以通,洞以外更无悬栻小木桩梯之处也".
凭栏北眺,洞为石掩,反不能近瞩,惟洒发抬头远望向西山,历数其诸峰耳.
西山自北而南:极北为虞〔山〕,再南为东镇门山,再南为木龙风洞山,即桂山也,再南为伏波山.
此城东一支也.
虞山之西,极北为华景山,再徐霞客游记·258·南为马留山,再南为隐山,再南为侯山、广福王山.
此城西一支也.
伏波、隐山之中为独秀,其南对而踞于水口者,为漓山、穿山.
〔皆漓江以西,故曰西山云〕初三日留朝云岩阁上,对西追录数日游记.
薄暮乃别融止下山,南过寿佛寺、七星观,共一里,西渡花桥,又西一里,渡浮桥,入东江门,南半里,至赵寓宿焉.
初四日晨餐后,北一里,过靖江府东门,从东北角又一里,绕至北门.
礼忏坛僧灵室,乃永州茶庵会源徒孙也,引余辈入藩城北门.
门内即池水一湾,南绕独秀山之北麓,是为月牙池.
由池西南经独秀西麓,有碑夹道.
西为《太平岩记》东为《大悲尊胜》两咒.
又南,独秀之西,有洞曰西岩.
即太平洞.
对岩有重门东向,乃佛庐也.
方扃关锁诸优于内,出入甚严,盖落场时恐其不净耳.
寺内为灵室师绀谷所主.
有须,即永州茶庵会源之徒,藩府之礼忏扃优皆俾主之.
灵室敲门引客入,即出赴忏坛.
绀谷瀹茗献客,为余言:"君欲登独秀,须先启禀告王,幸俟忏完,王撤宫后启之.
"时王登峰时看忏坛戏台,诸宫人随之,故不便登.
盖静闻先求之灵室,而灵室转言师者.
期以十一日启,十二日登.
乃复启打开重门,送客出.
出门即独秀岩,乃西入岩焉.
其岩南向,不甚高,岩内刻诗缕画甚多.
其西裂一隙,下坠有圆洼,亦不甚深,分两重而已.
岩左崖镌《西岩记》乃元至顺间记顺帝潜邸于此.
手刻佛像,缕石布崖,俱极精巧,时字为苔掩,不能认也.
洞上篆方石,大书"太平岩"三字.
夹道西碑言:西岩自元顺帝刻像,其内官镌记,后即为本朝藩封.
其洞久塞,重坦闭之.
嘉靖间,王见兽入其隙,逐而开之,始抉其闭而表扬焉,命曰太平岩.
岩右有路,可盘崖而登,时无导者,姑听之异日.
乃仍从月池西而北,出藩城.
于是又西半里,过分巡.
其徐霞客游记·259·西有宗藩,收罗诸巧石,环置户内外.
余入观之,择其小者以定五枚,俟后日来取.
乃从后按察司前南行大街一里,至樵楼.
从楼北西向行半里,穿榕树门.
其门北向,大树正跨其巅,巨本盘耸而上,虬根分跨而下,昔为唐、宋南门,元时拓城于外,其门久塞,嘉靖乙卯,总阃负责带兵守门的官员周于德抉壅闭而通焉.
由门南出,前即有水汇为大池.
后即门顶,以巨石叠级分东西上,亦有两大榕南向,东西夹之.
上建关帝殿,南面临池,甚为雄畅.
殿西下,总阃建牙.
路从总阃西循城而南,一里,西出武胜门,乃北溯西江行,一里而达隐山.
其山北倚马留诸岫,西接侯山诸峰,东带城垣,南临西江,独峙坞中,不高而中空,故曰隐山.
山四面有六洞环列:〔东为朝阳洞,寺在其下.
洞口东向,下层通水,上层北辟一门,就石刻老君像,今称老君洞.
山北麓下为北牖洞.
洞东石池一方,水溢麓下,汇而不流,外窦卑伏,而内甚宏深.
前有庵,由庵后披隙入,洞圆整危朗,后复上盘一龛,左有一窗西辟,石柱旁列,不通水窦.
其北崖之上为白雀洞,在朝阳后洞西.
门北向,入甚隘,前有线隙横列,上彻天光,渐南渐下,直通水.
又西为嘉莲洞,亦北向,与白雀并列.
洞分东西两隙,俱南向下坠,洞内时开小穴,彼此相望,数丈辄合,内坠渊黑,亦抵水.
又西过一石隙,西北有石,平庋错萼中,绝胜琼台.
乃南转为夕阳.
洞西向,洞口飞石,中门为两.
门左一侧壑汇水,由水窦东通于内,右有曲穴北转,内甚凄暗,下坠深潭,盖南北皆与水会焉.
又南转西南山麓,为南华洞.
洞南向,势渐下,汇水当门,可厉入.
深入则六洞同流.
五洞之底,皆交连中络,惟北牖则另辟一水窦,初不由洞中通云.
闻昔〕唐宋时,西江之水东潆榕树门,其山汇于巨浸中,是名西湖.
其诸纪游者,俱〔云〕"乘舟载酒而入".
今则西江南下,湖变成田,沧桑徐霞客游记·260·之感有余,荡漾之观不足矣.
余初至朝阳寺,为东洞僧月印导,由殿后入洞,穿老君之侧上,出山北,乃西过白雀、嘉莲,皆北隅之洞也.
西南转平石台,是日甫照不能停,乃南过夕阳,此西隅之洞也.
又南转而东,过南华,则南隅之洞云.
余欲从此涉水而入,月印言:"秋〔冬〕水涸虫蛰,方可内涉;今水大,深处莫测,而蛇龙居焉,老僧不能导.
请北游北牖,可炊焉.
兹已逾午矣.
"余从之,乃东过西湖神庙,又北转过朝阳,别月印,逾〔隐山〕东北隅.
其处石片分裂,薄若裂绡,耸若伸掌,石质之异,不可名言.
有一石峰,即石池一方,下浸北麓,其内水时滴沥,声如宏钟.
西入北牖庵,令顾仆就炊于庵内,余与静闻分踞北牖洞西窗上,外揽群峰,内阚洞府.
久之出,饭庵前松荫下.
复由老君洞入,仍次第探焉.
南抵南华,遇一老叟曰:"此内水窦旁通,虽浅深不测,而余独熟经其内.
君欲入,明当引炬以佐前驱.
"余欲强其即入,曰:"此时不及,且未松明.
"及以诘旦明早为期.
余乃南随西江之东涯,仍一里,过武胜门,西门.
又南循城西一里,过宁远门.
南门.
由正街南渡桥,行半里,复东入岐.
路循西江南分之派,行一里,抵漓山.
山之东即漓江也,南有千手观音庵.
从山之西麓转其北,则漓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捣山下,山怒崖鹏骞,上腾下裂,以厄其冲,置磴上盘山腰,得雉岩寺.
时已薄暮,遂停囊岩寺.
遇庠友杨子正,方读书其间,遂从其后跻石峡,同蹑青萝阁,谒玉皇像.
余与子正倚阁暮谈至昏黑,乃饭岩寺而就枕焉.
初五日是为端阳节.
晨起,雨大注,念令节佳节名山,何不暂憩,乃令顾仆入城市蔬酒.
余方凭槛看山,忽杨君之窗友郑君子英、朱君兄弟超凡、涤俱至,盖俱读书青萝阁.
上午雨徐霞客游记·261·止,下雉岩寺,略纪连日游辙;而携饮者至,余让之,出坐雉岩寺亭,杨、郑四君复以柬来订约定.
当午,余就亭中,以蒲酒、雄黄自酬节意.
下午,四君携酒至,复就青萝饮之.
朱君有家乐,效吴腔,以为此中盛事,不知余之厌闻也.
时方禁龙舟,舟人各以小艇私棹于山下,鼍扬子鳄鼓雷殷,回波雪涌,殊方同俗,聊资凭吊,不觉再热.
〔既暮〕复下山,西入一洞.
洞〔在山足〕门西向,高穹而中平,上镌"乐盛洞"三字,古甚,不知何人题.
前有道宫,亦就荒圮.
出洞,复东循雉岩崖麓,沿江而东.
其东隅有石,上自山巅,下插江中,中剜而透明,〔深二丈,高三丈〕若辟而成户,〔江流自北汇其中涉其南透崖以上,即为千手大士庵〕余因濯足弄水,抵暮乃上宿雉岩.
雉岩,《一统志》以为即漓山,在城南三里.
〔阳水南支经其北,漓水南下经其东,东有石门嵌江,西有穹洞深入,南有千手大士庵,俱列其足.
雉岩寺高悬山半,北迎两江颓浪,飞槛缀崖,倒影澄碧.
寺西为雉山亭,南为雉山洞.
洞外即飞崖斗发,裂隙迸峡,直自巅下彻,旁有悬龙矫变,石色都异.
前大石平涌为莲台.
台右根与后峡相接处,下透小穴入,西向台隙,摩崖登台,则悬龙架峡,正出其上.
昔有阁曰青萝,今移置台端,登之不知其为台也.
然胜概麕集,不以阁掩.
是山正对城南,为城外第二重案山.
北一里曰象鼻山水月洞,南三里曰崖头净瓶山荷叶洞,俱东逼漓江,而是山在中较高,《志》遂以此为漓山〕范成大又以象鼻山水月洞为漓山,后人漫无适从.
然二山形象颇相似.
〔但雉岩石门,不若水月扩然巨观,故游者舍彼趋此.
然以予权之,濒江午向南向三山,不特此二山相匹,崖头西北山脚,石亦剜空嵌水,跨成小门,其离立江水冲合中,三山俱可名漓也〕徐霞客游记·262·初六日晨餐后,作二诗别郑、杨诸君.
郑君复强少留,以一诗酬赠焉.
遂下山,西南一里入大道,东南一里过南溪桥.
南溪之由高峙桥东,有水自西南直上逼西麓,〔绕山东北入漓去〕石梁跨其上,即所谓南溪也.
白龙洞在山椒.
累级而上,洞门高涨,西向临溪,两石倒悬洞口,岂即所谓白龙者耶洞下广列崇殿,仰望不知为〔洞〕.
由殿左透级上,得璇室雕饰华丽的宫室如层楼,内有自然之龛,置千手观音.
前临殿室之上,环瞻洞顶,〔为〕此洞最胜处.
从此北向东转,遂成昏黑.
先是,买炬山僧,僧言由洞内竟可达刘仙岩,不必仍由此洞出.
及征钱篝火入,中颇宽宏多岐.
先极其东隅,上跻一隙,余以为刘仙道也,〔竟〕途穷莫进.
又南下一洼,则支窦傍午,上下交错,余又以为刘仙道也,山僧言:"〔此乃〕护珠岩道,崄巇艰难崎岖莫逾.
与其踯躅于杳黑,不若出洞平行为便.
"时所赍茅炬已浪爇垂尽,乃随僧仍出白龙.
下山至桥,望白龙之右复有洞盘空,而急于刘岩,遂从桥东循山南东转,则南面一崖,层突弥耸,下亦有窍旁错,时交臂而过.
忽山雨复来,乃奔憩崖下,跻隙坐飞石上,出胡饼啖之.
〔雨帘外窥,内映乳幕,〕仙仙乎有凌〔云〕餐霞之想.
久之雨止,〔下〕岩,转岩之东,则刘仙岩在是矣.
〔岩〕与白龙洞东西分向,由山南盘麓而行,相去不过一里,而避雨之岩正界其中,有观在岩下.
先入觅道士炊饭,而道枕未醒,有童子师导从观右登级,先穿门西入,旋转逾门上,复透门出,又得一岩,东南向,中看三仙焉,则刘仙与其师张平叔辈也.
又左由透门之上,再度而北,又开一岩,中置仙妃,岩前悬石甚巨,当洞门,若树屏,若垂帘.
刘仙篆雷符于上岩右壁,又有寇忠愍准大书,俱余所(欲)得者.
〔予至岩,即周览各窦.
询与白龙潜通处,竟不可得.
乃知白龙所通,即避雨岩下窦,导僧所云护珠岩是也〕时雨复连绵不止,徐霞客游记·263·余仍令顾仆随童子师下观,觅米自炊.
余出匣中手摹雷符及寇书,而石崖歌则,石雨淋漓,抵暮而所摹无几.
又令静闻抄录张、刘二仙《金丹歌》亦未竟.
又崖间镌刘仙《养气汤方》及唐少卿《遇仙记》未录,遂宿观.
道士出粥以饷.
中夜大雨,势若倒峡.
刘仙名景,字仲远,乃平叔弟子,各有《金丹秘歌》镌崖内,又有《俞真人歌》在洞门崖上,半已剥落,而《养气汤方》甚妙,唐少卿书奇,俱附镌焉.
初七日雨滂沱不止.
令顾仆炊饭观中.
余与静闻冒雨登岩,各完未完之摹录.
遂由玉皇祠后,寻草中伏级,向东北登山.
草深雨湿,里衣沾透,而瞻顾岩石,层层犹不能已.
而童子师追寻至岩中,顾不见客,高声招餐,余乃还饭寺中.
饭后,道士童师导由穿云岩.
其岩〔在〕上岩东南绝壁下,洞口亦东南向.
其洞高穹爽朗,后与左右分穿三窍,左窍旁透洞前,后与右其窍小而暗,不暗行也.
洞内镌《桂林十二岩十二洞歌》,乃宋人笔.
余喜其名,欲录之,而高不可及.
道士取二梯倚崖间,缘缘分录,录完出洞.
洞右有文昌祠,由其而东过仙人足迹.
迹在石上,比余足更长其半,而阔亦如之,深及五寸,指印分明,乃左足也.
其侧石上书"仙迹"二字,"迹"字乃手指所画,而"仙"字乃凿镌成之者.
由迹北上,即为仙迹岩.
岩在穿云东北崖之上,在上岩东隅,洞口亦东南向,外亦高朗,置老君像焉.
其内乳柱倒垂,界为两重,〔若堂皇之后,屏列窗棂,分内外室者.
〕洞岩穿窦两岐,俱不深,而玲珑有余.
徘徊久之,雨霏不止,仍从仙迹石一里,抵观前.
别道士童师,遂南行〔二里出〕十里铺.
〔铺在斗鸡西,郡往平乐大道〕由铺南进灵懿石坊,东向岐路,入一里,北望穿山,隔江高悬目窦,昔从北顾,今转作南瞻,空濛雨色中,得此圆明,徐霞客游记·264·疑是中秋半晴半雨也.
再前,望崖头北隅梳妆台下,飞石嵌江,剜成门阙,远望之,较水月似小,而与雉山石门,其势相似.
然急流涌其中,荡漾尤异,倏忽之间,上见圆明达云,下睹方渚嵌水,瞻顾之间,奇绝未有.
共一里,东至崖头庙.
其山在雉山之南,乃城南第三重当午之案也.
漓江西合阳江于雉山,又东会拖剑水及漓江支水于穿山,奔流南下,此山当其冲.
山不甚高,而屹立扼流,有当熊之势.
西向祀嘉应妃,甚灵,即灵懿庙.
宋嘉定间加封嘉应善利妃.
其北崖有亭,为梳妆台,下即飞崖悬嵌,中剜成门处,而崖突波倾,不能下瞰,但见回浪跃澜,漩石而出,时跫脚步声然有声耳.
坐久之,返庙中.
由其后入一洞,其门西向.
穿门历级下,其后岈然通〔望〕,有石肺垂洞中,其色正绿,叠覆田田荷叶相连的样子,是为荷叶洞.
穿叶底透山东北,即通明之口也,漓江复潆其下.
由叶前左下,东转深黑中,其势穹然,不及索炬而入.
初,余自雉山僧闻荷叶洞之名,问之不得其处,至是拭崖题知之,得于意外,洞亦灵幻,不负雨中踯躅.
庙中无居人,赛神携火就崖而炊,前后不绝.
其东北隅石崖插江,山名"净瓶"以此,须泛舟沿流观之,其上莫窥也.
仍二里出大道,傍十里铺,〔经白龙洞,北随溪探前所望白龙左洞,则玄岩也.
岩东向,洞门高耸.
下峡,由南腋东入上洞;东登必由北奥,俱崇深幽邃,无炬不能遐历远游.
洞前乳柱缤纷,不减白龙.
上镌"玄岩",字甚古.
出洞,〕饭而雨霁.
五里入宁远门,南门.
返寓,易衣浣污焉.
初八日晨餐后,市石于按察司东初旸王孙家,令顾仆先携三小者返寓,以三大者留为包夹焉.
余遂同静闻里半出北门,转而东半里,北入支径,过一塘,遂登刘岩山.
先有庵在山麓,洞当其后,为刘岩洞.
洞门西向,东下渊黑,外置门为藏蒌一徐霞客游记·265·种草木植物之所.
此岩以刘姓者名,与城南刘仙同名实异也.
由洞右跻危级而上,是为明月洞.
其洞高缀危崖之半,上削千尺,下临重壑,洞门亦西向.
僧白云架佛阁于洞门之上,层叠倚岩,有飞云缀空之势.
洞在阁下,东入岈然,然昏黑莫辨,无甚奇.
出洞,觅所谓望夫山.
山在其北,犹掩不可睹.
乃饭而下,崖半见北有支径,遂循崖少北,复见一洞西向,其门高悬,为僧伐木倒架,纵横洞前,无由上跻.
方徘徊间,而白云自上望之,亟趋而下,怂恿引登.
梯叠门而上,一石当门树屏;由其左透隙,则宛转玲珑;逾石脊东下,穹然直透山腹;辟门东出,外临层崖,内列堂奥,凭空下瞰,如置身云端也.
洞门乳柱纵横,径窦逆裂,北有一径高穹下坠,东转昏黑,亦有门东出,暗不复下.
复与白云分踞石脊之中,谈此洞灵异.
昔其徒有不逞者,入洞迷昧,不知所往.
白云遍觅无可得,哀求佛前.
五日,复自洞侧出,言为神所缚,将置之海,以师乞免贳通赦之.
然先是觅洞中数遍,不知从何出也.
此间东西透豁,而有脊有门中界之.
〔不若穿山、叠彩、中隐、南峰诸洞,扩然平通,下望明饺,内无余奥也.
〕下洞,别白云.
仍一里,西过北门,门西峰当面起,削山为城.
循其北麓转西北城角,下盘层石,上削危城.
其西正马留山东度之脉;其南濒城为池,南汇与凉水洞桥新西门外.
而南入阳江;其北则洼汇山塘,而东浅于虞山接龙桥下者.
《志》所称始安峤当在其处也.
《志》又有冷水洞,在城东,而曾公岩名冷水,而此又有冷水焉.
凉水洞桥北,满堂皆莲花,香艳远暨,亦胜地.
凉水洞在新西门外.
北门在两山夹中,东西二峰峭竖而起,东峰俗称为马鞍,西峰俗呼为真武.
东峰疑即镇南峰,《志》言有唐人勒石,尚未觅得.
西峰南麓,王阳明祠.
因之为城,锁钥甚壮.
然北城随山南转,故北隅甚狭,渐迤而南,徐霞客游记·266·则东西开扩矣.
余少憩城外西北角盘崖之上,旋入北门,西谒阳明祠.
复东由大街南行,则望洞西岩之穴正当明处,若皎月高悬焉.
又南,共一里,至《桂岭碑》侧,西向濒城,复得一山,则华景洞在焉.
洞门东向,前有大池,后倚山,则亦因为西城者.
洞前岩平朗,上覆外敞,其南昔有楼阁,今俱倾圮莫支,僧移就岩栖焉.
岩后穿穴为门,其内崡岈,分而为三:南入者,洼暗而邃;西透者,昔穿城外,因为城门,后甃井石塞而断焉,北转者,上出若前,下履飞石,东临岩上.
崖有旧镌一,为开庆元年手敕,乃畀其镇将者.
开庆不知是何年号,其词翰俱为可观.
而下有谢表井跋,则泐裂开不能读矣.
已复出至前岩,僧言由洞左攀城而上,山之绝顶有《诸葛碑》余从闻异之,亟西登城陴女墙,乃循而南登,已〔从石萼〕丛错中攀跻山顶.
此顶当是宝积山.
《志》言宝积与华景相连,上有危石怪木,当今又为卧龙山,想一山而南北异名耳.
顶南荒草中有两碑,一为成化间开府孔镛撰文,一为嘉靖间阃帅俞大酞修记.
皆言此山昔名卧龙,故因而祀公,以公德业在天下,非以地拘也.
今顶祠已废,更创山麓.
从其上东俯宫衢,晚烟历历,西瞰濛绪,荷叶田田,近则马留山倒影,远则侯山诸峰列翠,虽无诸葛遗踪,亦为八桂胜地.
其侧崖棘中,有百合花一枝,五萼,甚钜,因连根折之,肩而下山,即为按察司后矣.
薄暮,共二里,抵寓.
初九日余少憩寓中.
上午,南自大街一里过樵楼,市扇欲书《登秀诗》赠绀谷、灵室二僧,扇无佳者.
乃从县后街西入宗室廉泉园.
廉泉丰仪修整,礼度谦厚,令童导游内园甚遍.
园在居右,后临大塘,远山近水,映带颇盛,果树峰石,杂植其中,而亭榭则雕镂缋饰,板而无纹也.
停憩久之.
东南一里,徐霞客游记·267·过五岳观.
又一里,出文昌门,乃东南门也,南溪山正对其前.
转若一指,直上南过石粱,〔梁下即阳江北分派.
〕即东转而行,半里,过桂林会馆,又半里,抵石山南麓,则三教庵在焉.
庵后为右军崖,即方信孺结轩处.
方诗刻庵后石崖上,犹完好可拓.
其山亦为漓山,今人呼为象鼻山,与雉土人藏篓其中也.
洞不甚宽广,昔直透东北隅,今其后窍已叠石掩塞.
循石崖东北,遂抵漓江.
乃盘山溯行,从石崖危嵌中又得一洞,北向,名南极洞.
其中不甚深.
出其前,直盘至西北隅,是为象鼻岩,而水月洞现焉.
盖一山而皆以形象异名也.
飞崖自山顶飞跨,北插中流,东西俱高剜成门,阳江从城南来,流贯而合于漓.
上既空明如月,下复内外潆波,"水月"之称以此.
而插江之涯,下跨于水,上属于山,中垂外掀,有卷鼻之势,"象鼻"之称又以此.
水洞之南,崖半又辟陆洞.
其崖亦自山顶东跨江畔,中剜圆窍,长若行廊,直透水洞之上,〔北踞窍口,下瞰水洞〕东西交穿互映之景,真为胜绝.
宋范石湖作铭勒窍壁以存.
字大小不一,半已湮泐消蚀隐没和裂断,此断文蚀柬,真可与范铭同珍,当觅工拓之,不可失也.
时有渔舟泊洞口崖石间,因令棹余绕出洞外,复穿入洞中,兼尽水陆之观.
乃南行一里,渡漓江东岸,又二里抵穿山下.
其山西与斗鸡山相对.
〔斗鸡在刘仙岩南,崖头山北,漓江西岸濒江之山也.
东西夹漓,怒冠鼓距,两山当合名斗鸡,特东山透明如圆镜,故更以穿山名之〕山之西又有一峰危立,初望之为一,抵其下,始见竖石下剖,直抵山之根,若岐若合,亭亭夹立.
盖山以脆薄飞扬见奇也,土人名为荷叶山,殊得之也.
穿山北麓,嘉熙拖剑之水直漱崖根,循山而南,遂与漓合.
余始至其北,隔溪不得渡.
望崖壁危悬,洞门或明或暗,纷纷错列,即渡亦不得上.
乃随溪南行,隔水东眺,则穿岩已转,不睹空明,而山侧徐霞客游记·268·成峰,尖若竖指矣.
又以小舟东渡,出穿山南麓,北面而登.
拨草寻磴,登一岩,高而倚山半,其门南向,〔疑〕即穿岩矣.
而其内乳柱中悬,琼楞层叠,殊有曲折之致.
由其左深入,则渐洼而黑,水汇于中.
知非穿岩,乃出.
由其右复攀跻而上,则崇岩旷然,平透山腹,径山十余丈,高阔俱五六丈,上若卷桥,下如甬道,中无悬列之石,故一望通明.
洞北崖右有镌为"空明"者,由其外攀崖东转,又开一洞,北向与穿岩并列,而后不中通,内分层窦,若以穿岩为皇堂,则此为奥室矣.
〔其东尚有三洞门,下可望见,至此则峭削绝径〕穿岩之南,其上复悬一洞,南向与穿岩叠起,而后不北透,内列重帏,若以穿岩为平台,则此为架阁矣.
凭眺久之,仍由旧路东〔下汇〕水岩.
将南抵山麓,复见一洞,门亦南向,而列于汇水之东.
其内亦有支窍,西入而隘黑无奇.
时将薄暮,遂仍西渡荷叶山下.
北二里,过河舶所,溯漓江东岸,又东北行三里,渡浮桥而返寓.
初十日余憩寓中.
上午,令取前留初旸所裹石,内一黑峰,多斧接痕.
下午,复亲携往换,而初旸观戏王城后门,姑以石留其家.
遂同静闻以所书诗扇及岳茗赍送绀谷.
比抵王城后门,时方演剧,观者拥列门阑,不得入.
静闻袖扇茗登忏坛.
适绀谷在坛,更为订期十三〔日〕余时暴日中暑甚,不欲观戏,急托阑内僧促静闻返,乃憩寓中.
十一日饭后出东江门,渡浮桥,共一里,过嘉熙桥,问龙隐路.
龙隐岩即在桥东之南崖,乃来时所过.
夹路两山,北为七星,南为龙隐,其岩洞俱西向临江.
七星之后穿山而东者,为曾公岩,其前有峰分岐,植立路北.
隐龙之后逾岭而南者,为隐真岩,其北有石端拱,俯瞰路南.
此来时初入之隘,至是始得其详也.
从桥下南眺,龙隐与月牙并列东崖,第月牙稍北,徐霞客游记·269·度桥循山,有路可通;而龙隐稍南,须从桥下涉江而上;其大道则自端拱之石南逾岭坳,循隐真而西,又从怡云北转始达,其间又迂回里余矣.
余欲并眺端拱石人,遂由桥东直趋岭下,乃南上平瞻石人.
又南下,即得一大塘.
由塘北循山西转,其崖石俱盘削飞突.
崖有隐真岩,建阁祠.
共里余,抵山之西南隅.
其峰益嵯峨层叠,中空外耸,上若鹊桥悬空,心异之,知龙隐在下,始攀隙而登,上有台址,拂崖读记,则怡云亭之废迹也.
由其上转罅梯空,穿石锷上跻,其石片片悬缀,侧者透峡,平者架桥,无不嵌空玲珑.
既而踞坐桥下,则上覆为龛,攀历桥上,则下悬成阁,此真龙角之宫,蟾(口)之窟也.
下至怡云,其右即龙隐在焉.
洞门西向,高穹广衍,无奥隔之窍,而顶石平覆,若施幔布幄,有纹二缕,蜿蜒若龙,萃而为头,则悬石下垂,水滴其端,若骊珠焉.
此龙隐之所由其名也.
其洞昔为释迦寺,僧庐甚盛,宋人之刻多萃其间,后有《元崡党人碑》则其尤著者也.
今已废弃,寂无人居.
岂释教之盛衰,抑世变之沧桑也!
洞右近口,复绾台垂柱,环为层龛,内瞩重洞,外瞰深流,此为最胜.
出岩,已过午矣.
仍从怡云南麓,东北逾端岭,过"拱石人"处.
乃西转循街共里余,将至花桥,令顾仆北炊于朝云岩.
即融止所栖处.
共里余,余与静闻南沿西麓,随流历磴半里,入月牙岩.
其岩西向,与龙岩比肩而立,第此则叠石通磴,彼则断壁削崖,路分通塞耳.
其岩上环如玦而西缺其口,内不甚深而半圆半豁,形如上弦之状,钩帘垂幌,下映清泠,亦幽境也.
既而仍由街北过七星,入寿佛寺.
寺在七星观北,其后即栖霞大洞.
僧空生颇雅饬,因留客.
时余急于朝云之餐,遂辞.
乃从其北而东蹑磴,则朝云之餐已熟,亟餐之,下午矣.
下山,北过葛老桥,东入一王孙之苑,中多果木,方建亭徐霞客游记·270·饬庑焉.
地幽而制板,非余所欲观也.
时余欲觅屏风,而遍询莫识,或有以黄金岩告者,谓去城东北五里,其道路吻合,疑即此山.
及询黄金,又多指朝云下佛庐当之,谓内阉王公所建,此乃王公,非黄金也.
求屏风而不得,并黄金而莫从,乃贸贸蒙昧不明焉望东北而趋.
约三里,遇负担而询之,其指村北山曰:"此即是矣.
"此中土人鲜知其名,乃从村右北趋,问之村人,仍不知也.
中犹疑信参半,及抵山东麓,则削崖平展,列嶂危悬,所云屏风,庶几也许不远.
已转北麓,则洞门如峡,自下高穹,山顶两崖,阔五丈,高十余丈.
初向南平入,十丈之内,忽少转东南向,忽明穴天开,自下望之,层楼结蜃,高镜悬空,即非屏风岩,亦异境也.
从此遂高跻也,又十余丈而出明穴之口.
先,余一入洞,即采嫩松拭两崖,开藓植物名剔翳,而古刻露焉.
字尽得松膏之润,如摹拓者然,虽蚀亦渐可辨.
右崖镌"程公岩"三大字.
西有记文一通,则是岩为鄱阳程公〔崇宁帅桂时〕所开,而程子邻嗣为桂帅,大观四年.
属侯彭老为记,梵仙赵岍书之者也.
《志》言屏风岩一名程公,至此乃憬觉悟然无疑,而转讶负担指点之人所遇之奇也.
乃更拭,其西又镌《壶天观铭序》有"石湖居士名之曰空明之洞"之文,而后不著撰名,第复草书二行于后曰:"淳熙乙未(公元1175年)二十八日,酌别碧虚七人复过壶天观.
"姓字在栖霞,必即范公无疑,又不可无栖霞一番详证矣.
左崖镌张安国诗题,其字甚放逸.
其西又镌《大宋磨崖碑》为李彦弼大书深刻者.
其书甚大而高,不及尽拭而读之.
遂西向登级,上登穴口,其内岩顶之石,层层下垂,若云翼势空,极其雄峻.
将至穴口,其处少平.
北奥有大石幢,盘叠至顶,圆若转轮,累若覆莲,色碧形幻,何造物之设奇若此也!
是处当壶天观故址,劫尘荡尽,灵穴当悬,更觉空明不夹.
出穴而西,其外山回崖转,石徐霞客游记·271·骨森森,下即盘峰成窝.
窝底有洞北向,心颇异之.
遂不及返观前洞,竟从明穴之后觅径西南下,及抵窝入洞,洞不甚深.
乃即逾窝而西,有石峰骈枝并起,一为石工锤凿垂尽,一犹亭亭独立.
从其东更南三里,已出葛老桥之西,于是循朝云、七星西麓,西度花桥.
时方日落,市人纷言流贼薄永城,省城戒严,城门已闭.
亟驰一里,过浮桥,而门犹半启,得返寓焉.
十二日复二里,过初旸宗室,换得一石,令顾仆肩之,欲寄于都府街东裱工胡姓家.
适大雨如注,共里余抵胡.
胡亟来接,入手而石尖硁然中断,余无如之奈何,姑置其家.
候雨少止,遂西过都府前,又西径学宫,乃南行,共二里而出丽泽门.
门外有巨塘汇水,〔水自西北城角马留过脊处,南抵振武门北,入阳江〕自北而南,有石梁跨之,〔曰凉水洞桥.
〕其梁北塘中,莲花盛开,幽香艳色,坐梁端树下眺之,令人不能去.
又西南行一里,已出隐山之外.
从其西度西湖桥,溯阳江北岸而西,通侯山背;而大道犹在西南,当自振武门西度定西桥.
时余欲觅中隐山,久询不得,《志》言在城西南十里,乃转而南向行.
又一里抵振武门,于是越桥西行,一里,忽见路右有山森然,有洞岈然,即北趋其下.
前有古寺,拭碑读之,则西山也.
西山之胜,余以为与隐山、西湖相近,先是数询之不获,然亦不知有洞也.
亟舍寺趋洞,洞门南向.
其东又有裂石,自峰顶下跨成门.
复舍洞趋之,则其门南北豁然,亦如雉山、象鼻之中空外跨,但彼则急流中贯,此则澄潭外绕耳.
然其外跨之石,其上欹叠交错,尤露奇炫异放.
亦未遽入门中,先绕其东,遂抵山北,则北向亦有洞岈然.
穿洞而南,横透山腹,竟与南洞南北贯彻,第中有夹门,有垂柱,不若穿山中洞、风洞西岩一望皎然耳.
然其内平整曲折,以小巧见奇,固居然一胜也.
出南洞,望洞左有磴叠嵯峨中.
循之北跻峰顶,则怪异之徐霞客游记·272·石,锷簇锋攒,〔中旋为平凹,长若沟洫光滑特异.
〕既下至南洞前,始东入〔石〕门.
其门乃片石下攒,垂石上覆,中门高辟,众窍旁通,内穹一室,外启八窗,亦以小巧见奇,又一胜也.
停憩久之,望其西峰,石亦耸列.
从寺后西历其上,由峰崿山崖中历级南下,出庆元伯祠.
乃弘治时孝穆皇太后祠其父者.
西循大道行,又三里,由岐径北趋木陵村.
先是,求中隐不(得),至此有居人朱姓者.
告余曰:"中隐、吕公,余俱未之闻,惟木陵村有佛子岩,其洞三层,道里相(同),或即此岩未可知.
"余颔之,遂从此岐入.
西北二里,望见石峰在侯山东麓,洞门高悬.
乃令顾仆就炊村氓家,余同静闻北抵岩下.
其岩之东,先有二洞南向,余先入最东者,则洞敞而不深.
稍西,则洞门侧裂,外垂列乳,中横一屏.
屏后深峡下坠,屏东西俱有门可瞰而下,由峡中北入,其窍旁裂,渐隘而黑.
乃复出,又西上入大洞.
其洞南下北上.
穹然高透,颇如程公岩.
瞻右崖有题,亟以松枝磨拭之,则宋绍兴甲戌七月望吕愿忠题中隐山《吕公洞诗》也,〔后署云:〕"假守洛阳吕叔恭游中隐山无名洞,客有言:'此洞自君题,当以吕公名之.
