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颂"专题散文征文大赛入围作品公示

买春楼  时间:2021-03-22  阅读:()

由海南省委宣传部指导、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办、海南省文学院承办的"椰颂"专题散文征文大赛活动目前已进入作品评审环节,由孔见、王雁翎、孙绍先、杜光辉、杨沐、胡彬、黄宏地(按姓氏笔画排列)等作家、评论家、教授组成的征文作品评审组本着高度负责、客观公正的原则,在公证人员全程监督下,对符合征文要求的897篇作品,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采取投票方式评选出81篇入围作品,现予公示,请征文作者及社会各界监督.
如发现作品中有剽窃、仿冒、内容偏离事实等问题,请于公示之日起3天内向征文大赛组委会反映.

联系人:王先生(手机:13807634521)"椰颂"专题散文征文大赛组委会2017年7月20日"椰颂"专题散文征文大赛入围作品落椰子人生如茶,甘苦自知.
周末,我一个人躺在摇椅上读书,倦了,便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一楼的前后门全都给调皮的孩子们敞开了,穿堂风丝丝缕缕的侵了进来,身上竟然有了少许的寒意.
我丢下书本,起身沏了壶菊花茶.
茶只是普普通通的茶,但是,我喜欢散发在空气中那一股淡淡的茶香.
茶花慢慢的变得厚重,茶水慢慢的变得澄黄.
倒了一杯,捧在手心中,暖暖的感觉从手掌心上蔓延开来.
嗫一口,唇齿间便流淌着满口的芳香.

透过氤氲的茶气,我发现茶几下放着一个老椰子,便问坐一旁的母亲,这椰子是怎么来的.
母亲淡淡一笑,说前些日子经过椰林,看到地上有个落椰子,特大个,外观也漂亮.
她知道我喜欢,就给我带回来了.

落椰子,是海南本地话,意指椰子树上的椰子,自己从树上掉了下来.
落椰子分两种.
一种是青绿的嫩椰子,因种种原因尚未老熟,便掉了下来.
这种椰子,里头的椰子肉大多已经腐烂变质,是不能食用的.
另一种是自然老熟了的椰子,这种椰子表皮已经不再是绿色,而是显枯灰色.
它往往已经在高高的椰子树上挂吊了好几个月,任凭风吹雨打.
直到有一天,忽然来了一阵风,它便借了风的一点点微薄的力量,挣扎着离开母体,直直的坠落到地面上来.
这种落椰子既可以当种子用,水也可以可喝,肉也可以吃.
海南当地有一种以椰子肉做馅的糯米糕,用的往往就是这种老椰子的肉.

老熟了的落椰子,倘若任由它躺在地上,过了叁两个月,便会有嫩苗从椰子顶部长出来,形成了一棵椰苗.
海边野生的椰树林,也许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的繁衍而成.
现在已是春回大地的时节,村子里那一片高耸入云的老椰子树,又挂满了一串串嫩绿色的小椰子.
每天清晨,总有成群的鸟在椰林里跳跃,欢鸣.
过上一段时间,小椰子们会慢慢的长大,慢慢的把身上的绿色换成土灰色.
然后,它们会在人们不经意之间,一颗又一颗的从椰子树上掉下来.
干枯了的椰子砸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沿着斜坡滚出去老远,直到被地面上的障碍物给阻拦住.

周末待在家里陪母亲的时候,有时我会去那片椰子林里转转.
地面上的落椰子是越来越多了,有些已经抽出了尺把长的嫩叶.
偶尔会见到一两个被打开了的椰子,白色厚实的椰肉诱人的摆在椰壳里,只是被挖去吃掉的椰肉永远只是少部分.
落椰子里的椰肉太硬了,年轻人不爱吃,老年人又咬不动.
如果恰好碰上有椰子从椰树上掉落下来,我会惊喜的把它拾起来,捧在手心把玩.
之后,又把它放回地面上去,有点不舍的离开.

那种心情与小时候的心情是多么的相似!
那时候,我还小.
父亲过世了,全家只靠母亲一个人苦苦的支撑.
家里很困难,吃的除了地瓜饭就是木薯饭.
这两样主食,地瓜饭还可以接受,木薯饭就有点让人皱眉头.
因为作为辅料的木薯放得太多了!
而作为主料的米粒却在饭碗中寥寥无几,清晰可数.
这种饭生硬,苦涩,还有一种难闻的味道,令人难于下咽.
煮菜的时候,一锅的长豆角,只能放一星半点的花生油.
多年过去以后,我对木薯和长豆角的味道还是很抗拒.

当时特别的缺油水,甚至是连得以果腹的地瓜等食品有时候也会缺乏.
记得有一天下午,天气极其闷热.
天空中乌云密布,东南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雷声.
外出远门的母亲因故没有及时的赶回来,姐姐和哥哥也不在家.
饿坏了的我,走到村口的椰树下,频频的掂起脚尖向马路的尽头眺望,期盼着母亲尽快的回来.

母亲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忽然间,有骇人的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天际,响雷随后在头顶上轰然炸响.
雨幕由远及近,很快就笼罩了无助的我.
我捂着耳朵,闭上眼睛,躲在一棵高大的椰树背后,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风雨中,唯有高大坚实的椰树,像是母亲的怀抱,庇护着我,让我感到些许的安全和温暖.

雨下得正大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啪啪"的两声脆响,是两个椰子从同一棵椰子树上掉了下来.
其中的一个,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竞然滚到我的脚边!
这是椰林多大的恩赐啊!
我欣喜若狂,一时忘记了暴风雨的可怕,抱上两个落椰子就往家里跑.

回到家,外出挖野地瓜的姐姐和哥哥也回来了.
我们同心协力,将椰子剥了皮,喝水,吃肉.
多出来的椰肉,和着洗净了的地瓜,被我们放到铁锅里煮熟,美美的填饱了肚皮.
母亲回来后,看着锅里剩下的食物和一身脏兮兮的我们,眼泪就下来了!
从那一次以后,不管再苦再累,母亲再也没有让我们挨饿过.
当时的我,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
常年的缺少营养使得我对食物有一种很迫切的渴望.
能吃上一碗干米饭,那可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至于糖果,鱼、肉这样的食品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比较现实的事情,就是运气好的时候,能拾上一个落椰子美美的吃上一顿!

拾到落椰子的机会并不多.
拾到落椰子后,如何吃到椰子肉也是个大难题.
落椰子的皮很厚,韧性十足.
年少的我,手脚并用,使上吃奶的力气才能将椰子皮一小块一小块的扯下来.
去皮后的落椰子,外面还裹了一层厚厚的壳.
我得用刀尖在椰壳上端,沿着椰苗将来要长出来的小洞,慢慢的往里头挖.
用力大了,椰子壳一旦破裂,椰子水便流了出去,浪费.
用力小了,基本就挖不开硬实的椰子壳.
椰子壳上的小洞挖开后,你只要嘴唇紧贴到洞口上,双手抱着椰子往上轻轻一扬,甜滋滋的椰子水便会片刻间充满了你的口腔!

喝光了椰子水,接下来就可以打开椰子壳吃椰子肉了.
比较讲究的人家,会用钢锯把椰子壳规则的锯成两半.
椰子肉吃掉以后,椰子壳可以当大勺子使用.
那时候的椰子肉,吃法没有现在这样多种多式.
要么就直接吃生的椰肉,要么就是把椰肉切成小块,参杂了比较耐煮的黑豆放在一块炖.
整日奔波劳碌的母亲,自然是没有空闲来煮椰子肉的.
我拾回来的老椰子,只能生吃,或是胡乱的参杂了一些其他的食物煮了吃.

落椰子的肉,肉质硬梆梆的.
大块的椰子肉咬不动,也不容易嚼烂下咽,只能一小块一小块的慢慢咀嚼.
椰子肉咬碎后,口腔里会有一股浓浓的清甜味道,嚼得越久,越是觉得香甜过瘾.
在秋后的傍晚,坐在自家破旧的门槛上,咬着一小片椰肉,看天空上白云慢悠悠的飘过,那是我儿时很美好的回忆.

每到台风季节,或是椰子成熟老去,开始掉落的季节.
我总是在每天的清晨早早的醒过来,匆忙的穿上鞋子,便飞奔到椰林里去.
在每一棵椰子树的周边,我会一遍又一遍仔细的寻找.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会失望归去.
有时候运气好,也会找到一个甚至是两个落椰子.
有收获的那一天,心情总是无比的高兴!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
椰子林里的椰树还是那样婀娜多姿的耸立在那里.
迎面吹来的春风还是那么凉爽,椰树上空的月亮依然是那么的皎洁.
出门在外,别人问起我家地址的时候,我总是答非所问的淡淡回答:有椰林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到了周日的晚上,陪母亲吃过晚饭,我便要回到城里去.
尽管母亲腿脚已经不再轻便,但是每一回,她都要坚持把我送到村口去.
从汽车的后视镜可以看到,母亲站在椰林下,双手撑在膝盖上,佝偻着腰,目光一直依依不舍的追逐着着我们,直到汽车开进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有时候,我会带少量的落椰子肉回城里.
这些椰子肉,对于孩子们来说,是绝对不会去碰的.
他们的食品多种多样,各种可口的零食唾手可得.
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他们的长辈,年少时会为了拾上这么一个落椰子而早早起床.

只有我这个中年人,闲坐着喝茶的时候,偶而会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椰肉慢慢的品尝.
在椰肉的香甜中,乡愁的味道会慢慢的升腾而起.
每一次,乡愁都会化做一片椰林.
椰林下,是掂着脚尖盼儿归的母亲.

凤凰于飞是椰树刚建省时到海口,几条马路的行道树是椰树,羽状长叶迎风摇曳,一路逶迤,心也就摇曳起来;路过东湖边,见三二椰树斜倚水岸,又于湖上凌空而起向你颔首凝眸,那种身段那种情韵优雅的令人惊呆,足以让任何表演艺术家叹息.
椰树之美,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物质和触动心灵的愉悦,我窥见这个岛屿的动人之处.

在临湖的担子上买了一颗椰子,黎族姑娘纠正说叫椰青,青字的声调是加重而悠扬的,悟到这一字的较真有深意.
椰青之青,青的纯正,青的深沉,青的令人动情,是唯有海南的阳光雨露海风方能调制出来的颜色,难怪姑娘口吻中尽是自豪.
咔咔两刀砍去顶盖,一缕清香飘逸,吸管吸入的椰汁清凉甘美,不止醉了味蕾也醉肠胃,直至吸完,心情依旧在品味.
离去时,姑娘将我叫住,她剥尽外壳递来椰核,说你丢下这么鲜嫩的椰肉对不住椰子,它是挂在枝头整整一年才成熟,又说椰树全身都是宝,惹我愣在那儿,回家赶忙翻字典.

一种植物进化到全身无废弃,谁敢说它不完善此后,乘工作之便或在劳碌之余,去三亚,去陵水,去文昌,见到海光日影中直上蓝天的椰树,婆娑多姿,欲与人语,几朵白云怕是蓝天写给它的赞叹,天海间再传出几声海鸥的鸣叫,一幅有声的南国风情画活跃眼前.
我不以为眼前的椰树是大海的点缀,倒觉得大海蓝天甘愿做了它的衬托.
这就是椰树的魅力所在了,只要它出现在哪儿,那儿便气韵盎然,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旋律流动,风景的主角必是它.
由此,独自一棵也成景.
这是容不得其他植物妒忌的,呈长喇叭状的枝干有着美妙的曲线,就像身材姣好的长裙女子,不用摆姿势怎么站着都好看,美妙于是成微妙.
自然界天生有女人味的树木是有一些的,但温婉妙曼、柔中寓刚,直可点化天地的唯有椰树,总是给人唯美的体验.

"看一眼不会忘怀,看一生不能尽兴",是我对椰树坚定不渝的品评.
远在六百多年前,一位流放崖城的元代副国级官员与我有同感,面对美不胜收的椰林,他发出"千树槟椰养素封"的慨叹,虽然丢了官爵封邑,却意外地拥有望不尽的椰林,从喉咙里喊出一个字:值!
椰树给予这位受难者何等潇洒乐观的襟怀,由此才情喷发,挥洒笔墨,《崖州八景》十六首成为海南文化史上光亮的一页.
想必李德裕、苏轼、李纲等历代遭贬黜的名臣文士,也因有椰树相伴而看淡沉浮,获得精神上的自由,著书赋诗,兴办教育,蛮荒之野人文的开启也有椰树的一份作为吧!

东郊椰林其实该叫东郊椰海,碧色的椰海令蓝天更篮云更白,而碧波碧浪的生动足以让近侧的大海感到难堪.
早年的东郊椰林不似后来常被旅游车堵的水泄不通,更能体味其情致.
盖天的椰林中仅有一条土路,路随树转,曲折蜿蜒,沿途零落几处农房,除了偶遇手扶拖拉机,任我一辆车潜行于椰海深处,精神却在树冠之上遨游,感喟漫无边际的椰树是大地生命力的爆发,而淅淅沥沥的树声在耳中化成一场春雨.
我以不断的深呼吸体验人与自然的和谐,而在西双版纳、在鄂北、在川西的原始密林里,出于对蛮荒的敬畏常常屏住气息.
东郊椰林的椰树长的尤为茁壮,那种自信自爱的劲头分明是陶醉在群体的雄壮与祥和中了.
为了留住与莽莽椰林熏熏椰风融为一体的感受,我车窗尽开,身心尽化,喉管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我确实是在唱着的,血管中洋溢爱自然爱大地的情愫.

如果青松勾勒泰山黄山之雄峻,垂柳描画西湖昆明湖之妩媚,遍布的椰林托起的是中国唯有的海南.
在大自然,没有哪种树木比椰树更能与人亲密,是天生的亲密,这就是地球上必须要有椰树这一物种的理由.
于是,在水边,在村落,在山麓,椰林如云,无所不在.
椰树形象朴素,任人直窥本性,又于朴素中见优美,以人相喻,这就是落落大方了;与名贵花木相比,人与椰树不存在距离感,乃至能絮絮对话,这就是亲近了.
因此,无人不喜欢椰树,如有,请说一个给我听听!
单凭每年涌到海南的男女老少少说三四千万,景区爆棚,谁不把内存耗在椰树上,拼命找角度、摆姿势、翘大拇指、扮鬼脸,手机上一晒就一堆,人与椰之间情感的互动活活地显现出来.

我对海南椰树挚爱的加深,是近年到海外跑了几趟之后,看惯健壮挺拔的椰树,不能不惊异马来西亚、马尔代夫、美国最南端基韦斯特岛同类的细瘦,是忍不住为之恻隐的细瘦.
纵然也是向天直上,总觉勉为其难,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担心什么时候咔嚓断了.
我甚至犯傻,去海滩查看有没有被吹折的椰树.
傻是犯了,但此傻乃出自一片爱椰之心!
后来知道,海南椰树源自两千多年前的马来群岛,几颗椰子从南洋一路踏浪而来,不理会沿途所有挽留,独独瞧上一个后来称为"琼"的岛屿,奋不顾身地冲上沙滩,似乎当初的坠落就为了这一次成功的冲刺.
这椰子也是神了.
神椰子做出神贡献,它们不仅证明海南这片热土拥有的巨大能量,也证实椰树这一物种原本应有的风貌.

对椰树的了解往往在不经意间,不久前,与一位来自椰乡文昌的朋友小聚,席间以椰代酒,他说这椰子肯定长在村庄附近,只有与人亲近的椰子才可能这么甜,将我说愣在那儿.
这是达尔文说的还是瞎掰,有科学依据吗沉吟半晌,我还是理智地默认他的理论,只因为以我的切身感受椰树确实通人性,自家门前就有一棵.

自十七年前亲手种上,几乎以每年一米的速度向上、向上,已从幼苗长成与楼顶等高的巍然之物,它总是呈现愿与天下树木媲美的自信,巍然中也就有了几分傲然.
站在四楼阳台上,我常常以两米有余的距离平视主干四周堆堆叠叠的果实,青色的,是经历四季酿制令人馋涎欲滴的果实,而仰望从顶部向天穹喷发的叶簇,常常被一种植物拥有的精气神感动.
这是一个窥探椰树奥秘的高度,椰树原来全年开花结果,这在植物界似乎罕见;从叶腋间抽出的花序长达一米有余,上方雄花点点,底部雌蕊吐露众多肉质状花骨朵,淡白浅黄,那就是来年的果实了.
受精中的雌蕊散发着高热,这就闹不清它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了.
我屡次目睹它以柔韧抗击超强台风的风采,心目中的长裙女子竟是恶劣气象永远的战胜者!

我从未为我的椰树做过什么,它自顾在一小块地盘上长成这样伟岸,高高的株干给其他树木留下足够的空间,疏朗而又透光的椰叶有意谦让阳光,于是乎,它身下的木瓜硕果累累,桂圆枝叶纷繁年年结满枝头,紫色重瓣山茶一年盛开数月,呈现一派祥和共生的繁荣景象.
而后园那棵霸道的大叶榕,蛮横地剥夺两棵酒瓶椰的生存,让荔枝树萎靡;威逼旅人蕉狗那般匍伏爬行,而后斜起争得一些阳光,丧尽本有的美态.
都说物竞天择是进化论的核心,但椰树偏是不理茬,它的美不止于形式属性的感受,美的丰富,大有内在,对人而言具备座右铭的意义.

看来,在椰树的朴素、优美中,应当追加崇高,它是美学意义上当之无愧的三美齐全者.
椰树的传奇在继续.
眼见椰子越结越多,个儿越长越大,我劝导邻居别在树下停车,也不让孩子在树下玩耍打闹,担心椰子没准儿哪天砸下来,纠纷就大了.
担心的事从未发生,即使偶有掉落也是干枯的椰子,捡起一掂没分量,而且聪明地落在根部周围,似乎是有意的避开,而苹果可是砸过牛顿爵士的头.
椰树竟是这样有灵性.
从此,听凭孩子们成群地在树下嬉戏,听凭汽车歇在树下取荫,时常一横一斜停两辆,迄今无事.
我凭此理直气壮地下如下结论:如果椰树不通人性,那是自身就拥有人性.
与椰树相识相知三十年,在我的心目中,椰树还能是树吗,它是造物主刻意用来展现完美的意象.

科学家为了说明环境对人的心理和性格形成之间的关系,引经据典,煞费苦心,但凭我结交二三十年之久的海南朋友就足以得出结论.
不怕这些年人与人际的状况发生多大变化,我们始终相扶相携,情谊如昨.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男女,善良、淳朴、智慧、重情义,心中有椰树!

一棵椰树可以诠释海南.
日出时分,四楼阳台外,我的椰树出落在漫天的霞光中,纷披的、四散的、直立向上的羽叶忘情地优雅地摇曳,舞动风,舞动光与色,舞动魂与魄,显得无比绚丽婀娜;这哪是植物的枝叶,美的像百鸟之王的双翅和飘洒的尾羽.
这一时刻,岛上的每棵椰树都像我的椰树一样,在五色霞光中闻风起舞吧——临海而立的椰树,村边山麓的椰树,成林成海的椰树,所有景区、绿地、行道的椰树——皆是超越自然美审美意义的崇高存在,无数起舞的凤凰在椰岛上空出演一场气象宏大、充满力度、诗意与美的舞蹈: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是《诗经》中凤凰于飞的景象,听到萧韶的乐声:椰岛的凤凰,你飞起来吧,翅膀发出动听的节奏,向着蓝天;椰岛的凤凰,你唱起来吧,如歌的和鸣回荡山岗;你是椰岛的灵魂,祥瑞兴旺的象征,生息在梧桐般的吉土上,歌吟升起的朝阳……漂流的意义一我不想问一颗椰树从哪里来,只惊叹于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椰林.
其实,地球每个板块都不停在漂流着,因为地球是一个蓝色的水球,几块小小的陆地就漂在这茫茫的海水之中,不停地移动,碰撞,火山爆发,海啸,地震时有发生,难道不是漂移的结果海南岛就是漂移出来的一块玉.
火山运动,地块重构,海水上升,海南岛终于被海水漂成了现在的模样: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海水,灿烂的阳光,成片茂密的椰树,宛然人间天堂.
椰子什么时候来到这荒凉的岛上不必追求很精确的时间,因为时间这个东西就不可捉摸的,无穷无尽的,想去追究时间的长短只是很愚蠢的想法.
我们只知道椰子在漂流的过程当中忍受各种磨难就够了:一颗饱满的椰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怀着美好的理想奔着自己的前程.
也许可以匍伏在母亲的脚下,躺在这片舒适的土地上,可以无忧无虑地生长,即使没有母亲那样雄伟高大,也可以在她的庇护之下,长成一棵矮小干瘦的树儿,安安稳稳过日子.
既然饱含理想,便是选择了远方.
于是椰子毅然跳进海里,选择了漂流,就算自己没有大鸟那双强有力的翅膀,也可以遨游四方,选择理想的栖息地.