'余未敢披襟,在坐者,旨曰:'当甚.
'因书五十六字镌于壁.
"余见之,更憬然喜,始知佛子岩之即吕公,吕公岩之即中隐也.
于是北跻后穴,其内云翼劈空,叠层倒骞,与洞俱上,不作逼隘之观.
而穴口高朗,更大于程公岩之后〔穴〕也.
出口而北,有石磴二道,一东北下山麓,一西北跻山顶.
余先从其下者,则北向之麓,皆崆峒如云嘘幔覆,外有倒石,界而为门,列而为窗,而内蜿蜒旁通,绕若行廊复道,此下洞之最幽奇者也.
既而复上中洞后穴,从其左西北跻级而上,忽复得一洞.
其洞北入南穹,扩然平朗,南向之中一石耸立如台,上有石佛,不徐霞客游记·273·知其自来,洞右有记,言此洞从前路塞莫上,一日有樵者入憩,忽睹此像,异而建之,此宋初也.
佛子洞之名所由也.
其前有巨石柱,如屏中峙,东西界为两门:西窍大而正,自下远眺,从窍直透北山,而东则隐焉;东窍狭而偏,其窍内东旋一龛,中圆覆而外夹如门,门上龙虎交两旁,有因而雕缋之者,及失天真,则真之宫也.
窍外循崖东转,又辟一门,下临中洞之上,则关帝之座也.
余得一佛子,而中隐、吕公岩诸迹种种毕现,诚意外之奇遇也.
仍由洞北东下,穿中洞南出,再读吕公五十六字题,识之以待归录.
出中洞,复循山西行.
又开一洞,南向与中洞并列,中存佛座、柱础,则昔时梵宇也,而内不甚宏.
由其西攀磴而上,又有南向之洞,余时腹已枵空虚然,急下山,饭于木陵氓家.
氓言:"西向侯山之下,尚有铜钱岩,可透出前山;北向赵家山,亦有洞可深入;南向茶庵之西,又有陈抟岩,颇奇.
"余思诸岩不能遍历,而侯山为众峰之冠,其岩不可交臂而过.
遂由中隐旧路越小桥西,共一里,登侯山东麓.
〔抵侯山庙,庙后山麓漫衍,蹈水披丛,〕茫不得洞.
但见有级上跻,几欲贾勇一登绝顶,而山前行者,高呼日暮不可登.
第西南遥望大道之南,削峰东转,有洞东北穹焉.
不知为铜钱、为陈抟,姑望之而趋、交大道南去,共一里抵其下.
洞门东北向,高倚山半,而前有潴水,汇而成潭.
从潭上拾级攀棘,遂入洞中.
其洞乱石堆门,外高内深,历石级西南下,直坠洞底,则水涯渊然.
内望有一石横突而出,若龙首腾空,下有仄崖嵌水,内有裂隙旁通.
余抵龙首之下,畏仄崖峭滑,逡巡未前,而从者高呼:"日暮,路险.
此可莫入!
"乃从之出,下山.
循麓转出东南,则此山之背,似复有门,前复汇水,岂所云铜钱岩可透前山者,乃即此耶〔其处西峰骈耸,无侯山之高,而峭拔过之〕日暮急驰,姑留以为后日之游.
共二里,徐霞客游记·274·南出大道,回顾其西路南夹道之山,上有一窍东西透空,亦与佛子穿岩无异,俱留为后游,不暇执途人而问.
时途中又纷言城门已闭,竭蹶东趋三里,过茶庵,又二里,过前木陵分岐处,已昏黑矣.
度已不及入城,又三里抵振武门,犹未全掩也.
侧身而入,从容抵寓.
十三日早促饭,即出靖藩城北门,过独秀西庵,叩绀谷,已入内官礼忏矣.
登峰之约,复欲移之他日.
余召与其徒灵室期,姑先阳朔,而后来此.
乃出就日门,过木龙南洞,由其下渡江.
还望木龙洞下层,复有洞滨江穿麓,潆流可爱.
上江东涯,即溯江流北行,不半里,入千佛阁,乃平殿也.
〔前有大榕一株〕问所谓辰山者,自庵至渡头东街,僧俗少及长俱无一知.
乃东向苍莽行,冀近山处或得一识者,如屏风岩故事.
随大路东北五里,眺尧山在东,屏风岩在南,独辰山茫然无辨.
一负刍者,执而问之,其人曰:"余生长于此,未闻所谓辰山.
无已,则东南数里有寨山角,其岩前后相通,或即此也.
"余欲从之,将东南行,忽北望一山,去路不一里,而其山穹然有洞,洞口有石当门,赭色斑烂,彪炳文采焕发有异.
亟问何名,负刍者曰:"老虎山也.
"余谓静闻:"何不先了此,而后觅辰山.
"遂北由岐行一里,抵山下.
有耕者,再问之,语如初.
乃望高贾勇,遂先登洞口斑烂石畔,穿入跨下,其内天光自顶四射.
由下北透其腹,再入重门,支峡后裂,层庋上悬,俱莫可度.
返南向重门内,攀崖上跻,遂履层楼,徘徊未下.
忽一人来候洞前,乃下问之,曰:"是山名老虎山,是洞名狮子口,以形也.
又名黄鹏岩,以色也.
山前有三洞:下曰平地,中曰道士,上曰黄鹏.
"似欲为余前驱者.
余出洞,见山顶石丛参错,不暇与其人语,遂循路上跻.
其石片片,皆冰棱铁色.
久之下岭,石棱就夷,棘道转没.
方踯躅间,前候者自山下释耒徐霞客游记·275·农具趋上,引余左入道士岩.
岩亦南向,在黄鹏之东而稍下,所谓中洞也.
洞之前壁,右镌李彦弼,左镌胡槻诗,皆赠刘升之者.
升之家山下,读书洞间,故当道皆重之.
拂读诗叙,始知是山之即为辰山.
又得辰山之不待外索,更奇甚.
前得屏风岩于近山之指示,又得中隐山于时登之摹拟,若此山近人皆以为非,既登莫知其是,而数百年之遗迹,独耿然真实明白示我也,又孰提醒而孰嘿导暗中引导之耶余就岩录诗,因令顾仆随导者往其家就炊,其人欣然同去.
录未竟,其人复来,候往就餐,余乃随之穿东侧门而出.
其门内剖重龛,外耸峡壁.
东向下山,以为其家不远,瞻眺无近村,始知尚在东北一里外也.
其人姓王名世荣,号庆字,山四旁惟兹姓最近,为山之主.
抵王氏,主人备餐加豆,且留宿焉.
余见尧山渐近,拟为明日游,因俞表示应允其请,而以余晷时间索近胜.
庆字乃肩梯束炬前导,为青珠洞游.
不约而随者数十人,皆王姓.
遂复趋辰山北麓.
其洞北向,裂峡上并山顶,内界两层.
始向南,入十余丈,乃攀崖而上,其中穹窿而暗.
稍转而西,乃竖梯向北崖上跻.
既登,遂北入峡中五丈余,透出横峡.
其峡东西横亘,上高俱不见顶.
由东行四五丈,渐辟生光,有大石柱中悬.
绕出柱西,其峡又南北竖裂:南入而临洞底,即穹窿暗顶之上也;北出而临洞门,即裂峡分层之巅也.
洞门中列二柱,剖为一门二窗,延影内射,正当圆柱.
余诧以为奇,而导者曰:"未也.
"转从横峡口,又由西行四五丈,有窍南入,甚隘.
悉去衣赤体,伏地蛇伸以进.
其穴长三丈,大仅如筒,又曲折而有中悬之柱,若范模子人之身而为之窍者.
时从游两人以火炬先入,余继之.
半晌而度,即西坠度板,然后后入者得顶踵而入,几几乎度一人须磨捱一时矣.
过隘,洞复穹然,上崇下陷,乃俯南降,垂徐霞客游记·276·乳纷列,迥与外异.
导者曰:"未也!
"又西逾一梁,梁横〔南北〕若阈,下可由穴以坠,上可截梁而度.
越梁西下,石乳愈奇.
四洼既穷,复转北上,靡丽盈眸,弥更加转弥胜.
盖此洞与山南之黄鹏正南北相当,而南则层叠轩朗,涤虑怡神,可以久托;北则重嫱险巇,骇心恫目,所宜暂游.
洵一山皆空,其环峙分门者虽多,无逾此二妙矣.
〔北向开洞门者三,此为中,东西二门俱浅〕出,复东循北麓,过洞门一,不甚深.
转南向而循东麓,先过高穹之洞一,又过内削三曲一,又过狗头岩一,皆以高悬不入.
又南过道十后峡门,又南得和合岩.
其岩亦东向,内辄南裂成峡,而峡东壁上镌和、合二仙像,衣褶妙若天然,必非尘笔可就.
〔南向者三,即平地、道士、黄鹏也.
《志》称辰山有洞三级,第指其南耳.
惟西面予未之穷.
出青珠洞,过北洞一,东麓洞五,〕转西向而循南麓,遂入平地岩.
其门南向,初入欹侧,不堪平行,侧身挨北缘东隙而上,内境既穹,外光渐嫱.
时火炬俱弃北隅,庆宇复欲出取,而暮色亦上,不堪栖迟,乃谢之出.
亦以此洞既通中洞,已穷两端,无复中撷采摘矣.
乃从山东北一里,复抵王氏.
庆宇之母,已具餐相待.
是夜月色甚皎,而蚊聚成雷,庆宇撤己帐供客,主仆俱得安寝.
十四日早餐于庆宇处,遂东行.
过一聚落,又东北共三里,过矮山.
其山在尧山之西,漓水之东,其北复耸一枝,如拇指之附,乃石山最北之首峰也.
山南崖削立,下有白岩洞.
洞门南向,三窦旁通;其内垂石,如莲叶卷覆,下多透漏,列为支门;其后少削,而下辄复平旷;转而西入数丈,仍南透天光.
出洞而东,有庵两重,庵后又有洞甚爽,僧置牛栏猪笠于中,此中之点缀名胜者如此!
北小山之顶,一小石尖立,特起如人.
山之名"矮",以矮于众山;余见其嶙峋,欲以雅名易之,未徐霞客游记·277·能也.
于是东向溯小溪行,共二里,抵尧山西麓.
由王坟之左渡一小石桥,乃上山,入古石山坊,共二里,抵玉虚殿.
其处山回成坞,西向开洋,水自山后转峡而来,可润可耕,名天赐田,而土人讹为天子田.
由殿右转入山后,则两山夹而成涧.
乃南向溯涧半里,又逾涧东上半里,始登岭角,于是从岭上望东北最高峰而登.
适得樵者,询帝尧庙所在.
其人指最高峰曰:"庙在此顶,今已移麓,惟存二石为识,无他可睹也.
"乃益东北上,三过狭脊,三登三降.
又二里,始登第一高峰,然庙址无影响,并二石亦莫辨焉.
盖此中皆石峰森立,得土山反以为异,故群而称之,犹吾地皆土山而偶得一石峰也.
大舜虞山已属附影,犹有《史记》苍梧之文,而放勋何与于此哉!
若谓声教南暨到,则又不独此山也.
或者曰:"山势岩峣山高的样子.
"又或曰:"昔为瑶人所穴,以声音之同,遂讹为过化所及.
如卧龙之诸葛,此岂三国版图哉!
"其山之东,石峰攒丛,有溪盘绕其间,当即大坝之上流,出于廖家〔村〕西者也.
凭眺久之,仍五里下,饭于玉虚殿.
又二里,抵山麓小桥.
闻其北有尧庙,乃县中移以便伏伏天腊严冬故事者,其东南有寨山角铁峰山,其名颇著.
乃又南渡一桥,于是东南循尧山南麓而趋,将先探铁峰,遂可西南转及寨山、黄金而返也.
五里,已出尧山东南坞.
其南石峰森森,而东南一峰,尤铮铮屼突.
余疑其为铁峰山,得两人自东来,问之,曰:"铁峰在西,已逾而东矣!
"余不信,曰:"宁失铁峰,此铮铮者不可失也!
"益东南驰松篁竹子间,复得一小沙弥,询铁峰,曰:"前即是矣!
"出林,夹右转石山而南,将抵铮铮突峰之西,忽一老者曳杖至.
再询之,则夹右而转者即铁峰,其东南铮铮者乃天童观后峰,铮铮者可望而不可登,铁峰山则可登而不可入.
盖徐霞客游记·278·铁峰颇似独秀,其下有岩洞,昔有仙留记,曰:"有人开得铁峰山,真珠金宝满担担.
"故先后多凿崖通窍者,及将得其门,辄坠石闭塞焉.
老者指余循南麓遍探,仍返勘东麓,俱无深入容身之窍.
乃西驰一里,转入南岐.
又一里抵冷水塘.
小桥跨流,急涌西南而去,一村依山逐涧,亦幽栖之胜,而其人不之觉也.
村南石峰如屏,东西横亘,从西嘴望之,只薄若立指.
从其腋东转南山之坳,则遂出山南大道.
始驰而西,共三里过万洞寺,则寨山在其西矣.
其地石山始开,平畴如砥,而寨山兀立其中.
望其东崖,穹然壁立,悬崖之上,有室飞嵌,而不见其径.
转循山南,抵山西麓,乃历级北上.
当〔寨山〕西北隅,崖开一罅,上架横梁,乃逾梁入洞,贯腹而东,透出东崖,已在嵌室之内矣.
余时急于东出,西洞真形俱不及细按.
及透东洞,始解衣憩息,竟图托宿其间,不暇更问他胜矣.
十五日寨山洞中多蚊,无帐睡不能熟.
晨起,晓日即射洞而入,余不候盥栉,辄遍观洞中.
盖其洞西北东南,前后两辟,而中则通隘,仅容一人.
由西麓上山腰,透入飞石下,旋转蹑其上,卷石为桥,以达洞门.
门西北向,门内洞界为两,南北并列,俱平整可居.
北洞之后,即通隘透腹处也,隘长三丈.
既入,即宽辟为岩,悬乳垂莲,氤氲左右,而僧结屋掩其门.
东岩上下,俱极崇削,惟屋左角余飞台一掌,不为屋掩.
余先是中夜为蚊所驱,时出坐其上.
月色当空,见平畴绕麓,稻畔溢水,致甚幽旷.
东岩之下,亦有深洞,第不透明.
路当山麓,南转始得东上.
余既晨餐,西北望黄金岩颇近,亟趋焉,不复东寻下洞也.
下山西麓,过竹桥,由村北西北行,三里,抵岩之阳.
其山骨立路北,上有竖石如观音,有伏石如虾蟆,土人呼为"蟆徐霞客游记·279·拐拜观音".
拐即蛙之土名也.
自九疑瑶峒,俱以取拐为务.
其下即裂为洞,洞不深而高,南北交透,前低后峻.
后门之半,复有石横飞,若驾虹空中,门界为二.
既内外分启,亦上下层分,映彻之景,莫此为甚,土人俱指此为黄金岩.
余既得之黄公之外,又觉此洞之奇,虽中无镌刻,而心有余幸幸运.
由洞内上跻,北出驾虹之下,俯瞰北麓,拖剑江直啮其下而西去焉.
踞坐久之,仍南下出洞.
其右复有一洞,门亦南向高裂,其内则深入而不透,若重峡而已.
已从西麓北转,山之西北,亦有一洞西向,则中穹而不深,亦不透.
其对山有东向之洞,与此相向,若门庑对列.
其洞则内分四支如"十"字.
东北二门则外透而明,然东其所入,北乃悬崖也;西南二峡则内入而黑,然西其上奥,南乃深潭也.
拖剑之水在东峰之北,抵此洞前,转北循山.
当洞有桥跨之,桥内汇而为池,亦山丛水曲之奥矣.
出洞,不知其名,心诧其异,见汲水池中者,姑问之.
其人曰:"此洞无名.
其上更有一洞,可跻而寻也.
"亟从之.
适雨至不为阻,披箐透崖而上.
南北两石屏并立而起,微路当其中,甚峻.
洞峙南屏后,门亦东向,而不甚宏.
门左刻石一方,则宋人遗迹也,言此洞山回水绕,洞名黄金,为东坡居士香火院.
岩中东坡题额可拓,予急觅之.
洞右有旧镌,上有"黄金岩"三字可辨.
其下方所书,则泐剥无余矣.
始知是洞为黄金,而前乃其东峰之洞.
一黄金洞而既能得土人之所不知,又能知土人之所误指,且又知其为名贤所遗;第东坡不闻至桂为可疑耳.
洞内无他奇,而北转上透天光,断崖崩溜,无级可攀.
乃出门左,见北屏内峡,有路上跻,第为积莽所翳,雨深蔓湿,不堪置足,余贾勇直前,静闻不能从焉.
既登,转而南,则上洞也.
洞门北向.
门外棘蔓交络,余缕分而节断之,乃得入门.
门内旁窦外通,重楼三叠,下俯甚深,上眺亦异,然其上俱无级罅徐霞客游记·280·可攀.
谛视久之,见中洞之内,有旁窦〔玲珑,悬隙宛转〕可穿而上,第隘而层折,四体难舒.
于是脱衣赤体,蛇伸蠖一种昆虫曲,遂出上层〔平庋阁上〕踞洞口飞石驾梁之上,高呼静闻,久而后至,亦以前法教猱而升,乃共下焉.
时顾仆待下洞桥端甚久,既下,越桥将西趋屏风山,欲更录《程公岩记》并《壶天(观)铭序》回望黄金岩下,其西北麓诸洞尤多,乃复越桥而西,随拖剑绕山北麓,其处又〔得〕北向洞二,西向洞三,或旁透多门,或内夹深峡,一山之麓,靡不嵌空,若垂云覆冀焉.
极西一洞门,亦自西北穿透东南,亦北低南峻,与东峰(缺)午,令顾仆先炊王庆宇处,余与静闻西望屏风山而趋.
将度拖剑水,望〔屏风、黄金〕两山之中,又南界一山,其下有洞北向,复迂道从之.
则其洞亦旁分两门,一北一东,此山之东北隅洞也.
其西有级上跻,再上而级崩路削,又有洞北向.
其前有垣,其后有座,乃昔时梵宇所托,虽后左深窍可入,然暗不能穷.
乃下抵西北隅,则旁透之洞,中空之峡,又连辟焉,颇与黄金岩之西北同.
而正西一洞,高穹层列,〔纷拿杰张此〕又以雄厉见奇,〔非寻常窈窕窟也〕土人见予久入,诧而来视,余还问其名,知为飞石洞.
从此遂西度石堰,共一里入程公岩,录东崖记、铭二纸.
铭乃范成大,记乃侯彭老.
崖高石侧,无从缘拭,抄录甚久,有数字终不能辨.
时已过午,腹中枵然,乃出岩北趋王氏.
不半里,过一村,以衣质梯抵押,复肩至岩中,缘拭数字,尽录无遗.
复缘拭西崖《张安国碑》,以其草书多剥,有数字不辨焉.
时已下午,于是出洞还梯,北二里,饭于王氏.
王氏杀鸡为黍,待客愈隆.
其母再留止宿,余急于入城,第以胡槻诗下刘居显跋未录,居显,升之乃郎.
攀凳拂拭,而庆宇复负而前趋.
西一里,入道士岩东峡门,穿入洞中,拭左崖,再读跋,徐霞客游记·281·终以剥多置.
又校得胡诗三四字,乃入洞右隅之后腋,即与下洞平地岩通者.
其隙始入甚隘,少进而西,则高下穹然,暗不可辨.
庆宇欲取火为导,余曰:"不若以余晷探外未悉之洞也.
"遂仍出东峡,循东麓而北,过狗头洞.
洞虽奇而名不雅,竟舍之.
其北麓又有一洞,北门亦东向,外若裂罅.
攀隙而上,历转三曲,遂透三窗,真窈窕之鹫宫,玲珑之鷟凤的别称宇也.
出洞再北,即为高穹之洞.
其门南向,上盘山顶,与北之青珠并.
入其内,即东转而上跻,已而北转,渐上渐黑,虽崇峻自异,而透朗独悭欠缺,非金之所心艳也.
出洞,日已薄暮,遂别庆宇南趋二里,过屏风山西麓,至是已周其四面矣.
又三里,过七星岩,又一里,入浮桥门,〔浮桥共三十六舟云〕则离寓已三日矣.
十六日余暂憩赵寓,作寄衡州金祥甫书,补纪游之未尽者.
十七日雨.
余再憩赵寓,作家报并祥甫书,简点所市石.
是日下午,辄闭诸城门,以靖蒲燔灵也.
先是,数日前先礼忏、演剧于藩城后,又架三木台于府门前.
有父、母及妃三灵,故三台.
至是夜二鼓,遍悬白莲灯于台之四旁,置火炮花霰礼花于台上,奉灵主于中,是名"升天台".
司道官吉服奠觞敬酒,王麻冕拜,复易吉服再拜,后乃传火引线发炮,花焰交作,声震城谷.
时合城士女喧观,诧为不数见之盛举.
促余往寓目,余僵卧不起,而得之静闻者如此.
十八日托静闻从朝云岩觅融止上人入寓.
饭后,以所寄金祥甫书及家报、石帐付之,托转致于衡,嘱祥甫再寄家中.
十九日以行囊简付赵主人时雨.
余雨中出浮桥,将附舟往阳朔.
时即开之舟,挨挤不堪;姑入空舟避雨,又不即去,乃托静闻守行李于舟,余复入城.
登城楼,欲觅逍遥楼旧迹,已为守城百户置家于中.
遂由城上南行,二里,抵文昌门.
门外徐霞客游记·282·为五胜桥,漓之支流与阳江之分派交通于下.
复循城外西过宁远门,乃南越南门桥,觅摹碑者,已他出.
余初期摹匠同往水月,拓陆务观、范石湖遗刻.
至是失期,乃赴雉山别郑、杨诸君,以先两日二君托人来招也.
比至,又晤白益之,名弘谦,真谦谦君子也.
时杨君未至,余少待之,雨大至,遂坐雉岩亭,方伸纸欲书补纪游,而杨君、朱君继至,已而郑君书《小序》见投,而朱君之弟涤凡亦以诗贶赠与,余交作诗答之.
暮,抵水月岩西舟中,宿.
二十日舟犹欲待附者乘船的人,因令顾仆再往觅拓工.
遂同抵水月观洞,示所欲拓,并以纸价付之,期以阳朔游还索取所拓.
是日补纪游程于舟中.
舟泊五胜桥下,晚仍北移浮桥,以就众附也.
是日晴丽殊甚,而暑气逼人.
当午有王孙五人入舟强丐乞讨焉,与之升米而去.
二十一日候附舟者,日中乃行.
南过水月洞〔东〕,又南,〔雉山、穿山、斗鸡、刘仙、崖头诸山,皆从陆遍游者,惟斗鸡未到,今舟〕出斗鸡山东麓.
〔崖头有石门净瓶胜,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
去省已十里〕又东南二十里,过龙门塘,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骈立,其中峰最高处,透明如月挂峰头,南北相透.
又东五里,则横山岩屼突江右.
渐转渐东北行,五里,则大墟在江右,后有山自东北迤逦来,中有水口,疑即大涧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
于是南转又五里,江右复有削崖屏立.
共隔江为逗日井,亦数百家之市也.
又南五里,为碧崖,崖立江左,亦西向临江,下有庵.
横山、碧崖二岩夹江右左立,其势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扩也.
碧崖之南,隔江石峰排列而起,横障南天,上分危岫,几埒巫山,下突轰崖,数逾匡老.
于是扼江而东,江流啮其北麓,怒涛翻壁,层岚倒影,赤壁、采矶,失其壮丽矣.
崖间一石纹,黑镂白章,俨若泛海大士,名曰沉徐霞客游记·283·香堂.
其处南虽崇渊极致,而北岸犹〔夷〕豁,是为卖柴埠.
共东五里,下寸金滩,转而南入山峡,江左右自是皆石峰藿珮,争奇炫诡,靡不出人意表矣.
入峡,又下斗米滩,共南五里,为南田站.
百家之聚,在江东岸,〔当临桂、阳朔界.
〕山至是转峡为坞,〔四面层围,仅受此村.
〕过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
江为山所托,佹偶然东佹南,盘峡透崖,二十五里,至画山,月犹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隐若现.
又南五里,为兴平.
群峰至是东开一隙,数家缀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
月亦从东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
由此东行,有陆路通恭城.
〔漓江自桂林南来,两崖森壁回峰,中多洲渚分合,无翻流之石,直泻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间,无妨夜棹;第月起稽缓,闇行明止,未免怅怅.
〕二十二日鸡鸣,恭城客登陆去,即棹舟南行.
晓月漾波,奇峰环棹,觉夜来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
南三里,为螺蛳岩.
〔一峰盘旋上,转峙江右,〕盖兴平水口〔山〕也.
又七里,东南出水绿村,〔山乃敛峰〕.
天犹未晓,乃掩篷就寐.
二十里,古祚驿.
又南十里,则龙头山铮铮露骨,〔而阳朔〕县之四围,攒作碧莲玉笋世界矣.
阳朔县北自龙头山,南抵鉴山,二峰巍峙,当漓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东面濒江,以岸为城,而南北属于两山,西面叠垣为雉,而南北之属亦如之.
西城之外,最近者为来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龙洞诸山森绕焉,通省大路从之,盖陆从西而水从东也.
其东南门鉴山之下,则南趋平乐,水陆之路,俱统于此.
正南门路亦西北转通省道.
直南则为南斗山延寿殿,今从其旁建文昌阁焉,无径他达.
正北即阳溯山,层峰屏峙,东接龙头.
东西城俱属于南隅,北则以山为障,竟无城,亦无徐霞客游记·284·门焉.
而东北一门在北极宫下,仅东通江水,北抵仪安祠与读书岩而已,然俱草塞,无人行也.
惟东临漓江,开三门以取水.
从东南门外渡江而东,濒江之聚有白沙湾、佛力司诸处,颇有人烟云.
上午抵城,入正东门,即文庙前,从其西入县治,荒寂甚.
县南半里,有桥曰"市桥双月",八景之一也.
〔桥下水西自龙洞入城〕桥之东,飞流注壑.
〔壑大四五丈,四面丛石盘突,〕是为龙潭,入而不溢.
桥之南有峰巍然独耸,询之土人,名曰易山,盖即南借以为城者.
其东麓为鉴山寺,亦八景之一.
"鉴寺钟声.
"寺南倚山临江,通道置门,是为东南门.
山之西麓,为正南门.
其南崖之侧,间有罅如合掌,即土人所号为雌山者也.
从东南门外小磴,可至罅傍.
余初登北麓,即觅道上跻,盖其山南东二面即就崖为城,惟北面在城〔内〕,有微路级,久为莽棘所蔽.
乃攀条扪隙,久之,直造峭壁之下,莽径遂绝.
复从其旁蹑巉石,缘飞磴,盘旋半空,终不能达.
乃下.
已过午矣.
时顾仆守囊于舟,期候于东南门外渡埠旁.
于是南经鉴山寺,出东南门,觅舟不得,得便粥就餐于市.
询知渡江而东十里,有状元山,出西门二里,有龙洞岩,为此中名胜,此外更无古迹新奇著人耳目者矣.
急于觅舟,遂复入城,登鉴山寺,寺倚山俯江,在翠微中,城郭得此.
沈彬诗云"碧莲峰里住人家",诚不虚矣.
时午日铄金形容天气酷热,遂解衣当窗,遇一儒生以八景授告诉.
市桥双月,鉴寺钟声,龙洞仙泉,白沙渔火,碧莲波影,东岭朝霞,状元骑马,马山岚气.
复由二门觅舟,至文庙门,终不得舟.
于是仍出东南门,渡江而东,一里至白沙湾,则舟人之家在焉.
而舟泊其南,乃入舟解衣避暑,濯足沽醪,竟不复搜奇而就宿焉.
白沙湾在城东南二里,民居颇盛,有河泊所在焉.
其南有徐霞客游记·285·三峰并列,〔最东一峰曰白鹤山.
〕江流南抵其下,曲而东北行,抱此一湾,沙土俱白,故以白沙名.
〔其东南一溪,南自二龙桥来,北入江.
溪在南三峰之东,逼白鹤西址出.
溪东又有数峰,自南趋北,界溪入江口,最北者,书童山也,江以此乃东北逆转.
〕二十三日早索晨餐,从白沙随江东北行.
一里,渡江而南,出东界书童山之东.
由渡口东望,江之东北岸有高峰耸立,四尖并起,障江南趋.
其北一峰,又岐分支石,缀立峰头作人形,而西北拱邑,此亦东入山之一也.
既渡,南抵东界东麓.
陂塘高下,林木翛然,有澄心亭峙焉,〔可憩.
〕又东一里,过穆山村,复渡江而东,循四尖之南麓趋出其东,〔山开目旷,奇致愈出.
前望〕东北又起一峰,上分二岐,东岐矮而欹斜,〔若僧帽垂空〕西岐高而独耸,此一山之二奇也.
四尖东枝最秀,二岐西岫最雄,此两山之一致也.
而回眺西南隔江,下则尖崖并削,上则双岫齐悬,此又即书童之南,群峰所幻而出者也.
时循山东向,又五里已出二岐,东南逾一岭而下,是为佛力司福利.
〔司当江南转处,北去县十里〕置行李于旅肆,问状元峰而上,犹欲东趋,居人指而西,始知即二岐之峰是也.
西峰最高,故以状元名之.
乃仍逾后岭,即从岭上北去,越岭北下,西一里,抵红旗峒.
竟峒,西北一里抵山下,路为草没,无从得上,乃攀援踯躅,渐高渐得磴道,旋复失之,盖或翳或现,俱草之疏密为致也.
西北上一里,逾山西下坳,乃东北上二里,逾山东上坳,此坳乃两峰分岐处也.
从坳西北度,乱石重蔓,直抵高峰,崖畔则有洞东向焉.
洞门虽高,而中不深广,内置仙妃像甚众,土人刻石于旁,言其求雨灵验,又名富教山焉.
洞上悬窍两重,檐覆而出,无由得上.
洞前有峰东向,〔即似僧帽者.
其峰〕亦有一洞西与兹山对,悬崖隔莽,不能兼收.
坐洞内久徐霞客游记·286·之,东眺恭城,东南瞻平乐,西南睨荔浦,皆重山横亘.
时欲一登高峰之顶,洞外南北俱壁立无磴,从洞南攀危崖,缘峭石,梯险踔虚,猿垂豹跃,转从峭壁之南,直抵崖半,则穹然无片隙,非复手足之力所及矣.
时南山西市,雨势沛然,计上既无隙,下多灌莽,雨湿枝缪,益难着足.
亟投崖而下,三里,至山足,又二里,逾岭,饭于佛力肆中.
居人苏氏,世以耕读起家,以明经贡者三、四人.
见客至,俱来聚观,言此峰悬削,曾无登路.
数年前,峰侧有古木一株,其仆三人祷而后登,梯转絙级,备极其险,然止达木所,亦未登巅,此后从无问津者.
下午,雨中从佛力返,共十里,仍两渡而抵白沙湾,遂憩舟中.
佛力司之南,山益开拓,内虽尚余石峰离立,而外俱绵山亘岭,碧簪玉笋之森罗,北自桂林,南尽于此.
闻平乐以下,四顾皆土山,而巉厉之石,不挺于陆而藏于水矣.
盖山至此而顽,水至此而险也.
二十四日早饭白沙,即截江渡南峰下,登岸问田家洞道.
乃循麓东南,又转一峰,有岩高张,外有门垣.
亟人之,其岩东向,轩朗平豁,上多垂乳,左后有窍,亦幽亦爽.
岩中置仙像,甚潇洒,下有石碑,则县尹王之臣重开兹岩记也.
读记始知兹岩即土人所称田家洞,即古时所志为白鹤山者.
三日求白鹤而不得,片时游一洞而两遂之,其快何如!
余至阳朔即求白鹤山,人无知者,于入田家岩,如其即白鹤也.
其山东对书童山,排闼而南,内成长坞,二龙桥之水北注焉.
〔坞中舟行六十里,可抵二桥.
〕既出白鹤,遂循北麓溯江而西,三里,入东南门.
复由正南门出,置行囊于旅肆,乃携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龙洞岩.
先一里,望见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窍重重,以为即龙洞矣.
途人指云:"犹在北山.
"乃出一石圈卷门,共一里,越小桥徐霞客游记·287·而东,有两洞门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
〔其南列者为龙跃岩,地稍下,门极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门径〕先入南洞,洞内东〔五丈,层〕陟一台,台右有窍深入洞前.
左有石台、石座、石龛,可以憩思;右有乡人莫孝塵通尘之先《开洞记》谓:"北乃潜龙幽蛰之宫,此乃神龙腾跃之所,因命之曰龙跃岩.
"出,由洞北登龙洞岩.
爇炬而入,洞阔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亘如行廊:入数丈,洞乃南辟,洞顶始高.
其后壁有龙影龙床,俱白石萎蕤下垂的样子,上覆下裂,为取石锤凿半去,所存影响而已.
其下有方池一、圆池一,〔深五六寸,〕内有泉澄澈如镜,久注不泄,屡斟辄满.
幽閟之宫有此灵泉,宜为八景第一也.
池前又有丹灶一圆,四围环起,下剜一窍如门,宛如砌造成者.
池上连叠小龛,如峰房燕窝,而俱无通道处.
由左壁洼陷处伏地而入,渐入渐小,穴仅如巨管,蛇游南透五六丈后,始可屈伸.
已乃得一旁裂之龛,得宛转焉.
于是南明、小酉各启洞天,遂达龙跃后腋.
出洞,仍半里,由圈门入,东望龙洞南列之峰,阊阖传说中的天门重重,不胜登龙之企期望.
遂由圈内渡溪东行,从棘莽沮如低温的地方中,又半里,抵山下.
初入西向第一门,高穹如峡,内皆牛马践秽,不可容足.
东入数丈,转北者愈昏黑莫穷,转南者旋明穴西透.
随明蹑峡,仍西出洞门之上,盖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门也.
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门.
其洞东入,成峡如初洞,第峡下逼仄如胡同,峡上层叠如楼阁.
五丈之内,下峡既尽,上悬重门,圆整如剜琢而成者.
第峡壁峭削,俱无从上.
与静闻百计攀跻,得上峡一层,而上层复悬亘莫达.
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连启二门,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门也.
冀其内下与峡内重门通.
静闻欲从洞外攀枝蹑缝直上,余徐霞客游记·288·欲从洞外觅窦寻崖另入,于是又过南上西向第六门,仰望愈高,悬崖愈削,弥望而弥不可即.
又过南上西向第七门,见其石纹层层,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窍而入者,可以攀指.
遂覆身上蹑,凌数十级而抵洞门.
洞北又夹坳竖起,高五六丈.
始入上层,其夹光腻无级,无计可上.
乃令顾仆下山觅树,意欲嵌夹以登,而时无佩刀,虽有竖条,难以断取,姑漫徒劳往觅之.
时静闻犹攀蹑于第五门外,度必难飞陟,因令促来并力于此.
顾仆下,余独审视,其夹虽无隙级,而夹壁宛转,可以手撑足支,不虞料想悬坠.
遂耸身从之,如透井者然,皆横绷竖耸,不缘梯级也.
既升夹脊,其北复隤而成峡,而穿映明透,知与前所望洞必有一通,而未审所通果属何门.
因骑墙而坐,上睇洞顶,四达如穹庐;下瞰峡底,两分如璇室.
因高声促静闻,久之,静闻与顾仆后先至.
顾仆所取弱枝细不堪用,而余已升脊,亦不必用,教静闻如余法登,真所谓教猱也.
静闻既登,余乃从脊西南上,静闻乃从脊东北上,各搜目之所未及者,俱不能远达.
于是乃从脊北下峡中北进.
西上高悬一门,则第六重门也,不及上.
循峡更进,转而西出,则第五门也.
门有石龙,下垂三四丈,头分两岐,击之铿然.
旁有一坐平庋,下临重崖,上瞩垂乳,悬龙在旁,可卧而扰也.
由龙侧循崖端而北,又得一门,则第四门也.
穿门东入,稍下次层,其中廓然四辟.
右向东转,深黑无穷,左向西出,即前第三门之上层也.
知重门若剜处即在其内,因循崖穷之,复隔一柱.
转柱隙而入,门内复另环一幽,不远亦不透也.
自第三门而上,连历四门,初俱跻攀无路,一入第七门,如连环贯珠,络绎层分,宛转俱透,升陟于层楼复阁之间,浅深随意,叠层凭空,此真群玉山头、蕊珠宫里也.
有莫公臣者,遍题"珠明洞"三字于四、五二洞之上,此亦有心表章兹洞者.
时当下午,令顾仆先趋南门徐霞客游记·289·逆旅,炊黄梁以待.
余与静闻高憩悬龙右畔,飘然欲仙,嗒然丧我心境变虚物我皆失,此亦人世之极遇矣.
久之,仍从第六门峡内,西向攀崖以上.
其门虽高张,内外俱无余地,不若四、五二门,外悬台榭,内叠楼楹也.
既乃逾脊,仍〔南〕下第七门,由门外循崖复南,又得南下东向第八门.
其洞亦成峡,东上虽高峙,而不能旁达.
洞右有大理寺丞题识,然不辨其为何时何姓名也.
此山西向八洞,惟南北之洞不交通,而中央四洞最高而可旁达,较之他处一二门之贯彻,一二洞之勾连,〔辄揽奇誉〕真霄壤矣.
南崖复北转至第一洞,乃下山循麓南行半里,有峰巍然拔地屏峙于左,有峰峭然分岐拱立于右.
东者不辨为何名,西者心拟为石人,而《志》言石人峰在县西七里,不应若是之近,然使更有一峰,则此峰可不谓之"人"耶既而石人之南,复突一石,若伛偻而听命者,是一是二,是人是石,其幻若此,吾又焉得而辨之!
又南半里,将抵南门逆旅,见路南山半,梵宇高悬,一复新构,贾余勇登之.
新构者文昌阁,再上为南斗延寿堂,以此山当邑正南.
故"南斗"之也.
时当午,暑极,解衣北窗,稍凉而下.
饭肆中,遂入南门,抵北门,过城隍庙、报恩寺,俱东向.
觅所谓"大石岩"者,乃大乘庵也,废然而下.
乃东过察院.
东向临城上.
北上北宸宫,以为即龙头山慈光寺也.
比至,乃知为北宸.
问:"龙头山何在"云:"北门外.
"问:"慈光寺何似"云:"已久废.
"问"读书岩何托"云:"有名而无岩,有室而无路,可无烦往也.
"余不顾,亟出北门,沿江循麓,忽得殿三楹,则仪安庙也,为土人所虔事者.
又北,路为草蚀,荆蔓没顶,已得颓坊敝室,则读书岩矣.
亦莫孝廉之先所重建,中有曹能始学佺《碑记》而旁有一碑,则嘉靖重建,引解学士缙诗曰:"阳朔县中城北寺,徐霞客游记·290·云是唐贤旧隐居;山空寺废无僧住,惟有石岩名读书.
"观此,则寺之废不自今日矣.
时殷众多雷催雨,急入北门,过市桥,入龙潭庵,观所谓龙潭.
石崖四丛,中洼成潭,水自市桥东注,隤坠潭中,有纳无泄,潜通城外大江也.
甫入庵,有莫姓者随余至,问:"游岩乐否"余以珠明岩夸之.
曰:"牛洞也.
数洞相连,然不若李相公岩更胜.
此间岩洞,山山有之,但少芟荆剔蔓为之表见者耳.
惟李岩胜而且近,即在西门外,不可失也.
"余仰见日色尚高,急别莫,曳杖出西门,觅火携具,即从岐北行,遇一小石梁,从梁边岐而西行,已绕此山东北两面矣.
始知即前拔地屏峙之峰,即西与石人为对者也.
既乃绕至西麓,其洞正西向石人峰,洞门之右,有镌记焉.
急读之,始知其洞有来仙之名,李公为闽人李杜.
更知其外列之山,有天马、石人诸名,则石人之不在七里,而即在此益征矣.
李杜《来仙洞记》曰:"隆庆四年长至,闽云台山人李杜至阳朔,出郭选胜,得兹山倚天而中立,其南面一窍,可逾而入也.
内有巨石当门,募工凿之,如掘泥折瓦然.
其中有八音、五采,千怪万奇,其外则屏风、蟠桃、石人、天马、陈抟、钟离诸峰,环列而拱向,敞朗宏深,夏凉冬燠暖,真足娱也.
其明年大水,有巨蛟长数丈,乘水而去洞中,故有专车〔占满一车〕之骨,亦忽不见.
邑之人异之,以余为仙人来也,名之曰来仙洞.
夫余本遵伦谨业,恬淡为愉,非有缪巧仙理也,安足以驱蛟而化骨!
然此山之幽奇,涵毓于开辟之初,而嫱伏于亿万年之久.
去邑不能一里,邑之人不知有斯洞也.
一旦而是表于余,夫不言而无为,莫道于山川,而含章以贞终,以时发,是以君子贵夫需也.
于稽其义,有足以觉世者矣.
故为之记.
门人靖藩朱经弇书.
"记谓其洞南面,余时占日影,指石人似为西面,大抵西向而少兼夫南者也.
入洞东行,不甚徐霞客游记·291·高爽,转而南,遂昏黑.
秉炬南入,有岐窍焉.
由正南者,数丈辄穷;由东南者,乳窦初隘,渐入渐宏,〔琼葩云叶,缤纷上下.
〕转而东北,遂成穹峡,高不见顶,〔其垂突蹲裂,种种开胜〕深入,忽峡复下坠渊黑,不可以丈数计.
以炬火星散投之,荧荧直下,久而不得其底.
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户历历,以火炬隔崖探之,内若行廊,玲珑似可远达,惟峡上难于横度,而火炬有尽,恐深入难出,乃由旧道出洞前,录《来仙洞记》从南麓东入西门,出东南门渡口,则舟人已舣附属着岸舟待,遂入舟宿.
二十五日自阳朔东南渡头发舟,溯流碧莲峰下.
由城东而北,过龙头山,自是石峰渐隐.
十里,古祚驿.
又十五里,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夹江,是为水绿村.
又北七里,有岩在江之西岸,门甚高敞,东向临江.
由右腋深入,渐高而黑,久乃空濛,复东辟门焉.
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亘为台,后结一窦,有尼栖焉.
不环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悬梯为道,甚觉轩爽.
窦后复深陷成峡,昏黑.
东下欲索炬深入,尼言无奇多险,固止之.
而雷声复殷殷促人,时舟已先移兴平,遂出洞.
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齐项,半里,达螺蛳峰下.
其峰数盘而上,层累若螺蛳之形,而卓耸压于群峰,乃兴平东南水口山也.
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为螺蛳岩.
余觉岩在螺峰之南,双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读碑,而后知其为蛟头,非螺蛳也.
螺蛳以峰胜,蛟头以岩胜,螺蛳穹而上盘,蛟头垂而下络,不一山,亦不一名也.
绕螺蛳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舣兴平.
其地有溪自东北来,石山隙中,遥见巨岭亘列于内,即所趋恭城道也.
崖上有室三楹,下临江渚,轩栏横缀,为此中所仅见,额曰"月到风来",字亦飞逸,为熊氏书馆.
余闯入其中,竟不见读书人也.
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徐霞客游记·292·二十六日昧爽发舟,西北三里,为横埠堡,又北二里为画山.
其山横列江南岸,江自北来,至是西折,山受啮,半剖为削崖;有纹层络,绿树沿映,石质黄红青白,杂彩交错成章,上有九头,山之名"画",以色非以形也.
土语:"尧山十八面,画山九筒〔个〕头,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
"后地师指画山北面隔江尖峰下水绕成坪处为吉壤,土愚人辄戕其母欲葬之.
是夕峰坠,石压其穴,竟不得葬,因号其处为忤逆地.
余所恨者,石坠时不并毙此逆也.
舟人泊舟画山下晨餐.
余遂登其麓,与静闻选石踞胜,上罨掩盖彩壁,下蘸绿波,直是置身图画中也.
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无所着足.
若缘梯缀级于石纹之间,非直空中楼阁,亦画里岩栖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滩.
又北二里,上大散滩.
又北七里为锣鼓滩,滩有二石象形,在东岸.
其处江之西涯,有圆峰端丽;江之东涯,多危岩突兀.
〔其山南岩窍,有水中出,缘突石飞下坠江,势同悬瀑.
粤中皆石峰拔起,水随四注,无待破壑腾空.
此瀑出崇窍,尤奇绝〕又北八里,过拦州.
〔西北岸一峰纯透,初望之,疑即龙门穿穴,以道里计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转西北向,又三里,为冠岩.
〔先是江东岸崭崖,丹碧焕映,采艳画山.
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层出,俨若朝冠.
北面山麓,则穹洞西向临江,水自中出,外与江通.
棹舟而入,洞门甚高,而内更宏朗,〔悉悬乳柱,惜通流之窦下伏,无从远溯.
〕壁间有临海王宗沐题诗,号敬所,嘉靖癸丑学宪.
诗不甚佳,时属而和者数十人,吉人刘天授等.
俱镌于壁.
觇观看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丛合,忆前拦州所见穿山当正对其西,惜〕溪回山转,〔并其峰亦莫能辨识.
顷之,〕矫首北见皎然一穴,另悬江东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
急呼舟人舣舟登岸,而令其徐霞客游记·293·以舟候于南田站.
余乃望东北峰而趋,一里,抵山腋.
先践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里逾岭坳.
度明穴在东,而南面之崖绝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悬级,见有叠石阻隘者,知去洞不远矣.
益北下,则洞果南透.
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
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则峭崖悬亘,故登洞之道不由南,而由北云.
洞右复有旁门复室,外列疏楞,中悬团柱,分帏裂隙,东北弥深,似昔有居者.
而洞北复时闻笑语声,谓去人境不远,以为从北取道,可近达南田.
时轰雷催雨,亟出明洞,北隅则巨石之隙,多累块丛棘,宛转数处,北望一茅甚迩近,而绝不可通.
不得已,仍逾四坳,循前莽南下,幸雷殷而雨不至.
一里,转至西北隅,又得一洞.
南北横贯.
其北峰之麓,自冠岩来,此为北峰.
北端亦透,而不甚轩豁.
仍出南门,遂西北行平畴中.
禾已将秀,而槁枯干无滴水,时风雨忽至,余甚为幸之.
〔其西隔江屏立者,皆穹崖削壁,陆路望之,更觉峥嵘;东则石峰离立,后托崇峦〕共四里抵南田驿,觅舟不得,遂濒江而北,又一里,乃入舟.
舟人带雨夜行,又五里,泊于斗米、寸金二滩之间.
中夜仰视,萤阵烛山,远近交映.
以至微而成极异,合众小而现大观,余不意山之能自绘,更无物不能绘也.
二十七日昧爽出峡口,上寸金滩,二里至卖柴埠.
西面峰崖骈立,沉香堂在焉.
又西北三里,其北麓有洞嵌江,舟转而东,不及入.
东三里,至碧岩.
其岩北向,石嘴啖江.
其上削崖高悬,洞嵌其中,虽不甚深,而一楹当门,倚云迎水,帆樯拂其下,帏幄环其上,亦凭空掣远之异胜地也.
于是北转五里,过豆豉井.
又西北五里,至大墟,市聚颇盛,登市蔬面.
又西北五里,至横山岩.
其岩东向,瞰流缀室,颇与碧岩似.
〔右腋有窦,旁穿而南,南复辟一洞,甚宏,有门有奥.
奥西上则深入昏冥,奥之南坠,皆嵌空透漏.
门在坠奥东,廓然凭流,与徐霞客游记·294·前门比肩立.
〕又北五里,为龙门塘.
〔南望横山岩西透顶峰,虽似穿石,无从上跻〕又西五里,为新江口,又夜行十里而泊.
二十八日昧爽刺舟,亟推篷,已过崖头山.
十余里,抵水月洞北城下,令顾仆随舟往浮桥,余同静闻过文昌门外,又西抵宁远门南.
过南关桥.
觅拓碑者,所拓犹无几,急促之.
遂由宁远门入,经靖藩城后门,欲入晤绀谷,询独秀游期,而后门闭,不得入.
乃循其东出东江门,命顾仆以行囊入趋赵时雨寓,而其女出痘,遂携寓对门唐葵吾处.
闻融止已欲行,而石犹未取.
饭后令静闻往觅之,至则已行,止留字云:"待八月间来取.
"殊可笑也.
二十九日令静闻由靖藩正门入晤绀谷.
余同顾仆再出宁远门促拓碑者.
至是拓工始市纸携具为往拓计,余仍还寓.
午暑不堪他行,惟偃仰卧憩而已.
下午,静闻来述,绀谷之言甚不着意.
余初拟再至省,一登独秀,即往柳州,不意登期既缓,碑拓尚迟,甚怅怅也.
三十日余在唐寓.
因连日炎威午烁,雨阵时沛,既倦山踄,复厌市行.
止令静闻一往水月洞观拓碑者,下午反命,明日当移拓龙隐云.
六月初一日在唐寓.
是日暑甚,余姑憩不出.
闻绀谷以焚灵事与藩王有不惬,故欲久待.
而是时讹传衡、永为流寇所围,藩城亦愈戒严,余遂无意候独秀之登.
而拓者迁延索物,余亦不能待,惟陆务观碑二副先拓者,尾张少二字,令彼再拓,而彼复拓一付,反并去此张,及促再补,彼愈因循,遂迟吾行.
〔独秀山北面临池,西南二麓,余俱绕其下,西岩亦已再探,惟东麓与绝顶未登.
其异于他峰者,只亭阁耳〕初二日令顾仆促拓工,而余同静闻再为七星、栖霞之游.
由七星观左入岩洞"争奇门"乃曹能始所书者,即登级为碧虚徐霞客游记·295·阁.
是阁在摘星亭之左,与七星洞前一片云同向,"一片云"三字乃巡抚都御史许如兰所书,字甚古拙.
而稍在其南,下登者先经焉.
余昔游时急于七星,以为此轩阁不必烦屐齿,后屡经其下,见上有岩石倒垂,心艳之,至是先入焉.
则其额为歙人吴国仕所题.
"碧虚"之名,昔在栖霞,而今此复踵之.
岂彼以亭,而此以阁耶余啜茗其间,仰视阁为瓦掩,不见岩顶;既而转入玄武座后,以为石窟止此,而不意亦豁然透空,顶上仅高跨如梁.
若去其中轩阁,则前后通映,亦穿山月岩之类,而铺瓦叠户,令人坐其内不及知,可谓削方竹而淹断纹者矣.
阁后透明之下,复垒石为垣,高与阁齐,以断出入.
余讯其僧:"岩中何必叠瓦"曰:"恐风雨斜侵,石髓下滴.
""阁后何必堵墙"曰:"恐外多山岐,内难幽栖.
"又讯:"何不移阁于岩后,前虚岩为门,以通出入;后倚阁为垣,以便居守,岂不名山面目,去室襟喉,两为得之!
"曰:"无钱粮.
"然则岩中之结构,岩后之窒塞,又枵腹画空而就者耶又讯:"垣外后山,从何取道"曰:"须南自大岩庵.
"此庵即花桥北第一庵,庵僧自称为七星老庵,余向所入,见后有李丽弼碑者.
余颔之,遂出,仍登摘星,由一片云〔入〕七星前洞.
〔由阁后东上数十级,得小坪,石盘其中.
遂〕北出后洞.
洞右壁外崖之上,裂窍悬葩,云楞历乱.
余急解衣攀缘而上,连上重龛二层,俱有列户疏楞、莲垂幄飏之势,其北下则栖霞洞穹然西向盘空矣.
洞外右壁古刻多有存者,则范文穆成大《碧虚亭铭》并《将赴成都酌别七人》题名在焉.
七人即《壶天观铭》所题名字,在栖霞者,其岁月俱为乙未二十八日.
碧虚亭以唐郑冠卿入栖霞遇日华、月华二君赠诗,有"不因过去行方便,那得今朝会碧虚"之句,遂取以名亭,《石湖铭》中所云"名翁所命而我铭之"者也.
今亭已废,而新安吴公借以名南岩之阁,徐霞客游记·296·不若撤南阁以亭此,则南岩不掩其胜,而此名亦宾其实,岂不快哉!
盖此处岩洞骈峙者三:栖霞在北,而下透山之东西;七星在中,而曲透山之西北;南岩在南,而上透山之东西.
故栖霞最远而幽暗,七星内转而不彻,南岩飞架而虚明.
三窍同悬,六门各异,可谓异曲同工,其奈南岩之碧虚阁,反以人掩何!
栖霞再北,又有朝云、高峙二岩,俱西向.
此七星西面之洞也,其数共五.
下栖霞,少憩寿佛寺,乃过七星观,遂南入大岩庵.
望南岩之后,山石丛薄,若可由庵外东北而登者.
时已过午,余曰:"何不了此而后中食.
"余遂从庵门右草坪中上,静闻就荫山门,不能从焉.
既抵山坳,草中复有石级,而右崖石上镌张孝祥《登七星山诗》张维依韵和之.
共一里,再上,得坪一区,小石峰环列而拱之,薄若绡帷,秀分萼瓣.
其北壁棘莽中,亦有记,磨崖为凿穴者戕破坏损不可读.
盖其处西即南岩透明之窦,为僧人窒垣断之者;北即七星之顶,与余峰攒而斗列者.
昔人上登七星,此其正道,而今则无问津者矣.
觅道草中,有小径出东南坳中.
从之,共一里,东南下山,得一岩,列众神焉,而不知其名.
下山而西,则曾公岩在望矣.
忽凉飙疾风袭人,赤日减烈,则阴气自洞中出也.
此有玄风洞,余夙求之不得,前由栖霞入,将抵曾公,先过一隘口,忽寒风拂灯,至此又阴气薄日,信乎玄风当不外此,后来为曾公所掩耳,非二洞也.
入洞,更采叶拂崖,观刘谊《曾公岩记》及陈倩等诗已,乃濯足涧水中.
久之出,仰见岩石又有一洞在峰半,与列神之岩东西并峙.
执入洞汲水者问之,曰:"此亦有洞,已不可登.
"余再问其故,其人不答去.
余亟攀崖历莽而上,则洞口亦东南向如曾公岩.
初由石峡入,得平展处,稍转而北,其外复有龛东列,分楞叠牖,外透多明,内环重幄,若堂之有室焉.
其徐霞客游记·297·后则穿门西入,门圆若圈,入其内,渐转渐深,而杳不可睹.
乃转而出,甫抵洞外,则一人亦攀隙历险而至,乃庆林观道士也.
见余独入,疑而踪迹跟随之,至则曰:"庆林古观,而今移门易向,遂多伤损,公必精青乌家言,乞为我指示.
"余谢不敏,且问其岩何名,道者不告,强邀入观.
甫下山,则静闻见余久不返,亦踵至焉.
时已下舂,亟辞道者.
道者送余出观前新易门,余再索其岩名,道者曰:"岩实无名.
昔有僧居此,皆以为不利于观,故去之而湮其路,公岂亦有意于此乎第恐非观中所宜耳.
"余始悟其踪迹之意,盖在此不在彼也.
一笑与别,已出花桥东街矣.
盖此处岩洞骈峙者亦三:曾公在中,而下透于西;列神之岩在东上,而浅不旁通;庆林后岩在西上,而幽不能悉.
然曾公与栖霞,前后虽分门,而中通实一洞.
其北下与之同列者,又有二岩,〔予昔游省春,先经此,〕亦俱东南向.
此七星山东南面之洞也,其数亦共五焉.
若北麓省春三岩、会仙一洞,〔旁又浅洞一,〕乃余昔日所游者,亦俱北向.
此七星山北面之洞也,其数亦共五焉.
〔一山凡得十五洞云〕既度花桥,与静闻就面肆中,以补午餐.
过浮桥返唐寓,则晚餐熟矣.
初三日简通"检",检查顾仆所促拓工《水月洞碑》,始见陆碑尾张上每行失拓二字,乃同静闻亲携此尾往令重拓.
二里,出南门,一里,抵拓工家,坐候其饭.
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笔画之.
余与静闻乃少憩山南三教庵,录张鸣凤羽王父所撰方、范二公《漓山祠记》遂二里,南过雉山岩,再登青萝阁,别郑、杨诸君.
欲仍过水月观所拓,而酷暑酿雨,雷声殷殷.
静闻谓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趋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则工犹未返也.
于是北一里,入南门,就面肆为午餐,已下午矣.
雨势垂至将至,余闻郑子英言,十字街东口肆中,有《桂故》、《桂徐霞客游记·298·胜》俱张鸣凤羽王辑.
及《西事珥》、学宪魏濬辑.
《百粤风土记》司道谢肇浙辑.
诸书,强静闻往市焉.
还由靖藩正门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四日令顾仆再往拓工家索碑.
及至,则所拓者止务观前书碑三张,而此尾独无,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补,而此番所拓并失之,其人可笑如此.
再令静闻往,曰:"当须之明日.
"是日,余换钱市点,为起程计.
初五日晨餐后即携具出南门,冀得所补碑,即往隐山探六洞之深奥处.
及至,而碑犹未拓也.
订余:"今日必往,毋烦亲待.
"余乃仍入南门,竟城而北,由华景之左出西清门.
门在西北隅,再北则为北城门,西之山即正文成守仁祠在其南者.
与之属焉.
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
时〔读《清秀岩记》,〕欲觅清秀岩,出城即渡濠护城河坝而趋西.
濠中荷叶田田,花红白交映,香风艳质,遥带于青峰粉堞间,甚胜也.
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从山南入峡.
其循北麓者,即北门西来之大道.
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开大洞,西南向焉.
与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诱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峡中.
西行一里,则峡北峡南,其山俱中断若辟门,南北向,其门径路遂四交焉.
径之西北,有洞南向.
急觅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无他旁窦,而夹高底平,湾环以进,幽莫能测.
仍出洞,候行者问之,曰:"此黑洞也.
"问:"清秀何在"曰:"不知.
"问:"旁近尚有洞几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峡中者,其下洞名牛角.
西南出峡为隐山,其洞名老君.
由北出峡,有塘曰清〔塘〕东界山岩曰横洞,西南濒塘,洞名下庄.
近洞惟此,无所谓清秀者.
"余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转从大道出峡门.
其峡门东西崖俱有小洞,无径徐霞客游记·299·路可登.
北出临塘,则潴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
余循大道而西,沿清塘而绕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
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渊碧.
既而一岐南上,余以为必清秀无疑.
攀跻渐高,其磴忽没,仰望山坳并无悬窍,知非岩洞所在.
乃下,随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坞转,别成一壑,而洞门杳然无可觅也.
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于是仍从崖端东返,复由峡门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径.
再过黑洞前,乃西趋屏立峡中山.
一里,抵屏之东北,即有洞斜骞,门东北向,其内南下,渐入渐暗,盖与黑洞虽南北异向,高下异位,而湾环而入,无异轨焉.
出洞,绕屏北而西,闻伐木声丁丁,知有樵不远,四望之,即在屏崖之半.
问此洞名,亦云:"牛角.
"问:"清秀何在"其人谬指曰:"随屏南东转,出南峡乃是.
"余初闻之喜,绕西麓转南麓,则其屏南崖峭削,色俱赭黄,下有洼潴水,从山麓石崖出.
崖不甚高,而中若崆峒,盖即牛角南通之穴,至此则坠成水洼也.
又东一里,抵南峡门,入北来大道.
复遇一人,询之,其人曰:"此南去即老君洞,不闻所谓清秀.
惟北峡有清塘,其上有洞,南与黑洞通.
〔此外无他洞.
〕此是君来道.
"余始悟屏端所指,乃误认隐山,而清秀所托,必不离北峡.
时已当午,遂不暇北转,而罔南炊隐山.
又一里,则隐山在望矣.
仰见路西径道交加,多西北登崖者,因令顾仆先往朝阳,就庵而炊,余呼静闻遵径西北入.
已而登崖蹑峤,丛石云軿通"屏",透架石而入,上书"灵咸感应"四大字,知为神宇.
入其洞,则隙裂成龛,香烟纸雾,氤氲其间,而中无神像,外竖竿标旗,而不辨其为何洞何神也.
下山,而好食犬,时有犬骨满洞中.
遂南半里,抵隐山,候炊于朝阳庵.
复由庵后入洞谒老君,穿上下二岩,乃出,饭庵中.
僧月印力言:"六洞之下,水深徐霞客游记·300·路嫱,必不可入.
"余言:"邓老曾许为导.
"僧曰:"此亦谩言骗人的话,不可信而以身试也.
"既饭,又半里,南过邓老所居,邓老方运斤斫木,余告以来求导游之意.
邓老曰:"既欲游洞,何不携松明来.
余无觅处,君明晨携至,当为前驱也.
"余始怅怅,问:"松明从何得"曰:"须往东江门.
此处多导游七星者,故市者积者俱在焉.
"余复与之期,乃西过西湖桥,一里,抵小石峰下.
其峰片裂如削,中立于众峰之间,东北西之三面,俱有垣环之,而南则濒阳江,接南岭,四面俱不通.
出入大路至此折而循其北麓,乃西还阳江之涯.
窥其垣中,不知是何橐钥.
遍绕垣外,见西北隅有逾垣之隙,从而逾之.
其中荆莽四塞,止有一冢在深翳中.
披其东北,指小峰南麓,则磴级依然,基砌叠缀.
其峰虽小,如莲瓣之间,瓣瓣有房,第云构已湮,而形迹如画.
其半崖坪中有石如犀角,独耸无依,四旁多磨剔成碑,但无字如泰山,令人无从摸索耳.
其后又盘空而上,片削枝攒,尤为奇幻.
从其东下,崖半又裂石成岩,上镌三字,只辨其一为"东"字,而后二字,则磨拭再三,终莫得其似焉.
桂林城之四隅,各有小峰特立.
东有曾公岩,东有媳妇娘焉,其峰双岐而中剖;北则明月洞,西有望夫山焉,其峰片立而端拱;南则穿山岩,西有荷叶山焉,其峰窈窕中剖,而若合若分;西则西峰顶,南有兹山焉,其峰层叠中函,而若披若簇.
四峰各去城一二里,以小见奇,若合筒节焉.
搜剔久之,知其奇而不知其名,仍西蹈莽棘,逾垣以出.
候途人问之,曰:"秋儿庄.
"云昔宗室有秋英之号者,结构此山为菟裘泛称士大夫告老隐退之地,后展转他售,丰姓者得之,逐营为地坟地,父子连掇乡科,后为盗发,幸天明见棺而止,故窒垣断道云.
秋儿者,即秋英之误也.
其西即阳江西来,有叠堰可渡;而南赵家山、徐霞客游记·301·穆陵村、中隐诸洞,隐隐在望.
循江北岸入.
西一里,为狮子岩.
西峰顶之西,峰尽而南突,若狮之回踞而昂首者,则狮岩山也.
其西又峙一峰,高耸特立,与狮岩相夹,下有村落,是为狮岩村,其西耸之峰,有岩东向者,凭临峭石之上,中垂一柱,旁裂双楞,正东瞰狮岩之首.
其岩不深,而轩夹有致,可以驾风凌烟.
北转有洞北向,其门高穹,其内深坠.
土人以为中通山南,而不知其道;以为旧有观址,而不知其名.
拭碑读之,知为天庆岩.
由级南下,中亘一壁,洞界为两,入数丈,两峡复合.
其北峡之上,重门复窍,悬缀甚高,可望而不可攀焉,想登此则南通不远矣.
出洞北下,由西北行,石山从薄间,山俱林立圆耸,人行其间,松阴石影,参差掩映.
又北一里,经石山西麓,见两洞比肩俱西向.
辄扪棘披崖入,由南洞进五六丈,转从北洞出.
其中宛转森寒,虽骄阳西射,而不觉其暑.
出洞再北,仰望洞上飞崖,片片欲舞,余不觉神飞.
适有过者,问之,以为王知府山.
其西有林木回丛在平畴间,阳江西环之,指为王知府园.
而沧桑已更,山峦是而村社非,竟不悉王知府为何代何名也.
余一步一转眺,将转西北隅,思其西南有坳可逾,仍还南向,从双洞之左东北而登.
忽得石磴,共一里,逾其坳间,磴断径绝,乃西攀石锷而上,静闻与顾俱不能从.
所攀之石,利若剑锋,簇若林笋,石断崖隔,中俱棘刺,穿棘则身如蜂蝶,缘崖则影共猿鼯一种鼠.
盘岭腰而西,遂出舞空石上,而为丛棘所翳,反不若仰望之明彻焉.
久之,仍下东坳,瞰其北麓陡绝难下,遂寻旧登之磴,共一里,下西麓,而绕出其北.
又北过一峰,其南有支峰叠石,亦冕云异.
抵其东麓,有洞东向,亟贾勇而登,中皆列神所栖,形貌狞恶.
从其右内转,复得明窍,则支窦南通者也.
徐霞客游记·302·仍出洞,东望有一村在丛林中,时下午渴甚,望之东趋,共一里,得宋家庄焉.
村居一簇,当南北两山坞间,而西则列神洞山为屏其后,东则牛角洞山为屏其前,其前皆潴水成塘,有小石梁横其上.
求浆村妪,得凉水一瓢共啜之.
随见其汲者东自小石崖边来,趋而视之,则石崖亦当两山之中,其西潴泉一方,自西崖出,盖即牛角洞西来之流也.
其泉清冷,可漱可咽,甘沁尘胃.
又东一里,即屏风中立牛用洞之山.
从其南麓东趋,又一里,过北峡门,北眺西峡之半,有洞岈然,其为清秀无疑.
而暮色已上,竭蹶趋城,又一里,入西清门.
回顾静闻、顾仆,俱久不至,仍趁追赶至门,始知二人为阍者所屏.
自闻衡、永有警,即议省城止开四门,而余俱闭塞.
居人以汲水不便,苦求当道,止容樵汲,而行李俱屏之四门.
乃与俱出,循城而北.
半里,过城外西悬之洞,其下有级可攀而登,日暮不及.
遂东转,又半里入北门焉,已昏黑矣.
又二里,抵唐寓.
初六日晨起,大雨如注.
晨餐后,急冒雨赴南门,行街衢如涉溪涧.
抵拓之家,则昨日所期仍未往拓,以墨沈墨汁翻澄支吾;再促同往,又以雨湿石润,不能着纸为解.
窥其意,不过迁延需索耳.
及征色发声,始再期明日往取,余乃返寓.
是日雨阵连绵,下午少止,迨等到暮而倾倒不绝,遂彻夜云.
初七日夜雨达旦,市间水涌如决堤,令人临衢而叹河无舟也.
令静闻、顾仆涉水而去索碑拓工家.
余停屐寓中,览《西事珥》、《百粤风土记》.
薄暮,顾仆、静闻返命.
问:"何以迟迟"曰:"候同往拓.
"问:"碑何在"曰:"仍指索钱.
"此中人之狡而贪,一至于此!
付之一笑而已.
是日以仆去,不及午餐,迨其归执爂烧火做饭,已并作晚供矣.
初八日夜雨仍达旦,不及晨餐,令静闻、顾仆再以钱索碑.
余独坐寓中,雨霏霏不止.
上午,静闻及仆以碑至,拓法甚滥徐霞客游记·303·恶,然无如之何也.
始就炊,晨与午不复并餐.
下午整束行李,为明日早行计,而静闻、顾仆俱病.
初九日晨起,天色暗爽,而二病俱僵卧不行,余无如之何,始躬操爂具,市犬肉,极肥白,从来所无者.
以饮啖自遣而已.
桂林荔枝极小而核大,仅与龙眼同形,而核大过之,五月间熟,六月即无之,余自阳朔回省已无矣.
壳色纯绿而肉甚薄,然一种甘香之气竟不减枫亭风味,龙眼则绝少矣.
六月间又有所谓"黄皮"者,大亦与龙眼等,乃金柑之属,味甘酸之,其性热,不堪多食.
不识然否初十日早觅担夫,晨餐即行.
出振武门,〔取柳州道.
〕五里,西过茶庵,令顾仆同行李先趋苏桥,余拉静闻由茶庵南小径经演武场,西南二里,至琴潭岩.
岩东有村,土人俱讹为陈抟.
其西北大道,又有平塘街.
余前游中隐山,即询而趋之,以晚不及,然第知为陈抟,不知即琴潭也.
后得《桂胜》,知方信孺孚若〔记云〕:"最后得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岩.
"故初四西出,即首索清秀,几及而复失之.
以下三洞,更无知者.
然余已心疑陈抟之即琴潭,姑俟西行时并及之.
及今抵其村,觅导者,皆以为水深不可入.
已得一人,许余为导,而复欲入市,订余下午方得前驱.
余颔之,闻其东南又有七宝岩,姑先趋焉.