在汹涌咸咸的海水漫浸着,椰子感觉窒息了:茫茫海水无边无际,还不时有狂风暴雨,掀起万丈海浪,恶狠狠把自己高高捧起,又狠狠摔下,似乎要把自己撕碎.
有时候自己被重重地摔倒一片岩石上,自己也真想躺在那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就算是一觉不复醒,也心安理得,然而心中亮着的一盏明晃晃的理想之灯,给自己光亮,给自己温暖,自己将身子反弹到坚硬的石头上,砰的一声又弹回海水里,离开这片自己并不钟情的土地,跟着海水继续漂流,追寻心中那一片乐土.

没有了狂风暴雨,躺在柔柔的海水上,凶狠的太阳却放不过自己,将毒辣辣的阳光成片成片地甩下,抛到自己光溜溜的身上.
先前母亲精心包裹的那层衣服全被海水浸泡烂了,被狂风撕扯光了,自己简直就是一丝不挂,感觉阳光快要把自己融化掉了,一望无际的海水能到哪里寻找一片荫凉之地不停地漂呀漂呀,也许这一漂就是几个月,也许就是几年.
既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大海,就要相信大海,尽管自己不能随波逐流,但也不能准确地把握自己的命运,也许有抗争也许有屈从,漂流就是在两者达到最好的平衡.

终于看到了这座草木葱茏肥沃湿润的土地了.
这个形似椰子的岛,让椰子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归宿.
大海一个恰如其分地推手,把自己推到了海边的一个凹地上.
椰子便在那里生根发芽.
肥沃的土地充足的阳光让椰子哗啦啦生长,走遍了岛屿远远近近的每一个地方.
椰子感觉到这里就是天下最好的乐土,这是漂流多日的选择,也是漂流的意义.
遭受的那么多磨难痛苦都没有白费.
它们现在是这里最骄傲的主人,它们和槟榔树、芒果树、黄花梨一起欢呼着共同享受着这里的沙滩阳光,还有那略带咸味的海风.

对人来说,仍然是蛮荒之地的海南岛有多么孤独和坚韧呀!
虫兽出没.
野藤乱生,瘴疠横漫,这是时间漂移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磨难.
岛的荒凉,令人望而生畏.
一座漂在海中的小岛,天道阻挡,音信难通,成了朝廷流放罪犯的最佳之地.
惨遭流放之人基本上百分之八十是望尽天涯路,有去无回.

天涯海角这些简单的词都让人遐想起漫漫之路,那样遥不可及.
想当年东坡先生流放地,一路悲叹无尽,自称再不能回去,诗词之中饱含苍凉之意,其实,东坡先生就是一颗坚韧的椰子.
他那样豁达乐观,尽心尽职,与当地百姓一起,奋力创业,深受爱戴,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令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政敌无可奈何.

漫步在洁白的沙滩上,徜徉在一棵棵挺直的椰树下,享受着阵阵柔凉的椰风,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椰林的海边单调的风景.
在飞机上俯视海南岛,椭圆形的椰子状的岛四周环绕着一排排椰子树,像是被栅栏围起的一个巨大的庄园.
园里隐隐约约的楼房,挤挤挨挨的山林,还有带状的河流.
我想一个被椰林簇拥的地方是幸福的,椰林就像母亲温柔绵长的手臂,轻轻环拢着怀里的婴儿.
狂风烈日被挡住了,怀里充满着温馨,勤劳智慧的海南人在这个怀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椰子的影子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房前屋后就有一棵椰子树忠实地守候着,在几棵荫凉的椰树下必然拉起一个网状的吊床,悠闲的人们躺在上面,优哉游哉.
小摊点上堆起高高的椰果.
那些椰果淡黑的皮泛着新鲜的光色,还弥漫着诱人的椰香:到处看到人们在捧着一个大椰果尽情地吸着,就算是繁华的大超市里,也琳琅满目的摆着各种椰产品:椰子汁、椰子饼、椰子奶……你走进了一个椰子天堂,你充满着异常的兴奋.

不知是漂流的椰子成就了海南,还是肥沃的海南成就了椰子.
二美丽的海南不仅使椰树漂来了,还漂来东南西北的人.
说到奋斗,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就是北漂.
北京像个聚宝盆,人们从全国各地漂来这里:街头卖艺,厨房炒菜,工地打工,办公室里上班.
每个漂来北京的人都希望自己能捞到一块金,或者在一个狭缝里生存下去.
于是乎,京城的大街小巷,在极为卷舌的北方口音之中夹杂着许多南腔北调,甚至某些土方言.
翘舌翘了大半天,有些人漂成了人群流上轻松的一叶舟.
有人也沉下去艰难地生存,但回到故里总是一脸的自豪:俺是在北京的,脸上的光彩比天边那彩霞还要灿烂多少倍呢.

其实,比北漂更早些的是南漂,想起一九八八年海南刚刚建省之际,百废待兴,大量招揽纳士.
面对着这片热土的诱惑,许多人也像漂流的椰子一样不可阻挡地漂向这里,纷纷涌来.
没有楼房居住,便搭起帐篷,日夜奋战,椰树下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
当时定有"十万人才下海南"之宏大计划,大家便浩浩荡荡向这块漂在海上的净土,找到自己的立足扎根之地.
当年大学生在街头卖报纸,卖馒头,只要能维持生计的活儿都干起来,相信这块热土会给自己合适的一块.
求职像雪片一样地飞来,大家都是恐惧和希望并存,梦想与现实同在.
在椰树底下随时碰到一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年轻人在这里奋斗,忽然发生碰撞,擦出火花.
各种前沿意识不断产生,海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看过著名作家王雁翎老师写的《天涯去不还》一文,文章深情地回忆了当年的情景:"雁南飞"一时成为热门话题,先生也耐不住诱惑,留下了许多表格,一无所获,悻悻返津,唉,那儿最热门的是经济金融专业的,咱们学中文的无勇武之地啊,后来听先生说也见过这么蓝的天,没见过这么白的云,这么漂亮的楼房……,还兴致盎然地回忆了刚刚来是在街头大排档打边炉的热闹场景.
这可是当年各地年轻人漂来海南的真实写照.
王老师后来跟各位同仁一起将《天涯》杂志弄得风生水起,弄成全国的著名文学刊期,令大家刮目相看.

这就是漂流的意义.
敢于漂流,首先得有足够的勇气,敢于放弃先前舒适的环境.
另外,得有足够的实力.
漂流的过程,充满种种险恶,实力不强,终究毁于沿途.
就像一颗椰子,若是生命力不强,被狂风暴雨蹂躏,整个果儿分萌离析,四处散开,消失殆尽.
即使没有被撞烂,就是数日数日海水的浸泡,核里的种子也会自行腐烂发霉,根本没有生命,发不出什么芽,还有什么希望变成参天大树,竖立在波浪汹涌的海边漂流更是一个选择的过程.
借助着海水,椰子顺流而下,沿途各种各样的诱惑,也许有宽阔的土地,也许有清澈的缓流,也许有宁静的港湾.
但没有自己心中的理想之地,绝不轻易将就自己,胡乱扎根.
就像顽强的椰树,很多南流的人都能在各行各业生根开花,成为推动海南发展大潮的中竖力量.
他们在这快热土上种下自己的希望,使这座海岛熠熠生辉:一排排的高楼大厦默然静立.
那漂亮的外观,那独特的设计,在椰树的衬托下,更加雄伟.
幸福的人们安安心心地遮阳挡雨,过着体面而舒适的生活.
一道道笔直的轨道,直通南北.
呼啸的列车疾驰而过,车上的人们尽情地欣赏窗外的美景.
荒凉的沙滩已经热闹起来了,矗立起来的是一座座现代化的大都市.
可人们忘不了,像椰树一样飘过来的外地人,这些都是他们用辛勤的双手和汗水搭建起来的.

一棵棵浓绿的荔枝树挂满了密密匝匝的果,树枝被沉甸甸的果儿压弯了.
人们情不自禁地轻轻摘下一颗,小心翼翼剥开薄薄的的那层皮.
水灵灵的白色的果肉便呈现在眼前,人们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甘甜爽口,沁到心里.
还有硕大的芒果,滚圆的西瓜,这漫山遍野的果,让人感觉海南真是人间的花果山.
想必给孙悟空发现了,他也会翻几个跟斗赶紧跑来这里占山为王.
在甜滋滋地品尝这些鲜果的时候,果树下不时传来带着北方口音的声音,那是漂来技术人员在指导果农种植养护水果,那样的兴致勃勃.

是呀,海南大地涌进大量的人才,才有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海南的每个角落无不晃动着想椰树一样漂流而来的人,他们已经是这片海岛的主人,辛勤地耕耘着每一寸土地.
有了漂来的椰树,海南岛变得如此生机勃勃,多姿多彩.
有了如椰树一样的漂来的各地各样人才,海南才发展得如此如火如荼.
海南逐渐成为中外有名的国际大都市.
椰树重重,博鳌坛坛,正在热烈而隆重的进行.
强大有力的亚洲之声,穿过椰树林,借助着阵阵拂面的海风,传向全世界,传递团结奋斗互利共赢的声音.
世界为之万众瞩目,期盼美好.

我曾经随着作家采风团,来到兴隆农场,这也是一家漂来的农场.
南海边的人受不了贫苦,社会的黑暗,纷纷逃往海的那一边——南海一带谋生.
有的去了几代,成了令人羡慕的华侨.
他们凭借华人精美的头脑,敏锐的目光,寻找商机.
最终很多人或多或少捞了一把,跟当时国内贫穷的情况相比,他们衣食无忧.
然而他们也想像椰树一样,不惜抛弃那舒适之地,突破种种艰难,毅然回到祖国扎根海南,建设祖国.
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他们尽情地享受生活的美好.

抚摸着农场里一棵棵挺拔的椰树,心中感慨万千,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想椰树肯定是有灵性的,也许是椰树的召唤,把这些在外漂泊了多年的侨民呼唤回来.
大凡椰树长势极好的地方,肯定是风水宝地,肯定能滋养万物,在外饱尝艰辛的侨民,深深地知道这一切,他们靠着自己的勤劳的双手,在椰树下搭建起美好的生活,是呀,一眼望去,多彩的楼房若隐若现掩映在青叶红果之中,既有南洋气息,又有中华民族的风格,真是是的的世外桃源呀!

椰树骄傲地挥斜着长长的手,召唤更多更美的东西,漂流到这片热土上.
三在距离海南岛数百公里之外的桂西北,我也看到了椰子漂流的影子:在超市里在商场里,一盒盒整齐的椰子汁、椰奶糖……椰树把自己甘甜的乳汁漂过琼州海峡,源源不断地送到各地,滋养着东南西北的人们.

椰树如此甘甜的乳汁,必然依靠得天独厚的条件.
远离喧嚣污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充沛的阳光.
椰制品纯天然,不带一丝人为刻意的痕迹.
椰树强大的生命力是任何树种难以比拟的,落在松软的河滩上,它也要深深地穿过干燥的河层,吸到地下纯澈的水;落到干硬的上地上,它更要钻破那坚硬的土层,不断吸取有限的营养.
只要有一丁点土,椰子就会找到生存的营养,不需要人类精心的培育.
什么浇水什么施肥,这些都是娇嫩的东西所需要的.
纯天然,充满滋养人体的各种元素,椰树给的只是奉献,没有索取.

喜欢喝些饮料,但又害怕那甜蜜的糖,椰子那种淡淡的味道得到了许多人的青睐.
椰子汁从海南漂来的时候,内地的人心神驰往,无法经受住这种诱惑.
这种顽强生命力养出的乳汁,自然营养超过其他东西.
轻轻一抿,爽甜入口,湿润身体,精神百倍.
现在走走内地各大超市,谁家没有椰子汁看看宴席酒桌,那一座不摆椰子汁椰子奶这就是椰树椰子的魅力,拿起一杯椰汁,好像在迎着习习的海风,踩着柔软的沙滩,看浪花一朵朵,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海边生活呀!

从海南漂来的不仅是椰子产品,还有荔枝,还有芒果.
海南岛是快宝地,盛产着各种珍贵的树木瓜果.
阳光总是喜欢这片漂在海上的土地.
这里一年四季到处都是瓜果飘香.
北方正是白雪皑皑之时,这是西瓜芒果上市的时候.
一眼望去,碧绿圆滚的西瓜长满一地.
拎起沉甸甸的一个,用刀一切开,红通通的瓜心顺刀而裂.
鲜美的瓜汁似乎要喷涌而出,赶紧抓起一片,大快朵颐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再望望头顶,胖乎乎的芒果:有红色的,有黄色的,五彩缤纷挂满树,香气浓郁,让你的口水不争气地在嘴里打转.
这些鲜美的瓜果漂洋过海,涌向内地,鲜美着人们的生活.

椰风从海的那边吹来了,带着浓浓的椰味,穿过琼海海峡,吹遍全国各地.
把那洁白的沙滩吹过来,把清澈的海水吹过来,人们知道这座世外桃源的鱼岛独具不可抗拒的诱惑.
看见看海南的海水,你才知道什么是海水的蓝,看到了椰树顶白云,你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白云.
是椰树独具慧眼,相中了海南这片风水宝地.
椰树的旁边,槟榔树、芒果树,种种果树竞相生长.
各种树木绕在椰树的四周长着,像是在拥抱自己的母亲.
椰树是包容的,从不排斥威胁其他物种,所以,海南才是如此的物产丰富,瓜果遍地.
有了椰树的海南也是包容的,她一直敞开着宽阔的胸怀,拥抱四面八方的来客;又慷慨大方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源源不断地运出岛屿,送到全国各地.

阳光沙滩,美丽的故事,椰树展示一个个不可阻挡诱惑,呼唤着那些蜗居内地的人们.
不要说世外桃源很遥远,椰树下的海南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没有严寒的冬天,只有温暖灿烂的阳光,洁白的云朵,清澈的海水,人们利用空闲的时间,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切,虽然不能像一棵棵椰树一样长期扎根于此地,但能休闲地徜徉在椰林之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一种漂流而来的幸福漂流的椰树,,漂来美好的一切.
村头的五棵椰树五棵高大的红椰站成一个五角星,耸立在一个土墩上.
海风吹来,那椰叶摇得很热烈.
高高低低的房屋散落在光秃秃的港岸上,杂乱无章,又疏密有致.
潮水天天在村前的海滩上热闹地涌来涌去,涌出一个港口,就有了渔船,也就成为一个渔村.
挺立在村头这五棵椰树很突兀,很醒目.
从很远的地方望来,看见一片绿色飘荡在白炽的阳光下.
人家都叫它"五椰村".

我在五椰村旁边那小镇开个诊所,经常有五椰村人来就诊,我也常到五椰村出诊;有时,我去港湾对岸的村庄看病,又到五椰村前那港口坐舢舨.
我喜欢坐在村头那椰树下乘凉.
这五棵椰树很热情,撑起一片绿荫,巨大的羽叶殷勤地摇着,把热辣的阳光摇散,将凉风摇落,很惬意.
这个渔村没有大的树木,村头这五棵高大挺抜的椰树显得格外独特.
它们日夜站在风中雨里,岁月在树干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我想,一定也留下许多动人的故事.

一有人说,这五棵椰树是石伯种的.
五椰村前面那港口也是一个渡口.
南岸人要到北岸去,北岸人要到南岸来,都来坐石伯的舢舨.
石伯是个老艄公.
谁也说不清他有多少岁数了,也说不清他当艄公多少年了.
村里人说,自从村前有了这个渡口,石伯就在这儿摆渡.

我认识石伯就是从坐他的舢舨开始.
那天,天气灿烂像姑娘的笑脸.
我要到渡口北岸的一个村庄出诊.
来到渡口边,没有人,很安静.
码头旁边有一块灰色的大石头,大石头旁边拴着一只舢舨,舢舨上奇怪地搁着一块黑褐色的石头.
我坐在村头那五棵椰树下待渡.
等了好久,有一伙人走过来,朝那舢舨走去.
舢舨上那石头居然动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人.
他抓一竿竹篙站起,掉头朝我望来.
我走了过去.
他仍像一块石头,光着膀子,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脸上没有表情.
我踩上舢舨.
他那竹篙一点,舢舨滑离码头,接着,架起木橹,一双粗糙的大手抓着橹柄有节奏地一摇一摆,舢舨拖着一道水痕滑向对岸去.
这个人就是石伯.
他的嘴巴紧闭,舢舨上的人也不说话,只有咿呀的摇橹声和船头拨开海水的哗啦声伴随舢舨前行.
我就坐在石伯的旁边,目光不自觉地爬在他的身上.
这把年纪的人了,他的身体还很瓷实.
阳光下,他那皮肤黑里透红,光亮而又油滑,像镀着一层釉彩.
石伯摇橹的动作很好看,整个身子随着摇橹的节奏左摆右晃,那疙疙瘩瘩的肉块在皮肤里边窜上窜下,仿佛力气在里面奔涌.
舢舨来到港心,水流湍急,摇橹的节奏加快,橹声变得急促,可石伯那张被风雨打磨得很粗糙的脸依然平静.
汗水无声无息地从石伯身上钻了出来,凝成一粒粒大水珠,滚在他的背脊,闪闪烁烁,每一粒汗珠都滚着一颗小太阳.
舢舨靠岸了,石伯将木橹抽起,安稳地坐在甲板上,又像一块搁着的石头.
舢舨上的人都站起来,掏零钱丢进船头那只铁罐,挑担子的人却抓几个番薯或者一把青菜或者两个瓜果,搁在那竹篮上.
我迟疑一下,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要丢进那只铁罐.
突然舢舨一晃,荡离了岸边.
我回头来,见石伯的神情依然平静,目光却落在我那票子上.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瞧那铁罐,罐里都是一些角钱,或者是一元的票子.
我将那五元票子塞回口袋,换了一张一元的,丢进铁罐里.
舢舨又荡回岸边去.
我踏上岸了,忍不住回头来瞧石伯.
那舢舨已经荡开,调转头,轻快地摇回对岸去.

我又坐过石伯的舢舨许多次.
他仍然很少开口说话,我和他没说过一句话.
我认定他是一个木讷的人.
那天刮北风,小雨飞扬,很冷.
我要赶去北岸看一个病人.
来到五椰村港口,我后悔了,这样的坏天气,哪有人摆渡啊!
我掉头要往回走.
突然从那大石头旁边飘来喊声:喂,走过来呀!
我望去,见一顶草帽从那舢舨的舱口冒出来,石伯站了起来.
我快步走过去,说,这么冷的天,你也摆渡啊石伯的目光射来,像针扎在我身上,我愣住.
我说错话了石伯不说话.
我惴惴地爬上舢舨,坐好后,石伯抹在我身上的目光变成温暖了.
他说,坏天气要过渡的人,都有急事呢!
我抬头瞧他.
他不看我,架起木橹,舢舨晃动起来.
他的嘴巴也锁上了.

也许是出于好奇,我再坐石伯的舢舨时,总想听到他说几句话;后来,我甚至找个话题要打开他的话闸,可都徒劳.
这天没有风,云朵在天上呆着,日头又毒,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满头大汗从渡口的北岸走回来.
石伯的舢舨刚好停在岸边.
石伯把目光抛过来.
我提一颗椰子迎着他的目光踩上舢舨.
石伯瞧那椰子,眼睛一亮,嘴唇翕动,可没说话.
舢舨摆动了,朝港心滑去.
我将那椰子搁在跟前,插一根吸管进去,低下头吮吸.
吸干了椰子水,很爽快,我抬起头来喘口气.
石伯的目光划过来说,咦,不会吃椰子!
我疑惑地瞥他.
石伯的目光又划开了,好一会后说,椰子也有肉呢!
我明白,石伯说我只吃椰子水,没吃椰肉,浪费.
我急忙将那颗丢在一边的椰子抓回来,搁在身边.

舢舨来到港心,突然风起了,水面腾起细浪.
石伯干脆抽起木橹,让舢舨随着海风在水上滑行.
石伯坐到我跟前来,伸手抓那椰子,掰开外皮,又敲开椰壳,挖出玉一样亮白的椰肉,递给我说,吃呀,椰肉很鲜嫩,又香又甜呢.
我有些奇怪.
今天石伯很活泼,自从瞧见这颗椰子,他那木讷相一扫而光.
我嚼着椰肉,看着石伯.
石伯的目光掠过水面,飞到对岸去,粘在村头那五棵椰树上.
他突然问,你说,椰树静时好看,还是摇动时好看我的目光也朝那五棵椰树飞去,说,风吹椰树摇曳,很好看.
石伯说,不,还是静时好看,像把天伞.
天伞这个比喻很新鲜,又形象!
那直直冲上去的树干,就是伞柄;树顶撑起的叶柄,就是伞骨;椰叶散开,恰好铺成伞盖.
我心里一动,问,椰树在给谁撑伞石伯说,给地撑伞,给人撑伞呀!
我心里又震撼,想说,你也是一把天伞呢!
可话还没说出口,石伯说,有的人瞧不起我这摆渡的呢.
我说,没有,谁都不能瞧不起你!
石伯的嘴巴又锁上.
好一会舢舨上没有声音.
我发觉,石伯的目光仍在对岸溜达.
我问,人家说,村头这五棵椰树就是你种的石伯的头一晃,说,不是.
石伯的目光停在码头边片刻后,又说,不,我种的椰树都在渡口旁边.
坐舢舨的人给我椰子,我就搁在那块大石头旁边,有红椰,有青椰;椰子抽芽长叶了,我就种在港岸上,有的先种,有的后种,杂七杂八的.
我望过去,渡口边是码头,光秃秃没一棵树木.
我问,你种的椰树都不长石伯说,长呀,谁说不长,椰树爱吃海风,长得旺呢,高高低低一大片.
嘿,有一棵,台风刮倒了,它索性斜着长,仍然茂盛!
我见石伯眉飞色舞的,问,你很喜欢椰树啊!
石伯说,喜欢呀,怎么不喜欢,看着就喜欢!
我那椰林,绿成一大片,海风吹来,树干不动,椰叶哗啦啦响,啧啧……海风把舢舨送到码头边了,石伯不说话了.
我的目光还在码头上巡睃.
我问,后来那片椰林……石伯说,后来这里要建个码头,就把……我说,这里应该建个码头呢.
石伯说,是的,这里有个码头很好.
石伯走上码头去,抓缆绳拴在那块大石头上.
我望着这个没有一棵树木的码头,又望着石伯,心里咯噔一下.
我明白人们为什么说村头这五棵椰树是石伯种的了.
二又有人说,村头那五棵红椰是大福种的.
大福是有名的山歌手,唱响十里八乡.
大福的歌声特别嘹亮,有穿云破雾激浪腾波的效果.
他站在村头那五棵椰树下引吭高歌,港湾的海水就荡起涟漪,水里的鱼虾都忍不住跳出水面来.
——那是他对着涨潮的海水放歌的时候.
傍晚时分,他对着落日款款地唱情歌,那歌声婉转清丽,满嘴流香,入耳生情,让人心潮澎湃.
这时,晚霞喷涌飞扬,流光溢彩.
谁也想不到,歌声如此响亮如此美妙的大福,说话居然口吃.
看大福说话,谁都为他着急.
他的嘴张开,嘴唇抖动,眼睛一眨一眨,声音却卡在舌根出不来.
他脸憋得通红了,那只右脚用力跺地,随着蹦出第一个音,接着,又连续滚出几个重复的音,那样子很像狗吃热番薯.
大福说话结巴,唱歌却很流畅.
据说,他之所以会唱山歌,正是因为口吃.
小时候,人家看见他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在旁边喊,唱呀,唱出来!
他真的也就唱起来.
久而久之,他就唱成一个山歌手了.
至于大福的歌声为什么这么洪亮悦耳,大家都说是因为他长期吃椰子水.
大福常年吃椰子水,尤其到别村去唱山歌时,一定要带几颗椰子去.
后来人家都叫他"椰子歌手".
现在有人要请他去唱山歌,就必须准备好椰子.
大福说椰子水滋阴降火,清凉润肺,吃了,就神清气爽,全身有劲,唱歌特别顺畅.

是不是经常吃椰子水歌声特别清亮曾经有山歌手来问我.
我解答不了,可我知道大福为什么经常吃椰子水.
那次大福突然病了,病得不轻.
他到镇上来参加山歌比赛,天气很热,出很多汗,可没有及时吃下椰子水.
他要上台领奖时,突然全身软绵绵,手脚不能动弹,瘫在领奖台上.
几个人把他抬到我的诊所来时,只有那双眼睛还眨着,一张嘴还能说话,说明他还清醒.
我给他打吊针.
针水滴完,他好了,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陪他来的人很惊讶,说我手到病除医术了得.
我说,不是我的医术高明,大福也知道他的病呢.
大福点头认同.
大福很年轻的时候就得这个怪病,曾经送到县医院抢救.
医生诊断他患"低钾血症".
出院时,医生开两打氯化钾针水给他带回,嘱咐他出现类似情况就敲开针水吃下.
氯化钾针水苦涩,很难下咽.
后来大福改吃椰子水.
椰子水里钾的含量很高.
想不到,长期吃椰子水不仅治了大福的病,居然也让大福吃出一副好歌喉.

大福从小就和椰树有缘.
小时候,他身子薄,多病.
一个老中医说,红椰肉炖小鸡补人,养人.
每半个月,大福就吃一次红椰肉炖小鸡.
大福的身体长高长大,又强壮结实,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村里没有椰树,要到外头买椰子.
大福经常到港口对岸的椰叶村去买椰子.
椰叶村四周都长椰树,尤其村南面那片椰林,莽莽苍苍,盖住一大片山坡.
每次大福来,都有一个长得可人的姑娘陪他进椰林摘椰子.
那姑娘身材修长,手轻脚快,上树从不拿梯子,噼里啪啦就爬到树顶.
姑娘却很调皮,摘完椰子就和大福逗乐.
姑娘见大福要张嘴说话,舌头就打结,她就忍不住要笑.
姑娘越笑,大福就越急,额头冒出汗来.
姑娘笑完,逗趣说,千片万片椰叶给你扇凉,还出汗啊大福干脆唱起来.
大福的歌声飞起,椰树的羽叶都欢快地摆动起来,椰林里的知了却羞得全都息声敛气.
那个中午,姑娘让大福的歌声灌醉了,眼不转晴地瞅着大福.
大福也傻傻地瞅着姑娘.
姑娘狡黠一笑,抬头瞄着树顶上几颗大红椰问,你说,椰子挂那么高,里边怎么都装满了水这个问题很古怪,又很调皮,大福笑而不答.
姑娘回头来瞟大福,见大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脯上.
姑娘顿然明白——大福拿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脸刷地红到耳根.
姑娘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嘴上骂大福坏,搥打大福.
两人嘻嘻哈哈,打在一起了.

后来大福用不着亲自到椰叶村去买椰子了,那姑娘已经变成他的媳妇,嫁过来了.
天上掉下个"椰子妹",两人恩爱有加,日子像椰子水一样清爽甜美.
幸运告诉大福,生活这片土地随处可以长出幸福,就像海南四处都能生长椰树一样,面对不幸,要坦然对待,热情拥抱生活,生活就会呈现出精彩.
大福看着这个光秃秃心渔村,心里想,说不定它也可以变成绿树成荫呢.
他对媳妇说,你嫁过来了,让娘家的椰树也嫁过来呀!
媳妇从娘家挑来几担椰子,种在屋后那空地上.
椰树生长了.
大福踌躇满志,要在村里的全部空地上种上椰树,让这个渔村也成为椰树村.
椰树在海风的爱抚中茁壮成长,很快,村里村外屋前屋后绿色飞扬,呈现出一派盎然的景象.
可惜,渔村的土地紧缺,椰树在生长,房屋也在生长,椰树比不上房屋长得快.
新房子纷纷长起来,椰树逐渐被挤掉,连大福家屋后那片椰林也被挤掉,长出一栋新楼房.
村里人看着鳞次栉比的房屋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心里很欣慰;回望那些年一棵棵椰树摇着一片片喜人的绿色,却不胜惋惜.
也许是为了记住那些曾经给这个渔村播洒过绿色的椰树,记住大福的良苦用心和曾经的辛苦,村里人说,村头那五棵红椰,就是大福种的.

三还有人说,村头那五棵红椰是椰嫂种的.
一只简单的木架,脚踩着,轴心就旋转,那麻绳也跟着旋转,她的几个粗糙手指很灵活,不停地动来动去,灵巧地把一丝丝椰麻加进去,她的好心情也加了进去,拧在一起,滑过她的指尖,就规整地卷成麻绳,缠绕在那根横轴上……我喜欢看椰嫂搓麻绳.
每次到五椰村出诊,路过椰嫂的家门,我都收住脚看一会.
椰嫂搓麻绳的动作轻灵而又活泼,尤其她那悠然自得的神情很像水塘边一棵微风拂动的青椰,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椰嫂就是大福的媳妇.
她从椰叶村嫁过来后,把手艺也带了过来.
娘家椰树多,椰树全身都是宝,她把"宝"挑到这个渔村来,在家里搓椰麻绳,编椰麻扫帚,织椰叶帽,做椰壳勺、椰壳瓢、椰壳碗.
村里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叫她椰嫂.

渔村的女人都下海滩赶海,挖沙虫、泥虫、海螺.
椰嫂不下海滩.
村里的女人赶海回来就凑到她家来,看她做手艺,和她聊天.
椰嫂活泼热情,说话的声音很大,笑起来嘎嘎响,笑声经常蹦跳在她的家里.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说话也如此,靠山说山,靠海说海.
椰嫂说话喜欢拿椰树打比方,比如她说男人,就说"像椰干一样";说女人,就说"像椰叶一样";说孩子,就说"像椰花一样".

那次大福病倒在领奖台上,送到我的诊所来,椰嫂也陪着来,她给我讲病情:"哎哟,椰干一样的男人,说软就软了,就眼巴巴看着他像椰叶一样!
"椰嫂的笑声依旧,村里的椰树一棵棵减少,只剩下村头那五棵红椰.
村里人都把目光收拢,集中在这五棵椰树上.
大家突然觉得,这几棵椰树长得太慢了,春夏秋冬来来去去,它们才艰难地长到丈把高,而且还没挂果.
村里人很着急,是不是这里的土质不好是不是缺肥是不是因为干旱是不是这个村根本不适合种椰树村里人又是培土,又是施肥,又是浇水.
看见人们在忙碌,椰嫂嘎嘎笑.
她说,别费那个劲,椰树可实在了,从不挑剔,也没那么娇惯啊!
她又神秘地说,椰树呀,通人性,吃人气.
它慷慨地把一切奉献出来,我们绝不能冷落它啊!

椰嫂在村头那五棵椰树旁边搭一间铁皮屋,开个小卖部.
卖烟卖酒,卖饼干糖果,又卖她的椰麻绳、椰麻扫帚、椰叶帽、椰叶席、椰壳勺、椰壳瓢、椰壳碗.
村头的人气旺起来,来买东西的,来乘凉歇脚的,来说笑聊天的,来打扑克下棋的,热闹非常.
椰嫂又把白天的热闹延续到晚上.
天黑下来时,她就从那铁皮屋拉盏电灯出来,在椰树下摆铺小吃摊,卖椰奶清补凉,卖椰蓉馍,卖椰丝姜汤,也卖她的热情.
白晃晃的灯光中飘着诱人的椰香味,把青年男女招过来,坐在摊前边吃边逗乐,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椰嫂那嘎嘎笑声,也不时夹杂其中.

椰嫂喜欢年轻人,年轻人也喜欢椰嫂.
热闹中,椰嫂干脆给人家点鸳鸯谱,说说笑笑里,居然缀合了许多人的姻缘.
椰嫂索性干起媒婆的行当.
渔村的男人出海多,回家少,青年男女青山绿水远离着,需要媒婆牵线搭桥.
椰嫂说媒的成功率很高.
她嘎嘎笑着登门,嘎嘎笑着说事,好事便在笑声中说成了.
大家都夸椰嫂会说媒,但是,对于她的"会",却各有各的见解.
有人说,椰嫂的功夫都在那张巧嘴上.
她嘎嘎笑起来,笑声先撞开人家的心扉,接着,甜甜的话语流进人的心里,人家也就心欢意悦,满口答应了.
有人却说,椰嫂的功夫主要不在嘴上,关键是她很热情,又很用心.
椰嫂天天在村头看着大家热闹,村里的青年男女都生动在她眼睛里.
她悄悄拿人家来对比,拿人家来配对,从年龄长相到性格爱好,又到父母和家庭,配得轻重深浅都合适了,再拿笑声开路,登门表演她的口才,也就水到渠成了.
听见人家夸她,椰嫂就嘎嘎笑.
她说,啥都靠呢,靠一张嘴,又靠一颗心;不过,关键是人家看重她这个媒婆身上有喜气有福分.
她在娘家时,种的椰树都长高长大,结果很多,又椰肉丰厚汁水饱满;她缀合的婚姻,一定家庭美满,子孙满堂.

村头那五棵红椰在旺盛的人气中一个劲往上长,不知不觉窜到几丈高了,大个的椰子热闹地挤在树顶上.
村里人于是说,这五棵椰树就是椰嫂种的.
四也有人说,村头那五棵椰树是阿猴种的.
如果问谁最会爬椰树没有人不说是阿猴.
阿猴爬椰树的名声是比赛比出来的,在椰叶村和十里八乡的人比.
那天是端午节,椰叶村南面那片红椰林里人头攒动.
二十个选手站在椰林里最高的二十棵椰树下,县体委那教练敲响铜锣,二十个人手足并用往上爬.
比赛的规则是,每次上树只准摘一颗大椰子,看谁在最短时间里摘下三颗椰子.
阿猴爬树不能说"爬",是"跳".
他像只大青蛙趴在树干上,一弹一跳,啪啪啪,不一会便啪到树顶了.
阿猴在那椰树干上上下下跳来跳去,把三颗椰子摘下来了,人家还七手八脚爬在椰树上.
阿猴干脆抱个椰子坐在树下扒.
他一边咬,一边撕,把椰子皮都撕掉,抠开椰子壳,咕咚咕咚,将椰子水灌进嘴里.
阿猴喝完那颗椰子的水了,才有人把三颗椰子都摘了下来.
好多人围过来瞧阿猴.
那位体委教练问,哪个村人阿猴指着对岸那个光秃秃的渔村.
教练又问,干什么的阿猴答,民师.
教练狐疑了,阿猴又瘦又小又黑,像只猴子,根本不像个教师.
又问,你叫什么名阿猴答,阿贵.
教练笑着说,干脆叫阿猴算了.
全部人都笑起来.
那天起,人家便叫阿贵做阿猴.

阿猴(当时还叫阿贵)的个子小,长到十岁了,还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人家瞧着他就摇头,嗨,这么丁点儿人,生在渔村,怎么过日子啊!
的确,生在渔村就要行船出海,风中浪里样样要使力气.
阿猴不服气,说,不见得人人都靠个子吃饭,力气小,就靠智慧!
阿猴到镇上读小学.
人有文化,才有智慧.
阿猴从十岁读到十五岁,个子没长多少,还像个刚入学的孩子.
同学们欺负他,叫他小老头.
他很生气,可打不过人家.
他找老师.
老师劝他说,你这身材……唉,读到五年级了,够用啦.
言下之意,他再读书也没啥前途了.
哼,老师也瞧不起他!
一气之下,阿猴不再读了.
阿猴回村来,没人肯要他出海.
阿猴脑瓜一转,下海滩药鳝.
药鳝是技术活,不靠力气.
海滩上到处是小洞穴,密密麻麻,关键要找出哪是鳝穴.
阿猴像条鱼,天天在海滩上泡,两只小手摸了成千上万的洞穴,终于摸出了奥妙:那些不起眼,穴口很滑,有点粘液的就是鳝穴.
阿猴抓一点药液抹在穴口,不一会,黄鳝就傻乎乎伸个头出来.
他抓鳝叉猛扎下去,夹住黄鳝头,伸手抓住,就将黄鳝拔出洞穴.
药鳝虽不使力气,却满海滩跑着找鳝穴,很辛苦.
但是来钱.
黄鳝好吃,营养又高,市场上热卖.
阿猴的日子过得不差.
我认识阿猴,就是因为经常介绍人家去找他买黄鳝.
身体虚弱,经常拿黄鳝炖椰肉吃,很滋补;尤其做了手术的病人,利于伤口愈合.

那年五椰村办小学,只来了一个教师.
那老师要在村里再物色一个民办的,可找去找来没个合适的.
阿猴好勇敢,毛遂自荐说,我来当.
那老师的眉头皱成两个逗号,瞧阿猴半天后,从牙缝挤出三个字:试试看.
那老师教语文,让阿猴教算术.
阿猴的块头比他的学生没大多少,可上课时,学生都很认真听.
阿猴虽然顺当地当上了教师,可他毕竟只读到小学五年级,知识不够.
他边教边学.
后来,他还学会了画图画、唱歌、打算盘、打乒乓球.

几年过去,五椰小学有学生要毕业了.
学区举行全镇小学毕业班算术竞赛,只读到五年级的阿猴教出的学生竟然拿了第一名.
阿猴出名了.
村里人不再叫他阿猴,尊敬地叫老师.
有意思的是,人家做事遇到挫折时,就拿阿猴当例子励志,说,你看人家阿猴老师……阿猴也经常鼓励他的学生面对困难要自强不息,锲而不舍.
但是,阿猴不拿自己做例子,拿学校那棵歪脖子椰树教育学生.
那棵椰树种在学校教室和办公室之间那旮旯处.
椰树长到七八尺高后,上边的屋檐挡住,长不上去了.
椰树顺着夹缝长,歪歪扭扭穿出屋檐外后,又抬头向上长,现在已经窜上屋顶,撑开一片天地,椰叶盖在屋顶上,还挂着硕大的椰果.
阿猴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决不能妄自菲薄!
他刚当教师的时候,不被人看好,可他偏偏做得最好.
那次阿猴到椰叶村参加爬树比赛,就是要让人家明白一个道理,瘦小的身材也有其用处.
为了练就这个爬椰树的绝招,他去爬村前那些帆船的桅杆不止数百次.
学校这棵歪脖子椰树,就是他比赛拿到冠军后,抱回一棵椰子,藏在那犄角旮旯里.
不知不觉,椰子就长成椰树了.