乃东南行,度一岭,共三里,又度一桥,桥下水自西而东.
又南为李家村.
村之南有石峰西向巉突,有庵三楹缀其下,前有轩,已圮,而中无居者.
其岩不深而峭,其地盖在南溪山白龙洞之正西,即向游白龙洞时西望群山回曲处也.
时静闻病甚,憩不能行,强之还陈抟村,一步一息,三里之程逾于数里.
及抵村,其人已归,余强老妪煮茶啖饵为入岩计,而令静闻卧其家待之.
已而导者负松明并梯至,遂西趋小山之南,曰:"请先观一水洞,然不可入也.
"余从之.
其门南向,水徐霞客游记·304·汇其内,上浸洞口,而下甚满黑,深洞中宽衍,四旁皆为水际.
其左深入,嵌空崡岈,洞前左崖濒水之趾,有刻书焉,即方孚若笔也.
因出洞前遍征之,又得"琴潭"二大字,始信"陈抟"之果为音讹,而琴潭之终不以俗没矣.
洞左复开一旁门,后与洞通,其不甚异.
余既得琴潭之征,意所谓荔枝者当不远.
导者篝火执炬,请游幽洞.
余征幽洞何名,则荔枝岩也.
问:"有水否"则曰:"无之.
"然后知土人以为水深不可入者,指琴潭言;导者以为梯楼可深入者,指荔枝言.
此中岩洞繁多,随人意所指,迹其语似多矛盾,循其实各有条理也.
出琴潭岩,沿山左潴塘而行.
绕塘北转而西,洞门东向琴潭西麓者,荔枝岩也.
门不甚高,既入稍下,西向进数丈,循洞底右窍入其下穴.
其内不高而宽平,有方池,长丈余,阔五、六尺,而深及丈,四旁甚峻,潴水甚冽.
再东南转,平入数十丈,两转度低隘,右崖之半有窍,阔二尺,高一尺,内有洞,上穹下平,潴水平窍.
以首入窍东望,其水广邃,中有石蜿蜒,若龙之浮游水中.
穴内南崖,有石盆一方,长二尺,阔一尺,高六七寸,平度水面,若引绳度矩而弗之爽者.
〔不能以身入也〕仍出至洞底,少西进,又循一右窍入其上峡.
其内忽庋为两层:下穴如队,少西转,辄止;上穴如楼,以梯上跻,内复列柱分楞.
穿楞少西,遂下南峡中.
平入数十丈,又南旋成龛,龛外洞顶有石痕二缕,分络夭矫,而交其端.
仍出,度梯下至洞底,又循一左窍入其上峡,则层壁累垂.
悬莲嵌柱,纷缀壁间,可披痕蹈瓣而登也.
大抵此洞以幽嫱见奇,而深入在右.
水窍之侧,有小石块如弹丸,而痕多磊落,其色玄黄,形如荔枝,洞名以此,正似九疑之杨梅,不足异也.
出洞,由琴潭之北共一里,仍至其村,已下午矣.
携静闻西北山由间道共二里,抵平塘街.
其西石峰峭甚,夹立如门,徐霞客游记·305·南峰山顶忽有窍透腹,明若展镜.
余向从中隐寻铜钱岩不得,晚趋西门,曾过而神飞,兹再经其下,不胜跃跃.
问之,皆云无路可登.
会恰好静闻病不能前,有卖浆者在路旁,亦向从中隐来,曾与之询穿岩之胜者.
其人曰:"有岐路在道旁打油坊后,可扪而入,东南转至一古庙,可登山而上也.
"余乃以行李挂其桁梁上的横木间,并令静闻卧茅下以待,曳杖遂行.
过打油者家问之,则仍云岩无可登,其居旁亦无径可入.
余回眺其后,有蛇道伏草间,遂披篱穿隙,随山麓东行.
转而南向,将抵古庙,见有路西上,遂从之.
始扪级,既乃梯崖.
崖之削者,有石纹锋利,履足不脱,拈指不滑;崖之觉者,有枝虬倒垂,足可蹑藤,指可攀杪.
惟崖穷踄踩踏峡,棘蔓填拥,没顶牵足,钩距纷纷,如蹈弱水,如蹈重围,淬不能出.
乃置伞插杖于石穴,而纯用力于指足,久之,抵丛石崖下.
其上回狮舞象,翥向上飞凤腾龙,分形萃怪,排列缤纷.
计透明之穴已与比肩,乃横涉而北,逾转逾出峰头,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误,指余下践之级者.
余感其意,随之下,竟不得所置伞杖处.
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怜之者,余下谢之.
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庙南,盖其岩当从崖后转入,不能从崖东入也.
余言伞置崖间,复循上时道觅之.
未几,闻平塘街小儿呼噪声,已而有数十人呼山下者,声甚急,余初不知其为余,迨获伞下面后知之.
下至古庙侧,则其人俱执枪挟矢,疑余为伏莽潜匿的盗匪而询之者.
余告以游岩之故,皆不之信.
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卖浆者茅中,汝可往而简检查也.
"众乃渐散.
余仍从古庙南历磴披棘上.
遂西南转出山后坳间,眺其南,一峰枝起,顶竖一石,高数丈.
〔予所见石峰缀立,雁岩翔鸾,龟峰灵芝,及此地笋石骈发,未有灵怪至此者〕度已出岩后,而遥瞻石壁之下,犹未见洞门.
忽下有童徐霞客游记·306·子,复高声呼误,言不及登者.
时日已坠西峰,而棘蔓当前,度不可及,且静闻在茅店,其主人将去,恐无投宿,乃亟随之下,则此童已飏而去,不知其为怜为疑,将何属者.
乃仍转北麓,出打油坊后,则卖浆主人将负所铺张为返家计.
余取桁间挂物,随其人东趋平塘街求托宿处.
其人言:"家隘不能容.
"为余转觅邻居以下榻,而躬为执爂,且觅其宗人,令明晨导游焉.
是暮,蕴闷热隆雷声出极,而静闻病甚,顾仆乍分,迨晚餐后,出坐当衢明月下,而清风徐来,洒然众峰间,听诸村妇蛮歌对歌谑浪开玩笑,亦是群玉峰头一异境也.
十一日晨起,静闻犹卧,余令主宿者炊饭,即先过卖浆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庙南登山.
导者扬镳斩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
从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见洞门西南向.
又攀石崖数十步,即入洞焉.
盖其门前向东北,后向西南,中则直透,无屈曲崚嶒之掩隔.
导者谓兹洞曰榜岩洞,兹山曰枫木山.
下山,仍过古庙,遂南由田塍中渡西来小涧,〔水自两路口西塘迤逦东穿山麓,即南溪发源也〕共东南一里,入石岩洞.
其门西北向,后门东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后门右崖,有架虚之台,盘空之盖,皆窗楞旁透,可憩可读.
由后洞出,北一里,仍抵平塘街.
街北有石峰巑岏若屏,东隅有岩东向,是为社岩.
外浅而不深,土人奉社神于中.
导者又指其西北,有石峰中立,山下南北俱有汇塘,北塘之上,岩口高列,南塘之侧,穴门下伏其内洞腹潜通,水道中贯,是名架梯岩,又名石鼓洞,盖即予前觅铜钱岩不得而南入之者.
导者言之,而不知余之已游;余昔游之,而不知洞之何名.
今得闻所未闻,更胜见所未见矣.
于是还饭于宿处,强静闻力疾行.
西二里,经两山之峡.
峡北山则巍然负扆,下为广福王庙;峡南山则森然北拱,其东有岩焉.
门东向,当门有石塔,甚整而虚其中,塔后不甚崇宏.
徐霞客游记·307·由其右穴入,渐入渐隘而黑,有狼兵数人调守于此,就岩爂寝焉.
岩门外,右有旧镌磨崖,泐不可读.
乃下,西出峡门,是为两路口.
市肆夹路.
西北循山,为义宁道;西南循山,为永福道.
余就西南行,不一里,静闻从而后,俟之不至.
望路东有岩西向,拨棘探之,岩不深而门异.
下瞰静闻,犹然不见其过;欲返觅,又恐前行.
姑急追之,又迟待之,执前后至者询焉,俱茫然无指,实为欲前欲却.
久之,又西行四里,路右有小峰,如佛掌高擎,下合而上岐,下束而上展,于众峰中尤示灵怪.
其南又骈峙两山,束而成峡,路由其中.
峡南之峰,其东层裂两岩,转盼间,觉上岩透明.
亟南向趋之,只下岩可入,而上岩悬叠莫登,乃入下岩.
岩中列柱牵帷,界而为峡,剖而为窗,曲折明朗,转透其后,则亦横贯山腹者也.
以为由后窍西出,可反跻上岩透处,而后窍上下俱削,旁无可攀.
乃仍东出洞前,见东北隅石颇坎坷,姑攀隙而登,遂达上层.
〔则前后二门,俱与下岩并列;门内乳幄莲柱,左右环转以达后门,数丈之内,纡折无竟.
前门一台,正对东北佛掌峰.
凭后龛牖〕遥瞰近视,岩外之收揽既奇,岩内之绾结亦异,诚胜境也.
〔予所见粤中重楼之胜,此为第一〕既而下山,不知静闻之或前或后,姑西向行.
又见大路之左,复有岩北向,登之亦浅而不深,此亦峡南之山也.
其在峡北者,西向亦有二洞层列,洞门上下,所悬亦无几,而俱石色赭黄,若独为之标异者.
一出峡门,则汇水直浸两峡之西,中叠石为堤,以亘水面,旁皆巨浸,无从渡水一登赭岩.
〔既又闻有八字岩,亦不能至〕遂由石道西向行汇水中.
又望其西峰之东崖壁高亘,上悬三洞,相去各二十余丈,俱东向骈列,分南、北、中焉.
〔其山在汇水西南,与东峡南峰东西夹塘成汇.
〕遥睇崖端,俱有微痕,自南而北,可以上跻,惟北洞则崭然悬绝,徐霞客游记·308·若不可阶焉.
途中行人见余趋岩,皆伫呼莫前,姑缓行堤间.
俟前后行人少间,视堤西草径,循水遵南麓而行,虽静闻之前后,俱不暇计.
已而抵南洞之下,仰睇无级.
仍以攀崖梯隙之法,猿升猱跃而上,遂入南洞,则洞门甚崇,其内崆峒宏峻,规模迥异.
稍下,一岐由右入,转而西南,渐觉昏黑,莫究厥底;一岐由左入,不五丈,忽一门西透山后,返照炳焉;一门北通中洞,曲景穿焉.
于是先西向披后岩,〔洞门高与东埒,〕上下俱悬崖陟绝,可瞰而不可下.
遥望西南对山,有洞亦若覆梁,而门广中遂,〔曰牛洞,〕东向暗黑而不知其涯.
仍入内,旋北向上中洞,洞内北转而东透.
先探其北,转至洞门,有石内庋,架为两层,上叠为阁,倒向洞内,下裂为门,直嵌壁间,盖即所望之北洞矣.
至此则兹洞之旁通曲达,既极崇宏,复多曲折,既饶旷达,复备幽奇,余所观旁穿之胜,此为最矣.
仍入中洞之内,东临洞门,〔门愈高穹下〕则其外路绝崖轰,遂仍返其中,循南洞而出焉.
始知是三洞者,外则分门,内俱连窍,南洞其门户也,北洞其奥窟也,中洞则左右逢原,内外共贯,何岩洞之灵异,出人意表如此!
于是仍由旧级下,共一里,北出大道,亟西行.
循南山北麓而西,三里,越一平坡,〔其南北岩洞甚多,不暇详步.
〕歧而南为通城墟.
墟房累累,小若鸽户,列若蜂房,虚而无人,以俟趁墟者.
从墟又南一里,是为上岩〔后洞〕余循西路登岩,门北向,前临深塘.
入其内,扩然崇宏,〔峡分左右.
〕右峡下坠,已浚为渊,水潴其底,石壁东西夹之,峻不可下.
〔其底南眺沉沉,壁西之崖,回覆渊上,予所驻足下瞰者;壁东则绝壁之下,骈通二穴,若环桥连亘,水通其中,不知所往;北则石壁自洞顶下插渊底,壁半裂柱成隙,泉淙淙隙端下注.
出右峡,由〕左峡上入,蹲石当门,中耸为台,台上一顶柱直挂洞顶.
徐霞客游记·309·路从两旁入,其西复有石崖,由洞北突而南,若塞门焉.
与洞之南壁夹而成罅.
路循崖西出,转绕崖后,〔外穹为门,门下横阈,而上多垂檐.
〕踞门阈而坐,〔门外峡复峭峙,两旁多倒悬下攫之石,若龙爪猿臂,纷拿其门〕俯仰双绝.
出洞,循其东麓,复开一门,东向内洼,〔下滴水空声,转南渐黑,当即通后洞环桥水穴者〕而下洞门之南,则〔上岩村〕村居萃焉.
村后叠石开径,曲折而上,是为上岩〔前洞〕.
其门东向,〔高齐后洞肩,深折不及〕前有神庐,侧有台址.
有村学究聚群蒙正接受启蒙教育的儿童于台上.
〔由台直跻洞后,进窦成龛,垂石如距:有垂至地下离一线者,有中悬四旁忽卷者,有柱立轮囷高大的样子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
其东南对山有泉源,曰龙泉云〕下台端,〔仍出后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东来大道.
又二里,为高桥,石梁颇整.
越桥西南,石山渐开,北眺遥山连接,自西而东,则古田、义宁西来老龙矣.
又七里为山蚤铺,其四旁虽间出土阜,而石峰尤屼突焉.
又西南八里,为马岭墟.
其日当市,余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纷然俱就饮啜浆矣.
始于墟间及静闻,复与之饭.
又西南二里,至缭江桥,越桥为缭江铺,于是山俱连阜回冈,无复石峰峥峥矣.
又南八里为焉石铺,乃西入山坞.
二里转而西南,又十里为苏桥,〔为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与桂山别〕桥西是为苏桥之堡,入东门,抵南门,时顾仆已先抵此一日,卧南门内逆旅中.
是晚蕴隆之极,与二病人俱殊益闷闷.
幸已得舟,无妨明日行计也.
徐霞客游记·310·第二十二篇粤西游日记二丁丑(公元1637年)六月十二日晨餐后登舟,顺流而南,曲折西转,二十里,小江口,为永福界.
又二十里,过永福县.
县城在北岸,舟人小泊而市蔬.
又西南三十五里,下兰麻滩.
其滩悬涌殊甚,上有兰麻岭,行者亦甚逼仄焉.
又二十里,下陟滩为理定,其城在江北岸.
又十五里而暮.
又十五里,泊于新安铺.
十三日昧爽行四十里,上午过旧街,已入柳州之洛容界矣,街在江北岸.
又四十里,午过牛排.
又四十里,下午抵洛容县南门.
县虽有城,而市肆荒落,城中草房数十家,县门惟有老妪居焉.
旧洛容县在今城北八十里,其地抵柳州府一百三十里.
今为新县,西南抵柳州五十里.
〔水须三日溯柳江乃至.
〕是晚宿于舟中.
预定马为静闻行计.
十四日昧爽起饭,觅担夫肩筐囊,倩马驼静闻,由南门外绕城而西.
静闻甫登骑,辄滚而下.
顾仆随静(闻)、担夫先去,余携骑返换,再易而再不能行,计欲以车行,众谓车之屼嵲甚于马,且升降坡岭,必须下车扶挽,益为不便.
乃以重价觅肩舆三人,餍其欲尽量让他们吃饱而后行,已上午矣.
余先独行,徐霞客游记·311·拟前铺待之,虑轿速余不能踵其后也.
共一里,过西门,西越一桥而西,即升陟坡坂.
四顾皆回冈复岭,荒草连绵,惟路南隔冈有山尖耸,露石骨焉.
踄荒莽共十八里,逾高岭,回望静闻轿犹不至.
下岭又西南二里,为高岭铺,始有茅舍数家,名孟村.
时静闻犹未至,姑憩铺肆待之.
久之乃来,则其惫弥甚.
于是复西一里,乃南折而登岭,迤逦南上,共四里,抵南寨山之西,则柳江逼其四崖矣.
乃西向下,舟人舣舟以渡.
〔有小溪自南寨破壑,西注柳江,曰山门冲.
〕江之东为洛容界,江之西为马平界.
登西岸,循山濒江南向行,是为马鹿堡.
东望隔江,石崖横亘其上,南寨山分枝耸干,亭亭露奇.
共五里,乃西向逾坳入,则石峰森立,夹道如双阙.
其南峰曰罗山,山顶北向,有洞斜骞,侧裂旁开两门,而仰眺无跻攀路,西麓又有洞骈峙焉.
其北峰曰李冯山,而南面峭削尤甚.
又二里,双阙之西,有小峰当央当中而立,曰独秀峰.
行者共憩树下,候静闻舆不至.
问后至者,言途中并无肩舆,心甚惶惑.
然回眺罗山西麓之洞,心异之.
同憩者言:"从其南麓转山之东,有罗洞岩焉,东面有坊,可望而趋也.
"余闻之益心异,仰视日色尚未令昃太阳西斜,遂从岐东南披宿草行.
一里,抵罗山西南角,山头丛石叠架,侧窦如圭,横穴如梁.
从此转而南,东循其南麓,北望山半亦有洞南向,高少逊于北巅,而面背正相值也.
东南望一小山濒江,山之南隅,石剖成罅,上至峰顶,复连而为门.
其时山雨忽来,草深没肩,不虞上之倾注,而转苦旁之淋漓矣.
转山之东,共约一里,遂逾坳北入,一坪中开,自成函盖.
右峰之北,有巨石斜叠而起,高数十丈,俨若一人北向端拱,衣褶古甚.
左崖之北,有双门坠峡而下,内洞北向,深削成渊,底有伏流澄澈,两旁俱峭壁数十丈,南进窅深远然不知其宗.
北抵洞口,壁立斩绝,上有徐霞客游记·312·横石〔高二尺〕栏洞口如阈,可坐瞰其底,无能逾险下坠,亦无虞失足陨越也.
阈之左壁,有悬绠数十丈,圈而系之壁间,余疑好事者引端悬崖以游洞底者.
惜余独行无偶,不能以身为辘轳,汲此幽嫱也.
既龙出峡门上,复西眺西峰,有道直上,果有石坊焉砚台.
亟趋之,石坊之后,有洞东向,正遥临端拱石人,坊上书"第一仙区",而不署洞名.
洞内则列门设锁,门之上复横栅为栏,从门隙内窥,洞甚崆峒,而路无由入.
乃攀栅践壁逾门端入,则洞高而平,宽而朗,中无佛像,有匡床、木几,遗管城手笔、墨池焉.
探其左,则北转渐黑而隘;穷其右,则西上愈邃而昏.
余冀后有透明处,摸索久之不得.
出,仍逾门上栅,至洞前.
见洞右有路西上,拨草攀隙而登,上蹑石崖数重,则径穷莫前,乃洞中剪薪道也.
山雨复大至,乃据危石倚穹崖而坐待之.
忽下见洞北坪间翠碧茸茸,心讶此间草色独异,岂新禾沐雨而然耶未几,则圆绕如规,五色交映,平铺四壑,自上望之,如步帐回合,倏忽影灭.
雨止乃下,仍从石坊逾南坳,共二里,转是山西麓.
先入一洞,其门西向,竖若合掌,内洼以下,左转而西进,黑不可扪;右转而东下,水不可穷,乃峻逼之崖,非窈窕之宫也.
出洞又北,即向时大道所望之洞.
洞门亦西向,连叠两重.
洞外有大石,横卧当门,若置阈焉,峻不可逾.
北有隘,侧身以入,即为下洞.
洞中有石中悬,复间为两门,南北并列.
先从南门入,稍洼而下,其南壁峻裂斜骞,非攀跻可及;其北崖有隙,穿悬石之后,通北门之内焉.
其内亦下坠,而东入洞底,水产汩汩,与南洞右转之底,下穴潜通.
由北门出,仰视上层,石如荷时,下覆虚悬,无从上跻.
复从南门之侧,左穿外窍,得一旁龛.
龛外有峡对峙,相距尺五,其上南即龛顶尽处,北即覆叶之端.
从峡中手攀足撑,遂从虚而凌其上.
则上层之洞,东入不深,而返照逼徐霞客游记·313·之,不可向迩;惟洞北裂崖成窦,环柱通门,石质忽灵,乳然转异;攀隙西透,崖转南向,连开二楹,下跨重楼,上悬飞乳,内不深而宛转有余,上不属而飞凌无碍.
岩之以凭虚驾空为奇者,阳朔珠明之外,此其最矣.
坐憩久之,仍以前法下.
出洞前横阈,复西北入大道,一里抵独秀峰下.
又西向而驰五、六里,遇来者,问无乘肩舆僧,止有一卧牛车僧.
始知舆人之故迟其行,窥静闻可愚,欲私以牛车代易也.
其处北望有两尖峰亭亭夹立,南望则群峰森绕,中有石缀出峰头,纤幻殊甚,而不辨其名.
又西五、六里,则柳江自南而北,即郡城东绕之滨矣.
江东之南山,有楼阁高悬翠微,为黄氏书馆.
即壬戌会魁〔会试第一名〕黄启元.
时急于追静闻,遂西渡江,登涯即阛闠市中商店连络;从委巷二里入柳州城.
东门以内,反寥寂焉.
西过郡治,得顾仆所止寓,而静闻莫可踪迹.
即出南门,随途人辄问之,有见有不见者.
仍过东门,绕城而北,由唐二贤祠蹑之开元寺.
知由寺而出,不知何往,寺僧言:"此惟千佛楼、三官堂为接众之所,须从此觅.
"乃出寺,由其东即北趋,里余而得千佛楼,已暮矣.
问之僧,无有也.
又西趋三官堂.
入门,众言有僧内入,余以为是矣;抵僧栖,则仍乌有.
急出,复南抵开元东,再询之途人,止一汲者言,曾遇之江边.
问:"江边有何庵"曰:"有天妃庙.
"暗中东北行,又一里,则庙在焉.
入庙与静闻遇.
盖舆人以牛车代舆,而车不渡江,止以一人随携行李,而又欲重索静闻之资,惟恐与余遇,故迂历城外荒庙中,竟以囊被诒遗留僧抵钱付去.
静闻虽病,何愚至此!
时庙僧以饭饷,余、舆同卧庙北野室中,四壁俱竹篱零落,月明达旦.
十五日昧爽起,无梳具,乃亟趋入城寓,而静闻犹卧庙中.
初拟令顾仆出候,并携囊同入,而顾仆亦卧不能起,余竟日坐徐霞客游记·314·楼头俟之,顾仆复卧竟日,不及出游焉.
是日暑甚,余因两病人僵卧两处,忧心忡忡,进退未知所适从,聊追忆两三日桂西程纪,迨晚而卧.
十六日顾仆未起,余欲自往迎静闻.
顾仆强起行,余并付钱赎静闻囊被.
迨上午归,静闻不至而庙僧至焉.
言昨日静闻病少瘥病愈,至夜愈甚,今奄奄垂毙,亟须以舆迎之.
余谓病既甚,益不可移,劝僧少留,余当出视,并携医就治也.
僧怏怏去.
余不待午餐,出东门,过唐二贤祠,由其内西转,为柳侯庙,《柳侯碑》在其前,乃苏子瞻书,韩文公诗.
其后则柳墓也.
余按《一统志》柳州止有刘贲墓,而不及子厚,何也容考之.
急趋天妃视静闻,则形变语谵,尽失常度.
始问之,不能言,继而详讯,始知昨果少瘥,晚觅菖蒲、雄黄服之,遂大委顿极度疲困,盖蕴热之极而又服此温热之药,其性悍烈,宜其及此.
余数日前阅《西事珥》载此中人有食饮端午菖蒲酒,一家俱毙者,方以为戒.
而静闻病中服此,其不即毙亦天幸也.
余欲以益元散解之,恐其不信.
乃二里入北门,觅医董姓者出诊之.
医言无伤,服药即愈.
乃复随之抵医寓,见所治剂俱旁杂无要.
余携至城寓,另觅益元散,并药剂令顾仆传致之,谕以医意,先服益元,随煎剂以服.
迨暮,顾仆返,知服益元后病势少杀矣.
十七日中夜雷声殷殷,迨晓而雨.
晨餐后,令顾仆出探静闻病,已渐解.
既午雨止,湿蒸未己.
匡坐寓中,倦于出焉.
柳郡三面距江,故曰壶城.
江自北来,复折而北去,南环而宽,北夹而束,有壶之形焉,子厚所谓"江流曲似九回肠"也.
其城颇峻,而东郭之聚庐反密于城中,黄翰简、龙天卿之第俱在焉.
龙名文光.
黄翰简名启元.
壬戌进士,父名化.
由乡科任广东平远令,平盗有功,进佥宪明代都察院.
徐霞客游记·315·母夫人许氏,以贞烈死平远,有颛祠.
余昔闻之文相公湛持,言其夫人死于平远城围之上,而近阅《西事珥》,则言其死于会昌,其地既异,则事亦有分.
此其所居,有祠在罗池东.
(缺)当俟考文.
翰简二子俱乡科.
十八日因顾仆病不能炊,余就粥肆中,即出东门观静闻.
一里,北过二贤祠,东过开元寺,又共一里,抵天妃庙,则静闻病虽少痊,而形神犹非故吾也.
余初意欲畀钱庙僧,令买绿豆杂米作糜粥,以芽菜鲜姜为供.
问前所畀,竟不买米,俱市粉饼食.
余恐蹈前辙,遂弗与,拟自买畀之,而静闻与庙僧交以言侵余.
此方病者不信药而信鬼,僧不斋食而肉食,故僧以大餔惑静闻,而静闻信之.
僧谓彼所恃不在药而在食.
静闻谓予不惜其命而惜钱,盖犹然病狂之言也.
余乃还,过开元寺入瞻焉.
寺为唐古刹,虽大而无他胜.
又西过唐二贤祠觅拓碑者家,市所拓苏子瞻书韩辞二纸.
更觅他拓,见有柳书《罗池题石》一方,笔劲而刻古,虽后已剥落,而先型宛然.
余嘱再索几纸,其人欣然曰:"此易耳.
即为公发硎磨刀石出一石拓,乃新摹而才镌之者.
"问:"旧碑何在"曰:"已碎裂.
今番不似前之剥而不全矣.
"余甚惋惜,谢其新拓,只携旧者一纸并韩辞二大纸去.
询罗池所在,曰:"从祠右大街北行,从委巷东入即是.
然已在人家环堵中,未易觅也.
"余从之.
北向大街行半里,不得;东入巷再询之,土人初俱云不知.
最后有悟者,曰:"岂谓'罗池夜月'耶此景已久湮灭,不可见矣.
"余问何故,曰:"大江东南有灯台山,魄悬台上而影浸池中,为此中绝景.
土人苦官府游宴之烦,抛石聚垢,池为半塞,影遂不耀,觅之无可观也.
"余求一见,其人引余穿屋角垣隙,进一侧门,则有池一湾,水甚污浊,其南有废址两重,尚余峻垣徐霞客游记·316·半角,想即昔时亭馆所托也.
东岸龙眼二株,极高大,郁倩茂盛的树枝垂实,正累累焉.
度其地当即柳祠之后,祠即昔之罗池庙,柳侯之所神栖焉者.
今池已不能为神有,况欲其以景存耶凭吊久之,还饭于寓.
乃出小南门,问融县舟,欲为明日行计.
始知府城北门明日为墟期,墟散舟归,沙弓便舟鳞次而待焉.
乃循江东向大南门渡江.
江之南,稍西为马鞍山,最高而两端并耸,为府之案山;稍东为屏风山,形伏而端方,其东北为灯台山,则又高而扼江北转者也.
马鞍之西,尖峰峭耸,为立鱼山.
其山特起如鱼之立,然南复有山映之,非近出其下不能辨.
既渡,余即询仙奕岩,居人无知者.
西南一里至立鱼山,而后知其东之相对者,即仙奕岩也.
岩在马鞍之西麓,居人止知为马鞍,不知为仙奕,实无二山也.
立鱼当宾州大道,在城之西南隅.
由东北蹑级盘崖而登,岩门东向,踞山之半.
门外右上复旁裂一龛,若悬窝缀阁,内置山神;门外左下拾级数层,又另裂一窍,若双崖夹壁,高穹直入,内供大士.
入岩之门,如张巨吻,其中宽平整朗,顶石倒书"南来兹穴"四大字,西蜀杨芳笔也.
门外又有诗碑.
内列神位甚多,后通两窍,一南一北,穿腹西入,皆小若剜窦.
先由南窍进.
内忽穹然,高盘竖裂.
西复有门透山之西,其中崇彻窈窕,内列三清巨像.
后门逾阈而出,西临绝壑,遥瞻西南群峰开绕,延揽甚扩.
由门侧右穿峡窍以下,复有洞,门西向.
其内不高而宽,有一石柱中悬,杂置神像环倚之,柱后有穴,即前洞所通之北窍也.
乃知是山透腹环转,中空外达,八面玲珑,即桂林诸洞所不多见也.
由门内左循岩壁而上,洞横南北,势愈高盘.
洞顶五穴剜空,仰而望之,恍若明星共曜辉映、照耀.
其下东开一峡,前达僧栖,置门下键门上的横插,不通行焉.
稍南,西转下峡,徐霞客游记·317·复西透一门,前亦下临西壑.
由门左转而入,其内下坠成峡,直迸东底,深峻不可下.
由其上扪崖透腋,又南出一门.
其门南向,前有一小峰枝起,与大峰骈六成坳.
由其间攀崖梯石,直蹑立鱼之颠焉.
盖是洞透漏山腹,东开二门,西开三门,南开一门,其顶悬而侧裂者,复十有余穴,开夹而趣括无穷,曲折而境深莫閟,真异界矣.
复由诸洞宛转出前洞,从门右历级南上,少憩僧庐.
东瞰山下,有塘汇水一方,中洼而内沁,不知何出;其东北所对者,即马鞍山之西北麓,仙奕岩在焉;其东南所对者,乃马鞍山西南枝峰,又有寿星岩焉.
遥望其后重岩回复,当马鞍之奥境,非一览可尽.
时日已下舂,雨复连绵,余欲再候静闻,并仙奕岩俱留为后游.
下山一里,复渡南门,又东北三里,携豆蔬抵天妃殿,而静闻与僧相侵弥甚;欲以钱赎被.
而主僧复避不即至.
余乃不顾而返,亟入城,已门将下键矣.
昏黑抵寓,不得晚餐而卧.
十九日凌晨而起,雨势甚沛,早出北门观墟市,而街衢雨溢成渠,墟不全集.
上午还饭于寓.
计留钱米绿豆,令顾仆往送静闻,而静闻已至.
其病犹未全脱,而被襆被单之属俱弃之天妃庙,只身而来.
余阴嘱寓主人,同顾仆留栖焉.
余乃挈囊出西南门,得沙弓小舟一舱,遂附之.
而同舟者俱明晨行,竟宿沙际.
二十日候诸行者,上午始发舟.
循城西而北溯柳江,过西门,城稍逊而内,遂不滨江云.
江之西,鹅山亭亨,独立旷野中,若为标焉.
再北,江东岸犹多编茅瞰水之家,其下水涯,稻舟鳞次,俱带梗而束者,诸妇就水次称而市焉,俱从柳城、融县顺流而下者也.
又北二十里,晚泊古陵堡,在江西岸.
自柳州府西北,两岸山土石间出,土山迤逦间,忽石峰数十,挺立成队,峭削森罗,或隐或现.
所异于阳朔、桂林者,徐霞客游记·318·彼则四顾皆石峰,无一土山相杂;此则如锥处囊中,犹觉有脱颖之异耳.
柳江西北上,两涯多森削之石,虽石不当关,滩不倒壑,而芙蓉倩水之态,不若阳朔江中俱回崖突壑壁,亦不若洛容江中俱悬滩荒碛也.
此处余所历者,其江有三,俱不若建溪之险.
阳朔之漓水,虽流有多滩,而中无一石,两旁时时轰崖缀壁,扼掣江流,而群峰逶迤夹之,此江行之最胜者;洛容之洛青,滩悬波涌,岸无凌波之石,山皆连茅之坡,此江行之最下者,柳城之柳江,滩既平流,涯多森石,危峦倒岫,时与土山相为出没,此界于阳朔、洛容之间,而为江行之中者也.
二十一日昧爽行.
二十里,上午过杉岭,江右尖峰叠出.
又三十里,下午抵柳城县.
自城北溯怀远江而入,又十里,治于古旧县.
此古县治也,在江北岸.
是日暑甚,舟中如炙.
柳城县在江东岸,孤城寥寂,有石崖在城南,西突瞰江,此地濒流峭壁,所见惟此.
城西江道分而为二.
自西来者,庆远江也,〔其源一出天河县为龙江,一出贵州都匀司为乌泥江,经忻城北入龙江,合流至此;〕自北来者,怀远江也,〔其源一出贵州平越府,一出黎平府,流经怀远、融县至此〕二江合而为柳江,所谓黔江也.
下流经柳州府,历象州,而与郁江合于浔.
今分浔州、南宁、太平三府为左江道,以郁江为左也;分柳州、庆远、思恩为右江道,以黔江为右也.
然郁江上流又有左、右二江,则以富州之南盘为右,广源之丽江为左也,二江合于南宁西之合江镇,古之左右二江指此,而今则以黔、郁分耳.
南盘自富州径田州,至南宁合江镇合丽江,是为右江.
北徐霞客游记·319·盘自普安经忻城,至庆远合龙江,是为乌泥江.
下为黔江,经柳、象至浔州合郁,亦为右江.
是南、北二盘在广右俱为右江,但合非一处耳.
《云南志》以为二盘分流千里,至合江镇合焉,则误以南宁之左、右二江俱为盘江,而不知南盘之无关于丽江水,北盘之不出于合江镇也.
二十二日平明发舟.
西北二十里,午过大堡,在江东岸.
是日暑雨时作,蒸燠殊甚,舟人鼓掉,时行时止,故竟日之力,所行无几.
下午又十五里,大雨倾盆,舟中水可掬,依野岸泊.
既暮雨止,复行五里而歇.
二十三日昧爽,西北行十五里,过草墟,有山突立江右,上盘危岩,下亘峭壁.
其地鱼甚贱.
十里,马头码头,江左山崖危亘,其内遥峰森列,攒簇天半.
于是舟转东行,十里复北,五里,下午抵沙弓,融县南界也,江之西南即为罗城县东界.