有人回忆说,村头那五棵红椰树,就是那天阿猴比赛获胜后,拿回五颗椰子,亲手种下去.
五更多人说,村头那五棵椰树是海雄种的.
海雄是个大尺码的人,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大号的.
他站在村头那土墩上,远远望去,像上边立着一根大石柱.
两场强台风接踵赶来,山摇地动.
连续下几天暴雨,洪水汹涌澎湃,在村前翻滚奔腾.
渔船都躲在角落处.
村里人站在村头那土墩上,眼巴巴望着那耀武扬威的洪水从上游劫来一棵棵大树,还有鸡鸭猪羊和各种瓜果蔬菜,得意洋洋而去.
哗的一声,水花飞溅,海雄扑进洪水里.
稍许,他从水下冒出来,像条破浪的大鲨鱼,犁开两行水波,冲向港心.
洪水咆哮着,要把海雄卷走.
海雄左冲右突,和洪水较量.
海雄翻转身,从洪水的魔掌里抢回一头猪,掉头游回来……来来回回,海雄又抢回一条狗,一只羊,两只鸡,三只鸭,还有五颗抽芽长叶了的椰子.
海雄将"战利品"分给站在村头的人,把那五颗椰子种在那土墩上.

以前村里人都叫他"海熊",长大后,那先生大笔一挥,写成了"海雄".
海雄是在水里长大的.
四岁起,他天天泡在村前那港湾,摸爬打滚,抓到虾就吃虾,捉到鱼就吃鱼.
八岁的时候,他成为螃蟹的天敌.
螃蟹八爪横行,又很狡猾,藏在水里,又跑到岸上躲,可躲不过海雄的两只手.
海雄背个篓子走在海滩上,一会在浅滩踩螃蟹,一会潜进深潭里抓螃蟹,一会在水边寻找螃蟹的爪痕,捕捉泥浆里的螃蟹,一会走进红树林里,逮住那些躲在红树林气根下的螃蟹.
每天,他都背着沉甸甸的一篓子螃蟹走进村里来.
十四岁那年,海雄徒手捕捉一条百把斤重的大旗鱼.
那条旗鱼误入港湾,横冲直撞,竖起的鱼翅露出水面,像一面旗,在水上划去划来,搅起一圈圈漩涡.
海雄扑入水中,跟着那鱼游去游来,像是和鱼玩耍.
突然,他抱住那鱼,和鱼翻滚在水里,鱼驮着他跑了百把米远,撞向岸边,搁浅了.

十六岁的海雄便扬帆出海,使一艘单帆渔船,放钩、放网,只要不刮台风,渔船都在海上.
两年后,海雄丢下单帆渔船,换一艘双帆的大渔船,行驶好多个小时到北部湾海面捕捉上等的红鱼、麻鱼、鳗鱼.
北部湾是鱼的世界,也是风浪的世界.
每次出海,都在风中浪里和海龙王搏斗,最后战胜海龙王,满载而归.

我第一次见到海雄,是因为一场台风.
海雄的渔船在北部湾渔场放钩,发觉天气有变,急忙跑回来.
渔船跑了几个小时,海上没风了,渔船跑不动了.
船上的人心急火燎.
等到海上再起风时,台风却追过来了.
狂风和巨浪联手袭击海雄的渔船.
海雄驾船穿行在波峰浪谷中.
船桅突然折断了,恶浪趁机把渔船掀翻了.
船上的五个人全部落水.
他们拿绳子绷住自己的腰,五个人拴在一起,挽住那截折断了的船桅,漂泊在风浪中里……一天一夜,他们终于漂到了岸边.
人家把他们送到我的诊所来时,五个人都被海水浸得发白,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我急忙给他们打吊针.
还好,他们很快便恢复过来了.
海雄抱着一大碗粉汤,虎咽狼吞.
我问,害怕吗他停下,眉宇间透出不屑的神色,摇头说,海边人哪会怕台风!
不久,海雄又出海去,仍然闯荡在北部湾海面.
不过,后来他使的是一艘大机船.
他说,因为是帆船,那次才遭遇台风;要是机船,完全躲得过.
第二次邂逅海雄,又是因为一场台风.
这场台风来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
海雄的渔船正在收网,一块黑云压下来,风到了.
海雄驾机船顺着风势行驶.
巨浪翻滚着冲过来,野蛮地将机船压下去.
可是,机船又顽强地从水里窜出来.
突然前面横着一道珊瑚礁,巨浪在那疯狂,机船无法躲避了,撞了过去.
一阵震动,接着颤抖起伏,机船又从水里冒了出来.
机船没有沉没,可船舵撞断了,机器也哑了,只能随风漂泊.
机船在海上漂泊了五个昼夜,出海来的渔船遇见,拖回港口来.

我赶到五椰村港口来时,船上的人都坐在甲板上.
他们只是体力消耗太大,加上几天没进食,没水喝,身体掏空了.
进食后,体力又恢复了.
连续几天被横蛮的海风蹂躏,他们的皮肤干瘪,脸色乌黑,像晒干了的咸鱼.
我拿椰子水给渔工们喝.
吃完椰子水,海雄干脆把椰壳敲开,挖出椰肉,大口地吃着.
我问,还出海吗海雄的口气很冲,说,干嘛不出海了,遭遇台风就不敢出海了他的目光飘向村头那土墩,又说,难道人不如那椰树你看,风越吹,椰树越长得高呢!
我的目光也飘向那椰树.
几棵椰树耸立在那土墩上,台风来时,一定拼搏得很激烈,可是台风刚过,椰树又安然了,那舒展的羽叶在阳光下欣快地摇着一大片绿色.
又在五椰村的村头,我再次见到了海雄.
五椰村新建一个大码头,开张那天好热闹,迎龙舞狮赛龙舟.
我被邀请来当保健医生.
剪彩完后,我看见海雄和几个渔工腰扎红绸布站在村头那五棵椰树下,准备赛龙舟.
我走过去问,现在还出海吗他笑而不答.
我又问,还使那艘大机船吗旁边一个渔工说,现在海雄使的是大铁船,闯荡在西沙渔场.
我说,西沙那边风浪更大啊!
海雄那双大眼睛一闪,说,现在不是渔船怕风浪,是风浪怕渔船啦!
我看着这个渔汉子,他六十出头了,身体依然魁梧像一根大石柱,尤其身上透出一股气势,让人肃然起敬.
一阵海风吹来,头顶上的椰叶摇得热闹,挂在椰树干上那大红条幅叭嗒响,飘在树顶上那大红气球荡得欢.
此刻,五棵椰树显得高大而又潇洒.
我问海雄,这五棵红椰是你种的吗海雄仰头望着五棵椰树,像是行注目礼.
一会后他说,不是.

鼓声响起来了,海雄和渔工们朝码头边的龙舟走去.
我还望着那五棵红椰出神.
我想,这五棵椰树可能是某个人种的,也可能是五个人每人种一棵,或者是全村人种的.
飞起来的椰子树阿燕到我们家的时候十七岁.
这是一个典型的海南妹,个子不高,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黝黑的肤色.
她脑后扎起来的头发,像椰子树的羽叶,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还有她爱笑的样子,也许正是因此,我一下子就看中她.

阿燕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离开家,离开父母.
阿燕的父母是定安黄竹农场的工人,定安在海南的中部,不靠海,是个比较穷的地方.
在海南生长了十七年的阿燕,居然没有看过海.
当我们第一次带阿燕去看海的时候,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兴奋,她静静地靠着海边的一棵椰子树,眺望着大海,然后转回头对我说:"姐姐,只要看到椰子树,我就不想家了!
"阿燕刚来的时候几乎不会做饭,我们只叫她买买菜,接送儿子上学.
但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姑娘,只要先生在厨房做饭,她一边当下手,一边学,不懂就问,很快就能独立操作了.
她不但学会了烧菜,后来连面食也都学会了,包饺子、烙鸡蛋饼、做韭菜合子,全不在话下.
有一段时间我们家里成了先生那些酒友常来的地方,我觉得他们就是冲着阿燕的一手好菜来的.
阿燕学什么都又快又有悟性,从来没有受过家政培训的她,总是能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们都心存感激,因为有了阿燕.

阿燕刚来的那年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带着礼物,开车去她的老家黄竹,看望她的爸爸、妈妈和九十多岁的奶奶.
我们到达阿燕家的时候,阿燕的爸爸正在家门口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面砍椰子,阿燕的妈妈拿出几个碗,摆在石凳上,阿燕的爸爸拿起砍开口的椰子往碗里倒椰子水.
在城里我们都是用吸管喝椰子的,像这样端着碗喝椰子,我们还是第一次.
一碗清淡里透着椰香的椰子水喝下去,一股清凉弥漫全身,感觉阳光里都充满了甘甜的味道.

当我拿出相机准备给阿燕一家拍全家福的时候,阿燕的妈妈和奶奶,赶紧从箱子里拿出新衣服换上,还穿上了鞋子,平时她们都是打赤脚的.
照相前,看到奶奶很久没有打理的满头银发缠结在一起,我便拿出梳子给奶奶梳头.
丝丝银发,盘根错节,不知道夹杂着奶奶生命中多少故事我感慨岁月沧桑!
我怕奶奶疼,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奶奶的头发梳通.
梳理打扮完毕,阿燕一家高高兴兴地拍了几张全家福.
拍完照片,我看见九十多岁的奶奶竟然自己端个凳子爬上去,从屋檐下的蜂巢里掏蜂蜜给我们吃.
让我们既感动又吃惊!
阿燕的哥哥嫂子听说我们来了,也带着孩子从镇上赶过来,中午执意要请我们去镇上吃羊肉.
朴实的一家人让我们觉得就像是走亲戚一样没有任何陌生感.

在阿燕家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去他们家的椰树林里摘椰子.
在海岛,虽然到处都能看到椰子树,但基本上都是当风景看的.
尤其是道路两旁的椰子树,很像英姿飒爽的女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迎风起舞,向行人们挥手致意.
有时候,在海边,或乡间的小道上,也会看到有一两棵脱离群体的椰子树,大都是风情万种,却又孤寂无主的样子.

阿燕自家后面的林子里摘椰子,是我们第一次零距离地亲近椰子树.
阿燕家的林子里有好几十棵椰子树,正当壮年,高高的椰子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椰子.
阿燕的哥哥,赤着脚,双手抱树,像猴子一样蹭蹭地就爬到了树顶,把一个个成熟的椰子抛下来,当圆圆的椰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儿子兴奋地抱起一个椰子大声地嚷嚷着:"我要喝椰子!
我要喝椰子!
"阿燕的爸爸手握砍刀,几下子就在椰子顶部开了个小口,儿子又嚷嚷着:"吸管呢我要吸管!
"话音刚落,只见阿燕的爸爸走到地边上的一个小竹林,砍下几根细细的竹竿,将两头的竹节削掉,一根根天然的吸管就做成了.
当我们用清香的细竹竿吮吸着甘甜的椰子水时,甚至感到里面充满阳光的味道!
我们坐在椰林里,一边聊天一边喝椰子.

阿燕说:"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些椰子树,每当我放学回来渴了,哥哥就爬到树上摘个椰子给我,我喝剩下的哥哥才喝.
喝完椰子水,哥哥就砍开椰子挖里面的椰肉给我吃.
"说话间,阿燕的哥哥已经将几个喝完的椰子砍开,雪白嫩滑的椰肉立刻展现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味蕾大开.

黄昏时分,我们告别了阿燕一家人.
阿燕的爸爸、妈妈把红薯、芋头、还有七八个椰子塞满了我们的后车厢.
当我们开车渐行渐远时,我回头看到阿燕一家人还在椰子树下向我们挥手,亦如他们身后那些高高的椰子树.

这一天,我们与阿燕一家,与椰子树,结下了深深的情谊.
从那以后,我不仅爱喝椰子,也深深地爱上了椰子树.
我觉得椰子树就像亲情树,挺拔高大的树杆,如同父亲充满张力的脊背,沉甸甸的椰子水就像母亲的乳汁,还有那婀娜多姿、迎风招展、长长的羽叶,就像撒娇的儿女一样,被滋润着、呵护着,同时也用一片片清凉回馈给大地母亲.
即便是狂风暴雨、台风呼啸,椰子树总能在树叶的无数个指缝间将其顺势化开,屹然挺立.

阿燕知道我和儿子爱喝椰子,每次回黄竹老家都要带上几个椰子回来.
我劝她好几次说椰子太重带起来不方便,况且到处都有椰子卖的,但阿燕说,买来的椰子已经不新鲜了,总不如自家林子里摘的.
有一次阿燕出去逛街,我刚好下班顺路,想带她一起回家.
我问她在哪儿,但她说不清.
我说,"告诉我,你周边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她说:"我旁边有棵椰子树!
"看着到处都是椰子树的马路,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阿燕在我们家一待就是三年多.
阿燕很爱看书,对音乐也有感悟.
我就有意识地介绍一些书给她看,还给她买了一个小收录机,阿燕一有时间就躲在她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听音乐.
阿燕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有时候,我们出去吃饭叫她一起去,她总是推辞.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小保姆.
从那以后,我跟任何人介绍她时都说是我们家亲戚,阿燕也很快就融入到我们这个家庭,像一家人一样.
记得我们买新房搬家的时候,有一次阿燕和搬家的工人吵架,她不让工人坐在新买的沙发上.
她说那么贵的沙发,她自己都不舍得坐.
还有一次,先生的一个好朋友从外地来海南休假,住在我们家里.
因为白天上班,我和先生中午都不回家吃饭,没几天那个朋友就告状说,阿燕每天中午不是下面条就是给他吃剩饭,他向阿燕提出抗议,阿燕说"你白吃白住在人家家里,还挑剔个什么嘛!
"噎得他直翻白眼.
先生听完哈哈大笑说,"是啊,你还挑剔个啥!
晚上再跟着我们混口好吃的吧!
"阿燕像护犊子一样地护着这个家.

有一次我和阿燕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没有回答我,却默默地掉眼泪.
我知道阿燕是个心气很高的姑娘,就鼓励她去学电脑打字,并且告诉她无论她想学什么我都会支持她的.
她沉默了很久后对我说"姐姐,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家乡也有椰子树吗"我说,"没有,椰子树是海南岛特有的树种.
我们家乡有杨柳树,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家乡看看.
""怎么会没有椰子树呢"我听见她喃喃自语.

由于工作太忙,我们送儿子上了寄宿学校.
没过多久,阿燕流着泪告诉我们说她要走了,她已经应聘到一家公司去做打字员.
我们全家都为她高兴,尽管我们是那么不舍得她离去.
阿燕是个重感情和懂事的姑娘,她走后的日子,逢年过节一定会回来看我们,我们也总是大包小包地让她带上我们的心意回去看望她的家人.
后来,她就干脆过完节才来看我们,说是不想让我们破费,还常常带来老家的特产,每次都一定会有几个沉甸甸的椰子.

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了阿燕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一个电话:"请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叫阿燕"我说,"是的.
""有人举报她偷东西,她已经被带到派出所了,请你过来一下.
"我赶紧赶到派出所.
阿燕被关在楼梯间,一看到我就哭起来.
她告诉我,她在一家店铺里打工,每天打字、卖书,还要给老板一家做饭.
因为工资太低她不想干了,她去找老板要工资,老板让她再等几天.
没想到,第二天她一到店里,老板就说少了价值六百元的书,让她赔.
她据理争辩,店老板就打电话报警说她偷东西,派出所来人不由分说就把她带走了.
当时我非常生气!
我找到派出所所长责问他,"你们有什么证据说阿燕偷书阿燕在我们家住了三、四年,我们家里有许多书,有的一套都不止六百元!
但我们没有丢过一针一线.
你们怎么能只听一面之词就抓人呢"听我这么一说,所长立刻让人把阿燕给放了.
出了门我就让阿燕带我去找店老板理论,阿燕怕我生气,执意不肯带我去.
记得那天是平安夜.

阿燕暂时又回到我们家里住下.
我觉得她只有学会一门手艺才能真正自立,就建议阿燕去学修甲和美容,学费由我来付.
小妹听说了这件事,立刻说她也愿意为阿燕分担一部分学费.
就这样,阿燕一边学习,一边兼做小妹妹家和我们家的保洁.
我和小妹妹也常常很享受做她的美容新手法的体验客户.
由于她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学成后很快就被一家美容院聘用了.
她又一次离开了我们家.

有段时间没有了阿燕的消息.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传来的却是阿燕熟悉的声音:"姐姐,我现在南昌的一家美容院工作,待遇很好.
我是和一个姐妹一起坐飞机飞过来的!
你不是一直说让我一定要走出海南岛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做到了!
"我们一家都为阿燕新生活的开始感到高兴.
我也对这个最初在海南生活了十七年却没有见过海的海南妹的勇气暗自钦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我们和阿燕难得见面,但每当阿燕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动,她都会第一时间向我通报:"姐姐,我恋爱了!
他是个工厂的电工,天津人,比我小五岁,您觉得可以吗""姐姐,我结婚了!
我们已经在天津买了房子,有空来看我们啊!
""姐姐,我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姐姐,我想你们了!
也想家乡的椰子树!
"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似乎总是夹带着一股甘润的椰子水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初到阿燕家椰林里的欢聚和喝椰子的感觉,还有阿燕那一摇一摆羽叶般的头发在风中舞动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阿燕就像一棵椰子树,朴实、坚韧,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守护着一种独立自主、默默奉献的精神,坚守着一种信念,所不同的是,她是一棵会行走的椰子树,一棵飞起来的椰子树!

二十四椰品小序南朝钟仲伟《诗品》有论诗之语"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椰生南国,举体华美,属天地之诗体,若以论诗之语而饰之,未为不可.
余少时通览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不求甚解.
后年岁少长,略通人事,顾往昔孔子论《诗》"兴观群怨,事父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余方解天地四方六合万物归一,海外孤岛之椰,亦海外之诗格也.
观椰之体格,与《二十四诗品》诗格相当,《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二十四诗品》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椰亦然也.
故余以《二十四诗品》之体例,历数椰之二十四品,乃记之.

是为序.
雄浑品第一宋余谦一诗《温陵吴氏瓠斋》有一联:"椰大能容千古,壶中别有洞天".
此言椰果之大也.
椰何大之有椰果之大,在于真体也.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乃雄浑境界,佛经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是所云.
椰果腹圆而中实,纤维锦衣,坚壳寒甲,白玉中藏,九成醴泉.
时俯仰天地,观夫宇宙,管窥椰果,随即六合,不假外求也.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椰果非止于表,相由内生而蕴集,超乎于怀,若海外真实,原道求之,随波而来,生长于斯,是为海外万物之大宗师是也.

冲淡品第二"窥墙数柚实,隔屋看椰叶"乃宋苏辙《所寓堂後月季再生与远同赋》之佳句,椰叶寄情之诗,屈指可数也.
因之束之百尺,凌空百尺乎椰叶幻若绿羽于飞,若和沐惠风,犹云之翠衣,荏苒几何,性尤不改.
绿果自九天而降,童叟载而归之,桑麻院落处,鹰嘴裂绿帛,言笑晏晏,可谓:"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纤秾品第三昔东坡被逐海外,见碧果满树,便倚椰树吟咏漱玉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田中老妪对曰:"椰树纤秾中度,言何绿肥红瘦"东坡无言以对,仰天大笑而去.
沉著品第四四季顺旅,万物以荣.
椰树至极,放诸四野.
亭亭如盖,中立独一.
路曲时见,飞鸟时还.
花无暗香,实非玲珑.
风雨如晦,沉著如初.
根似龙纹,叶如鞭影.
椰壳文心,腹中雕龙.
高古品第五高古真人,形神具备,椰树当如此也.
天地玄黄之时,宇宙洪荒之初,独木即成林.
月华相应成趣,玄宗自古知微.
夏蝉知音,神素惘然,其德不衰,其智不减.
然其高古而质朴,可为瓢壶,前世已酿白玉琼浆,今生还取江水.
情寄相思,寻得空踪.
椰香自来,经年不减.
离家千里,会须一饮.
江水生香,心生万象.
迢迢海外,犹在身旁.