沙弓,水滨聚落,北至融五十里,西至罗城亦然,西望隔江群峰攒处,皆罗城道中所由也.
是晚即宿舟中.
二十四日昧爽,仍附原舟向和睦墟.
先是沙弓人言:"明日为和睦墟期,墟散有融县归舟,附之甚便.
"而原舟亦欲往墟买米,故仍附之行.
和睦去沙弓十里.
水陆所共由也.
舟自沙弓西即转而东北行,一里,有江自西北来,舞阳江也,〔内滩石甚险.
〕又直东四里,始转而北,又五里为和睦墟.
荒墟无茅舍,就高蓷芦苇草,日初而聚,未午而散,问舟不得.
久之,得一荷盐归者,乃附行囊与之偕行.
始东北行一里,有小溪自西而东.
越溪而北,上下陂陀,皆荒草靡靡,远山四绕.
又四里过黄花岭,始有随坞之田.
直北行五里,过古营,其田皆营中所屯也.
又北五里,越一小溪为高桥,有秦姓者之居在冈中.
北下一里为大溪,有水自西而东,有堰堰之,其深及膝,此中水之大者,第不通舟耳.
又北五里,大道直北向县,而荷行李徐霞客游记·320·者陆姓,家于东梁西北,遂由此岐而西北行.
二里,上鸡笼岭,其坳甚峻,西有大山突兀,曰古东山.
山北东隅为东梁,县中大道所径也.
西北隅为东阳,亦山中聚落也,而陆姓者聚居于其北坞对山之下,越鸡笼共西北三里,而抵其家.
〔去真仙岩尚十里,去县十五里〕时甫逾午,而溽盛夏又湿又热的气候暑疲极,遂止其处.
二十五日平明起饭,陆氏子仍为肩囊送行.
先隔晚,望其北山,有岩洞剨然上下层叠.
余晚浴后欲独往一探,而稻畦水溢,不便于行,及是导者欲取径道行,路出于其下,余乃从田间水道越畦而登之.
岩有二门,俱南向.
东西并列,相去数丈,土人名为读学岩.
外幛骈崖,中通横穴,〔若复道行空,蜃楼内朗,垂莲倒柱,钩连旁映〕轩爽玲珑,可庐可憩,不以隘迫为病也.
其西又有小石峰特起田间.
旁无延附,亦有门东向,遂并越水畦入之.
初入觉峡逼无奇,穿门西进,罅迸"十"字,西既透明,南北俱裂窍,土人架木窍间,若欲为悬阁以居者,但宛转轩迥,不若前岩之远可舒眺而近可退藏也.
甫出洞,导者言:"西去一二里,有赤龙岩奇甚,胜当与老君洞等,惜无知者,君好奇,何不迓道观之!
"余昨从和睦墟即屡问融中奇胜,自老君洞外更有何景,导者与诸土人俱云无有,盖彼皆以庵栖为胜,而不复知有山石之异也.
至是,其人见余所好在此,始以其说进.
余奖劳之,令即趋赤龙.
于是不北向山坳,而西循溪塍,里余遂抵岩下.
其岩北向,高穹山半,所倚之山,即陆氏所居之后岭,自西横列至此,而东下陆村者也.
洞前北突两峰,若龙虎然,而洞当其中,高旷宏远,底平而上穹,门之中有石台两重界其间,洞后列柱分楞,别成圭门璇室.
洞中直入数丈,脊稍隆起,遂成仙田每每,中贮水焉.
更入则渐洼渐黑,导者云:"其内门束如窦,只平身入,既入乃复廓然透别徐霞客游记·321·窍焉.
"恨不从家携炬,得一穷其奥也.
山前有溪自西来,分两派,而东萦陆氏之居,又东抵东梁,而北汇安灵潭,为灵寿溪之上流云.
下山,越溪而北向,望北山有洞剨然骈列.
涉水蛙而攀其上,其洞门南向,虽高穹侧裂,而中乃下旋如坠螺.
由门外右跻,复飞嵌悬崖,凭踞则有余,深栖则不足,乃下.
盖此山正与赤龙岩南北相向,其与读学岩则东西肩列者也.
〔北趋间道,正由此山、读学两峰中〕此山之东隅,复开两岩,其门皆东向,名钟洞岩:在北者,其岩不深峻,若竖钟而剖其半,中列神像;在南者,峡门甚高,层窦叠见,而内入不深,上透无级.
所入下层之洞,当门即巨柱中悬,环转而出,无余地矣.
乃下,直北趋,共二里,越一脊.
脊之北为百步塘,四面尖峰环列,中开平壑一围,广漠低洼,下有溺水.
塘之西北为古鼎,东北为羊膈山,东南为东梁,西南为此脊.
越脊,循岩转又一里,其山分突三峰,北向百步而列.
西一峰,山半洞门西向,有牧者憩歌于中,余不及登;中与东二峰前抱中环,有陆氏冢焉,北向古鼎以为案者也.
中峰有洞东向,洞门层倚若重楼;东峰有洞西向,岩石下插如象鼻.
余先登东峰西向之洞.
其洞北迸横峡,南骞斜窦,而有石上自山巅,下嵌峡底,四面可绕而出,所云象鼻者也.
但其内浅而不深,不堪为栖托之所.
次登中峰东向之洞.
其洞北窍下裂,南牖上悬,有石飞架其间,外若垂楞,中可透扃,上牖有石台前突,憩卧甚适,唯峻不如象鼻,而夹曲过之,所恨者亦不深广耳.
既下,乃直北径百步塘.
二里越塘之北,先有一小溪自西而北,〔自古鼎来,〕横涉而过;又有一大溪自南而北,〔即赤龙岩前水,东过东梁至北.
〕二水合而北行,有石梁横渡,于是东西俱骈峰成峡,溪流其中,是为灵寿溪.
又北一里,溪汇为潭,是为安灵潭,神龙之所窟也.
又北一里,当面有山横列,峰半剨然开张洞门,余以为真徐霞客游记·322·仙岩矣.
至则路转西麓,遂东行环绕其北,则此山之后复有洞焉,不知与南向开张者中通否也时望真仙岩之山尚在其北,〔北即安灵溪水流入真仙后洞处〕遂竭蹶东循其麓,姑留此洞以俟后探焉.
东出山,又北转一里,则与东梁之大道会.
峰转溪回,始见真仙洞门,穹然东北高悬,溪流从中北出,前有大石梁二道骈圈溪上.
越梁而西,乃南向入洞焉.
洞门圆迥,如半月高穹,中剜一山之半.
其内水陆平分,北半高崖平敞,南半回流中贯.
由北畔陆崖入数丈,崖叠而起,中壁横拓,复分二道.
壁之西有窍南入,而僧栖倚之;壁之东南,溯溪岸入其奥扃,则巨柱中悬,上缀珠旒宝络,下环白象、青牛,稍后则老君危然,须眉皓洁,晏坐而对之,皆玉乳之所融结,而洞之所以得名也.
其后则堂皇忽嫱,曲户旋分,千门万牖,乳态愈极缤纷,以无炬未及入.
其下则溪汇为渊,前趋峡壁,激石轰雷.
〔其隔溪东崖,南与老君对者,溪上平耸为台,后倚危壁,为下层;北与僧栖对者,层阁高悬,外复疏明,为上层,但非鹊桥不能度.
〕后覆重崖,穿云逗日,疑其内别有天地.
方徘徊延伫,而僧栖中有二客见余独入而久不出,同僧参慧入而问焉.
遂出憩其栖,将已过午,参慧以饭饷余及陆.
既而二客与陆俱别去,参慧亦欲入市,余乃随之.
北一里,过下廓,少憩广化寺.
寺古而半圮.
又北,则大江在东,自北而南,〔即潭江,北自怀远、大融南来者;〕小江在西,自西而东,(即)〔菜邕江,西自丹江桥绕老人岩,至此东入江〕,二水交流下廓两旁,道当其中.
又一里,渡菜邕桥,又北半里,入融之南关焉.
南关之外,与下廓犹居市相望,而城以内则寥落转甚.
大江北来,绕城东而南,至下廓遂东南去.
其水不回拱,所以萧条日甚邯既问老人岩道,复从下廓之北,循小江西南行.
既西抵一峰,见其石势叠耸,遂披棘登之.
至石崖下,乃徐霞客游记·323·回削千仞,无池旁窦,乃下.
路当北溯溪岸,余误而南入山峡,其峡乃老人岩之南枝,又与南山夹而成者.
南山北麓,有石磴盘山而上.
其下有石窦一圆,潴水泓然,有僧方汲.
急趋而问之,始知其上为独胜岩,而非老人岩也,去下廓西南一里矣.
余始上探独胜.
其岩北向,高缀峰头,僧庐塞其门,入其下,不知为岩也.
时暑气如灼,有三士人避暑其间,留余少憩.
觇其庐后有小穴焉,因穿穴入.
其内复开窍一龛,稍洼而下,外列垂幛,亦有裂隙成楞者,但为僧庐掩映,不得明光耳.
〔独胜北有鲤鱼岩,即古弹子岩.
闻乳柱甚丰,不及往〕下山,日色犹未薄崦嵫,乃复东北一里,出下廓,又西北溯小溪一里,抵老人岩山下.
其下有洞东向,余急于上跻,姑置之.
遂西向拾级上,两崖对束,磴悬其间,取道甚胜.
已透入一隘门,上镌"寿星岩"三字,甚古.
门之上,转而北上,则岩之前门也,盖其岩一洞两门,前门东南向,下瞰下廓,后门东北向,下瞰融城,乃石崖高跨而东突,洞透其下,前后相去不遥,亦穿岩之类,而前后俱置佛龛障之,遂令空明顿失.
时前发僧方剖瓜,遂以相饷.
急从庐侧转入后岩,始仰见盘空之顶,而后岩僧方樵而未返,门闭无由入.
时日暮雷殷,姑与前岩僧期为后游,遂下山;则后岩僧亦归,余不能复上矣.
指小径,仍从独胜东峰披蔓草行,二里乃幕,抵真仙.
夜雨适来,参慧为炊粥以供.
宿岩中,蚊聚如雷,与溪声同彻夜焉.
二十六日憩息真汕洞中者竟日.
参慧出市中.
余拂岩中题识读之,为录其一二可备考者.
《真仙岩记游》嘉熙戊戌正月二十有三日,零陵唐容约延平黄宜卿、建安田传震等数人,早自平寨门出行.
群山杳蔼间,夹道梅花盛开,清香袭人.
二里许,至玉华岩.
岩纵可十丈,横半之,无他奇瑰,而明洁可爱.
东南诸峰当其前,间见层出,徐霞客游记·324·不移席而可以远眺望.
乃具饭.
饭已,循旧径过香山,历老人岩下.
稍折而西,渡舟江桥,顷之至弹子岩.
洞口平夷,坐百客不啻.
少憩,酒三行,始秉炬以进,过若堂殿者三四.
火所照耀,上下四方,皆滴乳流注,千奇万怪,恫心骇目,不可正视.
有如人立,如兽蹲,如蛟蛇结蟠,如波涛汹涌,又有如仙佛之端严,鬼神之狞恶,如柱,如剑,如棋局,如钟鼓铃铎,考击之有声.
布地皆小石,正圆如弹丸,此岩之所以得名也.
其间玲珑穿穴,大率全山皆空,不可穷极,相与惊叹,得未曾有.
遂出至西峰岩,所见比弹子同,尤加奇而岩稍窄.
盘薄久之,乃转而东南,驰至真仙岩而体焉.
仰瞻苍崖,上与云气接,划热天开,高朗轩豁,溪流贯其间,潺潺有声,东西石壁峭拔,广袤数十亩,弹子、西峰所见,往往皆具.
老君晏坐其奥,须眉皓洁,如塑如画,迨造物者之所设施,岂偶然也耶!
回视先所夸诩说大话者,恍然自失矣.
正如初入富商巨贾之家,珠玑宝贝,充栋盈室,把玩恋嫪留恋,殆不能去.
而忽登王公大人之居,宫室广大,位置森然,而珍台异馆,洞房曲户,百好备足,而富商巨贾之所有.
固亦在其间也.
人之言曰:"观于海者难为水.
"予亦曰:"游于真仙者难为岩.
"于是书于岩口,以识兹游之盛.
洞间勒记甚多,而此文纪诸胜为详,录之.
宋绍兴丁巳1137年融守胡邦用《真仙岩诗叙》融州真仙岩,耆旧相传,老君(指道教所信奉的祖老子)南游至融岭,语人曰:"此洞天之绝胜也.
山石藿珮,溪流清邃,不复西度流沙,我当隐焉.
"一夕身化为石,匪雕匪镌,太质具焉.
匪垩匪艧彩色不刷泥土,不施彩饰,太素形成天然素质著焉.
丹灶履迹,炳然十分显著在焉.
霓旌云幢,交相映焉.
有泉湍激,空山(缺)尝以金丹投于其中,使饮之者咸得徐霞客游记·325·延寿,故号寿溪.
东流十余里,入一村曰灵寿,其民皆享高年,间有三见甲子活180岁者.
余被命出守,穷文考古,询访土俗,遂得仙迹之详,皆非图经所载,故作诗以纪之,书其始末,勒石以示来者.
诗曰:岭南地势富山川,不似应改"谁似".
仙岩胜概全,石璞浑成尘外像,寿溪直彻洞中天,醮坛僧道为祛除灾祸而设的道场风细迎秋月,丹灶云轻压瘴烟;散步使人名利泯,欲求微妙养三田丹田.
荆南龚大器《春题真仙洞八景》天柱石星嵯峨盘地轴,错落布琼玖;风吹紫霞散,荧荧灿星斗.
龙泉珠月冰轮碾碧天,流光下丹井;惊起骊龙眼,腾骧弄塞影.
塞影.
鹤岩旭日仙人跨白鹤,飘飖下九垓;矫羽扶桑上,万里日边来.
牛渚暝烟朝发函关道,暮入湘水边;一声铁笛起,吹落万峰烟.
寒淙飞玉悬崖三千尺,寒泉漱玉飞;奔流下沧海,群山断翠微.
碧洞流虹丹洞连海门,流水数千里;石梁卧波心,隐隐螮蝀虹起.
群峰来秀青山望不极,白云渺何处;郁郁秀色来,遥看峰头树.
万象朝真真象两无言,物情如影响;回看大始前,无真亦无象.
二十七日憩息真仙洞中.
有拓碑者,以司道命来拓《党籍碑》.
午有邑佐同其乡人来宴.
余摩拭诸碑不辄,得韩忠献王所徐霞客游记·326·书《画鹘行》,并黄山谷书二方,皆其后人室此而勒之者.
二十八日参慧束炬导游真仙后暗洞.
始由天柱老君像后入,皆溪西崖之陆洞也.
洞至此千柱层列,百窦纷披,前之崇宏,忽为窈窕,前之雄旷,忽为玲珑,宛转奥隙,靡不穷搜.
石下有巨蛇横卧,以火烛之,不见首尾,然伏而不动.
逾而入,复逾而出,竟如故也.
然此奥虽幽邃,犹溪西一隅,时时由其隙东瞰溪流,冀得一当,而终未能下涉.
既出,回顾溪窦,内透天光,对崖旁通明穴,益觉神飞不能已.
遂托参慧入市觅筏倩舟,以为入洞计.
〔参慧复燕点燃炬引予,由岩前左石下,北入深穴.
穴虽幽深,无乳柱幻空,然下多龙脊,盘错交伏,鳞爪宛然,亦一奇也,出洞,参慧即往觅舟〕既而念参慧虽去,恐不能遽得,不若躬往图之,且以了老人、香山诸胜.
乃复出洞,北遵大道行.
已而西望山峡间,峰峦耸异.
适有老农至,询知其内有刘公岩,以草深无导者,乃从下廓南先趋老人岩.
共二里至其下,遂先入下岩.
岩门东向,其内广而不甚崇.
时近午郁蒸,入之即清凉心骨.
其西北有窍,深入渐暗,不能竟.
闻秉炬以进,其径甚远,然幽伏不必穷也.
从门左仍跻石峡,上抵前岩,转透后岩.
其内结阁架庐,尽踞洞口,惟阁西则留余地以为焚爂之所,前有台一方,上就石笋镌象焉.
由此再西入,石窦渐隘而暗,爇炬探之,侧身而入,悬级而坠,皆甚逼仄,无他奇也.
出就阁前凭眺,则上下悬崖峭绝,菜邕江西来潆其北麓,自分自合,抵岩下而北转临城,大江当其前,环城聚其下,〔渺然如天表飞仙;〕其直北即为香山,为八景之一.
就窗中令道人指示所从道,遂下山.
绝流渡菜邕江,水浅不及膝.
遂溯江北行,望其西江所从来处,峰峦瑰异,〔内有鸡场洞.
〕几随路而西,一里,遇一僧荷薪来,问之,始知香山尚在东北也.
乃转从草径循北山之东麓,一里抵香山.
于是向西登级,徐霞客游记·327·有庙在两山坳间,其神为梁、吴二侯.
径寂而殿森,赤暑中萧萧令人毛悚.
闻其神甚灵异,然庙无碑刻,不知其肇于何代,显以何功也.
始余欲就饭香山,既至而后知庙虚无人.
遂东北逾一桥,过演武场,南共一里,即入西门,寥寂殊甚,东抵县前饭焉.
出南门,欲觅药市纸,俱不能得.
遇医者询之,曰:"此中猪腰子、山豆根俱出罗城.
所云不死草者,乃挂兰,悬空不槁,乃草不死,非能不死人也.
"为之一笑.
又南过下廓,遇樵者,令其觅舟入真仙.
二人慨然许之.
先是,余屡觅之居人,惧云:"此地无筏,而舟为陂阻,无由入洞,须数人负之以趋.
"不意此二人独漫许之,余心不以为然.
然窃计岩中有遗构,可以结桴小筏浮水,但木巨不能自移,还将与参慧图之.
既抵岩,则参慧已归,亦云觅舟不得,惟觅人结桴为便.
意与余合,余更幸入洞有机,欣然就卧.
二十九日晨起,余促参慧觅结桴者,未行而昨所期樵者群呼而至,谓予曰:"已入洞否"余应以待舟.
樵者曰:"舟不能至.
若联木为桴,余辈从水中挟之以入,便与舟同.
"余令参慧即以觅人钱畀之.
其人群而负木入溪,伐竹为筏.
顷间联桴已就,复以岩中大梯架其上,上更置木盆.
余乃踞坐盆中,架足梯上.
诸人前者纤引,旁者篙挟,后者肩耸,遇深渊辄浮水引之,遥不能引,辄浮水挟之.
始由洞口溯流,仰瞩洞顶,益觉穹峻,两崖石壁劈翠夹琼,渐进渐异,前望洞内天光遥遥,层门复窦,交映左右.
从澄澜回涌中破空濛而入,诵谪仙李白"流水杳然,别有天地"句,若为余此日而亲道之也.
既入重门,崆峒上涵,渊黛下潴,两旁俱有层窦盘空上嵌,荡映幌漾,回睇身之所入,与前之所向,明光皎然,彼此照耀,人耶仙耶,何以至此耶,俱不自知之矣!
挟桴者欲认其中爇炬登崖,以穷旁窍,余令先朔流出〔后〕洞,以穷明窦.
乃复浮水引桴,遂徐霞客游记·328·抵洞门.
其门西南向,吸川饮壑.
溪破石而下,桴抵石为所格,不能入溪.
乃舍桴践石而出洞,又剨然一天也.
溪石坎坷,不能置〔踵〕望左崖有悬级在伏莽中,乃援莽蹠脚底空而上.
不数十步,辄得蹊径.
四望平畴中围,众峰环簇,即余昔来横道北岩之东北隅也,第来时大道尚在南耳.
乃随山左东过一小坳,计转其前,即双梁以东大道,从小径北跻山椒,即老君座对崖旁透之穴,俱可按方而求.
而挟桴者俱候余仍游洞内,乃返而登桴,顺流入洞,仍抵中扃门户.
视东西两旁俱有穴可登,而西崖穴高难登,且前游暗洞,已仿佛近之,而东崖则穴竞门纷,曾未一历,遂爇炬东入.
其上垂乳成幄,环柱分门,与老君座后暗洞之胜丝毫无异.
从其内穿隙透窍,多有旁穴,上引天光,外逗云影,知其东透山肤甚薄,第穴小窦悬,不容人迹,漫为出入耳.
从其侧宛转而北出,已在老君对崖之下层,其处有金星石、龙田诸迹,因崖为台,下临溪流.
上有石阈圊厕所池,岂昔亦有结榭以居,架飞梁以渡者耶其后壁大镌"寿山福(地)"四大字,法甚古异,不辨其为何人笔.
再出即为对崖之上层,其上亦列柱纵横,明窍外透,但石崖峻隔,与此层既不相通.
仍引桴下浮,欲从溪中再上,而溪崖亦悬嵌,无由上跻.
计其取道,当从洞前南转,抵小坳之东北,跻山椒而后可入;洞中非架飞梁,不能上也.
乃从桴更入洞,其下水口旁洞俱浅隘,无他异.
始绝流引桴,还登东崖,诸人解桴撤木,运归旧处.
余急呼其中一黠聪慧者,携余炬,令导为刘公洞游.
北遵大道半里,即西南转入小岐,向山峡中,依前老农所指示行;导者虽屡樵其处,不识谁为刘公岩也.
又二里,抵山下.
望一洞在南山,东向而卑伏;一洞在南山,北向而高骞;一洞在北山中突之峰,东向而浅列.
方莫知适从,忽闻牧者咳嗽声,遥呼而询之,则北向高骞者是.
亟披莽从之.
其人见余徐霞客游记·329·所携炬一束,哂曰:"入此洞须得炬数枚乃可竟.
此一炬何济"余始信此洞之深邃,而恨所携之炬少也.
伏莽中石磴隐隐,随之而跻,洞门巨石前横.
从石隙入,崖石上大镌"西峰之岩"四字,为宝祐三年1225年李桂高书.
其前又有碑记二方,其一不可读,其一为绍定元年1228太守刘继祖重开此岩,而桂林司理参军饶某记而并书者也.
其记大约云:桂西灵异之气多钟于山川,故真仙为天下第一,而曰老人者次之,曰玉华、弹子者又次之,而西峰岩则与真仙相颉颃,而近始开之.
余始知此洞之名为刘公者以此,而更信此洞之始,其开道建阁,极一时之丽.
而今乃荒塞至此,益慨融之昔何以盛,今何以衰耶!
入洞,内甚宽敞,先爇炬由其后右畔入,则乳柱交络,户窦环转,不数丈而出.
又从其后左畔入,则乳柱宏壮,门窦峻峡,数丈之后,愈转愈廓,宝幢玉笋,左右森罗,升降曲折,杳不可穷,亦不可记.
其时恐火炬易尽,竭蹶前趋,尝脔而出只尝了切下来的一小块肉,不知蔗境最后得到的佳境更当何如也.
唐容《真仙镌记》谓:"西峰岩比弹子同于加奇而稍窄.
"所云"窄"者,岂以洞门巨石亏蔽目前,未悉其宫墙之宏邃耶下山,西望北山中突东向之洞,其外虽浅而石态氤氲,门若双列,中必相通.
亟趋其下,则崖悬无路.
时导者已先归,见余徘徊仰眺,复还至,引入南麓小洞.
其门南向而浅,与上岩不通.
盖上岩危瞰峰半,遥望甚异,而近眺无奇,且路绝莫援,不得不为却步.
既东行,回首再顾,则氤氲之状,复脉脉系人.
仍强导者还图攀跻,导者乃芟翳级石,猿攀以登,余亦仿而随之,遂历其上.
则削壁层悬,虽两崖并列,而中不相通,外复浅甚,盖徒有玲珑之质,而未通窈窕之关,始兴尽而返.
仍东南二里,抵真仙岩.
时适当午,遂憩岩中,搜览诸碑于巨石间,而梯为石滑,与之俱坠,眉膝皆损焉.
徐霞客游记·330·真仙岩中明夹可栖,寂静无尘,惟泉声轰轰不绝,幽处有蛇,不为害,而蚊蚋甚多,令人不能寐.
计八中夜,闻有声甚宏,若老人謦咳咳嗽然,久而不绝.
早起询之,乃大虫鸣也.
头大于身,夜潜穴中,然惟此夕作声,余寂然.
七月初一日早起,以跌伤故,姑暂憩岩中.
而昨晚所捶山谷碑犹在石间,未上墨渖,恐为日烁,强攀崖拓之.
甫竟而参慧呼赴晨餐,余乃去而留碑候燥,亟餐而下,已为人揭去.
先是,余拓左崖上《老君像碑》越宿候干,亦遂乌有.
至是两番失之,不胜怅怅.
盖此中无纸,前因司道檄县属僧道携纸来岩拓《元祐党籍》余转市其连四陆张.
拓者为吏所监督,欲候《党籍碑》完,方能为余拓韩忠献大碑,故栖迟以待.
余先以余闲取一纸分拓此碑,而屡成虚费.
然碑可再拓,而纸不可再得,惟坐候拓者,完忠献大碑而已.
是日僧道期明日完道碑,初三日乃得为余拓,而韩碑大,两侧不能着脚,余先运木横架焉.
初二日是日为县城墟期,余以候拓淹留停留,欲姑入市观墟;出洞而后知天雨,洞中溪声相溷,晴雨不辨.
乃还洞,再拓黄碑.
下午仍憩岩中.
初三日早雾,上午乃霁.
坐洞中候拓碑者.
久之至,则县仍续发纸命拓,复既期初四焉.
余乃出洞,往觅对崖明窍之径.
东越洞前石梁,遂循山南转而西,径伏草中,时不能见;及抵后山过脊,竟不得西向登崖之径;乃践棘攀石,莽然跻山半觅之,皆石崖嵯峨,无窍可入.
度其处似过而南,乃悬崖复下.
忽有二农过其前,亟趋询之,则果尚在北也.
依所指西北上,则莽棘中果有一窍,止容一身,然下坠甚深,俯而瞰之,下深三丈余,即北崖僧栖所对望处也.
已闻拓碑僧道笑语声,但崖峻而下悬,不能投虚而坠.
眺视久之,见左壁有竖隙,虽直上徐霞客游记·331·无容足攀指处,而隙两旁相去尺五,可以臂绷而足撑.
乃稍下,左转向隙,而转处石皆下垂,无上岐,圆滑不受攀践,磨腹而过,若鸟之摩空像鸟儿擦天而飞,猿之踔虚猿猴跨沟涧,似非手足之灵所能及也.
既至隙中,撑支其内,无指痕安能移足,无足衔安能悬身.
两臂两足,如胶钉者然,一动将溜而下.
然即欲不动,而撑久力竭,势必自溜.
不若乘其势而蹲股以就之,迨溜将及地,辄猛力一撑,遂免颠顿.
此法亦势穷而后得之,非可尝试者也.
既下,则岩宽四五丈,中平而下临深溪,前列柱缀楞如勾栏然,恐人之失足深崖,而设以护之者.
岩内四围环壁,有卷舒活泼之意,似雕镂而非雕镂所能及者.
前既与西崖罨映,后复得洞顶双明,从其中遥顾溪之两端,其出入处俱一望皎然,收一洞之大全,为众妙之独擅.
真仙为天下第一,宋张孝祥题:"天下第一真仙之岩.
"而此又真仙之第一也.
岩右崖前一石平突溪上,若跏趺之座,上有垂乳滴溜,正当其端,而端为溜滴,白莹如玉,少洼而承之,何啻仙掌之露盘也.
由其侧攀崖而北,又连门两龛,内俱明洁无纤污,而右壁回嵌,色态交异,皆如初坠者.
其前崖上,亦有一柱旁溪而起,中复纤圆若指,上抵洞顶,复结为幢络紧束的丝线,散为蛟龙,绕纤指下垂,环而夭矫者数缕,皆有水滴其端.
其内近龛处,复有一石圆起三尺,光莹如瓶卣古代青铜酒器,以手拍之,声若宏钟,其旁倒悬之石,声韵皆然,而此则以突竖而异耳.
此三洞者,内不相通而外成联璧,既有溪以间道,复有窍以疏明,既无散漫之滴乱洒洞中,又有垂空之乳恰当户外,卧云壑而枕溪流,无以逾此!
此溪东上层之崖也.
其入南与下层并峙之崖相隔无几,而中有石壁下插溪根,无能外渡.
稍内有隙南入,门曲折而内宛转,倒垂之龙,交缪胶着、粘附纵横.
冀其中通南崖,而尚有片石之隔,若凿而通之,取道于此,从下层台畔徐霞客游记·332·结浮桥以渡老君座后,既可以兼上下两崖之胜,而宛转中通,无假道于外,以免投空之险,真济胜之妙术也.
时余虽随下溜其中,计上跻无援,隔溪呼僧栖中拓碑者,乞其授索垂崖,庶可挽之而上.
而拓者不识外转之道,漫欲以长梯涉溪.
而溪既难越,梯长不及崖之半,即越溪亦不能下.
徬徨久之,拟候岩僧参慧归,觅道授索,予过午犹未饭,反覆环眺,其下见竖隙,虽无可攀援,而其侧覆崖反有凹孔,但上瞰不得见,而下跻或可因.
遂耸身从之,若鸟斯翼,不觉已出阱而透井,其喜可知也.
仍从莽中下山,一里,由石梁转入岩而饭焉.
下午,以衣裈裤积垢,就溪浣濯,遂抵暮.
约厥明焉.
余待之甚闷.
〔闻西南十里古鼎山,有龙岩高悬,铁旗新辟,且可从真仙后溯灵寿上流〕欲以下午探古鼎铁旗岩,新开者.
而拓者既去,参慧未归,姑守囊岩中,遂不得行.
初五日吴道与境禅之徒始至,为拓韩碑.
其碑甚大,而石斜列,余先列木横架,然犹分三层拓,以横架中碍,必拓一层解架,而后可再拓也.
然所拓甚草率,而字大镌浅,半为漫漶模糊不清,余为之剜污补空,竟日润色之,而终有数字不全.
会拓者以余纸拓《元祐党籍》、此碑为崖而大,此携碑而整.
《老君洞图》与像.
下午,僧道乃去,余润色韩碑抵暮.
初六日洞中事完,余欲一探铁旗岩,遂为行计.
而是日雨复沛然,余不顾,晨餐即行.
一里,过来时横列之北洞,又半里,抵横列之南洞,雨势弥大.
余犹欲一登南洞,乃攀丛披茅,冒雨而上,连抵二崖下,竟不得洞.
雨倾盆下注,乃倚崖避之.
益不止,顶踵淋漓,崖不能久倚,遂去盖拄伞为杖,攀茅为絙,复冒雨下.
盖其洞尚东,余所跻者在西,下望则了然,而近觅则茫不得见耳.
又冒雨一里,南过安灵潭.
又半里,西渡溪,乃从岐西向山坳.
半里,逾坳而西,路渐大,雨渐杀.
透山峡徐霞客游记·333·而出,共一里,南逾小桥,〔即来时横涉小溪上源也,〕则仰望桥南山半,有洞北向,有路可登,亟从之.
洞入颇深,而无他岐,土人制纸于中,纸质甚粗,而池灶烘具皆依岩而备.
中虽无人,知去古鼎不远.
乃就其中绞衣去水,下山,循麓再西,则村店鳞次,称山中聚落之盛焉.
问所谓铁旗岩者,居人指在西北峰半.
又半里,抵其峰之东南,见峰腰岩罅层出,余以为是矣.
左右觅路不得,为往返者数四.
既乃又西,始见山半洞悬于上,阁倚于前,而左右终不得路.
复往返久之,得垂钓童子为之前导.
盖其径即在山下,入处为水淹草覆,故茫无可辨.
稍上即得层级,有大木横偃级旁,上丛木耳,下结灵芝,时急于入岩,不及细简.
及抵岩,则岩门双掩,以绳绾扣,知僧人不在,而雨犹沛,为之推扉以入.
其岩南向,正与百步塘南之陆垅山相对.
盖岩前古鼎之推扉以入.
其岩南向,正与百步塘南之陆垅山相对.
盖岩前古鼎村之山峙于左,沸水岩之山峙于右,岩悬山半,洞口圆通,而阁衙于内.
其内不甚宽广,丛列神像,右转宏扩而暗然,数丈之内,亦回环无他岐入矣.
洞内之观虽乏奇瑰,而洞之胜,颇饶罨映.
铁旗之名,其以峰著,非以洞著耶!
环视僧之爂具,在右转洞中,而卧帐设于前阁.
因登其上,脱衣绞水而悬之窗间,取僧所留衣掩体以俟之.
过午,望见山下一僧,戴笠拨茅而登,既久不至,则采耳盈筐,故迟迟耳.
初至,以余擅启其闭,辞色甚倨傲慢.
余告以远来遇雨,不得不入以待餔.
初辞以无米且无薪,余先窥其盎有夙储指存余的柴米等,不直折之而穿,强其必炊.
既炊,余就与语,语遂合,不特炊米供饭,且瀹耳为蔬,更觅薪炙衣焉.
其僧好作禅语.
楚人.
既饭,酬以钱,复不纳.
时雨渐止,余因问龙岩所在.
僧初住山,误以沸水岩为龙岩,指余西南入.
余初不知,从之.
半里至其下,山下有水穴东北向,潴水甚满,徐霞客游记·334·而内声崆峒,其东复然,盖其下皆中空,而水满潴之.
然余所闻龙岩在山半,因望高而跻.
其山上岐两峰,中削千仞,西有浅穴在削崖之下,东有夹罅在侧峰之侧,践棘披搜,终无危岩贮水.
乃下,然犹不知其岩之为沸水不为龙岩也.
东半里,趋古鼎村.
望村后山南向洞开,一高峡上穹,一圆窍并峙.
私念此奇不可失,即从岐东上.
上穹者,如楼梯内升,而前有一垂石当门,东透为台,下从台前南入并峙之窍;圆窍者,如圜室内剜,而内有一突石中踞.
此时亦犹以沸水为龙岩,不复知此地可别觅龙岩也.
既下,仍由村北旧路过小桥,则溪水暴涨,桥没水底者二尺余,以伞拄测以渡.
念此小溪如此,若灵寿石堰,涨高势涌,必难东渡.
适有土人取笋归古鼎,问之,日:"大溪诚难涉,然亦不必涉.
逾岭抵溪,即随溪北下,所涉者止一小溪,即可绕出老君洞左.
"余闻之喜甚.