典雅品第六《二十四诗品》论及典雅,以玉壶喻之:玉壶买春,赏雨茅屋.
《二十四椰品》论及椰树,而自生典雅之态.
王昌龄有诗云:"一片冰心在玉壶",若以椰壶换作玉壶,冰心犹可存乎椰壶暗自藏春意,而无需觅春买春;椰叶悠然承雨,而无需细雨来赏.
若冰心北来,南方无奇货可居,以椰壶盛之,冰心不化,王昌龄之诗亦可信手拈来,亦不失典雅也.

洗炼品第七椰树独立而中实,一则如南天一柱,双则为干将莫邪.
超凡之外,洗练于内.
歌者咏其志,惶惶然而无言;舞者仿其形,戚戚然而无措.
流水环绕,明月相照,不改其心,不移其形.
川泽萦回,龙蟠成屿.
物宝天华,洗练天成.

劲健品第八吸海垂虹,形神若风,劲健于天地之间.
耿耿长剑,平波日光,游目九重之外.
"譬若椰子腹,中有万卷储",又"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不有,不恃,不宰,人生当如是.
绮丽品第九世人食椰果多为粗鄙,然尽尝其味,兴尽沓然,未为不可.
若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椰果玲珑绮丽乐,莫若五代李珣长短句《南乡子·山果熟》所述:木兰舟上珠帘卷,歌声远,椰子酒倾鹦鹉盏.
《典论》曰:"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
"因之却金樽,独爱鹦鹉盏;弃丝竹,惟傍木兰舟.
椰腹本已生沧海,今又陶然自得佳酿.
小玉珠帘,椰子酒满.
流水淙淙,未曾匆匆.
江河湖海,犹在杯中.

自然品第十陶渊明《归去来兮》曰:质性自然.
又《形影神序》曰:神辨自然以释之.
其言人乎言物乎私以为,椰子天然,自辨自神,危乎高哉,莫忘其形也.
椰树长生,百年成春.
世人观之,时而忘言.
《庄子杂篇·渔父》曰: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
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椰树大俗,亦大真,若问其合礼乎亭亭中立,不偏不倚.
其为礼法乎弗也,本性也.

含蓄品第十一绿羽当空,好风相从.
揖揖诜诜,秘响不动.
椰树于野,累之,绥之,荒之,将之,萦之,成之.
诗有樛木,南有椰树.
蔚然成风,当为国风.
鸟鸣喈喈,是为思南.
豪放品第十二贺三愁之少年侠气,乃言:剑吼西风;韦苏州以尚义任侠称世,却言:野渡无人舟自横.
可谓刚柔相随,不改其质.
暮云裂帛,摧肝裂胆,剑起星奔,椰影绿夜,未可知也.
精神品第十三山长水阔,北望可见.
南归蛮夷,可堪回首此处未见百神备降,无生民缤其并迎,然椰树自生于此,倍长天地精神.
香野水滨,俯拾即是.
白驹过隙,生民往来.
虽在海外,亦非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缜密品第十四宋吴文英长短句《满江红·翠幕深庭》曰:春不断、亭台成趣,翠阴蒙密.
孤悬海外文人雅士,几人曾见翠幕深庭幸而椰树绿云相伴,层层叠翠,冷碧烟岚,盎然成趣,笔墨黑白,造化成诗.
疏野品第十五雨疏风骤,惟性使然.
天地之间,一椰树独存;绿叶帷幕,暗藏并蒂果.
朗朗疏狂,斜水远逝.
万籁有声与寂寂,躬耕而食者,心怀戚戚,已忘乎橘皮黄鹤,梦寐之中,椰叶敛翼,高树下览,惊呼:绿鹤归去来兮!

清奇品第十六《地藏经》言娑婆世界,海神、江神、河神、树神、山神、地神、川泽神、苗稼神、昼神、夜神、空神、天神、饮食神、草木神,如是等神,皆来集会听闻说法.
老却梧桐,翠色椰树,皆归草木之神也.
雷填填雨冥冥,九歌当哭;风飒飒木萧萧,山鬼难却.
花鸟吞悲,纵草木神来,难以排忧,当以椰树长青之清奇,令地狱长空,长绝终古.

委曲品第十七椰树四季花开,四时结果,鸟雀近而不亵,云近而不停,行人难夺其绿荫,文人未发浩歌.
娈童多顽,望其顶盖而兴叹.
纵高大蔚然,汉高祖虎贲天涯,龙骧海角,若见此大树,力拔山以伏之委曲,皆不可行,无论乘此车盖.

实境品第十八意不称物,辞不达意,皆为人事;忽逢隐者,张听希音,是为初道.
盖碧海青,椰树飞驰之势,曲度为张.
凤凰玉碎难再,匠心独出,皆不出于六合之外.
因之市井之人赞其苍劲跃出,如南海翠龙是也.
悲慨品第十九《二十四诗品》曰:大风卷水,林木为摧.
草木惧祝融,椰树亦不能外.
然生死契阔,人心生悲慨,草木胡无感乎椰树悲,其悲人之所悲,因时不我待;椰树哭,其哭人之所哭,因时不我与.
形容品第二十万物有形,万物无形;万物有名,万物无名.
灵素清真,乃万物本性,是为道.
若论椰子,斯人见其风度,望其嶙峋,能工巧匠,皆不能摹其变态之形,传其草木之精神.
如心无波澜,可除却尘世威名,如李德裕放歌于田:酒满椰杯消毒雾,风随蕉叶下泷船.

超诣品第二十一宋人陈允平,未曾以诗闻名于世,然其绝句《避暑》"扫叶铺椰簟,临流注石瓶"两句,物外之趣跃然纸上.
忆童稚时,见鹰嘴破椰叶,继而以织网之法,巧手转瞬为绿簟,坐卧其中,心生清凉.
苦夏别他物,自为一椰簟为床,闲吟诗词,得以消永昼,怡然称快之心境,今已难得.

飘逸品第二十二"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子美论太白,以无敌华词,赞其飘逸,溢美满怀而未能尽兴.
"使君岂必如椰大,丞相元来要瓠肥",陆游《赠徐相师》一诗,以椰喻人,谓人莫如椰大,仿若椰大则无飘逸可言,一笑置之.

旷达品第二十三《二十四诗品》曰:生者百岁,相去几何.
或曰:椰树不止百岁,更近千秋,与人想去几何明刘基《医说赠马复初》曰:"天地闢而人生,蠢蠢焉;圣人出而后异于物.
"人生百岁为人端至极,若见椰树百年千秋,孰人不暗自神伤,自生感怀.
然,予尔百岁千秋,未若树木旷达,汝等定如《格列佛游记》长寿国之长生者,生而惆怅,只求速死.

流动品第二十四恣情山水,未见仁智,皆因山高水长.
岁月绵绵,逝川裹挟,皆因昼夜流动.
道放诸四海,人生亦无果.
椰树以不动为流动之道,故老子末章之言,是为天机:天之道,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红椰树1童年的记忆中,每年冬天祖父都要到三亚住上一段时间.
北方的冬天极其寒冷,祖父身体不好,一直怕风,我以为是出于健康的考虑,祖父才会与三亚结缘.
不曾想,祖父从心里,一直牵挂着海南的椰子树.
确切地说,那些椰子树早已长进了他的骨子里.
椰子树很美,不仅汁液鲜美,果肉也很可口,这是我童年时第一次随祖父去三亚,椰子树带给我的最初感受.
那时年幼,不懂得什么叫审美,至于与椰子树有关的海南红色人文底蕴,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待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祖父曾经是一名军人,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疤.
当然,其中有一些伤疤,就是解放海南时留下的.
哦,父亲这么一说,我才从心里彻底明白了,为什么祖父对椰子树如此热爱,对海南如此热爱,原来他与海南有着这么深厚的情结.
在我十八岁成人之前,祖父从未向我讲述过他的人生经历,我所知道的一些零星故事,都是父亲告诉我的.
祖父为人谦和、低调,在三亚疗养的时候,与那里的工作人员都相处得很好,以致于每年一入冬,工作人员们就开始想他,心里都在不住地念叨着,今年老首长怎么还不来.
2祖父一到三亚,就立刻受到最高的礼遇.
工作人员们都围在祖父身边,不住地问长问短,仿佛都是祖父的亲人.
其实在祖父的心里,不仅是那里的工作人员,每一个海南人,甚至那些生长在海南大地的每一棵椰子树,祖父也都把它们当成了亲人.
从我十八岁那年起,每年冬天陪祖父到三亚疗养,就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我从心里也深深地爱上了海南,爱上了那里的椰子树.
那时,我就有个想法,祖父戎马一生,有很多精神值得我们后世的子孙们传承,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祖父的人生经历记录下来.
最初,祖父并不同意.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军队宣传部门的同志多次找过他,说要为他出版一本传记,希望祖父能接受一位军旅作家的采访.
每次,祖父都婉言谢绝了.
那时,就连父亲也深感不解,许多战功和职位都不及祖父的老军人都相继出版了传记,祖父为什么就不同意呢能在战火中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还奢望什么给自己树碑立传.
再说了,那些战功,都是战友们集体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祖父说着说着,眼睛就变得湿润起来.
正是为了那些故去的战友,您更应该把他们的故事都说出来,告诉这些后世的孩子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
3我的话或许真的触动了祖父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最终他同意了.
有一天,祖父突然问我,你见过红椰树吗我摇摇头,椰树不是绿色的吗,这世上哪有红椰树啊.
那时正值黄昏时分,祖父带我来到一片椰树林,当夕阳的余晖落满一棵棵椰子树,我竟然惊叫起来,因为真的看到了红椰树.
红椰树是他们共有的名字,祖父说,其实这每一棵红椰树都有一个让人怀念的名字:张全武、刘富、霍金泉、牛大庆、李栓、王虎……念着念着,祖父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祖父的心里,那些战友依然活着,就像这些生机勃勃的椰子树一样,活在祖父的心里,活在海南人心里,活在一代代中国人的心里.
那时条件极其艰苦,行军打仗,没有充足的粮食和水源供给,就全靠了这些椰子树.
所以,那时我们都叫椰子树为救命树.
救命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像第一次听说红椰树一样.
我理解红椰树的概念,红色的年代,这些生长椰子树的土地上,浸透了烈士们红色的鲜血.
还有,祖父说,每一棵椰子树下,都有一个长眠的灵魂,因此,这些椰子树,也是烈士们红色的墓碑,所以,我叫它们红椰树.
当年,解放海南时,北方出生的祖父和战友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椰子树,也是第一次喝椰汁、吃椰肉.
祖父和战友们约好了,等海南胜利解放了,如果谁活着,就给北方的亲人们带一些回去.
不曾想,战争结束以后,多数约好的战友都牺牲了,祖父没有兑现战争前的承诺,因为那些椰子的分量实在是太重太重了,祖父根本就拿不动,仿佛每一个沉甸甸的椰子,都装满了战友们的鲜血.
4回到北方以后,祖父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海南,思念那些长眠在椰子树下的战友们、亲人们,怀念那一棵棵世上最美的红椰树.
是啊,用作家魏巍的话说,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他们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因此,那一棵棵在红色沃土上生长的红椰树,也是世上最美的树.
鲜有人这样来解读海南的椰树,就像鲜有人知道那段红色的历史,那段与椰子树有关的,血脉般根植于海南大地的红色历史.
曾几何时,在那段战火与硝烟弥漫的岁月里,有多少可爱的解放军战士,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把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海南大地,留在了那片英雄的土地.
今天,当我们畅享于大美海南诗意的景致,欣赏着一棵棵美丽的椰子树,沉醉在海南大地浪漫的椰树风情里,我们是否想过,这些从岁月深处走来的椰子树,曾经为国家做过多么巨大的贡献.
每一棵椰子树其实都有生命,我所说的生命,并非是指树木天然的生命,而是有着像人一样,崇高的品格和无私的人性.
它们从不惧怕风雨,也不惧怕战争,从红色岁月里走来的椰子树,都值得我们由衷地致敬.

5致敬,这些可爱的红椰树!
致敬,这些善良的海南人!
一棵棵椰子树所彰显的风骨,其实何尝不是海南人大美的风骨.
祖父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曾经心怀感恩地对我说,那时的海南人民,尽管自己的生活贫困交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然要把家中仅存的粮食和衣物送到前线,足见他们人性的博爱与无私,如果没有海南人民的大力支援,或许解放海南的战争也不会那么快就顺利结束.
要知道,战争的残酷性就是每分每秒都会有人付出生命,早一天结束战争,就意味着减少伤亡和为新中国节省更多的物力.
放眼美丽的海南,一棵棵椰子树所折射的精神,既有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也有淳朴善良的海南人民博爱无私的精神.
多少次,当我看着祖父在夕阳下抚摸着一棵棵美丽的红椰树,我的泪水就禁不住夺眶而出.
是的,祖父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他的战友,思念着那些远去的亲人.
冥冥中,在逆流的时光里,我的灵魂仿佛也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我看到一棵棵饱经战火洗礼的椰子树,就像英雄的海南人民昂首挺胸,与人民解放军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欢庆战争的胜利.

如今,有多少灵魂在椰子树下长眠,历史已经很难考证,能考证的,就是海南人民始终怀着对党的感恩,像善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善待每一棵椰子树.
仿佛,每一天,海南人民只要看到椰子树,浑身上下就有了开创幸福生活的精气神.

6在一个椰树林被夕阳染红的傍晚,随着祖父一脸安详地离开,我看到美丽的海南大地,又站起了一棵高大挺拔的红椰树.
我知道,那是祖父去找寻他思念已久的战友去了,他的灵魂,将永远护佑着海南大地越来越美,护佑着海南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富足.

祖父戎马一生,生前两袖清风,没有什么像样的财产给我们留下,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那就是博爱无私的红椰树精神.
祖父在生前一直告诫我们,做人就要像椰树一样,有着革命军人和海南人民一样的自豪风骨.

我们谨记着祖父的话,祖父走后,每年的冬天我也会在三亚住上一段时间,但不是疗养,而是沉淀自己的思想,检视自己在人生路上所走过的每一步,是否对得起这些可爱的红椰树.
传承是对祖父最好的怀念,我们传承着祖父的家训,其实就是传承着红椰树精神.
我知道,有这些红椰树在,祖父的灵魂一定不会寂寞;有这些海南人的呵护,这些红椰树的生命一定会万古长青.
因为这片红椰树,已然是有着深厚红色文化底蕴的海南大地,人民心中最美的图腾.

此刻,当我站在海南大地,深情地注视着一棵棵红椰树,我想它们火红的内心,也一定像创新进取的海南人民一样,深藏着一个个火红的中国梦.
在加快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我看到勤劳勇敢的海南人民,正像一棵棵红椰树一样,为这个光明而美好的时代,传递着宝贵的正能量!

阿香婆的椰子饭温润的海风,掠过茂密的红树林,带着淡淡的咸味,舒展到这片椰林,将椰树下那两座坟茔上的小草轻轻抚摸,仿佛告诉坟墓的主人说:阿香婆,今天是你的祭日,有人来看你了.
我的思绪,被海风携起,随着柱香袅袅而上的白烟,散发,散发……初识阿香婆,是2004年夏天,随朋友到海口郊外的三江海边钓鱼.
闲暇间,我一个人沿着椰林旁的小道随意游走.
不经意间,走进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
炎夏的中午,鸡们躲进了草丛,狗儿见了人也懒得抬头.
循着偶尔的砍柴声,我来到海边一处石头民房.
是一位70多岁的阿婆,在屋檐下阴凉处忙碌.
见有人来,她抬头一笑,想说话,但只是抿抿嘴.
我说阿婆你好,她点头,只说好,好,发音并不准.
我估摸阿婆不太会普通话,就在她示意下,坐到小凳上,专心看她劈柴.
我说我来帮你,她笑,摇头.
我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依然笑,又摇头.

见我盯着地上的几个椰子,阿婆顺手提一个过来,几刀下去,砍开了递到我面前.
我连客气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又把一支吸管塞进我手里.
的确是渴了,我咕噜咕噜喝起来.
我要给她钱,阿婆边摇头边摆手,依然满脸笑.
快离开时,我索性把那三、四个钓友喊过来,一起喝椰子解渴,然后把我们钓到的十几条半大不小的鱼,留给了阿婆,她欣然接受.

本地钓友说,她叫阿香婆,年轻守寡,丈夫在一次出海打鱼时遭遇风浪,没了.
她把唯一的女儿养大直到出嫁,独自守在这里,种稻种菜,养鸡养鸭,与十几棵椰子树一起,陪伴着两百米外丈夫的那座坟.
临别时,阿香婆邀我们下次再来,说给我们做椰子饭吃.
从那深邃的眼神,还有她做出的杀鸡动作,我感觉这并不是客套话.
一个月后,我真的带着家人,来吃阿香婆的椰子饭了.
再次相见,仿佛已是老熟人,甚至有亲人的感觉.
看到我们并不见外,阿香婆高兴得走路都带着小跑,比划着说,她多了一个大陆亲戚.
做椰子饭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椰子.
只见她熟练地把砍刀别在腰间,抬头选中一棵椰子树,胳膊支开,双手围抱着树干,双脚几乎与双臂平行,然后交替着往上攀爬,动作熟练而轻盈,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把儿子喜得跃跃欲试.

砍开椰子,然后用一个金属的刨子刨椰肉,再将椰肉放进鸡油汤泡着的大米里煮.
锅盖冒气时,椰子饭的香味,已弥漫整个小院.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正宗的海南乡村椰子饭,那感觉确实不能仅用"香"字来描述.
冒着热气的一碗米饭,除了有大米、椰肉、鸡油的香味,还渗透着空气中淡淡的海水咸味,坐在小院里吃,混合着土地和青草的气息,我甚至还感受到阿香婆内心深处思念丈夫的味道.

从此,那个30公里外的海边小村庄,成了我又一个牵挂.
有一种来自母性的温暖和力量,在我内心深处悄悄生长.
每有内地朋友上岛,我必定带他们来品尝阿香婆的椰子饭.
十多年过去,我居然也会说一些常用的海南话,阿香婆跟我们的交流,也顺畅多了.

阿香婆有严重的关节炎,手骨节都变形了.
她总是说,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不用吃药.
她几乎不花什么钱,把有限的低保攒起来,要留给外孙上大学.
我一直想问她年轻守寡为什么没有再嫁,但终于没有开口.
有一次,阿香婆给我看她与丈夫的合影,是张黑白照.
我说他很帅,她羞涩的表情里充满甜蜜.
她说丈夫是孤儿,又夸他善良,人好,只是胆子有些小.
说着,她眼圈有点红,声音也开始发抖.
她拉着我的手,来到海边,指着远处一个小岛说,丈夫就是在那里遇到风浪的.
小岛并不远,无风时海浪也不大,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这时,我注意到海边有几棵椰子树,树干是弯的,先是朝着小岛方向倾斜,然后树头又傲然向上,顽强生长.
那姿势,那造型,像极了阿香婆的心思.

前几年有个"威马逊"台风,威力空前.
我担心极了,风后第一时间赶过去,家里没人,最后在政府安置孤寡老人的地方找到她.
看着房前屋后一片狼籍,我既心疼又犯愁,她却说,没事啊,孩子,一辈子见台风见得多了,会好的,你看那些椰子树,不还是照样挺着,没有倒吗只是今天不能给你做椰子饭吃了.