盖不特可以避涉,而且可以得安灵以北入洞源流,正余意中事,遂从之.
逾坳,抵来所涉安灵西堰,则水势汹涌,洵非揭厉所及.
乃即随溪左北行,里半,近隔溪横列之南洞,溪遂西转.
又环西面一独峰,从其西麓转北,东向以趋老君后洞焉.
路至是俱覆深茅间,莫测影响,惟望峰按向而趋.
共二里,见灵寿大溪已东去,不能为余阻;而西山夹中,又有一小溪西来注之,其上有堰可涉.
然挟涨势骄,以投鞭可渡之区,不免有望洋濡足之叹.
踌躇半晌,既济而日已西沉,遂循溪而东.
盖此处有径,乃北经刘公岩出下廓大道者,按方计里,迂曲甚多;时暮色已上,谓已在洞后,从其左越坳而下,即可达洞前,即无路,攀茅践棘,不过里许,乃竭蹶趋之,其坳皆悬石层嵌,藤刺交络,陷身没顶,手足莫施,如倾荡洪涛中,汩汩终无出理.
计欲反辄刘公岩,已暝莫能及,此时无论虎狼蛇虺,凡飞走之簇,一能胜予.
幸棘刺中翳,反似鸿蒙泥沌未凿,或伏穿其跨下,或蹂踔其翳徐霞客游记·335·端,久之竟出坳脊.
俯而攀棘滚崖,益觉昏暗中下坠无恐.
既乃出洞左蔬蛙中,始得达洞,则参慧已下楗支扉矣.
呼而启扉,再以入洞,反若更生焉.
初七日参慧早赴斋坛,余以衣濡未干,自炊自炙于岩中.
而是日雨淋漓不止,将午稍间,乃趋城南讯舟,更入城补衣焉.
是早有三舟已发,计须就其处俟等待之意之,盖舟从怀远来,非可预拟,而本地之舟则不时发也.
薄暮乃返洞取囊,以就城南逆旅,而参慧犹未返岩,不及与别,为留钱畀其徒而去.
是日七夕,此方人即以当中元七月十五日,民间传统节日,当晚追祀祖先,益不知乞巧,只知报先,亦一方之厚道也.
其时雨阵时作,江水暴涨,余为沽酒浸酌,迨夜拥刍草而卧,雨透茅滴沥,卧具俱湿.
初八日雨势愈急,江涨弥甚.
早得一舟,亟携囊下待;久之,其主者至,舟甚隘,势难并处,余乃复负囊还旅肆.
是午水势垂垂,逾涯拍岸,市人见其略长刻增可能继续上涨,多移栖高原以避之.
余坐对江流滔滔,大木连株蔽江而下,分陈漩涡,若战舰之争先.
土人多以小舟截其零枝,顷刻满载;又以长索系其巨干,随其势下至漩湾处,始掣入洄溜,泄之涯间.
涯人谓:"庐且不保,何有于薪"舟人谓:"余因水为利,不若汝之胥溺等待淹没.
"交相笑也.
初九日夜雨复间作,达旦少止,而水弥涨.
余仍得一小舟,坐其间,泊城南吊桥下.
其桥高二丈,桥下水西北自演武场来,初涸不成流,至是倏而凌岸,倏而逾梁,人人有产蛙沉灶之虑.
过午,主舟者至,则都司促表差也.
又有本邑差以独木舟四,缀其两旁,以赴郡焉,乃郡徼取以载卤者拦截载盐的舟.
其舟虽小,得此四舟,若添两翼.
下午发舟,东南行,已转西南,二十里,有山突立江石,乃西自古东山逾鸡笼坳而东抵于此者,徐霞客游记·336·又二十里为高街,有百家之聚在江右.
又五里,为芙蓉山亘其东南,有百家之聚在江左.
又西南五里为和睦墟.
又西十里过舞阳江口.
晚泊于沙弓,水且及街衢,尽失来时之砂碛悬崖矣.
初十日昧爽放舟.
一十五里,马头.
五里,杨城,舟泊而待承差官署中的一般官吏取供给于驿.
其江之西北有崖濒江,盖东与马头对者也.
抵午始放舟.
五里,草墟,十五里,罗岩.
村在江左,岩在江右.
其岩层突沓斑驳,五色灿然.
南崖稍低,有石芝偃峰顶,有洞匏剜崖半,当亦有胜可寻,而来时以暑雨掩篷,去复仅隔江遥睇,崖间猿鹤,能不笑人耶!
又五里杨柳,又五里大堡,又十五里旧县,又五里古城,又五里白沙湾.
江北有尖峰,两角分东西起,峭拔特甚,其南丛山即县治所倚也.
江至白沙又曲而南,又十里,下午抵柳城县西门.
龙江西至庆远来会.
按《志》县治西有穿山,而治西平临江渚,地且无山,安得有"穿"又按,城北有笔架、文笔峰,而不得其据.
遍询土人,有识者指城西南隔江峭峰丛立者为笔架、文笔,又言其巅有洞中透,穿山当亦即此.
然方隅与《志》不合,而《志》既各标,兹何以并萃耶承差复往驿中,余坐待甚久,泊多行少,不意顺流之疾,淹留乃尔!
既暮,差至,促舟人夜行,遂得补日之不足焉.
南二里,江之左为峦拦山,削崖截江,为县城南障;江之右即峭峰丛立,土人所指为笔架、穿山者,而透明之穴终无从瞩.
棹月顺流,瞬息十五里,转而东北行.
又五里,有山兀耸江东岸,排列而南,江亦随之南折,滩声轰轰,如殷雷不绝,是为倒催滩.
岂山反插而水逆流,故谓之"倒",而交并逼促,故谓之"催"耶其时波光山影,月色滩声,为之掩映,所云挟飞仙者非欤!
又南十五里为古陵,又二十里为皇泽墟,西与鹅山隔山相向矣.
又东南三里抵柳州府,泊其南门,城鼓犹初下也.
徐霞客游记·337·十一日早入西南门,抵朱寓,则静闻与顾仆病犹未瘥痊愈也.
往返二十日,冀俱有起色,而顾仆削弱尤其,为之怅然.
十二日出东门,投刺名帖谒王翰简之子罗源公,名唐国,以乡荐任罗源令.
其弟上春官下第,犹未知.
以疾辞.
还从北门入.
下午出南门,沿江询往浔州舡,以中元节无有行者.
十三日早,从南门渡江,循马鞍山北麓西行,折而南,循其西麓,由西南坞中登山.
石级草没,湿滑不能投足.
附郭名岩,其荒芜乃尔,何怪深崖绝谷耶!
仙奕岩在山半削崖下,其门西向,正与立鱼山对,〔只隔山下平壑中一潭〕其岩内逼如合掌,深止丈余,中坐仙像,两崖镌题满壁.
岩外右有石端耸,其上迸裂成纹,参差不齐,虽可登憩,而以为黑肌赤脉,分十八道可弈,似未为确;左有崖上削,大篆"钓台"二字,江遥潭隘,何堪羡鱼.
盖博不及魏叔卿之台,钓不及严子陵之矶,惟登憩崖右石端,平揖立鱼,岩中梵音磬佛寺中的法器响,飘然天钧,振溢山谷也.
崖左有级东南上,又裂一岩,形与仙弈同,〔西南向〕.
中砌石为座,后有穴下坠,颇深而隘.
右有两圆穴,大仅如筒,而中外透漏,第隘不能入其下.
东南抵坳中,又进一岩,亦浅隘不足观.
盖仙弈三岩,齐列山半,俱相伯仲而已.
既西下山麓还望,复得一岩,亦西向,正在中岩之下.
其岩亦浅隘,中昔有碑,今止存其趺.
岩上覆有三圆岩,若梅花之瓣,惜飘零其二,不成五.
出岩前,有石平砥如枰,而赤纹纵横,亦未之有.
岩右有石窟如峡,北透通明,其中开朗可憩.
而有病夫卧其前,已蠕蠕不能屈伸.
荒谷断崖,樵牧不至,而斯人托命于此,可哀亦可敬也!
出岩,西盘一山嘴,转其东南,山半有洞西南向.
乃践棘而登,洞门岈然,其中高穹而上,深坠而下,纵横成峡,层叠为楼,不甚宽宏,而以危峻逼裂见奇者也.
入门,有石突门右,蹲踞若牛而青其色,其背复高突徐霞客游记·338·一石,圆若老人之首.
先是,立鱼僧指其处有寿星岩,必即此矣.
但所指尚在东南黄崖悬削处,盖黄崖西面与立鱼对,而此则侧隐于北,当时未见耳.
由突石之左悬级下坠,西出突石之下,则下坠渊削,而上级虚悬,皆峭裂不通行.
东入峡道中,湾环而进,忽得天光上映,仰睇若层楼空架,而两崖上覆下嵌,无由蹠虚上跻.
第遥见光映处,内门规列,高悬夹崖之端,外户楞分,另透前山之上,其顶平若覆帷,恨不能牵绡一登,怅怅而出.
更下山而东,仰见北山之半,复有一门南向,计其处当即前洞光映所通也.
见其下俱回崖层亘,乃稍东,循崖端西北而上,逾下崖,抵中崖,而上崖悬绝不得上.
复从前道下,更东循崖角西北登上崖.
沿崖西陟,则洞前三面皆危壁倚空,惟此一线盘崖可通.
前有平石如露台,内旋室万丈,四壁俱环柱骈枝,细若镂丝垂络,联布密嵌,而顶平如幕,下平如砥.
西北内通一门,下临深峡,果即前所仰望透空处也.
若断塞所登一线盘崖,从峡中设梯以上,此岩高朗如阁,正巢栖穴处之妙境矣.
坐憩久之,仍循崖端东南下,其南复有山鹊起.
从两山夹中取道而东,可出马鞍之东隅,而中塞无路;循南山西麓取道而南,可抵上龙潭,乃往来大道也.
从西麓仰眺山半,悬崖穹拓,黄斑赭影,轰然西向,欲一登无路.
循山南行,有微径从草中东上,顷即翳没.
蝎蹶上登,得一门,外虽穹然,而内仅如合掌,无可深入.
望黄赭轰削处,已在其北,而崖嘴间隔,不可盘陟.
复下至山麓,再从莽中望崖而登,久之抵轰崖下.
其崖危削数千尺,上覆下嵌,若垂空之云,亘接天半.
每当平削处,时裂孔一方,〔中多纷纶奇诡,〕第琐碎不能深入.
循崖下北行,上有飞突之崖,下有累架之石,升降石罅中,虽无窈窕之门,如度凌虚之榭,亦足奇也.
徐霞客游记·339·时日已过午,下山欲南寻上龙潭,计无从得饭;而东向峡中,循马鞍东麓,即傍郭循江,即易得食,而又可窥屏风、登台,兼尽王氏山房诸胜,且取道两山间,更惬所愿也.
乃披莽而东,见两崖石皆巉山势险峻嵌,丛翠翳之,神愈飞动.
既而得艺蔬之畦.
又东一里,得北来大道.
截大道横过,东去一里得聚落,则郡东门之对江渡也.
于是濒江南岸倚屏风山北麓东行,其处村居连络.
一里,抵登台山,居聚愈稠.
江为山扼,土人谓登台山巅有三虎,夜辄下山啖猪犬.
民居环山麓而崖峻,虎得负嵎,莫敢撄焉.
转而北去,路从山南绕其东麓而北.
闻其处有杨文广洞,甚深杳,从江底潜通府堂,今其洞已塞,土人莫能指导,仅人人言之而已.
登台之北又一里,有山横列三峰,其阴即王氏山房所倚,余昔从洛容来,从其北麓渡江者也.
兹从南至,望见南麓有洞骈列,路当出其东隅,而遥闻洞前人声沸然,乃迂而西北至其下,则村氓之群社于野庙者也.
洞在庙北半里,南向岈然.
其山倒石虚悬,内裂三峡,外通三门,宛转回合而不甚深扩,然石青润而穴旁通,亦不意中所难得者.
出洞,望西峰之阳,复有一岩南向,乃涉洼从之.
适有妇负刍自北坳来,问东西二洞何名,曰:"东洞名蛮王,西洞浅而无名,然中有蛇穴之.
"问:"北坳可达王氏山房"曰:"北坳樵径,无岐可通;大路从东麓而遥,小径缘西坡而近,然晚辄有虎,须急行.
"余乃上西洞.
洞门亦南向,而中果浅,皆赭赤之石,下无旁通之窍,何以穴蛇内高五六尺,复有石板平庋,虚悬不能上.
而石板中央有孔一圆,如井栏中剜,下适有突石,践石透孔,颈项恰出孔上,如罪人之囊三木古代戴在犯人颈、手、脚上的木制刑具者,然耸肩束臂,可自此上跃也.
但其上亦不宽奥,不堪舒憩.
遂下,从西坡小径下山,循西麓而北逾一冈,竹坞蓊丛.
里余而得一茅舍,东倚山麓,西临江徐霞客游记·340·坡.
坡上密箐蔽空,连麓交荫,道出其下,如行空翠穴中,不复知有西烁之日也.
一里,北抵姚埠,即东门渡也.
其上村居数十家.
由村后南向登,上即王氏山房.
时日已昃太阳偏西.
余先每入一岩,辄以所携龙眼、饼饵箕踞啖之,故至此而后索餐,得粥四瓯,饭与茶兼利之矣,遂南入竹坞中,憺筜万个,森森俱碧玉翔烟,觉尘嚣之气俱尽.
已而上山,石磴甚峻,西缘南折,穿榕树根中,透其跨下.
其树小于桂林之榕树门,而一横跨街衢,一侧倚崖丰,穿根透隙则同也.
已又东上,过一庋石片下,〔石去地五六尺,崖旁平庋出,薄齐架板,〕则山房在焉.
小楼三楹横列洞前,北临绝壑,西瞻市堞纵横,北眺江流奔衍,东指马鹿、罗洞诸山,分行突翠,一览无遁形.
楼后即洞,洞高不为楼掩,中置西方诸像,而僧则托栖楼中,若为洞门锁钥者.
盖王氏昔读书于此,今则以为僧庐,而名东林洞焉.
洞后西、东分两窍:西窍从南入,稍转而东,渐黑隘,不堪深入;东窍从南入,转而东忽透明焉.
逾东阈而出,巨石迸裂成两罅:一罅北透则石丛,而平台中悬,可以远眺;一罅东下则崖削,而茅阁虚嵌,可以潜栖.
四旁皆耸石云嘘慢慢地吐气,飞翠鸾舞,幽幻险烁,壶中之透别有天,世外之栖杳无地,非若他山透腹而出,一览即尽也.
既而还至前洞,望渡舟甫去西岸.
乃从洞东南跻岭上,石磴危峻,所望愈扩,遂南瞰登台焉.
久之下山,则渡舟适至,遂由东门,共二里返寓.
十四日在柳寓.
十五日在柳寓.
十六日作一书与王翰简之子罗源公.
促静闻往天妃庙赎所当被,竟不得.
十七日以书投王罗源,不俟其回书,即携行李下舟.
过午,雨如注.
既而复从南门入抵北门,市土药于朱医士,得山豆根、徐霞客游记·341·猪腰子、天竺黄、水萝葡、兔金藤诸药各少许,下舟已昏黑矣.
十八日晨餐后放舟.
十里,石狗湾.
有小山在江左,江稍曲而东北.
小山之东为龙船山,又西南为夹道双山,此北门陆路所出也.
由石狗湾五里,为油闸,江始转而东.
又东北十里为罗沟.
向正东行者五里,始转而南,十里为山门冲,即昔日洛容来渡江处也.
江东为南寨山〔西麓,石崖回返,下嵌江流;〕江西岸为马鹿堡.
又南十里为罗峒.
前有山突兀,坪中有罅南裂,上连下透〔如石门〕.
其巅又有一圆石突缀于上,若一僧倚崖南向,肩与崖齐,而上路其头颅,下透其腰背.
余昔在罗山南已东望而见之,今复西眺,盖水陆兼收之矣.
又南五里,诸峰森丛江右,石崖回亘,亦犹山门之列于江左者,而其上复有石森列,若立而伛偻,若坐而箕踞者.
舟人谓此处有"八仙对奕",岂即此耶至此江稍转西南,其东岸有聚落日鸡腊,乃柳州东南陆路大道也.
道侧有溪自西来人,于是舟转东行.
五里,转而南,有崖悬突江左,层累叠嵌,〔光采离奇.
〕眺其东,有尖峰弯竖,形若牛角.
既而东转五里,江北聚落出焉,名曰犁冲.
盖山脉北自牛角尖直下,江流环其〔东、南、西〕三面,中成盘涯,若犁之尖,故名.
忽转而北,又五里,直抵牛角山下.
复转东去.
北山松桧森然,名曰罗坟.
遥闻滩声如雷,久之始至,则悬流回瀑,一泻数里,是曰横旋滩.
自犁冲北转至此,破壁而出,建瓴而下,又共五里矣.
东南下滩五里,山渐开伏,又十里,稍折而东北,又东十里,三江口.
洛青〔江〕自东北来注,有聚落在柳江北、洛青西,昔有巡司并驿,今移霣江矣.
时日已西衔山半,遂泊.
十九日舟人因蚊蚋甚多,乘月放舟中流,听其随波去.
五鼓抵宾江,市聚在东岸,其上连室颇盛,其下复有滩.
下滩,舟稍泊,既曙乃行.
二十里,象州,在江东岩.
自犁冲来,石徐霞客游记·342·山渐隐,土山渐开,唯宾江之下有崖特立江左,江转而西,山形下削上突,岂即《志》所谓"象台"耶象州城在江东岸,濒江岸颇高,西门城垣因之,州即在其内.
州廨内外,多茅舍萧条,其东即洼而下,居民之庐托焉.
西门外隔江即为象山.
山土而不高,土人曰:"春月有云气,望若象形,纷走其上,即之则散,故名.
"其北岸有石蹲伏山头,谓"猫儿石"也,颇觉宛然.
舟泊,市蔬米,濒午乃发.
十里,转而西,有崖峙江左.
又西十里,过大容堡,转而西南行,两岸始扩然无山.
又五里,转而东南行.
又十里,都泥江自西南来会,其水浑浊如黄河之流,既入而澄波为之改色.
江东北岸有小山,北面分耸两岐,西突兀而东尖峭,正与都泥入江之口相对,若为建标以识者.
又东南十五里,折而西北,旋转西南.
又十里,乃东下大滩,一泻五里,曰菱角滩.
下滩五里,日薄崦嵫,又十五里,泊于泷村.
在江北岸.
都泥江者,乃北盘之水,发源曲靖东山之北,经七星关抵普安之盘山,由泗城而下迁江,历宾州、来宾而出于此.
溯流之舟,抵迁江而止.
盖上流即土司蛮峒,人不敢入;而水多悬流穿穴,不由地中,故人鲜谙熟悉其源流者.
又按庆远忻城有乌泥江,由县西六里北合龙江.
询之土人,咸谓忻城无与龙江北合水口,疑即都泥南下迁江者.
盖迁江、忻城南北接壤,"乌泥"、"都泥"声音相合,恐非二水.
若乌泥果北出龙江,必亦贵州之流,惜未至忻城一勘其迹耳.
若此江,则的为北盘之委,《西事珥》指为乌泥,似以二水为混,未详核之也.
二十日昧爽放舟,五里下一滩,曰大鹭滩,江右石峰复骈列而出.
又南五里,为武宣县西门.
县城在江之左,亦犹象州之西临江渚也.
但隔江西岸之山,卓立岐分,引队而南,〔岩皆奇诡,若垂首引项,伛偻比肩,种种怪异.
《志》谓"县西有仙徐霞客游记·343·人山,南有仙岩山,当即所望诸异峰也,〕不似象州西山以云气得名也.
其附舟去五人,复更四人,舟人泊而待之,上午乃发.
南五里,江折而东,又五里,乃东南折而去,〔两岸复扩然〕又十五里,有溪自西来注.
又东南十里,为勒马堡,堡江左,过此即为浔州之桂平界矣.
又南十〔里,两岸山渐合,又〕五里为横石矶.
有石自江右山麓横突江中,急流倒涌,遂极澒相连不断洞之势.
盖两崖皆连山逼束,至此为入峡之始.
又南五里,转而东南二十里,江左涯辟一坪,是为碧滩,设堡置戍,为峡中之界,名镇峡堡焉.
又东南十里,两岸山势高耸,〔独冠诸峰〕时有石峰悬峙.
江至是转而东,其南回东转处,江左瞰流之石,有大书镌石者,土人指为韩都宪留题,然舟疾不能辨也.
又东北二十里,有小溪自北破壁而出,其内深峻屈曲,如夹堵墙.
又东为大藤峡,大江南北两崖,俱有石突江中.
云昔有巨藤横驾江上,故南北两山之贼,此追彼窜,彼得籍为津梁,而我不能施其威武.
自韩公雍破贼而断之,易名断藤峡.
过断藤五里,下弩滩,遂南出峡口.
有水自东来注,曰小江口.
其水由武靖州来,至此,合并西南下,势甚涌急,盖出峡而恣其放逸也.
北自横石矶入峡,南至弩滩而出,其中山势回逼,正如道州之泷江,严陵之七里泷.
但此峡相去六、七十里,始入为东西峡,中转为南北峡,中无居庐,丛木亏蔽,两旁为瑶、僮窟宅,故易于为暴.
使伐木开道,因泉置屯,则亦丹崖、钓台,胜概所丽矣.
今碧滩之上置镇峡堡,声势甚孤,恐怠玩之后,不足以震慑戎心也.
出峡,又西南循山下,十大藤峡东抵府约三百余里,乃漓、柳二江之夹中也.
两江瑶贼昔甚猖獗,屡征之后,今两江晏然.
当其猖獗时,贼东西相结,盖其中有力山焉.
东助府江,西援藤峡,互相窜伏,所谓狡兔之三窟也.
王新建讨定之后,当有布置,俊考之.
徐霞客游记·344·二十一日隔晚泊浔州大北门税厂下.
夜半风雨大作,五更雨止,而风势震撼不休,晨餐后乃杀.
乃登涯入大北门.
南行半里,转而东一里,过府前,又半里,抵四牌坊.
折而南半里,出大南门,则郁江自西南来,绕城而东北,至小北门与黔江合而东北去,下平南达梧州者.
下定寓南门驿前.
乃登小北门城埤城墙上的矮墙,望二江交合处,有洲当其中,其江虽北去,旋转而东南下苍梧也.
循埤西行,望西山屼嶋出云表,下瞰城隅,上有石纵横,土人指其处有寺,当即《志》所称三清岩也.
其后山即大藤峡.
时以舍馆未定,不遑命屐,姑下舟觅夫,担行囊置南门外逆旅.
静闻从而后,遍觅不得,下午乃至.
薄暮仍雨.
二十二日早,雨复淋漓不休.
〔留静闻、顾仆寓浔之南门,〕觅担夫为勾漏、白石、都峡三山游.
晨餐后雨止,乃发,即从驿前南渡郁江.
五里,滩头村.
又三里为车路江,下有石梁.
梁外水发,〔小水自东南西北入郁,〕舟得而至焉.
南二里为石桥村.
人家至此,惟滩头及石桥二村,众俱苍莽矣.
从此南望,白石山与独秀挺峙,若在三十里外,而土人云:"尚六十里而遥,竟日之力犹不能到.
"盖山路迂隔也.
由石桥村而南,苍莽中四高中洼,平地多伏莽突土之石,多分裂区汇之波.
二里,得回石一壑,四面环丛,中潴清流,有渊坠成潭,有迸裂成隙,水石容与闲暇自得的样子,亦荒野中异景也.
按先浔城南十五里有潦水,旷野中天然怪石甃其旁,水泉深碧清澄,中有巨鱼,人不敢捕,即此无疑.
更南,则汇潭更多.
疑即《志》所称南湖.
上有冈为横南墟,或湖南之讹.
有一妇人结茅贯酒其上,去郡盖十五里矣.
其东有山,自南而北垂抵此,从其西渐升而南,迸穴愈多,皆平地下陷,或长如峡,或圆如井,中皆丛石,玲珑攒嵌,下则渊水澄澈.
盖其地中二三丈之下,皆伏流潜通,徐霞客游记·345·其上皆石骨嘘结,偶骨裂土迸,则石出而穴陷焉.
下,皆伏流潜通,其上皆石骨嘘结,偶骨裂土迸,则石出而穴陷焉.
于是升涉沟垅,又三里,乃入山坞,则山皆纯土,无复嶙峋之石,而坞中皆禾田曲蟠四麓矣.
又二里,上湖塘岭,坡陀相间,岭壑重叠.
十里,抵容塘村,有潭汇水,数十家聚居山半.
又南陟一岭,共二里,渡一溪桥,上岭为官坂墟.
墟有一妇结茅贯酒,与横南同.
郡中至此三十里,为白石山行之中道,乃餐粥茅店中.
从岐东南逾岭,十里,为姚村.
村亦百家之聚,依山汇水,真山中之乐墅也.
渡一小溪,又南逾岭,五里,为木角村.
村在白石山之北麓,去山尚十里,日有余照而山雨复来,谋止宿其处而村人无纳者.
村杨姓,俱闭门避客.
徘徊抵暮,坐舂舍置放舂米石碓的小棚间拟度其夜.
既而一舂傍主人启扉纳焉,为之晚炊而宿.
二十三日早饭,别木角主人,授火钱,固辞不纳.
何前倨而后恭先前倨傲而后恭谦耶由其东南越一岭,由岐径望白石白石山而趋.
其山峰攒崖绝,东北特耸一峰为独秀,峭拔弧悬,直上与白石齐顶,而下则若傍若离,直剖其根.
崖石多赭赤之色,谓之"白石",岂不以色起耶五里,路渐没草间.
渡一溪,岭半得一出家,傍舍植芭蕉甚盛.
亟投问路,始知大道尚在西南,而此乃岐中之岐也.
由其左登山,东向而上,望周塘村在路右坞中,相隔坑阪已两三重也.
由土山之脊转而南,五里,度一山坳.
稍东而南折,直抵山之北麓,则独秀已不可见,惟轰崖盘削,下多平突之石,石质虽不玲珑,而盘亘叠出,又作一态也.
直上一里,抵崖石下.
转而南,一里,为三清岩.
其岩西向,横开大穴,阔十余丈,高不过二丈,深不过五丈,石俱平燥,惟左后深入而东,然低庳矮不逾尺,所云南通勾漏者即指此.
余谓山脉自此与勾漏南接,若此洞高峙山半,而其徐霞客游记·346·山四面孤悬,谓穴道潜通,夫难入而谁试之耶右壁尽处有穴大如管,泉自中滴下,悬四五尺,僧布竹承之,清冷异常.
下丈余,汇为一潭,不甚深澈,指为"龙潭"云.
岩内有一石如舡,卧可为榻,坐可为几.
岩列三清像,故以"三清"为名,即白石之下洞矣.
又南半里,为大寺.
甚古,后倚崖壁,有观音堂甚敞.
其左峭壁下有圆珠池,亦水自半崖滴下者,下甃圆潭承之,无他异也.
按《志》山北有漱玉泉,而《西事珥》与《百粤凤土记》俱谓其泉暮闻钟鼓则沸溢而起,止则寂然,诧以为异.
余谓泉之沸寂,自有常度,乃僧之候泉而鸣钟鼓,非泉之闻声而为沸寂也.
及抵白石,先询之三清观,再征之白石寺并漱玉之名,不知何指,而闻钟泉沸之说,山僧茫然.
洵皆好事之言也.
寺僧为瀹茗,余急于会仙之胜,即以行囊置僧舍,不候茗,由后寺南循崖壁行.
已东转而上,入石峡中.
其峡两峰中剖,上摩层霄,中裂骈隙,相距不及丈,而悬亘千余尺,俱不即不离,若引绳墨墨线、墨汁而裁削之者,即俗所夸为"一线天",无以过也.
磴悬其中,时有巨石当关,辄置梯以度,连跻六梯,始逾峡登坳.
坳之南北,俱犹重崖摩夹.
乃稍北转,循坳左行,则虬木盘云,丛篁荫日,身度霄汉之上,而不知午日之中,真异境也.
至是东嶂稍开,始见独秀峰在东北,而东南坞中又起一峰,正与独秀对峙,而高杀其三之一,〔宛然莲蕊中擎,但四面为诸峰所掩,惟此得睹全体耳〕又北攀悬崖而上,木根交络石间,为梯为絙粗索,足蹑手缘,无非此矣.
已转一壑,有涧自顶西向坠峡,累潭捣穴.
由峡右复悬梯上登,宛转三梯,遂行平冈间.
其外乃万丈下削之崖,其内即绝顶漱根之峡,内外皆乔松丛木,一道深碧,间有日影下坠,如筛金飏翠,闪映无定.
出林则凿石成磴,又植竹回关,跻磴转关,而会仙之岩岈然南向矣.
其岩皆黄赤之石,上下开窟,而内渐凑合,徐霞客游记·347·旁无氤氲之窍,上无滴沥九乳,与下岩同;而地位高迥,境路幽去.
五里之云梯杳蔼,自大寺来,约有五里.
千秋之鹤影纵横,非有栖霞餐液之缘,谁得而至哉!
时已过午,中有云寮,绾钥已久,灶无宿火,囊乏黄粱,无从扫叶煮泉,惟是倚筇卧石,随枕上之自寐自醒,看下界之云来云去.
日既下舂,炎威少退,乃起,从岩右蹑削崖,凌绝顶.
崖虽危峭而层遥,盘隔处中有子石,圆如鹅卵,嵌突齿齿,上露其半,藉为丽趾脚踩踏之级,援手之阶.
不觉一里,已腾踊峰头,东向与独秀对揖矣.
盖此峰正从浔州来,所望独秀峰西白石绝顶,而独秀四面耸削如无柱,非羽轮不能翔其上.
粤西三独秀,而桂城最著,柳州面一罅,梯峡上跻,颇如太华三峰,上分仙掌,下悬尺峡,透险跖危.
此真青柯嫡冢坟墓,他未见其比也.
何者桂、朔、柳、融诸峰非不亭亭如碧簪班笋,然石质青幻,片片如芙蓉攒合,窍受蹑,痕受攀,无难直跻;而此则赤肤赭影,一劈万仞,纵覆钟列柱,连轰骈峙,非披隙导窾,随其腠理,不能排空插翅也.
〔独秀、莲蕊二峰,为此峰门户,其内环壑深堑,亏蔽日月,重冈间之,人无至者〕坐眺久之,乃仍下会仙.
别岩而下,历三梯,三里至峡坳上,见峡左一石,倚崖而起,上并崖端倚云,下有线罅透日.
急贾勇穿其中,则其隙不即不离,仅容侧身而进,其上或连或缺.
既而渐下,南转出罅,则飞石上下悬嵌,危不可跻矣.
返出峡坳,见倚石之侧,复有一道上出石端,用悬殊甚,乃流沙滚溜而成者.
心益不能已,复攀根引蔓而登.
跻其端,诱入石阙中,则倚石西尽处也,与前崖夹而成阙.
穿阙而南,则飞石南悬之上也,瞰前罅正在其下.
遂攀登倚石之顶,则一台中悬,四崖环峙,见上又或连或缺,参错不齐.
正凭眺间,闻雷声殷殷,仍下峡坳,历六梯,一里西出峡,又一里,北返大寺.
亟问餐于僧,濯足于泉,而雷雨适至.
先是,徐霞客游记·348·余下至上梯,遇寺中肄业即未完成学业诸生,见余登岩久不下,亦乘兴共登,至是未返,困于雨.
而平南有乡贡梁凌霄者,开绎帷寺中,见余辄有倾盖朋友相遇余切交谈之雅,为之挑灯夜谈.
中夜雷雨大奋,卧室淋漓.
二十四日作诗与梁君别,各殷勤执手,订后期焉.
西向下山,望罗丛岩在三十里外,初欲从此而南趋郁林.
及一里,抵山下,渡小蔂.
又西二里,过周塘,则山谷回互,罗丛已不可见.
问其道,多未谙者.
云须南至麻洞墟,始有路西行.
又南三里,路分为二,大道由东南上山,岐径由西南涉坞.
余强从西南者,一里,逾一岭,渐不得道.
二里,南行山莽间.
又一里南下山,始有路自西北来,随之东南去,由坞塍出山夹中.
二里,抵干冲,始值北来大道,山始开.
有小溪自东而西,又有自南向入之者.
涉涧,随南水而上,村落依焉.
于是山分东西两界,中则平畴南衍,深溪北流.
西南二里,过一独木桥.
又南三里,山坡突处,麻洞墟在焉.
是日墟期,时已过一独木桥.
又南三里,山坡突处,麻洞墟在焉.
是日墟期,时已过午,乃就垆酒店而餐.
其西有岐,西向逾山为高塘路,觅高塘趁墟者问之,言:"由此至罗丛岩尚五十里,高塘未得其中火,欲西北渡郁江乃至.
"余闻之怅然,姑留为后游,遂南随散墟者循西界山而趋.
五里,有村连聚于东界大山之下,犹麻洞之聚落也.
又南,山坞稍转而西,仍南共五里,为石马村.
村倚西麓,有石倚东麓,若马之突焉.
西麓之后,其上石峰突兀,是为穿石寨.
土人言其石中穿,可透出山后,余望而未之见也.
又南五里为大冲,聚落环倚西麓.
于是坞穷畴转,截山为池,回坡为田,遂复向山坳矣.
由大冲上行,又五里,路出马头岭之南,过山脊.
其水北流者,经干冲由车路江入浔;南流者,经都合入秀江,北转高塘、罗行而入郁.
出坳,复东南得平畴,徐霞客游记·349·山仍两开.
五里,宿于中都峡.
二十五日由都峡南行,二里,渡一桥,有岐从东南随水登坡,一里为回龙墟,墟犹未全集也.
坡南水复西南去,渡板桥,更南三里,则坞穷而上岭.
逾岭南下,一里出山,则山坞复开.
南行三里,为罗播村.
东渡一溪,逾小岭,又涉一溪,共一里,南向登山甚峻,曰大山坪,又曰六合岭.
从其上北眺浔州西山,远在百里外,而东有大山屏列,西南亦有高峰,惟白石反为东北近山所掩不得见.
平行其上二里,出南坳,岭头丛木蓊密.
从其右行,又一里下山.
又一里,山壑四交,中成奥谷,有小水自东而西.
越其南,从中道复登岭,一里,逾而东,入山峡.
峡北麓堰水满坞,潆浸山谷.