果然,下次再来,小院又奇迹般恢复了原样.
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那阵子忙于工作,居然半年多没来看她,而正是这期间,她病重卧床不起,就此离开了人世,也离开了我.
她女儿说,母亲病危期间,一直阻拦她把消息告诉我,是怕我分心.
阿香婆一辈子都是在顽强和忍耐中度过,心里想的总是别人.
她曾告诉我,年轻时,她常依靠在海边的椰树上,守侯丈夫回家.
丈夫出事后,她更习惯在月夜下,看满天的星星,倾听椰子树被风吹后的栩栩声.
后来,她发现自己手掌上的皱纹和老茧,突发感慨,时间怎么那么快啊以前大家都是叫我阿香姐呀,什么时候成了阿香姨,又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变成了阿香婆而此时此刻,在袅袅白烟中,有阿香婆那慈祥的面容和佝偻的身躯,幻象出来,越来越清晰,我还看见,她长满老茧的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椰子饭,她在朝我笑,我又闻到那喷香的味道了.
我的眼角瞬间被海风打湿……在我居住的海岛上,到处都有椰子树婆娑妙缦的身姿.
它们或城市,或乡村,或高大挺立,或粗壮矮小,一律婀娜叶茂,在蓝天白云映衬下,闪耀着太阳的光亮,聚合着天地的精华.
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响声,仿佛是来自天庭的絮语,跟我们的心灵对话.

在海岛随便哪一家本地风味餐厅,随时都飘散出椰子饭喷香的味道,而阿香婆亲手煮的椰子饭,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记忆.
那是一位老人在历尽沧桑之后,用岁月的调料烹出的人间美味,既滋润着我的味蕾,也营养着我的心田.

椰乡之椰番客椰椰子生南国.
千百年来,椰树和海南各民族人民结下了不解之缘,椰子几乎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很多年前,山梅姩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到了西坡村.
婚后第二天,在家公家婆的带领下,她和新婚夫君提着外皮贴着"囍"字、椰芽已经冒出一米长的两个椰子,来到自家的田边,按当地风俗分别种下了两棵椰子树,这叫"结婚椰"或"夫妻椰".

椰乡这样的淳风美俗给他们贫瘠的乡下生活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栽种椰子苗时,山梅姩默默地祈祷,希望夫妻俩似椰影双双,朝夕相伴,开花结籽,永不分离.
可是"结婚椰"种下不久,夫君就像很多椰乡老一辈男人那样,打算到南洋去谋生了.
亲人们用八个椰子设椰子宴为他送行,暗喻八仙过海,一路平安,当然也有祝福他兴旺发达之情.
山梅婶还拿着一坛椰子酒对即将出门的夫君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开这坛酒,这椰子酒可是越放越醇香呢.
""如果我十年后才回呢"夫君说,并强颜让自己笑了一下.
其实他对自己的前途也无法把握,去南洋的路上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自古以来客死他乡的人也有不少.
"如果你十年后才回来,那我十年后再开!
"山梅姩的态度很坚决,也很伤感和无奈.

当初郎君去番日,十八相送泪垂垂.
临行椰树相订约,树大结籽郎就回.
那两棵"结婚椰"后来也被叫作"盼夫椰".
见椰如夫,逢年过节的时候,山梅婶会在那两棵椰树的树头摆起香案和贡品,对之既拜又跪,十分的虔诚.
那是她对生命的一种寄托,一种象征,这两棵椰树的历史,就是她的婚史,她的命运史.
椰子酒都已经挥发完了,那两棵"结婚椰"也开花结果了,她还是孤苦一人,天天祈祷夫君早日归来.
可是此去经年,相隔千万里,和椰乡很多的守望妇女一样,从花色年华到耄耋老朽,她都等不回自己的夫君.
"结婚椰"见证了她戚戚的苦楚,还有她无期无望的等待.

其实,椰树是一种特殊的植物,它的果实可以在海中随风浪漂流上千公里后,到一个距离母树非常遥远的地方生长.
临近大海的很多椰子树,头都垂向大海,就是为了更好地让果实落入海水中,只要椰子在别处随着海浪冲上沙滩和海岸后就立即会生根萌芽、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椰乡文昌多少男人年纪轻轻就背上行囊,勇闯海外,只为争得一份荣光,只想为自己和家人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去番的男人,漂流到了南洋,就像一棵种植在异乡土地上的椰子,从此遥望故乡海南.
"家里椰树壮,外出事业旺".
家里种的椰树已经茁壮成长了,可是去南洋的男人有的旺,有的也不一定旺.
苍劲的树干,晶莹的露珠,寄托着他们离开故土以后孤独惆怅的心情,也使他们承受了椰子一般的乡愁.

对于游子来说,去南洋之前种下的"结婚椰",也是留住乡愁的思念树.
山梅姩家的"结婚椰"逐渐扬起浓密的树荫,遮盖着他们家的屋子,果实累累.
这两棵椰树屹立在故乡的土地上,在年轮里共生,感受同样的季节和冷暖,感知同样的天空和大地,他们也非常渴望向对方靠拢,然而他们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因为土壤紧紧地包裹着他们的根须.
一阵阵椰风吹过,它们就互相致意,却没有人听懂他们的言语.
那颤抖的声音,就是低语的情话;那落了一地的椰子,仿佛是岁月增添的惆怅;那掉下来的椰叶,就是年轮中添加的皱纹.

在文昌方言中,表达速度很快,人们一般不说"快",而是说"旋".
仿佛时光只是"旋了一下".
在山梅姩七老八十的时候,她等了半个世纪的夫君终于白发苍苍地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他在南洋娶的番婆和子女.
同样是女人,番婆看着丈夫的结发妻子,想到她孤苦地守着两棵"结婚椰"等待的一生,不禁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那天夜里,番婆执意自己独居一室,而让夫君和他的结发妻子同房,山梅姩却惊恐万分,她一个劲地说:"不,不,不用……"椰乡的历史上到底有过多少守望妇,我不得而知,虽然几十年的光阴也只是"旋了一下",可是,谁能理解这些守望妇内心真正的苦楚呢椰乡之椰,树影婆娑,仰望星空,沉默不语.
山梅姩家的那两棵"结婚椰",后来被也叫"番客椰".
椰乡文昌的"番客椰"曾经不计其数,它们都见证了那些深沉的岁月,深切地记载着那段特殊的人文历史.

台风椰海南是中国受台风影响最多的省份,素有"台风走廊"之名,而位于岛东的椰乡文昌,是台风登陆最频繁的地区,是"台风走廊"的"登陆口".
椰乡的土地上有青椰万顷,它们面朝大海,当然也不厌其烦地遭受台风的一次次袭击,司空见惯地接受台风的一次次洗礼.
椰子树一般高达25米以上,树干笔直,无枝无蔓,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水果树.
如果你留意,你会发现,椰乡的椰树,除了高大挺拔,伟岸屹立,还有一些椰子树的树干却是歪的,弯的,或是斜的,好像用手一推,或用脚一踩就要倒下去.
其实不管多么弯曲,多么倾斜,或者多么歪扭,它们依然很坚固结实,绝对不会倒下,就像是比萨斜塔一样.
比如东郊的"么海爹"家里就有一棵这样颇有"艺术造型"的椰子树,它长长的树干整体几乎都倾斜到地面上了,可是,在接近树冠的那部分,却又奇迹般地九十度向上挺直腰杆,面对天空,舒枝展叶,巨大的羽毛状叶片从树梢伸出,撑起一片伞型绿冠.
"么海爹"告诉我们,这些颇有"艺术造型"的椰子树,其实是"台风椰",其果子与其它挺拔的椰树结的一样多,果汁似乎还比其它椰树的更甘甜.

一说海南,大海、蓝天,白云,伴着不可或缺、身姿曼妙的椰子树,这就是对海南怀有憧憬的大陆人眼中的椰岛.
也许你看过海南的很多美丽独特的景点,你是否知道,台风登陆时,风雨中摇曳的椰子树,那才是海南最奇特的一道自然景观.
那个时候,所有椰子树上巨大的羽毛状的椰子叶都顺着狂风的风势起舞,它们不屈不挠,不管多么强劲的台风,最终只能从它们细细长长的椰子叶的间隙间呼啸而过.
每次台风过后,其他神马树木都倒了,依然还在风中昂首屹立的,唯独椰子树!
哪怕被吹得倾斜弯曲了,他们仍然还是不倒翁!
不需要环卫工人做更多的灾后整理,椰子树依然是游客眼中最亮丽的风景线.

都说"树大招风",可是,椰子树却是个例外,这是"台风椰"给我们的启示.
历史上的超强台风"威尔逊"登陆海南的时候,最大风力达到18.
4级,给海南带来巨大的灾难.
台风过后,许多大树被连根拔起,木麻黄、台湾相思树等全军覆灭,各类榕树也难逃厄运,就连木材坚硬的荔枝树、母生树等也拦腰折断,砸断了路灯,砸坏了车辆.
为什么椰子树能在台风中岿然不动,为什么它们能井然有序地面对超强台风呢这跟它们自身的木质结构是有关系的.
椰子树的树干有无数条较粗的纤维组成,树根、树叶也是由纤维组成的,纤维类植物的强伸性和弹性比较大,所以相比其他木质要结实一些,台风可以把它们催折,但是不能把它们催倒.

椰子树能抗台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根系发达,深入土壤,一棵四米高的小椰子树,根系就有五米长.
是的,不用人们精心管理,也从不要求什么特别的养料,椰子树有顽强的生命力,不论山头沙丘、海边河岸,无论烈日狂风、暴雨倾盆,椰子树总是挺立着,顽强地生长着,它们在恶劣大自然中的良好表现,除了因为海南岛的地理位置决定的气候条件外,最重要的还是椰子树本身的特点决定了其在海岛的特殊地位.
所以说,椰子树能在海南岛上大面积种植,是符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规律的.
如果你在椰乡文昌看到那些"台风椰",或歪,或斜,或弯,千万不要嫌弃它们,更不要笑它们"奇形怪状",因为它们都是有故事的,是跟台风做过交战的,它们如今的"艺术造型",就是曾经战斗过的标志,也是胜利的标志,更是坚强的标志,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坚强椰".
同样,在台风中历练长大的椰乡人,性格坚韧、勇敢豁达,早已习惯了台风频繁的造访.
文昌三面环海,每次台风都考验着椰乡人的生存智慧,也练就了他们面对灾难超乎寻常的应对能力.
在一定程度上讲,"台风椰"也代表着靠海而居的所有海南人不同寻常的性格.

航天椰如果说"番客椰"代表椰乡文昌的一个旧时代,"台风椰"表现椰乡人所拥有的一种精神内涵,那么"航天椰"就意味着椰乡发展史上最崭新的一个时期.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仿佛又只是"旋了一下",2016年6月25日,红日普照,椰林透碧,蓝天如洗.
椰乡文昌航天城龙楼镇的椰子树,油绿高大,刺破蓝天,葱翠茂盛,光影扑朔迷离,它们伴着海风婆娑起舞,光影洒满一地.
随着零号指挥员一声令下,"5,4,3,2,1,点火,发射!
""长征七号"运载火箭在航天城的椰树中腾空而起,那耀眼的金色长尾,在巨大的隆鸣声中向着遥远的苍穹进发,橘红色的火光随即消失在天际……于是,龙楼沸腾了,文昌沸腾了,海南沸腾了,中国沸腾了.
"长征七号"运载火箭的成功发射,得到全世界的关注,那个时刻,航天城的椰子树就像是一排排身着绿色军装的哨兵一样,肃然仰望,伫立昂首,都以相同的姿势,统一的仪表向着火箭行注目礼.
椰乡的"航天椰",它们真真实实地见证了中国航空发展史上的那个重要时刻.

从一片茂密的椰树林开始,一直往海边延伸过去,就是海南文昌卫星发射中心.
2009年9月,中国海南航天基地破土动工,椰乡文昌成为目前国内最大、发射条件最好的卫星发射基地.
基地附近,原生态的椰林郁郁葱葱,高高大大的椰树挂满椰子,任何人来到这里,都感觉到一阵阵挡不住的椰风扑面而来.
各建筑物之间,水塘、湿地星罗棋布,呈现出低纬度滨海航天发射场特有的风光.
徜徉在这翠绿欲滴的椰林中,呼吸着纯净的空气,使人神清气爽,也会宜寿延年.
而躺在两棵椰子树之间的吊床上,随意地喝着椰汁,悠闲地吹着海风,再抬头看着滚滚浓烟托着红红的火箭,在自己的眼前冉冉升起,掠过辽阔的大海,訇然冲向湛蓝的天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更惬意的事情吗而这样的情景,在不久前的椰乡真实地发生过,那惊喜难忘的时刻,是很多椰乡人,也是从世界各地赶来椰乡观看火箭升空的很多人头脑中最深切的记忆.

近年来,一个个国际化项目在椰乡文昌落成,宣告这座城市正迎来新的机遇.
因为航天城的建设,有些椰子树也随着民居而迁移了,更多的椰树在航天城周围有规划地大面积种植生长了起来.
发射基地周边,依然保持着南国椰风树影的风情.
目前,海南正积极实施国际旅游岛建设这项国家战略,努力打造一个世界级的旅游休闲度假胜地.
融科技交流、科普教育、航天旅游、商业开发为一体的海南文昌航天主题公园,将填补我国乃至亚洲地区航天旅游的空白.
因为文昌这个崛起的发射中心,是继酒泉、太原、西昌之后,我国的第四个卫星发射中心,也是我国首个滨海发射基地.
白皙的沙滩、荫郁的椰林、清澈的海水、参差在海中伫立的岩石,占地1.
6万亩的文昌航天城,掩映在绿色的椰树之下,规模和气势远远超过了其它卫星发射中心.

"'长征七号'运载火箭,其实就是从咱们'航天椰'的树尖上冲上天空的.
"龙楼镇的父老乡亲总是这么自豪地说.
是的,世上椰子何其多,唯独椰岛海南的椰子最奇特;椰岛海南的椰子何其特,唯有椰乡文昌龙楼镇的椰子最幸运,因为它们近水楼台先得月.
从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到莫高窟的飞天壁画,从战国诗人屈原问天到明朝万户飞向空中的首次尝试,中国人的航天梦,与中华民族的沧桑历史一样悠远.
随着我国新一代运载火箭"长征七号"在海南椰乡文昌发射成功,中华民族实现航天强国的梦想又迈出坚实一步.
龙楼镇的"航天椰"为发射中心增添了许多的灵气和亲近感,也见证着中国的"航天梦",升腾着椰乡文昌的新征程,椰乡之椰的壮美也一同映在了中国航天梦里.
椰乡文昌搭着火箭的腾飞,必将成为国际航天名城、中国的"卡纳维拉尔角".

海南岛上椰子树最集中,最茂密的椰乡文昌,自古以来就是人才辈出的宝地,也是海南龙脉气势奔逐入海的地方.
传说椰乡之椰共有111111111111111棵,那一棵棵椰树在椰乡的土地上屹立着,连成一片,它们像极了那个"1"字.
早在清光绪时期,椰子树就作为海南各地的行道树种植,美化、绿化着这个椰岛,也体现了海南独特的生态文化印痕和浓郁的岛屿风情特征.
椰子树已成椰岛文化的一部分,在人们心中的情感更是难以割舍.
椰树无私奉献的性格,造就了一代又一代朴实善良的海南人.
椰树庇佑下的海南岛,已经成为了阳光岛、健康岛、生态岛、文明岛、休闲岛和正在建设的国际旅游岛.

椰乡之椰,如果单棵伫立在天际,那是一种婷婷玉立的秀美;倘若成片聚集在一起,那又是一种气势磅礴的壮丽.
随着航天城在椰乡文昌的落户,随着国际旅游岛海南的发展日新月异,随着中国"航天梦"的进一步实现,椰乡之椰,也会更加茂密,更加蓬勃,直耸云天.

外公的椰子树上个世纪的1981年底,我们家在三亚湾沿岸的新房总算盖好了.
前后历时三年.
我们夫妻搬进了新房居住.
那时,房屋门前和周边都是一片空旷的沙滩地.
中午时分,阳光把沙滩晒得像蒸笼似的.
种树是必须的.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要种好活、抗风的椰子树.
树苗是父亲联系的.
他让我到林业站的苗圃去挑;一共挑回来五棵.
我们按照四米的间距,挖了五个坑分别把树种下,刚好把房前全种满.
椰子苗成活没多久,院子门前左面的一棵树苗就让村民放牧的羊群给啃了树芯.
那树苗就呈出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正当我想再找一棵树苗补种的时候,外公来了.
那时,从五十公里外的家乡崖城来三亚,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是乘坐火车.
而火车站距离我们家也只有一两百米.
外公是乘坐火车过来的.
解放初土改时,外公被划成了地主.
1980年以前,他因为戴着一顶五类分子的帽,不方便和我们这样的革命家庭有所来往.
当年父母在崖县工作,以及调到自治州首府通什工作,外公都没到过我们家.
一直到了1980之后,国家的政策变了,给所谓的五类分子全部摘帽,这时,我们在三亚新房落成,外公才开始到我们家走动!

现在想来,外公应该是第一次来,时间应该是在1982或1983年.
外公一走进我们用铁丝网围着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边那棵被羊群啃残了的、半死不活的椰子树.
外公问我,怎么这棵椰子要死了我说,是羊啃的.
外公说,那就补种一棵.
下次我从家给带一棵苗过来吧.
我劝阻说,不用了,城里还怕找不到一棵椰子苗原来,我以为外公只是随便说说,并不十分在意.
谁知,在一周之后,他居然乘着火车,用一只编织袋,专程把一棵椰子树苗给带过来.
那棵椰子苗已经长得差不多有一人高.
一个80多岁的老人带着,从水南的家到火车站应该不是很方便.

我们当时就把残苗从沙坑里挖出来,换上了外公带过来的那棵高种椰子苗.
我也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这么不嫌麻烦,执拗着非要把这棵椰子树苗带过来.
到了1984年,母亲从通什调回到三亚市工业局上班,外公走动就更频繁了,有时也会在我们家住上一两天.
因此,我们也有机会聊聊天.
一回,外公给我说了一件往事:1939年日本人入侵海南岛的前一年,家境富裕、在琼海县上过高中、到过广州、见过世面的外公想要当庄园主.
他计划先种下一大片椰子林,等到七八年椰子结果之后,再买些机器,开个椰子加工作坊.
在当时的国民党县政府协助下,外公和他的合伙人已经在下马岭一带,征购了几百亩土地,种植所需要的椰子树苗也已经培育好.
前期准备工作一切顺利,就等着把椰子苗种下去了.
可惜,1939年日本人的入侵海南岛的事件,让他的庄园主梦彻底破灭了.

于是,我就猜想:外公所以不嫌麻烦,要把这棵椰子树种在我们这里,其中应该是有一点移情别恋、要在这里寄托他当年的梦想、要了却当年的心结的意思吧关于外公椰子庄园主梦想破灭的这件事,我在外公去世二十年之后,把它写进了我的小说《心中的故园》里.
当然,这是后话.

外公带来的椰子树苗裁种下之后,和其它四棵苗木一块生长.
海边的沙滩地非常适合种植椰子树,尤其是外公从乡下带来的那棵高干黄椰树长得特别好.
这大概是和椰子苗的品种或者是和种下去时外公特地撒了一些盐,抑或是我晚上常在树根下撒尿有关系.
1980年代后期的几年,外公因为年纪大、身体不怎么好,来三亚走动的次数也少了.
可我每次回到乡下时,外公就会问,那棵树长得怎样了这就证明了我的猜想.

总之,几年过去,几棵椰子树都已经长成,树冠盛大、并且开始挂果了.
外公是上世纪90年代初去世的.
外公去世前我去看过他一次.
他还是惦记着那棵椰子树.
还是那句话,那棵椰子树长得怎么样了我说,都结果了.
外公去世后一两年,那几株椰子树都进入了盛果期.
尤其是外公种的那一棵,长势特别好,树杆长得粗,树冠又大,椰子结得又多又大!
有一年我们粗粗数过,好像结了有两百多个.
那棵树就裁在路边,常有路人看了,感叹道,这树的椰子果结得真是又多、又大.
也曾经有人跟我们约定,留下外公那棵树的老椰子做种苗.
这树椰子的果所以结得多,我觉得这棵树是因为附着了外公的魂.

我父亲1988年退休后从通什迁回三亚定居.
之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港口宿舍区居住.
父亲从1990年就开始迷上种植盆景.
到了1994年,父亲种植在院子里的盆景树桩就要入盆了.
他找来工人在门前的空地上修建了一片摆放盆景的台架,用以摆放那些装盆的盆景.
一切要以他的盆景为重.
他嫌那几棵椰子树的树冠遮挡了盆景的阳光.
之前,也听父亲报怨过,也发出过某种信号.
但我们都没有在意.
你想,那么好好的、硕果累累的椰子树,父亲怎么可能说砍就砍了呢事实上,父亲突然就让工人把那几棵硕果累累的椰子树全部砍了.

我是在椰子树全部被砍倒之后才赶到的.
我在接到我兄弟打来的电话就急了.
我骑着单车想要赶过去阻止我父亲.
我想,至少也要保留下外公种的那一棵椰子树.
因为在我的心里,那是一棵有着文化意思的椰子树,它承载着外公的梦想.
可是,等赶到一看,五棵椰子树全部身首异地,每棵树干都被砍成了几截,一傍则是挂着满冠果实的树冠.
看到这场面,我难受的几乎要哭!
我甚至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

我是那种读着《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一代,有比较良好的科学素养.
我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
可是这一次,那些被砍断了树冠的椰子树的画面,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白天跟着我上电脑,晚上在梦里也追着我.
我常常自责,如果在父亲报怨时就注意到这件事,跟他交涉留下外公种的那棵,也许事情不会到这一步.

那几年,我正好是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在家里专职写作谋生.
这件事竟搅得我不得安宁,甚至失眠了;成天恍恍忽忽的.
我也不知道冥冥之中,这树与人之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是不是外公附在这棵树上的魂受到了惊扰我的父亲和我的外公,是那个阶级斗争天天讲和时代的一种很特殊的翁婿关系(我在《心中的故园》里都写了).
以至要不停地纠缠着我!

从外公那棵被砍的椰子树的树冠上采下来的两只椰子还在,我把两个椰子果带回到家里.
这一次我是宁可相信有魂魄了.
我跟一个学习周易、懂得算卦的朋友说了这件事.
他说,让我来帮助你解吧!
他给了我一些香.
让我晚上睡不着、心情烦乱时就点上一支,对着两只椰子,念上几句咒语.
我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心理暗示.
但我还是照着做了,也得到了舒解.
但每次回到海边的家,总会想到外公种的那棵椰子树.

老屋旁,那棵高高的椰树……奶奶在世时,告诉了一件我无法想象的事:1932年,17岁的奶奶从海南澄迈县太平乡嫁给山口乡高山朗村我爷爷时,执意陪嫁的一件嫁妆就是一棵海南常见的青皮椰子种子,然后被种在老屋旁边的篱笆园里.
慢慢的,椰树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奶奶告诉我,椰树是随人性的,它喜群居,喜烟火,在生长的年轮里,每年就长那么一小截,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脚踏实地乐观生长,向着阳光生长,从不曾歇过,它高高而不在上.
在海南这个地方,台风尤其多,一排排的椰子树,就是一道道天然的防风屏障.
一生中遭受无数次的狂风暴雨,即使落得伤痕累累,仍屹立不动,给人们奉献着甘甜的椰汁和鲜美的椰肉.
被台风拦腰折断的椰树,断了仍顶天立地.
即便被风刮倒,也顽强地以匍匐的姿势重新直起腰杆,向着阳光不息生长.
椰树不选土壤肥力,不惧风雨,只要扎下根子,就随遇而安,顽强适应环境,展示出旺盛的生命力,直到长成参天大树,开花结果.

这棵镌秀挺拔的椰子树就立在老屋旁,迎风挡雨,默默地陪伴着我们一家.
椰树长得粗大,树高近二十米,如一个挺起腰杆子的男人.
它春暖花开,硕果累累,每年树上会结几百个椰子,年复一年.
摘椰子是奶奶最头疼的事儿,因树太高,每次摘椰子都得接上两根十多米长的沉重竹竿,竹竿顶端绑上镰刀,由两个有力气的大男人同时撑起,对准一砣砣的椰子奋力往下钩,很费力,但就是这样也不会减少我们对椰子的钟爱,我们常常站在椰树下,无奈地望着树上那可望而难即的鲜嫩的椰子发呆.

奶奶嫁到我们家时,家是很穷困的,可奶奶没有悲观,婚后第二天就撸起袖子下地劳作.
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靠勤劳的双手,建起一个美好的家.
奶奶一生共养育了三个儿子,我父亲是兄长,还有两个叔叔.
在那物质匮乏的童年,我每天都能听到乐观奶奶呵呵的笑声.
记忆里,我从没见她哭过,没见她叹过生活的不顺,诉过生活的艰难,从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所压倒,就如同屋旁那棵不屈的椰树.

那时,由于当时大米的限量导致粮食不足,我们常挨饿.
为解决温饱,奶奶除了拼命挣工分外,还会悄悄种些芋头地瓜之类的杂粮补贴粮食,家里从未倒过剩饭剩菜,有时稀饭变馊了,奶奶就独自吞咽,过着平淡而艰苦的生活.

每当圆圆的月亮爬上来,奶奶总喜欢抱我在院子里纳凉看月亮,从我们家庭院子的角度往外看,天上的月亮如同挂在椰树后面,高高的椰子树就嵌在了月亮里,婀娜多姿.
每次奶奶总指着高高的椰子树说,椰子能养人呢,也不管我是不是听懂,奶奶就自言自语叨开了,说女人养孩子时,没奶水,只有喝椰子水,吃椰子粉,多亏椰子呢.
到70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时,生活仍是困难,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奶奶一日三餐为家人温饱忙碌,每天喝的是稀饭,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顿干饭,更别说吃上肉了.
值得庆幸的是,老屋旁的椰子救了我们的命,椰子树年年可结几百个果子,成为解决我们饥饿的"粮仓",奶奶便变着花样做椰子文章,改善我们的生活.
奶奶在艰苦繁重的劳动之余,常用她灵巧的手给我们做出各种各样好吃的椰子小吃,填饱我们饥饿的肚子.
奶奶能用椰子做出椰子粿、椰子片、椰子糕、椰子锅巴糕、腌椰子条、糖渍椰子块等各种食品,这在当时称得上是最大的奢侈品了,我记得我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就是奶奶给准备的椰子食品.
毫不夸张地说,这棵椰树陪我们度过了那个艰苦的年代,回想起来,奶奶真的是有先见之明.

奶奶曾做过一件让我自豪的事.
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一支部队到村里来拉练,有30多名战士住到了我们生产队,战士们天天刻苦训练,伙食却没有改善.
奶奶心疼这些远离父母的娃娃,便悄悄地摘椰子磨大米,忙了一天,给战士们制作几百个椰子粿,部队领导不同意收,可奶奶说:"做都做出来了,你要浪费粮食么"部队领导拗不过奶奶的诚意,同意收下.
为此奶奶获得公社颁发"拥军模范"称号.

我们家的生活用具几乎全与椰子有关,奶奶心灵手巧,会用椰子制作各种用具,她把吃过椰肉的椰壳刮干净,制成饭勺、喂猪勺、量米筒、汤匙、酒勺、酒碗、饭碗等,家中全部是清一色的椰壳制品,既环保又原生态,就连我们家的煤油灯奶奶也是用椰子壳做的,非常好看.
有一年,我看见奶奶把几十个完整的大椰壳磨得光亮,做上盖子,做成储蓄罐,拿到海口去卖,竟被一抢而空,奶奶把这笔钱扯了布,为她的孩子们每人做一条的确良衣服.
而椰壳上的椰衣呢,奶奶将它撕成条状晒干,搓成一根根坚韧的麻绳,拿到集市上卖,换回生活常用品.

不知不觉,椰树与奶奶相伴依了56年.
1985年,73岁的奶奶仙逝.
20年后,椰树遭叶心病虫害侵蚀死去.
然而,没有了冠叶的躯干仍昂然的伫立着,像一把长剑直指苍穹,那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形像,我相信到了生命的尽头,它会慢慢地腐烂,直至根部,回归故土,化作春泥再守护着这片家园.
椰树生长一辈子,也是抗击风雨的一辈子,更是奉献全部的一辈子,奶奶与她种下的椰树一样,为平凡而歌,为美好生活无怨无悔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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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椰树,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每每看到一棵棵挺拔的椰树,我就想起了挺着腰杆子做人的奶奶,我明白了生活的不易,明白了美好生活要懂得付出与给予,明白了做人更要具有椰树的品格,深扎于人民群众中,心怀坦荡、光明磊落、无私奉献……对生活要有一种积极的态度,纵使是狂风暴雨,仍坦然面对生活,勇敢生活,创造生活.

老屋旁,那棵高高的椰树,成了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情结!
连部门前的那排椰树十八岁那年,我应征入伍,从千里之外的大别山来到"天涯海角".
离家之时,我的鄂东故乡天寒地冻,到了这里,却见山青水秀,万木葱茏,春暖花开.
高大的椰子树挂着硕大的果实,一丛丛,一片片,遮掩着美丽的村寨.
连队驻扎在老兵崖下.
老兵崖,当然是兵们的叫法,是营房后面的一座山.
山不太高,却怪石嶙峋,树大林深.
新兵下连后,我们的武装越野对抗演习就在这里进行.
在离连队不远的地方有片椰林,林中村舍井然,炊烟缭绕……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一排一班.
我连是特种部队,直属基地司令部.
一排是侦察排,是连队的拳头;而一排一班,则是连队的刀刃.
因此,一排一班还有一个名字:"尖刀班".
我的连长和排长,都曾是"尖刀班"的兵.
能进"尖刀班",那是一种荣誉.

但是进班不久,我就闹了一出"笑话",险些毁了这个荣誉.
和平年代,虽说很难遇上敌情,但营区警戒一刻也没有放松.
作为新兵,站岗放哨是必修课.
记得我第一次持枪站岗的时候,排长是这样交待我的:你的任务,是防止一切可疑人员进入营房.
所有进入营地的陌生车辆都要检查,并向连部值班首长报告.
除此之外,连队的车库、猪圈等等,也要加强警戒.
下午离岗之前,挑水冲洗厕所.

连队的厕所建在营房旁边的山坡上,芭茅盖的顶,泥糊的短墙.
因为连队没有女兵,所以就没有分隔,门也没有,风挺大的.
海南岛蛇多.
有一回,一位新兵刚蹲下,就看见一条老粗的蛇从茅草顶上伸出半个身子悬在半空,吓得那位战士提着裤子就往外跑.

一个周日的午后,战士们都午休了,营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木棉树上的知了不知疲惫地叫唤.
按照排长的要求,我背着枪绕着营房转悠.
转着转着,我就来到连队的猪圈外面.
高大椰子树遮挡住了日光,投下一片浓荫.
猪们吃饱了食,躺在栏里睡觉.
返回时经过厕所旁,忽然听到厕所后面有响动,便警觉起来.
过去一看,发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粪池边往粪桶里舀粪,后来知道他们是父女俩,黎族老乡.
老人穿着黑布衣裳,赤着脚,头发花白,衣衫被汗水浸湿;而他的女儿十八九岁光景,眉清目秀,穿着白衬衣,跟我年纪相仿.
见到我,女孩儿有些慌乱.

我大喊一声:"住手!
"大步走上前,夺下姑娘手中的粪勺子.
那姑娘慌忙退到一旁,满脸绯红,一绺绺儿刘海让汗水浸湿,散乱地贴在脑门上.
看样子,她是被我吓着了.
我可不管这些,我义正辞严地指着粪桶,对父女俩说:"你们怎么能够趁着我们午睡的时候来偷粪呢我跟你说,我们连里的菜地也要施肥,浇粪.
不然的话,我们菜地里的菜就瘦死了,你们知道吗"女孩的父亲抱歉地笑道:"小同志,我们这是头一次,以后不来,再也不来了……""你说不来就不来啦你这是偷盗,性质是很严重的,你知道吗"我扔下粪勺,紧紧肩上的枪带子,严肃地说,"今天幸好是我,要是被我班长逮着了,他一巴掌就把你们打出老远!
怎么处置你们,我要请示连长,你们就在这里呆着不准离开,明白吗"女孩有些害怕,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阿爸.
老人倒是坦然,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同志,你去报告吧,我们不走就是了.
"我背起枪,急急忙忙地跑回连部.
这天连部是指导员值班.
他是湖南人,下连之前是基地司令部的新闻干事,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是基地有名的"军中秀才".
他微眯着眼靠在长椅上,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
看样子是来了睡意,小憩一会儿.

"指导员!
"我连报告也没喊就直接闯进连部,气喘吁吁地咋呼起来,"不好了,有紧急情况!
"我的这声喊,着着实实地把指导员吓了一跳.
他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猛然站起身,将报纸往桌上一扔,瞪着眼连声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因为紧张,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坏人,两个坏人……"坏人,还是两个,这还了得!
在我入伍之前,我们舰队与越南西贡的海军发生了海战.
身在海防前线,严防敌特潜入是驻岛官兵的使命所在.
下连后,连长、指导员都对我们讲过同样的内容.
指导员果然警觉起来,马上打开身后的柜子,取出一把手枪握在手里,声音低沉却又果断地对我说:"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我生怕偷粪的两个人溜了,顾不上解释就往外跑.
指导员跟在我身后边跑边问:"小高,那两个坏人带家伙了没有"指导员所说的"家伙"当然是指武器,但我当时却理解为粪桶扁担粪勺子之类.
我头也不回地说:"带了带了!
"指导员一听,警惕性就更高了.
恰巧一班长午睡起来洗脸,指导员一招手,可着嗓子说:"快,带几个老兵跟我来,有情况!
"一班长瞧我一眼,张张嘴却没有出声,就领着班里的几个老兵跟了过来.
我把大家带到了厕所后面,那父女俩还站在原地,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我指着父女俩对指导员说:"就是他们,他们偷粪!
"指导员一看,嘴一咧,笑了.
他收起枪,往后一挥手,说:"都回去吧!
"班长瞪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老兵们却对我伸舌头,挤眉弄眼做鬼脸.
指导员走过去,对年长者笑道:"陈阿叔,太阳这么大,您怎么不在家里歇息歇息呀"那叫"陈阿叔"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身旁的女孩说:"今天阿香学校放假,她要给家里的菜地施点肥,我们贪路近就到这儿舀了桶粪,没想到被这位小同志逮着了……"指导员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指着年长者说:"小高,陈阿叔是椰林寨里的拥军模范.
上次打靶连里奖你的三个椰子,就是阿叔送的!
"说到这里,指导员伸手一指,"看,连部前面的那排椰子树,也是陈阿叔亲手种的.
小高,陈阿叔是我们的亲人,以后遇到这种事,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啊,原来陈阿叔是拥军模范,连部门前的那排椰子树,居然是他种的.
记得新兵下连第一天,连长领着我们来到连部门前,指着壕沟外边的一排树问是什么树,我们说是椰子树,连长用力挥着手说:"对,椰子树,但不是一般的椰子树!
你们看,他们长得高,果子大,像哨兵一样守护着我们的营房,是我们连队的一道风景!
我告诉你们,这排椰子树,是十多年前一位黎民老乡亲手栽的,所以这排椰子树,是拥军树!
以后,这排树上的椰子,你们只准看,不准摘,因为它是老百姓的!
我们是革命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纪律!
"听指导员这么一说,我不由脸一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时只听陈阿叔说:"指导员,这位小同志是个好兵,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只顾路近啊!
"阿香红着脸对指导员说:"阿爸本来不同意的,是我要来,都怪我……""算了算了,"指导员挥挥手,对阿香说,"我知道,你是怕你阿爸累着了,没关系的.
再说,你家菜地就在猪圈下边,舀桶粪没问题!
"又对我说,"小高把枪给我,给阿香帮忙,把这桶粪抬到菜地里去!
"我忙把背着的步枪取下来交给指导员,想过去,却见陈阿叔摆着手说:"不用不用,小高同志你值勤去吧!
"当天值勤结束回到班里,发现二排和三排的几个老兵正跟我班兵们眉飞色舞地侃大山.
他们一见我,"哄"的一声笑,如鸟兽散.
我知道自己给班里丢脸了,想说几句抱歉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班长拍拍我的肩说:"以后训练场上多用点功,再把面子争回来!
"这之后,我在训练场上更加努力,舍得玩命,军事技术不断长进,特别是在实弹射击上技压群雄,成为连里的"神枪手".
几个月后,我被任命为一排一班副班长.
"一班副"在我们连里有特定含义,就是后来走红电视银屏的"兵王".
正是因为干过这一角色,我的名字进入基地首长的视线,一年后被抽到舰队司令部执行任务.
应该说,干到这个份上,我为"尖刀班"算是争得了荣誉,一雪前耻了.

然而不幸的是,没等连里嘉奖表扬,我又出丑了,并且这回闹的不是"笑话",性质比上次要严重多了.
事情的起因,是给班长送礼.
这年底,班长没像他的前任也就是我的排长那样如期提干,要退伍了.
朝夕相处两年,我是在班长的一手栽培下,才由一个普通士兵成为班副,成长为连里的军事骨干.
他是我的偶像和恩人,也是我的战友和搭档,我真的舍不得他离开.
班里有人悄悄给班长送笔记本、送钢笔做纪念,我送什么呢思前想后,我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送椰子.
班长是河北人,几个月前,也就这年的七月中旬,班长探了一次家.
回来时我听他说,他捎回去几个椰子让全庄人开了眼,乡亲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玩意,更甭说喝上椰子汁了.
班长还说,因为椰子个大不好带,他只带了三个回去,不少乡亲都没尝着,太遗憾了.

这个念头一出,我又犹豫了.
连队驻地附近,到处都是椰子树,并且树上大多挂有椰子,但那是乡亲们的.
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何况是椰子鬼使神差,我忽然打起了连部门前那排椰树的主意.
那排椰子树又高又粗,结出的椰子又多又大.
而且就在前不久,我曾亲耳听到陈阿叔跟连里几个老兵拉话,他说壕沟边上,也就是连部门前的那排椰子,不仅个大,汁水也比矮树椰子甜,还叫兵们摘几个尝尝.

听说班长明天就走,我决定当天晚上采取行动.
我安慰自己说,反正是送给班长,让他带回家乡给乡亲们尝个新鲜.
促使我下定决心的,还有一颗"定心丸".
打从"捉偷粪"那件事后,我与陈阿叔不仅没有得罪,反而成了忘年交.
一班的菜地,离陈阿叔的菜地只隔着一条沟.
每次轮到我给菜地翻土、种菜或是浇水,陈阿叔只要在他的菜地里,都会过来搭把手,或帮我铲地,或教我种菜.
这正应了那古老话:不打不相识.
我想,就凭我跟陈阿叔的这层关系,摘他几个椰子也没事儿.

那天晚上,恰巧是我的流动哨.
依班里的岗哨安排,我是熄灯哨子吹过之后的第一班.
这班岗哨对于贪睡的兵们当然是最好的,但对我摘椰子却不利,因为熄灯哨子吹过之后还有人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或是写写恋爱信什么的,连长指导员也多挑在头班检查岗哨.
我于是就跟班里另一个战士换岗.
我即兴撒个谎说,班长明天要走,我要找他谈心.
那兵自然乐意,连说好好.