乃循峡沿水东入南转,一里渐升,水亦渐涸.
复逾山坳,路循岭右升分岭界.
二里,复下渡山脊,路循岭左一里,下核桃岭,则有大溪自南而来,至此西折去.
〔即浔郡西绣江上流也,发源自平山墟,乃大容山西北水.
大容东西有两绣江:一南自广东高州,北至北流县,合大容东南水,经容县注于郁,此容县绣江也;一即此水,为浔上流之绣江.
〕路循溪向东南逾二岭,共三里,涉流渡江.
其水及腹,所谓横塘渡也,浔州南界止此,江南即郁林州属,为梧西北境焉.
由江南岸复溯流逾岭,四里始有聚落,时已过午,遂就炊村庐.
炊饭毕,山雨大作,坐待久之.
逾小岭而南,村聚益连络,所谓白堤者是,亦深山之奥区也.
过墟舍,取中道渡小桥,溯桥右南行八里,误从路旁小岐西入,得大寨村,遂投宿主人李翁家.
翁具酒烹蛋,山家风味,与市邸迥别.
大寨诸村,山回谷转,夹坞成塘,溪木连云,堤篁夹翠,鸡犬声皆碧映室庐,杳出人间,分墟隔陇,宛然避秦处也.
二十六日主人以鲜鲫饷客,山中珍味,从新涨中所得也.
及出山,复误而西.
二里,复得倚云绕翠,修竹回塘之舍.
问徐霞客游记·350·道于村妇,知误,东出.
作《误入山村诗》及《村妇留别》二绝句.
二里,抵大板桥,始循大溪西岸南行.
三里,过马禄山,越通明桥,遂西南折入山峡.
两山逼束,中惟一溪,无夹水之畦,俱潆路之草.
五里,有巨木桥横架溪上,乃通东南山路之道.
余从桥右过,不从桥渡.
其桥巨木两接,江右有大树,自崖底斜偃江中,巨木两端俱横架其杪,为梁柱焉,是名横江桥.
又西南五里,过箬帽山,山峡稍开,南见大容焉.
又西南三里,涉溪而右,又涉溪而左,共二里,逾冈而上,是为平山村.
由白堤至平山三十里,路隘草荒,隔绝人境,将出平山,则纷纷言前途多盗矣.
由平山南行,路已开辟.
过墟舍,越岭畔行,东望大容在三十里外,犹有层峰间之.
五里,下入山峡,过黄草塘.
西南二里,抵都长庙.
其处两山开坞西去,而路横坞而南,越岭,所上无几,南下甚遥.
共三里,峡转西出,是为勒菜口.
于是山分两界,大容峙东北,寒山峙西南,排闼而东南去,中夹成大坞,溪流南注,则罗望江之源矣.
于是循寒山北麓东南行,又三里,巨树下有卖浆者,以过午将撤去,乃留之就炊而饭.
又五里,渡溪桥,是名崩江桥.
桥南有庙,卖浆炊饭者群托焉.
又东南二里,过冯罗庙.
庙为冯、罗二姓所建.
庙之南,山峡愈开,盖寒山南尽,大容东转,于是平畴扩然矣.
其南有岐,东涉罗望,循大容南麓而东,四十里抵北流;土人以群盗方据南麓陆马庙为巢,俱劝余由州而往.
〔予取郁林道.
〕由畦塍中南行七里,复涉冈而南,见有鼓吹东去者,执途人问之,乃捕尉勒部过此也.
又见有二骑甲胄而驰者,则州中探报之骑也.
又三里,抵松城墟.
墟舍旁有逆旅一家,时日色尚高,而道多虞警候望的警戒,遂停宿焉.
二鼓,闻骑声骤而南,逆旅主人出视之,则麻兵已夜薄贼巢,斩一级,贼已连夜遁去.
夜半,复有探者扣扉,入与主人宿,言麻兵者,即土司汛守驻徐霞客游记·351·守盘查往来之人之兵,夙皆与贼相熟,今奉调而至,辄先以二骑往探,私语之曰:"今大兵已至,汝早为计.
"故群贼縻遵者束缚,依从一人斩之,以首级畀麻兵为功,而贼俱夜走入山,遂以"荡平"入报.
恐转眼之后,将(以下缺).
平山乃大容西来之脉,盖澜沧以东之山,南径交趾北境,东转过钦、廉、灵山,又东北至兴业,由平山东度,始突为大容,于是南北之流分焉.
寒山者,郁林西北之望也.
诸山俱环伏于大容,而此独与之抗.
盖其脉分自兴业,在罗望、定川二江之间.
其脊至勒菜口而尽,故铮铮特起.
《九域志》:越王陀遣人入山采橘,十日方回,问其故,曰:"山中大寨,不得归.
"因名.
陆马庙者,在大容南麓,乃土人以祀陆绩、马援者.
流贼七八十人,夙往来劫掠村落,近与官兵遇,被杀者六人.
旋南入陆川境,掠平乐墟,又杀数十人.
还过北流,巢此庙中,縻诸妇女富人,刻期索赎,不至者辄杀之.
二十七日早自松城墟,不待饭而行.
四里,过谷山村,复行田塍中.
又五里,望见一石梁甚高整,跨罗望江上,所谓"北桥"也.
三洞连穹,下叠石为堰.
水漫堰而下,转西向行,由郁林城北转而西南,与定川南流合而南去,经廉州入海者也.
石梁之西,又有架木为桥以渡下流者,行者就近不趋石梁而趋木桥焉.
过桥,又南逾一岭,共一里,入郁林北门.
北门外人居俱倚冈汇池,如村落然,既无街衢,不似城郭,然城垣高罄严整,粤西所仅见也.
城中亦荒落.
过郁林道而西,即为州治.
乃炊饭旅肆,问此中兵道,已久驻苍梧矣.
先是苍梧道顾东曙,名应旸.
余锡邑人也,其乃郎以家讯寄来,过衡阳,为盗劫去,余独行至此,即令其仍驻此地,亦将不及与通,况其远在苍梧耶!
徐霞客游记·352·流较罗望为大.
涯下泊舟鳞次,涯上有堤,内环为塘,堤上石碑骈立,堤下卧石片片,横列涯间.
余视之有异,亟就碑读之,则紫泉也.
泉隙在涯堤之半〔石片中,石南北夹成横罅,横三尺,阔二尺,东回环而西,缺其南,水从底上溢潴其中,停泓者三尺,上从南缺处流泻去,时见珠泡浮出水面〕堤内塘水高丈余,涯下江流低亦丈余,水澄碧异常,其曰变"紫"者,乃宋淳熙间异兆,非泉之常也.
泉上旧有濯缨亭,今已成乌有.
泉之西有石梁曰南桥,亦三蛩水边大石,高跨南流江上.
桥北有文昌阁,当江流环转之中,高架三层,虚敞可眺,为此中胜览.
桥南为廉州大道;桥南由岐溯江岸东行,则水月岩道也.
溯江半里,江自东北来,路向东南去,乃舍江从路,始由田塍行,其路犹大,乃陆川、平乐墟道也.
八里,陟冈,有村焉.
由村左岐东北行,又二里,从岐而北,路益没.
又二里,北过一塘堤,始得西来路.
循之东二里,经一村,复上一岭,路仍没.
乃逾山而东,从莽中踯躅东向,一里抵东山下,得南来之路.
遂循之而北,二里,仍东转入山坞.
一里,渡一小石桥,又循东山而北,过一村,复东转入山坞.
其坞甚深,东入二里,路渐芜没.
又望坳东登,一里至岭,始得西来大道,则亦南向平乐墟路也.
越岭而东,仍舍南行大道,岐而东下山,径坞中共一里,逾山峡东下,则峡东石峰森森,自北而南,如列旗整队,别成一界矣.
出峡,循西山东麓而北,一村倚山东向,前有大塘,余以为龙塘村矣,问之,则龙塘犹在北也.
又北一里余,转而东,得龙塘村.
村踞冈脊之中,〔其南水南流东去,其北水北入水月洞〕由其东又北一里余,直东抵石山中峰.
渡石桥而北,则上岩西向,高穹峰半矣.
上岩者,水月洞南倚山凭虚之窍也;石山自东北来,南引而下,支分队耸,而一支中出者.
西瞰平芜,削崖悬窦,层级徐霞客游记·353·皆不甚深,而此层最下,亦最扩.
环峰石皆青润,独裂岩处色变赭赤,然其质犹极灵幻,寻丈之间,层庋缕挂,窦穿盖偃,无所不备,亦无所不奇.
岩前架庐当门,而敞其上,庐可以栖,而上不掩胜,结构亦自不恶.
由岩右腋穿窍而上,窍仅如管,历级宛转,复透一层,若偏阁焉.
云由岩右腋穿窍而上,窍仅如管,历级宛转,复透一层,若偏阁焉.
云牖腾空,星楞透影窗中可见云在空中飞腾,而星光又从窗棂边透了进来,坐憩其内,又别一"小西天"矣.
由岩左腋环柱而出,柱如龙旗下垂,从其侧缘崖上跻,转出岩端,复得一层.
其岩亦西向,自分左右两重,〔左重在下,垂柱裂窍,仰睇上即右重也,然历磴无阶.
由外北跻,始入右重.
阁缀绝壁,与左层翼对增妍,皆岩之中层也〕其上削崖之顶,尚有一层虚悬,而跻之无级,〔惟供矫首耳〕水月洞尚在其北而稍下.
龙塘之水,经山前石桥而北,过上岩之前,乃东向捣入洞中.
洞门亦西向,路由其南,水由其北,相沿而入,透北而出.
前后两门,一望通明,是为明洞.
水贯其中,石蹲其旁,夹流突兀,俱作狮象形.
〔洞顶垂石夭矫,交龙舞螭,缤纷不一〕其水平流洞中,无融州真仙岩之大,而两崖亦无其深峭,可褰裳而涉溪.
崖之右,又有一小水,南自支洞出,是为阴洞.
〔左则沿溪笋乳回夹,上亦裂门缀穴.
层阁之上,又汇水一池为奇.
此明洞以内胜也.
后门崖口,列大柱数条,自门顶合并倒悬,洞内望之,蜿蜒浮动.
此明洞以外胜也.
〕阴洞乃明洞旁穴,其中又分水陆.
〔流不甚大,东南自牛陇又开一门,穿山腹至此合明洞.
溯流南入半里,洞渐沉黑,崖益陡,水益深,结筏积炬,曲屈约二里,出牛陇.
此阴洞水中胜也.
从阴洞溯流,始崖左嵌石下,窦甚隘,匍匐下穿,引炬而前,忽岿然上穹,上下垂耸盘柱,诡状百出,升降其中,恫心骇目,邃曲莫尽.
此阴洞陆中胜也〕徐霞客游记·354·余欲为水月游,时已过午,尚未饭,抵上岩,道者方扃,关户而出,余坐崖下荔阴间.
久之,道者罢钓归,启扉具炊,余促其束炬游水月.
既入明洞,篝火入阴洞,道人不随支流入,由其侧伏洼穿隙,遍观阴洞陆崖之胜,其中崇宏幽奥,森罗诸诡,五易炬而后出.
欲溯流穷水崖,道者以水深辞:"请别由侧道以探其后崖,不必从中出也.
"乃复出明洞,涉水穷左崖之胜,遂出后洞,仰睇垂虬舞龙之石.
还饭于上岩,已日衔西山矣.
二十八日早坐上岩中.
道者出龙塘为予买米.
余曳杖穷其最上层,已下,憩石窍偏阁中.
盖是岩西向,下午则返照逼人,余故以上午憩,而拟以下午搜近山诸洞.
既午,道人以米至,午炊甫毕,遂循山而南,至昨来所渡石桥,由桥侧东折入环峡中.
〔是山石峰三支,俱锋棱巉削,由东北走西南.
中支为水月岩所托,是峡则中支、南支相夹者.
南支多削崖裂窍,予来时循其西麓,〕以为水月在其下.
询之土人,皆曰:"中不甚深,下无蹊径.
"从峡转北,得中央平洼一围,牛千百为群,散处其内,名为牛陇.
穷其西北,〔水汇成潭〕遂入阴洞后门,〔即东南临潭上,四旁皆陡石,无路人,必涉潭乃登〕洞甚虚敞,分之则二,合之则一.
〔随水西入,渐北转,石崖成峡,水亦渐深昧,与水月阴洞所见等.
虽未出其中,两端源流悉见,可无烦暗中摸索也.
洞门〕右崖,石痕丛沓繁多,俱作马蹄形,《西事珥》所谓"天马",意即此矣.
出洞,益遵峡而北,仰瞩东西两界,峰翔石耸,队合层分.
〔二支北尽处,北支又兀突起,与中支北麓对峙成峡〕遥望其下,有三洞南向,其上轰霞流电,闪烁有异,亟历莽趋之.
其左畔二门骈列,崖下虽悬乳缤纷,而内俱不深;其右畔一门,孤悬峰半,虽洞门嵌空,而中忽渊坠,其深数十丈,宛转内透,极杳邈之势.
而两崖峭削,无级徐霞客游记·355·下跻.
踞崖端望之,其中飞鼠千百成群,见人蓬蓬内窜,其声甚遥,闻此中有蝙蝠洞,岂即此耶出洞下山,望西北山嘴颇近,以为由此奔水月后洞而入,抵上岩甚便.
竭蹶一里趋之,其下既洼,乃攀陟山冈,则巨石飞耸,中俱蔓络,下嵌澄渊,路断径绝.
〔遥探洞外诸奇石,杳不可见,即溪流破壑出者,亦尽没其迹〕乃循北麓,仍东趋一里,南向前来之峡.
又经牛陇而南,共三里,返上岩之前.
见日有余照,仍入水月,徜徉明洞之内.
复随流出洞后,睇望所涉路断处,犹隔一峰嘴,始知此中山形横侧倏变,不可以意拟如此.
是夕仍宿上岩.
二十九日由上岩转入东北峡,过牛陇,共三里出峡,有岐焉.
一直北循北支东麓者,为北流大道;一转东向逾岭者,为北流间道.
乃东过田塍,更逾土岭而东.
又二里,过一村,又东抵小石峰下,是为塘岸墟.
时山雨自东北来,弥漫山谷,墟无集者.
〔墟为陆川北境,〕从此转而北,冒雨循山,荒冈漫衍,已为北流境矣.
十里为果子山,有数家倚冈而居.
过坳,雨渐止.
又十里为横林,有聚落在路右坞,数日前盗劫平乐墟,还宿于此,去北流只十里也.
其北有石山一支,自北而南,丛尖簇翠.
余初望之,以为勾漏在是,渐近而路出其东南,西望而行,秀色飞映.
盖此山在北流西十里,而勾漏尚在北流东十里也.
由横林东北五里,逾一土岭,下行田塍中,有石桥跨小溪,溪流西北去.
又东行平冈上,五里,抵北流西门.
西门闭不启,以西当贼冲,故戒严也.
循城由南门人,经县前,出东门,则街市颇盛.
一街循城而北者,为街墟;一街随江而东者,为沙街.
街墟由城北隅东转,有溪自城北来,石桥跨之,曰登龙桥.
其溪为大容东流之水,由桥下而南注绣江者也.
沙街由城南转东,绣江南自粤东高州来,至此已胜巨舟,故阛闠依之,宋人名驿为朝宗者,指此江而言也.
今驿名宝圭.
沙街东北过广济徐霞客游记·356·桥,则北溪之水至此入绣.
渡桥而与登龙之路合,路乃北出隘门,江乃东流而去.
余于是饭于沙街.
出隘门,抵北山下,循其南麓东行,五里,渡一小溪桥,遂入石山夹中.
〔南为望夫石,即黄婆岩西垂山也.
北则石峰逶迤,愈东石骨益瘦,疑即独秀岩所托,今已失其迹.
峰东崖大书"勾漏洞"三字.
此南北二石峰,俱东拱宝圭洞〕又东五里,石山回合处,中复突一峰,则宝圭洞在其西隅,而勾漏庵在其南麓.
时殷雷轰轰,先投庵中.
庵颇整洁,乃万历间有司重构者.
内堂三楹,中列金仙,东则关圣,西则葛令.
而葛令葛洪之像,纶巾朱履,飘然如生.
后轩则准堤大士在其中,西置炊而东设坐焉.
前庭佛桑扶桑盛开,红粉簇映;后庭粉墙中护,篁桂森绕其中,寂然无人.
有老道之妻掩关于后,询"游洞何自"对以"俟道者晚归.
"乃停囊轩中,令从去,就炊于中.
既而雨止,时已暮,道入始归.
乃县令摄以当道,欲索洞中遗丹及仙人米,故勾摄追捕而去.
然葛令欲就丹砂,乃其一时乘兴之言,其后蝉脱解脱罗浮,实未至此,此中久已无丹砂,安得有遗丹仙粒耶道者忧形于色,余姑畀钱,令多觅竹束炬,为明晨游具.
道者领命,愿前驰焉.
北流县当大容南面之中,其脉由大容南下,曰绿蓝山.
水分东西流:东流者即北溪,循城东下,登龙桥而入绣江者也;西流者为南流江之源,西南合水月洞之水,经郁林南门而西合罗望、定川诸水,南下廉州入海.
是北流〔县〕实南流之源,其曰"北流"者,以绣江南来,至此始大,〔东过容县界,合洛桑渡水,经容邑南门,下藤县,北入郁江去,〕非北流源此也.
旧有北流、南流二县,南流即今之郁林州,皆当南北二水胜舟之会,东西相距四十里焉.
北流山脉中脊,由县而西南趋水月,南抵高州,散为诸山.
徐霞客游记·357·而北流之东十里,为勾漏洞;北流之西十里,为鬼门关.
二石山分支耸秀,东西对列,虽一为洞天,一为鬼窟,然而若排衙拥戟以卫县城者,二山实相伯仲也.
鬼门关在北流西十里,颠崖邃谷,两峰相对,路经其中,谚所谓:"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言多瘴也.
《舆地纪胜》以为桂门关之讹,宣德中改为天门关,粤西关隘所首称者.
八月初一日晨餐毕,余先作宝圭行,约道者肩矩篝火后至.
洞在庵北半里,庵后先有一岩南向,一岩西向,望之俱浅,而宝圭更在其北.
先有漫流自西北来,东向直漱山麓,涉其北登山,则洞门在矣.
其门西向,左开岩而右深入.
开岩处甃以列碑轩敞,平临西峰;右洼嵌而下,有石柱当门,其端有石斜飞磴.
道由其侧下至洞底,交辟为四岐:一由东入,一由南进,二岐俱深黑;一向西豁,一向北透,二岐俱虚明.
东岐之南,顶侧忽倒垂一叶,平庋半空,外与当门之柱相对,〔上下凭虚,各数十丈,卷舒悬缀,薄齐蝉翅〕叶间复有圆窍曲窦,透漏异常.
由左崖攀级而上,抵平庋处,盘旋其间,踞叶而坐,真云軿贵族妇女乘坐的车霞驭,不复人间也.
坐久之,复盘叶而下,向北透之岐.
岐中倒垂一乳,长数丈,其端空悬,水由端涓涓下.
更北入峡中,其右则洼而北出,为下门,其左则高而北渡,为上叠,〔叠成上阁,阁前平临西北,亦有乳柱界其中.
〕此明洞之西北二岐也.
探历久之,道者负炬至,又携伴持筐.
余询其故,道者曰:"县以司道命,取砂米二丹,适有痒士已为我觅仙米,而砂从洞穴中可探而得,将携筐就炬以览之.
"始知所为砂者,非丹砂,乃砂粒如丹,其色以白为上,而黄次之,故其北洞以白砂命名;所谓米者,乃山洼中菰茭瓜的果米,土人加以"仙人"之名耳.
洞外芜莽中又有黄果如弹丸,土人谓之"颠茄",云采以为末,置酒中,液能令人发枉迷闷,《峤南徐霞客游记·358·琐记》所载闷陀罗者是.
乃爇炬先入南穴,两旁壁起如峡,高而不广.
入半里,左壁有痕横亘,曰仙床,悬地丈许.
其侧垂柱裂窍,皆短而隘.
窍腹宕如臼,以手探之,中有磊磊之粒,方圆不计,姑扫置筐中.
连探三四穴,不及升许,计出而淘濯其污,简取其圆洁成粒者,又不及十之一也.
然此亦砂粒之常,岂真九转之余哉又少进,峡忽下坠成渊,由洞抵水,其深二丈,而水之深,更不知其几也.
两崖俱危峭无可着足,南眺其内,窅黑无尽.
始促道者涉渊,言:"水深,从无能徒涉者.
"再促道者觅筏,言:"隘逼,曾无以筏进者.
""然则何如可入"曰:"冬月水涸,始可坠崖而涉.
""入当何如"曰:"其内甚深,能见明而不能升也.
"余闻之,为之怅怅.
扪石投水中,渊渊不遽急速及底.
旁瞩久之,仰见左壁之上,有隙旁通,亟入焉.
隙柱透漏,渐入渐束,亦无余窍.
乃下,返而仍出四达之中,更爇炬而入东穴.
初,两旁亦成峡壁,而其下渐高,既而中辟如堂皇,旁折如圭窦,皆暗窟也.
稍北而东,其径遂穷,比之南窍,虽有穴宛转,而深不及其半.
彼有穴而水阻,此无水而穴阻,转觉东穴之无涯涘水边矣.
复出至四达处,谋为白砂洞游.
按《志》白砂在勾漏北,勾漏甲天下,而此洞复甲勾漏.
如玉虚、玉田诸洞,普照、独秀诸岩,道者俱不言,而独津津言此洞.
余急趣其前,道者复肩炬束火携筐帚以导.
从北透偏门之下层出,乃循其西北麓而行,始见其山前后两峰,骈立而中连,峰之西南突者,为宝圭所倚,峰之东北峙者,为白砂所伏.
白砂前后亦有两门:前门北向而高敞,分为三门,两旁悬峻,而中可俯级而入;按《志》云,玉田洞,洞前三门,中门明广可通,似与此门合.
遍询土人,无知玉田洞者.
岂即以后洞为白砂,以此门为玉田洞耶后门南向,而高隘仅通一孔,前对宝圭之背,其左即中连之脊徐霞客游记·359·也.
先过后门山坳,草没无路,道者不入而北去.
共一里,转而东,绕山北麓而南跻前门.
入门即洼下,数十级及底.
仰视门左右,各有隙高悬旁启,即所谓左、右门也.
倒光流影,余照四达,然虚嵌莫攀焉.
从洞中右转,颇崇宏,而渐暗渐穷.
余先遍探而四觅之,无深入路.
出,促炬命导,仍由之入抵其中,以火四烛,旁无路也.
道者忽从右壁下,投炬蛇伏而入,窦高不逾尺,而广亦如之.
既入,忽廓然盘空,众象罗列,如阊阖天门下启,天地复通.
方瞻顾不遑,而崇宏四际,复旁无余隙.
忽得窦如前,透而东,转而南,倏开倏合,凡经四窦,皆隘若束管,〔薄仅透屏,故极隘忘窘,屡经不厌其烦也.
〕既而见左崖之上,大书"丹砂"二字.
其下有一龛,道者曰:"此丹穴也.
"复伏而扫砂盈掬双手一捧焉.
其南稍有一岐,入之不深.
出向西转,再折南行,则天光炯然,若明星内射,后洞门在望矣.
是洞内洼而中甚平,惟壁窦閤辟,无沟陀升降,前后两门,俱高悬于上.
道者欲仍从前门返,余欲逾后窦出.
道者曰:"后门隘不可跻,而外复草深莫从.
"余曰:"前暗中之隘,尚不惮其烦,况此空明,正可宛转,草之深浅,余所不顾也.
"遂穿窦出,则午日方中,始见宝圭后峰,君树塞门焉.
乃披茅践棘,西南出山拗,仍过宝圭透北偏门,共二里,将及庵后,命夫同道者还炊于庵,余挟寄宿庵中者东探清泉焉,〔即前所经南向岩也〕洞不深而明洁可栖.
洞前有宋碑,大书"清泉岩"三字.
洞左右无泉,而独得此名,无从征其故实.
还饭于庵.
下午,挟夫与寄宿庵中人此人不知何处人,先停庵中,身无半文,随余游诸洞,余与之饭,两日后不知所往.
探近山诸岩,乃西南入黄婆岩焉.
黄婆岩者,宝圭西南诸峰所裂之岩也.
其山西自望夫石攒沓而东,岩当其东北隅,与宝圭东西相对,徐霞客游记·360·而兹稍南逊.
岩门甚高,中有黄崖叠缀.
岩外石峰之顶,分岐耸异,有欹若妇人之首,鬃髻盘空,作回睇顾影之态.
其北面亦有石峰丛突,南与此山并夹,东与宝圭对峙.
东南石壁上,大书"勾漏山"三字,大与山齐,土人指为仙迹.
此其下必昔时宫观所托,而今不可征矣.
按《志》勾漏有灵宝、韬真二观,今皆不知其处.
灵宝疑即庵基所因,韬真岂其在此耶当时必多碑碣,而沧桑之后,断础〔柱子底的石墩〕无存矣.
徘徊其下.
又西抵望夫山西麓,眺望山崖,别无岩洞.
惟见东南一面,峦岫攒簇,疑即所云巫山寨者,巫山寨一名石寨.
山峰如楼橹雉堞,周回环绕,其数十二,故有巫山之名.
而渺漠无征,惟与山灵互相盼睐左右顾盼而已.
已乃循黄婆岩东麓,且盼且行,〔南抵东南隅,石崿悬峭,片片飞云缀空.
自外崖攀峭石上,历竖隙,屡出层空,达峰顶,遂尽发其危嵌态.
下山〕转循南麓,见峭崖穹然,〔石色雄赭.
〕下虽有门,内入不深,无从穿扉透室.
乃东由营房在勾漏庵前东南坪上.
草房数十间,营共居之,为居停卖浆之所.
横过勾漏庵,抵后峰东南角,(盖宝圭所托之峰,南面骈立而中连,西立一峰,即庵后清泉岩所倚,东立者与之比肩南向,循峰东麓北行,路左得一东向岩,内颇深,渐缩如牛角.
出洞又北〕有清流一方,淙淙自乱石中流出,其上则草石蒙茸,其下则西南成小溪去,行道者俱从此渡崖,庵与营俱从此取汲,而无问其所从来者.
余正欲求其源委,忽一少年至,见之,语从夫曰:"汝辈欲寻洞乎此其上有二洞,相距数十丈,路为草翳,可探而入也.
"又一人曰:"昨未晚,有二人携犬自东来者,虎自崖上跃下攫犬去.
虎穴宾客不可往.
"余不顾,亟挟夫与寄宿者攀棘践刺上跻,觅之深蔓中,则洞门果穹然东向,但外为蔓拥石蔽,无从即见耳.
人洞门,即隤然下坠.
俯瞰之,则有溪〔自北而南〕贯其底,水声潺渓,崖徐霞客游记·361·势峻削,非攀缘可下,四瞩其上,南崖有坠而未尽者,片石悬空,若栈道架壁,阔不盈咫,而长竟坠处直达西崖,但栈中有二柱骈立,若树栅断路者.
而外一柱已为人截去,止下存尺余,可跨而过.
但其处益狭,以双手握内柱,而盘越外柱,临深越险,莫此为甚.
过栈达西崖,已与洞门隔溪相向.
乃明炬四烛:崖之下,深坠与外崖同,崖之上,内入则垂乳列柱,回错开閤合,〔疏棂窈窕,〕忽环而为璇室,忽透而为曲榭,中藏之秘,难以言罄.
乃出崖临溪,从深坠处溜险投空而下,遂抵溪中.
〔仰视洞顶高穹,延照内映,侧栈凌虚,尤增飘渺〕水深不及膝,南从崖下涌来,北从崖下坠去.
〔即由此东出,为乱石泉源也〕余于是从南崖下溯流入.
其穴甚低,垂覆水面,相距止尺.
从夫暨寄宿者恐炬为水湿,内深莫辨,共阻莫入.
余贾勇溯流,冲沫过颡额头.
南入数丈,望前有流光熠熠,余喜,更透一洞,益高声呼二从人,虽伏水碍石,匍匐垂首,而瞻前顾后,火光与天光交通旁映,益前入不停.
又南数丈,有洞穹然东西横贯,其上东辟而为外门,其内西入而成巨壑,〔门高耸与前所入门等势〕时二人已至,乃令其以炬更前.
于是西向溯流,洞愈崇宏,流愈深阔.
又数丈,有石砥中流.
登石内望,洞辟如广厦,渊水四际其下,以杖测水,不竟其底,以炬烛洞,洞甚深黑,〔不知更几转,得抵宝圭南穴前所望深坠处也〕乃自砥石返步随流;仍抵东辟外门之下.
二从者将垂首横炬,匍匐向低穴北入.
余止之曰:"此门虽峻,与〔先〕所入者无异.
若伛偻下涉而就所入之门,不若攀空跻危,竟登此门为便.
"二从者曰:"门外不通,奈何"余曰:"门以外总不出此山,即所入之门,其外岂坦途哉"遂攀崖先登,二人亦弃炬从之,乃出洞口.
〔门亦东向,与所入门比肩,特翳于突石连曼,遂相顾不见〕循左崖平行,还眺门上,又上辟一层,若悬阁当空,然无级以徐霞客游记·362·登.
〔盖北洞奥室内罗,此洞外缀层楼,所异者此耳〕于是北转一曲,至前汲泉之穴,从容濯足,候从者至,〔遂一以北洞上登法而下.
崖半石隙蔓影中,仿佛并北洞见之,迨极下仰眺,仍茫然失所睹矣〕亟自东南山角转过营房,共一里,入勾漏庵,大雨如注.
是日,先西觅玉虚、玉田诸洞而不得,既而东得此二洞,尤为奇绝.
然此洞非异人忽指,则跬步之间,亦交臂而过,安知西峰大字岩之侧无棘霾蔓锁者安得峰峰手摩足抉,如黄婆岩东南诸峭石也耶!
初二日晨餐后,令从夫随道者西向北流市蔬米于城,余独憩庵中.
先是,寄宿者夜避蚊不知何往,至是至,曰:"已询得独胜岩在县北.
"余知在县北者或新开他岩,必非独胜,而庵中无人,不能与即去,姑辞明日,而此人遂去不复来.
既午,从夫以蔬米返,余急令其具餐,将携砚载笔往录宝圭洞中遗诗.
忽道者驰至,曰:"兵道将至,恐治餐庵中.
"欲携余囊暂入所栖处.
余不顾,竟趋宝圭.
甫出庵,而使者旗旄至矣,非所辖郁林道,乃廉州海北道也.
乃漳浦张国径印梁,余昔在甘棠驿同黄石斋曾会之.
兹驻廉州.
时军门熊文灿代荆溪卢象叔总督中州,追捕流寇,张往送之,回辕过此,故欲为勾漏游.
余隐墙西,俟其入庵,即趋录洞诗.
录未半而彼已至洞,余趋避于北岐叠阁之上.
回忆《梧志》所纪西小室,洞朗外瞩,自然石榻,平辅叠架,可眠可踞,与东洞对,正如两掖,其景宛然.
彼入南穴,亦抵水而返;余石卧片时,听洞中人倏寂倏喧,亦一异趣.
张出南穴,亦北趋偏门下,终不能攀上层而登,与县官啧啧称奇指盼,而不知有人卧其中也.
俟其去,仍出录诸诗.
诗俱代,只有一宋碑而不佳,盖为兵燹战火荡净也.
录甫毕,日衔西山,乃返于庵.
初三日饭勾漏,即东北行.
由营房转山之东南角,过透石徐霞客游记·363·东出之泉,径草坡而行.
五里,越一坡,有塘衍水环浸山谷.
渡桥,又二里,堰塘愈大,石峰至此东尽,其北有尖峰兀立若独秀焉.
山北隙中露大容,蜿蜒若列屏.
又东十里,有水自西北容山来,东南入绣江,为容、郁分界,名洛桑渡.
其水颇急,以藤跨水横系两涯之上,而系舟于藤,令渡者缘藤引舟,不用篙楫.
桃叶渡江,不若藤枝更妙矣.
又东五里为西山墟,有公馆,客之所庭也.
东南由岭上行,已下渡小桥,共五里矣.
又东出山十里,有荒铺,有板桥.
又东五里为清景新桥,则大容东峰,巍然北临〔若负扆屏风〕又东五里,入容县西外门.
又一里,入城西门,经县治前,即南转出城南门.
门外江水自西而东,即绣江.
自高州北经北流,又东合洛桑、渭龙二水,绕城南而东北,由藤县入大江者也.
〔渭龙源出天塘山,北向石寨村,始入绣江〕渡江而南,炊于肆.
又南二里,逾冈坂,误入东麓.
二里,仍转西向,又二里而得大道.
西南行,又五里,宿于古楼村.
一村皆李姓.
初四日饭于古楼村.
仍西南随大路盘都峤而过.
先是,余按《志》言:"都峤在城南二十里.
"自城问之,皆曰:"南山去城七八里.
"故余喜其近,出南门渡江,即望山而趋,而不意其误也.
盖都峤即南山,其北俱削崖悬亘,无级可阶,必绕出其南,始可北向而登.
其曰七八里,乃北面抵山之数,而二十里者,并从南陟山而言也.
共五里,过石寨村.
又一里,抵石嘴铺.
〔辅东南八里有黄土岩,不及登.
〕东渡一桥,始从岐北向上山.
登山东转,遂由山峡北向五里,抵南山寺,古所称灵景寺也.
大岩倚东崖,其门西向,中无覆架,而外有高垣,设莲座于中,明敞平豁,虽云"寺",实岩也.
盖都峤之形,其峰北穹高顶,南分两腋,如垂臂直下,下兜成坞,而清塘一方当其中焉.
两腋石崖,皆重叠回亘,上飞下嵌,若张吻裂唇.
徐霞客游记·364·一岩甫断,复开一岩,层穴之巅,复环层穴,外有多门,中无旁窦,求如白石下岩所云"潜通勾漏"者,无可托矣,总而披之,灵景为东腋之首,岩最高而大,〔高三丈五尺,深五丈,横阔十余丈,两端稍低,中弯如半月〕其北有三岩,皆西向而差小,亦有环堵为门者,皆读书者所托,而今无人焉.
三清当分腋之兜,岩最正而洁,〔高深横阔同灵景.
〕其东有二室,皆南向,亦有环堵倚之,与西向三岩易隅而齐列.
其西有飞崖,则南转东向,为西腋之户.
高穹虚敞,第内不甚深,然迤逦而南,与灵景分门对峙,若两庑廊屋焉.
此下层也.
三清之上,又列重门为中层,〔无缘陟道.
〕其上又启一岩为上层,是名宝盖.
〔高十五尺,深二丈,阔五六丈,后倚峰顶,地愈高上,独当中干,平临两腋巅.
再上,即中盘顶〕盖是岩不以灵巧见奇,而以回叠取胜,故舍其北峭,就其南嵔山高低盘曲的样子,信列仙望衡对宇之区矣.
〔上午,先抵灵景,门外竹光旁映,岩中霞幄高张.
心乐其幽旷〕时日已中,灵景僧留饭,见佛座下唐碑一通、宋幢一柱刻着佛号或经咒的石柱,刻镌甚古,就僧觅纸,僧仅以黄色者应.
遂磨墨沛于石,取拓月拓碑的工具于抽,以钟敲为锤,以裹足为毡,洗碑而敲拓之.
各完两通,而日色已暮.
问三清观,道者他出,空寂无人,竟止岩中.
初五日早饭于灵景.
由岩右北行,历西向三岩,又盘磴而上,入南向二岩,共里许,然后抵三清岩.
岩空境寂,〔树拂空明,〕甚堪憩足.
又西历东向虚岩,乃仍从来路一里,返三岩之间,取道之上,下视中岩嵌入足底,而下岩三清,树杪衍翠铺云,若浮空而载之者.
由岩左循崖跻石,其上层石回亘,如盘髻上突,而俱不中空,邑峭削无容足之级,而崖端子石嵌突,与白石之顶同一升法.
约一里,遂凌峰顶.
其间横突之崖,旁插之峰,与夫环涧之田,傍溪之室,遐览近观,俱无非异境.
徐霞客游记·365·〔乃知是山东西骈列,惟三峰最高,皆北耸南俯,此其最西者也.
回睇最东,层叠更多,但不及此峻耳.
北又横突一峰,为此峰北护,即县南望之趋者.
其北面峭削特甚,西则旁插一峰,颇尖锐,为此峰附.
西北两附间,下开一门,内环为峡,乃北护山与西高峰夹而成者.
峰中又突嶂中盘,为当门屏.
由屏东进峡南转,则东西二高峰交夹隙也,回合甚深曲〕久之,乃从旧道下,三里,村.
东望峡门深窈,冀一入探,而从夫阻梗不前;眺峡右有岩岈然,强其姑往探,此夫倔强如故.
有土人见而问之,余以情告.
土人曰:"此岩甚浅,不足入其内.
山半有竹简岩,山北之岩,惟此可入而游也.
"夫乃俯首从命.
遂东向峡门入,过峡北,岩果浅,而中北不堪置足.
一里,西抵一高峰东麓,见危崖独展,内环成峡.
〔抵当门屏下,其南面裂垂罅,削为三崖;西则下属北护峰,与之并起;东面危崖独展,与西高峰麓相对成峡〕峡南堰水成塘,〔环汇南罅三崖下,西附小峰,即椎立于南〕塘上一家结茅而居,环户以竹,甚有幽致.
由此渡峡,转上西峰北麓.
又一里,越岭稍下,其处又成峡焉.
细流南向.
〔直坠椎立小峰腋.
〕余乃溯流北入,涧壁阴森,藤竹交荫,涧石磊落,菖蒲茸之,嵌水践绿,足之所履,知菖蒲不知其为石也.
缘涧东上,复东南跻岭,共一里,有飞石二丈当道,缘梯而上,则竹简岩在其左夹.
两岩并列,门俱西北向,虽不甚深,高爽殊甚,南有飞泉外坠,北则燥洁中虚,有僧新结庐其间,故其道开辟.
〔岩下崖直达涧底.
计岩后即西高峰绝顶,当与三清岩胸背值,若由此置磴,可先登峰顶,次第下诸岩也.
〕既而下二里,仍至环塘结茅处,〔探南面裂罅.
罅相距五尺,两罅并起,界崖为三,但危悬绝峭〕见东麓有径北倚危崖,款茅而问罅并起,界崖为三,俱危悬绝峭〕见东麓有径北倚危崖,款茅而问之,其人方牧,指曰:"此石背村路也.
"徐霞客游记·366·先是,偕从夫循危崖北行,夹径藤树密荫,深绿空濛,径东涧声唧唧,如寒蛩私语;径西飞崖千尺,轰影流空,隔绝天地.
若不有此行,只谓都峤南魁北峭,一览可尽,而谁觉其幽悄至此哉!
时已下午,从夫顿捐除去倔强之色,并忘跋履之劳.
二里,危崖北穷,与坞西转,〔即当门屏北麓也,较南麓三裂崖稍逊其峻,亦环亘成坞焉〕路乃东向,截坞登岭.
〔岭乃西高东北支,北走属北护峰者〕逾岭,其坞自北而南.
〔复开南北坞.
坞东乃中高盘亘,上亦有岩悬缀.
下与西高夹为此坞,北更有重崖间之,南则湾环以出,不知所极.
既而南)见两三家倚西峰北麓而居,亟趋而问之,即石背村也.
余既得石背,因忆宝盖道者所云:"山北有岩与之相近.
"更详询其所在.
村人曰:"此处东有婆婆岩,岩高路绝,可望而不可到;西有新岩,其岩新辟,有径可别下石寨.
"乃引余从屋右小径,指而望之,即竹简岩也.
盖北山之洞即为竹简.
此中岩名、村界,询之则彼此多错,陟之则脉络递现,山灵与杖屦辐辏聚集,其无幽不抉如此!
时日已下迫,问抵县城尚二十里,亟逾岭,循危崖而行.
三里,未至石寨,见有路北去,遂随之.
盘一岭,路渐微,问之樵者,曰:"误矣!
"指从苍莽中横去,曰"从此西南,可得大道.
"从之,路益荒棘.
久之,得微径向西南,约共误三四里,仍出石寨傍南来大道,日已逼虞渊矣.
始北转向大道行,五里,过古楼村西,已昏黑.
念前所投宿处,酬钱不受,难再入,入他家又昏暮不便,从暗中历大道北向而驰.
四里,越一隘,又二里,转一岣,复下一坡,渡一涧,共二里而抵绣江,则街鼓击鼓报时既动,宿肆俱寂.
乃叩南涯之肆,入炊而宿焉.
即昨来炊饭家,故闻声而即启也.
初六日早,北渡江入南门,出西门,饭于肆,即从外垣墙内北向行.
经演武场,有大塘潴水甚富,堤行其间.
堤北出古徐霞客游记·367·城门,此古州北城遗址也.
有碑言:"天顺间郑果、嘉靖间吴显宗二寇为乱,皆因改州为县,城失其险.
故崇祯初复门旧基为外护"云.
余疑改州为县,因人散城缩,非改县而后失险也.
出〔容县北〕门即西行,已而北转,循大容东麓十里,有水自西北来,〔东入绣.
〕乃连渡其右,复渡其左,三渡遂循溪溯流而上,行夹谷间五里,为石头铺.
于是复乱流涉水,水势愈缩,山势愈夹.
西折入山峡行,透峡共五里,山势复开,是为李村.
已渡一桥,复渐入幽阻,盘旋山峡同,见溪流壑底,树蔓空中,〔藤篝沉翳,举首不见天日〕五里,跻岭,复盘旋其上峡.
又五里,忽山回谷转,潴水满陂,环浸山麓,开处如湖,夹处如涧,皆平溢不流,左右回错,上下幌漾,真深山中异境也.
已而路向南山,水连东坞,乃筑堤界其间,以通行者.
再南山峡,水遂西流,是为水源,盖大容北下之脉所盘夹而成者.
于是水分东西,夹路随水西北出山.
二里为同山墟,山乃大开,原田每每,村落高下.
转而西行,仍南见大容西峰巍然颖出也.
五里,有大溪自南,小溪自西,二溪会而东来之溪相并北去.
乃涉南溪,溯西溪,北循岭过鸡黍山,有村落在路左.
越溪而北,日有余照,途中人言,从此将北入深峡中,无居人,遂止于秦窑.
秦窑者,鸡黍山北坞中悬小阜也.
左右俱有峡,通狭径,两三家当阜而居,径分其前,溪合其下.
主人方裂竹为构屋具,取大竹椎扁裂之,片太尺许,而长竟其节,以覆屋兼椽瓦之用.
迎客有山家风味,不若他方避客如虎也.
初七日晨餐毕,从秦窑北行.
透峡二里,山复环而成坞,有聚落焉,是为卢绿塘.
从此循壑西北行,山谷愈幽,径路愈塞,山俱丛茅荒棘,求如水源一带高树深林,无复可得.
况草茅高者没顶,不辨其上之或东或西,短者翳胸,不见其下之为平为坎.
如是者三里,过大虫塘.
又二里逾长岭顶,始北望白徐霞客游记·368·石山在重峰之外.
于是西北从岭头下二里,又从坑中下一里,为石潭村.
村北逾小桥,从东岐行五里,山坞大开,有江自南而东北注,是为西罗江,乃发源大容西北,〔至此始胜舟,〕而东至头家寨入绣江者.
其流颇大,绝流而渡,没股焉.
北岸为平地墟,有舟下达绣江.
由其埠西上岭,二里,人一坞,为板洞,聚落亦盛.
由洞后西上岭,平行岭半二里,转而北,复平行岭半二里,乃下.
旋东北上跻,遂逾岭头,南望大容东西诸峰无不毕献,惟北瞻白石,为北峰所掩.
复平行岭上,一里而下岭北,其水犹东行.
度峡西,稍逾一坳,水始分东西焉:东水俱入西罗江,属梧;西水俱入大水河,属浔,是为分界.
一里出坞,为上周冲,山始开.
五里抵罗秀,山乃大开.
饭于肆.
由罗秀北行三里,为卢塘.
四山开绕,千室鳞次,倚山为塘,堤分坡叠,亦山居之再盛者也.
罗秀、卢塘之中,道旁有空树一圆,出地尺五,围大五尺,中贮水一泓,水面上〔不〕盈树围者五六寸,下浮出地面者几及尺焉.
深碧澄莹,以杖底之,深不可测,而珠炮亹亹行进的样子上溢.
空树虽高于地,若树中之水,止可与地相平,乃地之左右俱有溪流就下,而水贮树中者较地独高,不溢不臧,此孰为之斟酌其间耶树若井栏,或人之剜空而植之地中者.
但水之浮地为可异耳.
卢塘北五里,过卢忘村,登一岭夹.
下而复上,又二里,循山半行,始望白石双尖如觌相见面.
其岭东西两界夹持,而北下成深坑,布禾满底坑.
一里,辄有过脊横断两崖间,凡渡三脊,约循崖上者共六里焉.
俯瞰坑中,或旁通,或中岐,所谓"十二岔塘"者是矣.
渡脊后,遂西北逾岭,一里稍下,复东度一脊,乃北向大路,直望白石山麓.
北下一里,又随夹西转一里,下至坑底,即逾小岭.
一里西下,则大水河从南北注.
随之北下,又一里,水转东折,又有一小水北自白石来,合并东向.
乃既渡其大,徐霞客游记·369·复渡其小,上东北涯,已暮色逼人,投宿于岭上之陈村.
大水河者,自同冲、罗秀北流过此,下流至武林入浔江.
初八日自大水河登后山入浔,路当从山左循小水北行,余误从山右大水北去.
一里,大水折而东,余乃西逾岭.
三里出罗捷,或作"插",有村落在山半.
仍与北来小水遇,溯之行,始得大道.
又二里,复逾水上岭,从岭上行二里,西瞻独秀而行.
下山二里,为陈冲,已出独秀东北,复见白石矣.
自陈冲循坞中小水东北行,至是又以潘观山为西瞻矣.
潘观山与东界山排闼而北.
十里,复西北陟冈,盘西界中垂之嘴,于是复循冈陇行.
共十里,逾一岭而下,是为油麻墟.
时值墟期,饭而后行.
十里,连渡二桥,桥北为周村,水北绕而去,路陟西岭.
五里;过上合村.
又谓之麻合,居民二三家在岭内.
又十里,抵陈坊,陈坊之南,自周村来,山不甚高,水不成溪,然犹冈岭间叠,陂陀盘绕;陈坊之北,则平野旷然,西山在望,聚落成市,始不作空山寂寞观矣.
初九日自陈坊墟西行荒野之中,中洼如岩,岩中突石,盘错蹲踞,但下无深坠之隙,中无渊涵之水,与前所过石桥村南洼陂突石无以异也.
西行十里,直逼思灵山下,则郁江自西南环城东北,而隔江山光雉堞,恍然在望矣.
渡江,抵城东南隅,往南门,至驿前,〔返浔郡寓中,〕则二病者比前少有起色.
询横州渡舡,以明晨早发,遂携囊下舟以俟焉.
是行也,为日十有六,所历四县、桂平、陆川、北流、容.
一州郁林.
之境,得名岩四,而三为洞天:白石名秀乐长真第二十一洞天,勾漏名玉阙宝圭第二十二洞天,都峤名大上宝玄第二十洞天.
惟水月洞不在洞天之列,而实容山之正脉.
盖余所历,俱四面环容山之麓.
盖大脊西南自钦州、灵山,东北经兴业,由平山墟度脉而东,即高峙为大容.
其北出之支,发为徐霞客游记·370·白石,而山脉尽焉;其南出之支,经北流县东分为勾漏,而山脉亦尽,南行正脉,自鬼门关又南为水月洞,又南经高州、西宁之境,散为粤东南界之脉,而北转者始自罗面而北,结为都峤.
是白石、勾漏、水月皆容山嫡冢,而都峤则云礽第八世孙之后矣.
世谓容州三洞天俱潜穴相通,非也.
白石之通于勾漏者,直指其山脉联属,而何必窍穴之相彻;都峤之通于勾漏者,第泥其地界之接轸界限,而岂知脉络之已分.
故余于都峤而知迹之易混,于水月而知近之易遗也.
鬼门关在北流西十里,当横林之北,望之石峰排列,东与勾漏并矣.
北流而县中峙,乃东者名仙区,西者称鬼域,何耶余初是横林北望,心异山境,及抵北流而后知其为"鬼门",悔不能行其中,一破仙、鬼之关也.
初十日未明发舟,晓霞映江,从篷底窥之,如行紫丝步帐中,彩色缤纷,又是江行一异景也.
随西山南向溯流十里,外转而东北行,迂曲者又十里,始转而南又十里,望白石山亭峙东南,甚近.
于是转而西北,是为大湾.
又西十里过牛栏村.
转而南,复转而西,又十五里而暮.
又乘月行五里,宿于镇门.
是夕月明如昼,共行六十里.
十一日未曙而行.
二十里,白沙,又五里登涯.
由小路北行,一里得大路,稍折而东,渡雷冲桥.
从桥东小岐北望石峰而行,涉一溪,行苍莽中.
四里抵小石峰下,复透一峰峡,又三里抵罗丛岩,岩门南向.
邦人黎霄鸾,乡贡进士,有记曰:"东南望白石洞天,西北接狮子、凤巢之秀,艮案峙其前,太平拥其后.
"既至,日犹未午,一面索炬同道者游,一面令具餐焉.
盖兹岩前有东西两门,内有东西两洞.
西洞之内,倏夹倏开,倏穹而高盘,倏垂而下覆,顶平若幕,裂隙成纹;至石形之异,有叠莲盘空,挺笋森立者,亦随处点缀,不颛以乳柱徐霞客游记·371·见奇也.
西洞既穷,道者复携炬游东洞.
〔计里许,北过一隘,西转有峡,北透天光〕其内夹而不宽,高而无岐,石纹水涌,流石形如劈翅,而莲柱乳笋,亦复不汎一般.
〔时数炬更尽,不复能由内洞返.
北跻后洞出,穴北向,仅中匍匐出洞.
已下北麓,循麓东行,过东北隅,道者指其上列窦曰:"此东洞后穴也.
"予即欲从之人.
道者曰:"无炬.
须仍由前洞携炬出.
"从之,环其东麓.
麓东一峰圆峙,高逾此山,窍穴离披.
道者谓都无深入窦.
然其北有石一枝离立起,不由此不得睹也.
复入东前洞,缚炬内游.
乳石奇变,与西内洞等,而深止得半,不若西屡转愈扩也.
东崖上穴骈迸,亟跻上,则有门三穴,联翩北向,而下无阶级台阶.
道者谓:"从其内西向跻暗夹中,有道可出,然愈上愈隘,不若仍出前洞也.
"〕游毕,下洞底,循故道出.
饭于道者,复束炬为水洞、龙洞游.
水洞在山西南隅,其门南向,中宽数亩,潭水四际,潴而不流,其深不测,而渊碧如黛;其外浅处,紫碧浮映,想为日光所烁也.
洞左右俱有重崖回环潭上,可循行以入.
及抵潭际,则崖插底而路旁绝,〔上无岐穴,不识水洞何所止〕出洞,循西麓北转而东,又得龙洞.
洞在山西北隅,其门北向,中有水夹,其上片石东西交叠,成天生桥焉.
〔五丈以内,又度一梁,篝火入,西穿石柱,夹渐大〕南入约半里,〔路穷下黑,乃多燃火炬照耀之〕亦有深潭一泓,潴水莫测,大更逾于水洞,〔投石沉沉,亦止而不流,〕洵神龙之渊宅也.
〔已而熄炬消焰,南望隔深,深处杳杳,光浮水面,道人神以为怪光使然.
予谓穴影旁透.
道人曰:"昔村人结筏穷之,至其处,辄不得穴,安所得倒影"予曰:"此地深伏,虽去洞顶甚遥,然由门南出,计去水洞不远,或水洞之光,由水中深映,浮筏者但从上瞩,不及悟光从水出耳.
若系灵怪,徐霞客游记·372·岂有自古不一息者哉"乃复明炬〕出龙洞.
〔别道人〕即西逾石梁,西南望山坳行.
皆土山漫衍,三里,辄不得路.
乃漫向西南升陟垄坂,五里始得路.
乃随向西南一里,度一石梁,又一里得村聚,是为厚禄,有公馆焉.
厚禄西南,乃往贵县大道;厚禄之北为安禄营,乃浔州所从来者,余从间道出厚禄后山,已过安禄,而南欲趋平碣,尚三十里,中无人烟可以托宿.
土人劝余返安禄宿铺中,时日才下舂,余不能违也.
安碌营有营兵数十家,以宿客为业.
罗丛岩西北有崇山横亘,东北自浔之西山,西南自贵之北山,二山两角高张,东西相距百四十里,中间峰峦横亘,翠环云绕,颇似大容.
盖大容为郁江南条之山,界于绣、郁两江之间;而此山为郁江北条之山,界于黔、郁两江之间.
其脉自东南曲靖东山至泗城州界,经思恩、宾州之境,而东尽于浔.
贵县之倚北山,犹郁林之于大容西岭;浔州之倚西山,犹容县之于大容东峰:皆东西突耸两角,而中则横亘焉.
第大容〔东西八十里〕较近,而中有北流县界其间;兹山较远,而别无县治,惟安禄营为中界.
安禄东有土山,脉由大山东北分支南下.
第大山自西南趋东北,土山自东北转西南,南抵浔、贵滨江诸山而止.
其中夹成大坞,映带甚遥,平畴广溪,迤逦西南矣.
十二日平明,自安禄西南行田塍间.
四里,南越山冈,西下二里为飘村,聚落不及厚禄三之一,而西望大山之下,则村落累累焉.
又西南四里,过一小桥,于是皆沮洳之境,两旁茅草弥望,不复黍苗芃芃茂密矣.
又一里,过临征桥,乃南逾冈陇.
又西南三里,有碑大书为"贵县东界".
又西南渐向冈陇,而草蔂,蔓生植物一望如故.
又八里,直抵石山下,是为平碣营.
先是,由飘村南望,右大山,左土岭,两界夹持,遥遥西南去,大山长后西突而起,土山短渐南杀焉.
而两界之中,有徐霞客游记·373·石山点点,青若缀螺,至是而道出其间.
平碣亦在冈阜上,有营兵数家,墟舍一环.
就饭于卖浆者,恐前路无人烟也.
平碣之东,石峰峭方,曰大岩山,有岩甚巨,中容数千人.
其南又突小山,低而长,上有横架之石,若平桥高悬,其下透明.
小山之西,平碣之南,为马鞍山,亦峭耸而起,此皆平碣之近山也.
南望有骈若笔架、锐若卓锥者,在数里之外.
望之而趋,三里,度石梁,为石弄桥.
又南十余里,直抵南望诸峰之麓,有一第舍在路右突阜上,曰劈竹铺.
眺路左诸峰,分岐竞异,执途人而问之,始知即贵县之东山也.
其西北大山尽处高峙而起者,即贵县之北山也.
按《志》贵县有东、西、南、北四山,而东山在县东二十里,为二何隐处,《一统志》曰:唐时有何特进、履光二人隐此.
《风土记》谓特进乃官衔,分履、光为二人,曰何履、何光.
《西事珥》载,开元中,何履光以兵定南诏,取安宁,立铜柱.
按此,则履光乃一人,其一名特进,非衔也.
明秀挺拔.
盖四山惟北为崇峦峻脊,而东、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
东山亚于南而轶超过于西.
西北一峰如妇人搭帔披肩簪花,俗呼为新妇岩.
中峰石顶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并立,今人即指为二何化名.
然兹山耸拨自奇,何必摹形新妇,托迹化人也!
其南支渐石化为土,峰化为冈,逶迤西南.
循其右行,共九里,为黄岭.
其南面土冈尽处,始见村聚倚冈,室庐高列.
其北隅平洼中,复立一小石峰,东望如屋脊横列,两端独耸;西眺则擎芝偃盖,怪状纷错.
又西南一里.
路右复突一石峰,高耸当关,如欲俯瞰行人者.
从此东北,石峰遂尽,遥望南山数点,又青青前列矣.
又二里,度一石梁,其水势石状与劈竹同.
又五里,则路两旁皆巨塘潴水,漾山潆郭.
又一里,过接龙桥.
叠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桥也.
于是居聚连络.
又西一里,由贵县东门抵南门,则大江在其下矣.
〔静徐霞客游记·374·闻与顾仆所附舟,已先泊南门久〕下午下舡,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里而泊.
十三日未明而发.
十里,西抵西山之南,转向南行.
五里,转向东行,十里,是为宋村.
由贵县南至南山十里,由南山至宋村十里,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
先,余拟一至贵县,即往宿南山,留顾仆待舟,令其俟明晨发.
及余至;而舟且泊南门久矣.
余别欲觅舟南渡.
舟人云:"舟且连夜发.
"阻余毋往.
余谓:"舟行屈曲,当由南山间道相待于前,不知何地为便"舟人复辞不知,盖恐迟速难期,先后有误耳.
及发舟,不过十余里而泊.
今过宋村,时犹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此登舟也至是,舟转西南,挂帆十里,转东南,仍纤十五里,复南挂帆行,五里,西转,是为瓦亭堡.
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内,有山横列焉.
又十五里,则夹江两山并起,舟溯之人.
又五里而暮,乘月行十里,泊于香江驿.
十四日五鼓挂帆行,晨过乌司堡,已一十里矣,是为横州界.
东风甚利,午过龙山滩,又四十里矣.
滩上即乌蛮滩,有马伏波庙.
滩高溜急,石坝横截,其上甚艰.
既上,舟人献神庙下,少泊后行.
西北五里,为乌蛮驿.
又南十里,则石山峥嵘立江右,为凤凰山.
自过贵县西山,山俱变土,至是石峰复突而出.
其双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凤凰岩也.
又南二里为麻埠,日已西昃.
余欲留宿其处为凤凰游,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
又西十里,其处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岩,下有村曰谢村.
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远,亦不及停.
又南五里,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里而泊,是夜月明如昼.
乌蛮滩在横州东六十里,上有乌蛮山、马伏波庙.
《志》谓:"昔有乌蛮人居此,故名.
"余按:乌浒蛮在贵县北,与此不相及.
而庙前有碑,乃嘉靖二十九年知南宁郡王贞吉所立.
谓:徐霞客游记·375·"乌蛮非可以渎前古名贤之祠,易名起敬滩.
"大碑深刻,禁人旧称,而呼者如故.
余遍观庙中碑甚多,皆近时诸宦其地者;即王文成《上滩诗》亦不在.
而庙外露立一碑,为宋庆历丙戌1046年知横州任粹所撰,张居正所书.
碑古字遒.
碑言:"粹初授官时,奉常二卿刘公以诗见送,有'乌岩积翠贯州图'之句.
抵任即觅之,不得也.
遍询之父老,知者曰:'今乌蛮山即乌岩山也,昔伪刘擅广五代十国,刘隐在两广建立南汉权政,以讳易其称,至今不改.
'夫蛮乃一方丑彝,讳亦一时僭窃,遂令名贤千古庙貌,讹袭此名,亟宜改仍其旧.
闻者皆曰:'诺.
'遂为之修庙建碑,以正其讹.
"其意与王南宁同.
而王之易为起敬,不若仍其旧更妙.
十五日五鼓挂帆,十五里,清江.
有江自江左入大江.
又二十里,抵横州南门,犹上午也.
横州城在大江东北岸,大江自西来,抵城而东南去,横城临其左.
其濒江二门,虽南面瞰之,而实西南向也.
近城有南、北两界山:北七里为古钵,在城西北隅;俗名娘娘山,以唐贞观中,有妇陈氏买鱼将烹,忽白衣人谓曰:"鱼不可食,急掷水中,上山顶避之.
"陈如其言.
回望所居,己陷为池矣.
其池今名龙池,山顶庙曰圣婆庙.
南十五里曰宝华,在城东南隅.
宝华山有寿佛诗,乃建文君遁迹之地.
二山皆土山逶迤,而宝华最高,所谓"秀出城南"是也.
宋守徐安国诗.
时州守为吾郡诸楚余,名士翘.
有寄书者,与郁林道顾东曙家书俱置箧中,过衡州时为盗劫去.
故前在郁,今过横,俱得掉头而去.
若造物者故藉手此盗,以全余始终不见之义,非敢窃效殷洪乔也.
是日为中秋节.
余以行李及二病人入南宁舟.
余入城,饭于市,乃循城傍江而东,二里,抵下渡.
横州有三渡:极西者在州门外,为上渡;极东者在下流东转处北极庙前,为下渡;徐霞客游记·376·而中渡在其中.
渡南岸,〔为宝华山道,〕遂登山坡而入.
其道甚大,共二里,透入岭半,其内山环成峒.
由峒东北行,有小径,二十里可抵凤凰山.
已而复随峡南行,共五里,乃由右岐南复登岭.
一里南下,又一里过蒙氏山庄,又一里,乃东向入山.
又二里,过山下村居,予以为即宝华寺也.
披丛入之,而后知寺尚在山半.
渡涧拾级,又半里,得寺.
日才下午,而寺僧闭门,扣久之,乃得入.
其寺西向,寺门颇整,题额曰"万山第一".
字甚古劲,初望之,余忆为建文君旧题,及趋视之,乃万历末年里人施怡所立.
盖施恰建门而新其额,第书己名而并设建文之迹;后询之僧,而知果建文手迹也.
余谓"宜表章之.
"僧"唯唯.
"寺中无他遗迹,惟一僧守户,而钟磬无声.
问所谓山后瀑布,僧云:"坠自后岭,其高百丈.
而峡为丛木所翳,行之无蹊,望之不见,惟从岭而上,可闻其声耳.
"余乃令僧炊于寺,而独曳杖上岭,直造其顶.
而风声瀑声,交吼不止,瀑终不见.
〔岭南下五十里,即灵山县矣.
〕乃下返寺.
寺后冈上,见积砖累累.
还问之,僧曰:"此里人杨姓者,将建建文帝庙,故庀备具材以待耳.
"吁!
施怡最新而掩其迹,此人追远而创其祠,里阈之间,智愚之相去何霄壤哉!
既而日落西陲,风吼不息,浮云开合无定.
顷之而云痕忽破,皓魄当空.
参一出所储酝酒醉客,佐以黄蕉丹柚.
空山寂静,玉宇无尘,一客一僧,漫然相对,洵可称群玉山头,无负我一筇秋色矣.
十六日早饭于宝华.
下山五里,出大路,又五里,出峒前岭.
望东北凤凰诸石峰在三十里外,令人神飞.
而屡询路远,不及往返,南宁舟定于明日早发,遂下山.
西五里抵州门,由上渡渡江入舟.
十七日平明发舟,雨色凄凄,风时顺时逆.
舟西南行三十徐霞客游记·377·里,江口有小水自江南岸入,江名南江.
舟转北行,又十里抵陈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舟.
内有陈步江寺,亦建文君所栖.
〔钦州盐俱从此出〕泊于北岸.
是日共行四十里.
静闻以病后成痢,坚守夙戒,恐污秽江流,任其积垢遍体,遗臭满舱.
不一烷濯,一舟交垢而不之顾.
十八日晨餐始发舟.
初犹雨色霏霏,上午乃霁.
舟至是多西北行,而风亦转逆.
山至是皆土山缭绕,无复石峰嶙峋矣.
〔盖自入郁江,惟凤凰山石崖骈立瞰江,余皆壤阜耳〕二十里,飞龙堡,又十里,东陇堡,又五里,泊于江之左岸.
其处在火烟驿下流五里土山之上,有盘石平亘,若悬台中天,擎是向空,亦一奇也.
是日行三十五里.
十九日平明行.
五里过火烟驿,是为永淳县界.
于是舟转北行,历十二矶焉.
矶在江右涯,盘石斜叠,横突江畔.
盖自横以来,山石色皆赭黯,形俱盘突,无复玲珑透削之状矣.
共十五里,绿村.
舟转东北,又十里,三洲头.
又五里,高村,转而东南,乃挂帆焉.
三里,复转东北,又五里,转而东.
又二里,抵永淳之南门而泊.
是日行四十五里.
永淳踞挂榜山而城.
郁江自西北来,直抵山下,始东折而南,仍环南门西去.
当城之西,只一脊过脉,脊北则来江,脊环则去江,相距甚近.
脊之东北,石崖圆亘,峙为挂榜山,而城冒覆盖其上,江流四面环之,旁无余地.
二十日舟泊而候人,上午始行.
乃北绕永淳之东,旋西绕其北,几环城之四隅,始西北行.
十五里,鹿颈堡,已过午,始转而西,乃挂帆焉.
于是两岸土山复出,江中有当流之石.
五里,西南行.
又十五里,伶俐水,有埠在江北岸,舟人泊而市薪.
风雨骤至,迨暮而止.
复行五里而泊.
是日行四十里.
二十一日鸡再鸣即行,五里而曙.
西南二十里,过大虫港,徐霞客游记·378·有港口在江北岸.
转而南五里,又西五里,午过留人峒,有石耸立江右,宛若妇人招手留房者.
石当山回水曲处,故曰峒,又北曲而西,五里,过蓑衣滩,又十里,转而北行,则八尺江自西来人.
〔江发源自钦州,通舟可抵上思州.
〕八尺之北,大江之西,巡司名八尺,驿又名黄范.
宿于左峰.
二十二日平明,由黄范北行五里,上乌洴滩.
江流至滩分一支西出八尺.
舟上滩,始转而西,渐复西南.
二十里,有土山兀出北岸,是为清秀山,上有浮屠五级出青松间,乃南宁东南水口也:又西五里,为私盐渡.
又西五里,上一滩,颇长,有石突江西岸小山之上,下有尖座,上戴一顶如帽,是为豹子石.
舟至是转而北,又十里过白湾,山开天阔,夹江多聚落,始不似遐荒矣.
转而南三里,为坪南,江南岸村聚甚盛.
又西三里,泊于亭子渡.
二十三日昧爽行,五里,抵南宁之西南城下.
(自此至九月初八日纪俱缺.
霞客自标简端云:"庄杂剡包根内.
"遍搜遗帙,并无杂剡.
计其时俱在南宁.
嗟嗟!
南宁一郡之名胜,霞客匝月之游踪,悉随断简销沉.
缮写至此,安得起九原而问之!
梦良记)九月初九日西过镇北桥关帝庙,西行三里,抵横塘,东望望仙坡东西相距,于是西折行五里,望罗秀已在东北,路渐微.
稍前始得一溪,溪水小于武江,而急流过之.
渡溪始北行,二里,西去为申墟道,北去为罗赖村,已直逼西山东麓矣.
返转东北又二里,过赤土村之西,有小水自西而东潆山麓,绕赤土下中墟.
越涧登山,越小山一重,内成田峒.
又越峒过小桥而上,其路复大.
路左有寺,殿阁两重甚整,望之无人,遂贾余勇先直北跻岭.
岭西有涧,重山自西高峰来,即马退山夹而成者.
一里,登越山坳,盖大山西北自思恩来,东西环绕如城,徐霞客游记·379·迤逦自西南走东北,而西南最高者为马退.
又东,骈峰杂突,皆无与为并.
而罗秀在其东,联络若一山,而峰岫错落,路亦因之.
路抵中峰,忽分为二:左向西北者,为武缘道;右走直北者,为下山间道.
二道界一峰于中,则罗秀绝顶也.
时余未识二道所从,坐松阴待行人,过下午而无一至者.
以右道幽地,从之北出拗,而见其下岭,乃谋返辕,念峰顶不可不一登,即从其处南向上.
其顶西接马退,东由黄范北走宾州.
盖其脉自曲靖东山而来,经永宁、泅城、思恩至此,东至于宾,乃南峙为贵县北山,又东峙为浔州西山,而始尽焉,南宁之脉,自罗秀东分支南下,冈陀蜿蜒数里,结为望仙坡,郡城倚之.
又东分支南下,结为青山,为一郡水口.
青山与马退东西对峙,后环为大围,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边境开洋,曾无此空阔者.
从顶四望,惟北面重峰丛突,万瓣并簇,直连武缘,然皆土山杂沓,无一石峰界其间,故青山豹子遂为此巨擘.
从顶西下武缘道,坳间北望,寥寂皆无可停宿处.
乃还从岐约一里下,从路旁人罗秀寺,空无人,为之登眺徘徊.
又一里,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里,抵赤土村,宿于陆氏.
(是纪一则,于乱帙中偶得之,胡涂之甚,不知其纪何日,观《独登罗秀诗》知为重阳日记.
录之以志此日之游踪.
不与前后俱没.
若云登高作赋,不负芳辰,则霞客无日非重九矣梦良又记)(以下九月初十日至二十一日游南宁日记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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