凌晨一点我接岗后,便到连部外边巡视.
这排房子,住着连里的领导和事务长、文书、通讯员、卫生员.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
侧耳细听,每扇门里传出轻微的鼾声.
机不可失,可以动手了.
我背起步枪越过壕沟,施展攀援绝技,像猴子一样爬上椰子树,挑成熟个大的椰子摘.
爬了三棵树,摘了十个椰子,又来来回回地将椰子抱到连队后山老兵崖下.
这儿隐蔽,又远离营区,安全.

放好椰子后,我又做出巡逻的样子,背着步枪来到炊事班.
确认周围无人后,我到柴房取了一把柴刀,快步回到老兵崖下,就着朦胧的月色削椰子皮.
我摘的椰子一个四五斤,如果不削皮,甭说班长带十个,恐怕五个也难.
因为天暗用刀不准,两个椰子被我砍破,汁水溅了一地,让我好不心痛.

削了皮,椰子变小也变轻了.
我将剩下的八个椰子装进塑料袋,蹑手蹑脚地提回班里,悄悄放到床下.
第二天起床后,我趁大家出去洗脸的当儿,将一袋椰子交给班长.
班长亮着眼问:"哪来的"我可着嗓子说:"昨天晚上放哨,闲着没事摘的.
"班长一听大了眼,问:"哪儿摘的"我说:"连部门前.
"班长"哎哟"一声,苦着脸说:"班副,你这不是害我吗我当兵四年,就没有犯过一次群众纪律!
"我说:"椰子是我摘的,要说违反纪律也是我呀,与你无关!
"班长嗓门一高,说:"你偷摘的,我收下的,都是群众的财产,性质还不都一样吗"我说:"那排椰子离连部那么近,本来就可以摘,就连陈阿叔也让老兵摘,我亲耳听他说的!
"班长瞪着我问:"那你说说,连里哪个去摘了"班长这一问,我愣住了.
班长不由分说,拉着我,提着椰子来到连部.
连长、指导员都在.
班长说:"有个事情我要汇报一下,小高犯纪律了,昨天晚上他偷摘了连部前面的椰子!
"指导员一听,脸就沉下来.
"小高,我早就跟你讲过,这排椰子是陈阿叔亲手栽的,你怎么不长记性,私自去摘啊"我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班长说:"指导员,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
退伍名单一宣布,班里就有人给我送纪念品,我见是些笔啊本子什么的,就没有拒绝.
如果一开始我都不收,小高班副就不会摘椰子送给我了……"指导员用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在连部踱开了步子.
看来,他是真的伤脑筋了.
倒是连长摆了摆手,笑着对班长说:"算了算了,按市场价给老乡点钱,拿回去吧!
""不能给钱了事!
"指导员较起真来,"我的意见,一,给钱,要高于市面的价格;二,上门检讨;三,小高要汲取教训.
"他瞪着我说,"以后记住,光军事好是不行的,还要作风好,讲纪律!
"当下,指导员带着我和班长来到椰林寨.
陈阿叔住在寨子西头,泥糊的墙,草盖的顶.
听完指导员的叙述,陈阿叔嗑嗑大烟袋笑了起来.
他对指导员说:"你们部队纪律严,我是知道的,但也不能这么严啊!
"指导员掏出钱说:"陈阿叔,我们部队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八个椰子我们按十个付钱.
市场价一个三毛,您的椰子长得大,我们按五毛一个,十个椰子五块,您看这样行不行""不行不行!
"陈阿叔连连摆着手说,"这些椰子就算是小高替我摘的.
我现在就把它送给这位班长,这总可以了吧"指导员执意要送,陈阿叔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首长啊,都说军民一家亲,你这样不就生分了吗你再要给钱,我就生气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反而不好,指导员只得收回钱,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才跟陈阿叔握手告别.
回来的路上,指导员对我和班长,也像是对他自己说:"有这样通情达理的老百姓,我们不把军民关系搞好,没理由啊!
"参军第三年春,我被任命为连部文书.
这年夏天,连长交给我一项特殊的任务:参加高考.
就凭在动乱年月糊上去的那点墨水儿也高考乍听,以为是连长开玩笑.
确知有这么回事,我不得不有些伤感地推辞.
因为,我怕出丑.
但连长的态度很坚决.
他说:"小高你是怎么啦,没上阵就怯了场"指导员说:"你是文书,连里的秀才啊,你不去谁去"连长又劝我,说参加高考的事是经过连党支部研究才确定的,要我打消顾虑,并鼓励我说:"现在离高考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你瞅空到附近的学校借几本书看看,会有希望的.
"末了,连长还"将"我一军:"当兵的连打仗都不怕,还怕赶考不成"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何况,这种"命令"其实是对我的信任、爱护和关怀.
我满怀感激之情接受了参考的任务,并有一种巨大的冲动.
我决意拿出军训场上摸爬滚打的拼劲,奋力一搏.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
我想起大字不识一个的长病卧床的祖母,想起仅上过四十夜"扫盲夜校"而被抽到村小学教书的父亲,也想起连长指导员和战友们那热切期待的目光.
我激动地给远在大别山的蕲春老家写了封信,报告了我将参加高考的消息……第二天午后,处理完连部的日常杂务,我便到连队驻地附近的学校去借书.
经过一片山坡地时,见陈阿叔戴着草帽在地里锄草.
午后骄阳似火,我就喊:"陈阿叔,太阳这么大,当心中暑了!
"陈阿叔挥着草帽说:"没事,锄完这块地,我就回去!
"又大声问,"小高,这大中午的,你去哪儿啊"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椰林寨说:"连里要我参加高考,我想去学校借几本书.
"陈阿叔"啊"了声,说:"你走错了小高,那是小学,中学在那边!
"中学我打听过,在海滨渔场附近,离这儿远,因此就说:"我还是去小学吧,能借一本算一本,万一借不到就算了.
"陈阿叔拄着锄头说:"那怎么行去中学吧,我带你去,抄近路!
"陈阿叔丢下锄头为我带路.
翻过两座小山,陈阿叔伸手一指,说:"呶,那就是公社中学!
"我高兴地说:"陈阿叔,天这么热让您受累了,您回吧,我去试试看!
"陈阿叔搓着手,笑了笑说:"好吧小高,我也只能把你达到这儿了,免得阿香说我老往学校跑!
""阿香"我一愣,"您女儿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啊""是的.
"陈阿叔点了点头.
想起三年前那尴尬的一幕,我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我装作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陈阿叔,我差点忘了,连部今天是我值班.
这书内,下回再借吧!
""来都来了,为什么还要下次借呢"陈阿叔眉头一扬,忽又笑了,说,"小高,你是怕阿香还记恨你,是不是"我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没得事的!
"陈阿叔说,"那次指导员带你登让道歉,阿香听说都笑了,说你指导员小题大作——她早就不记恨你了!
"在陈阿叔的劝说下,我才打消了退堂鼓.
"快些去吧小高,你就找阿香,让她帮你借!
"转身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来到学校,各班学生还在午睡,校园一片寂静.
正茫然四顾,忽听身后有人问:"同志,你找谁"回身一看,正是陈阿叔的女儿阿香.
我马上立正敬礼,说:"阿香老师好!
""是你啊,小高同志!
"阿香"扑哧"一声笑起来,"别啊这么隆重——你是找我吗""是的,"我点点头说,"连里让我参加高考,我想请你帮帮忙,借几本书……""这个好啊!
"阿香果然爽快地答应了.
她把我带到教师办公室,对几位正在备课的老师说:"这位解放军同志想借几本书复习考大学,大家帮个忙!
"老师们一听都站起身,纷纷从抽屉、木箱、柜子等处寻找我要借的书,还有人还跑回宿舍里找.
尽管老师们搜集到的只是几本初中课本,但对我来说却非常宝贵.
正是有了这几本书,我在那年的高考中,总分名列基地部队考生第二名.

然而,我还是落榜了.
得知落榜,我倍受打击.
那天中午,我揣着父亲的来信只身跑到连队后山老兵崖下.
高考前夕,祖母逝世.
我未满周岁便失去了母亲,是祖母将我一手带大,对祖母感情极深.
想起高考落榜和祖母逝世,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个人在树林里抱头痛哭.

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抬头一看,是陈阿叔.
他从地里收工回来路过此地,听到哭声便寻过来.
见是我,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我祖母逝世,他安慰我说:"人活一百岁,也要走这条路的,你不要太伤心了.
"因为难过,我并未对陈阿叔的安慰表示感谢,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

在山中呆了两个小时,悲痛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我擦干眼泪回到连部,通讯员指着墙角几个椰子对我说:"文书,这是老乡送给你的,他人刚走!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责备通讯员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当兵的纪律,你怎么能够替我收下老乡的东西呢"指导员这时走过来,说是他让通讯员收的.
他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陈阿叔说得对,人活一百岁,也要走上这条路,节哀吧小高,高考的事也不要放在心上……"几年后,我退伍还乡,接过父亲曾经执过的教鞭,当上了一名山村教师.
我发誓洗雪天涯落榜之耻,教学之余开始了艰苦而漫长的自学历程.
在学校那间四面透风的土屋里,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挑灯夜读,温习了从小学至高中的全部课程,自修了大学中文专科至中文本科的全部科目,自费参加了全国首届研究生函授班并毕业.
在天涯落榜的14年后,我终于以总分第二、与当年高考名次巧成对照的成绩,在全县"民转公"考试中一举中榜,被转为公办教师.
后来,又从学校调到县教育局,成为政府机关的公职人员.

回首自己的成长之路,我的思绪总会飘向"天涯海角",总会想起连部门前的那排椰树.
那是老百姓对子弟兵的情深守望,那是军民一家的历史见证.
椰树护佑的岛椰树的浓荫罩住了脸庞,我已触摸到她永恒的脖颈——题记一对于海南,我心怀一种敬畏,因为那一棵棵椰树.
在七月的阳光中,我从闽东飞临海口.
顺着机场的迎宾大道行走,我领略了椰树婀娜舒展的自然美:淡定悠然,耸立于蓝天碧海之间.
往文昌,去朋友老家坐客.
在海边的椰林中,我踏进相伴朋友二十年的农家小院.
在客房里,我的视线打量着头顶的房梁,随口问了一句:"这屋梁是什么木材做的""椰树呀,这树可是最硬的.
"在农村长大的朋友信口答道.
一个"硬"字,竟一下击中了我对椰树认识的肤浅.
对着那根横在屋顶、已然发黑的椰梁,我惊诧了好一阵子.
或许,椰树吃苦耐咸的脾性,造就了它体魄的硬朗.
作为从海外泊来的树种,它从不需要土和水,椰果成熟时自会发芽并落于海水,漂到陆地,终成部落.
椰的树干挺直不分枝,是祖先喜光属性沿循血脉遗传而笃定的结果,也是冥冥之中神祇委以椰树的重任.
虽是一名无神论者,但我在面对椰树时,还是忍不住把它当成神祇的使者.

在文昌的时日,我目睹了超强台风"康森"登陆时的惊心动魄——所有椰树上巨大的羽毛状的椰子叶都顺着狂风的风势舞动.
狂舞之间,台风从细细长长的椰子叶的间隙中"溜走"了,而那细长稍有倾斜的椰子树干依然挺立在风中.
椰树迎风形成的阻力很小,它没有硬碰硬地抵抗台风……台风过后,它们依然倔强地站立着,不需要环卫工人的灾后修整,自然亮丽成一道风景线.

从东郊椰林回来后,我学会了欣赏椰树.
那在狂风暴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却决不弯腰的椰子树,印在了我记忆胶片中,有一种超越了形体而震撼心魂的美.
自此,我悟到海南椰树之所以能顽强地生存,是因为它炼就了适应热带海岸的生存之道:树大并不招风.
椰树活得庄严,人却卑微.
二海南的百姓是有福的,一直生活在椰树的昭示中.
椰树系雌雄同株,胚乳中富含浆液.
这里蕴含一个暗示,星云大师说"在家众生皆是有情人,情不重不生娑婆".
想那清甜的椰汁渗入人体和血脉,给人充沛的源头和健康的欲望.
老中医用椰子浆"消渴,吐血,水肿,去风热",给人类以拯救.
而《海药本草》说"椰浆性凉,多食动气.
"海南人知晓椰汁解渴,绝不能贪食.
适度,自律,像是一种友情提示.
欲念与节制,适度是补,过度是毒.
深知此理,椰树与人一样活上八十年.
在海南的一些村庄,我看到一些苍老的椰树,被人们当作长辈一样敬仰.
在这块热土上,椰树和人的命运交融在一起,树与人、与生灵自由地相爱着.
在兴隆的热带植物园里,我结识了一种充满灵气的椰树——狐尾椰.
在那久远的志异小说中,狐狸永远是具有灵性的物种,她们身上有种灵动的气息,一颦一笑都让人心动不已.
或正因如此,狐尾椰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和力,它不仅使人感到亲近,也引来小松鼠们自由栖息.
试想,海南有这么多种类的树,为何松鼠最喜欢椰树嘻戏呢论高大,论茂盛,论隐蔽性,椰树终究不是最出众的.
于是,我在心中默默判定椰树的强大气场,是来源于一种灵性.
灵气十足的松鼠配上充满灵性的树,可谓相得益彰.

对于椰树,我与普通人一样的心存疑问:这么多椰树长在路边,椰子成熟后会不会掉落伤及行人而说来也怪,我曾不止一次看见熟椰子从树上突落,砸在地上,连坚硬的椰壳都破裂开,椰汁四溅.
但我从没见过有椰子打中人.
当然也会有惊险的时候,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我问过不少土生土长的海南朋友,有否见过或听说谁被椰子砸中的,他们的回答是一致的否定.
这就更称奇了,就算是概率再小的事件,也应会发生一次吧,可它偏就没发生过.
无怪乎,海南有民谚称:椰树长眼,懂得人心.

在海南,椰树尤喜亲近人.
当地的朋友说,椰树和向日蔡一样有明显的倾向性,它一定是朝人走动的方向倾斜,它靠的不是阳光而是人气.
在有人家的地方,椰树就会长得好,好像这种树离不开人气,一没了人气它就无心生长了.
文昌的清澜村海边曾有一个小村庄,因离海太近,海潮太猛,海风太烈,八十年代初合村搬迁了.
可自那以后,废墟上的椰树不再开花、挂果了.
我猜想,这椰树是经常巴不得有牧童的小手抚摸,有羊儿的犄角摩挲,有少妇泼出的泔水涵养,有人间烟火来滋润的.

试问,有哪样树像椰树这般通人性三走在海口的大路人行道上,尽是浓荫密布的椰树默默守立.
民众也自觉地护椰植椰,用绿色行动将家园葳蕤成一片椰海,将感恩绿色的仁厚之心昭告天下.
走进海南大学,像是走进树木的大观园.
这个名列海南第一的高校,拥有二万多学生,培育了生物学家陈章良等英才.
这里像一座大型的植物园,坐电瓶车在校园内巡行,椰树多于草坪,枝丫参天,几乎不见有楼宇高于树顶的.
我问同行的当地朋友,这里建校之前是一片森林吗她说,可能是吧.
她置身于此,沉寂于此,还无心去了解究竟.
众多椰树在这里集聚,若不是人们对森林的精心养育,不会有如此自由恣意的成长.

大学保护大树,是尊重自然的馈赠.
大楼不是大学的象征,人对自然的虔诚之态,却表达了大学的品格.
正是清晨,我看到一群身着白衬衣的女大学生围成一圈,弓着腰,手互相搂着腰部,在导师的带领下,有节拍地踏地并齐喊口号.
个个阳光、纯朴,在树木浓密的阴影里,尽情表达着青春的力量.
喊声越来越响,最后的结语,几近疯狂.
朋友说,他们在送别自己毕业的同学,这是一种传统的仪式.
这样的狂喊,是对同学的不舍吗这充满青春的表达,椰树会听到,会融入树的年轮里,让岁月留存.
他们选择在椰树下送别,心底里有着对树的无限虔敬.
他们分手后,留给自己记忆的,一定是仰头呼喊时,看到的那一片细密的浓绿叶子,他们会为自己在大自然的环抱里释放青春,而感到生命的力量.

我不时地回头看他们,一阵风吹过,细密的椰树叶像一只只手,向她们的白衬衣友好地作揖送行.
走到海口的湖中寺.
这座小寺已存在了百余年,它在椰树的护佑下安然、静谧.
椰树似乎轻微地朝寺庙倾斜,难道椰树心知,应向神灵致礼或者要保护这小小的佛的居所我踱步走进寺里,只见寺窗开启处,有绿枝拂动,有凉风拂来,坐在洁静照人的地上,令人沉思幽远.

树与佛,不会有共生共长的约定.
这是人,给了它们机会,使海口城有了独特的气息和品格.
椰树护佑着佛,也护佑着众生.
在椰树相伴的城市,良知和真诚永驻人心.
四徜徉在海南史志的册页里,我时常会遇见与椰树比肩的前人.
"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沿着海南岛自北向南,我追寻着东坡先生的足迹,在文昌,在琼山,在儋州、、、、、.
我深知,先生的那些大气磅礴的华章分明是沾着椰风海韵吟哦,我多次在红椰或青椰下,瞥见先生清瘦的身影和那一绺长须.

在贬谪海南的时日,东坡先生写了不少厚重的诗文.
在黎族百姓的荫护中,东坡先生渐渐散去流落天涯的凄苦,将自己融入这绿意勃发的土地.
他与当地黎民广泛交友,传播中原文化,他办学堂编教材,把教学点命名为"载酒堂".
遥想当年,那学堂前一定有成排的椰树.
清晨,或傍晚,东坡先生一次次站在椰树下,遥望北方,一遍遍抚摸椰树、思量椰树,与椰树顾影相怜,却未在天涯苦旅中沉沦,任字里行间寄予椰树的无数赞美.

相传北宋庆历年间,先生在由琼川前往昌化军途中,先生为黎族山区急雨阵阵,风吹椰树动,山谷鸣响的壮丽景象所吸引,牵动了他丰富而敏感的乐舞"神经",索性"戏作"道:"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东坡先生想,这边岛儋州大概是自己作别人世的归宿地了.
夜深人静时,透过窗子看到外面与海浪一起翩然起舞的椰树,几分凄然之下,又有几多安慰.
他喜欢这树,那么笔直地一路向上伸长,全凭一己之力,骄傲地把累累果实挂在最高处,不枝不蔓,不虚与委蛇,不矫情做作,也绝不向世俗低头俯就.
这些都十分合他的脾性,自始至终,他都要求自己像椰树一样为人.
既然世间找不到太多高洁的同道之人,那么与椰树为伍吧,也是一种幸运.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东坡先生认为故乡就在心里,只要心有所安,即是"海南万里真我乡".

而从海岛走出的清官海瑞,熟透了椰树的品性,乃至于在风雨如磐的大明朝,把自己巍然站成了一棵迎风而立的椰树.
时间让树们铭记一些事情.
我走进海口海瑞墓园.
这里的树竹是后人栽的,也已经近百岁.
沿着园边的青石路走来,一路上的行道都挺立着椰树.
它们沉默着,把人引向刚性.
这墓园坐落在滨涯村,面南背北,进门的第一道青色石牌坊上书写着"粤东正气".
墓台下,竖着青石墓碑,上镌"太子太保谥忠介海公之墓".
"翠竹绿椰千古长,犹留正气在人寰",墓前椰树四季常青,高古厚重.

五当阳光普照大地,当苦难拍打历史,椰树总是那守护海岛的天使.
在琼海的椰子寨里,我探访着琼崖纵队的红色传奇.
那一排排椰树,珍存着白色恐怖、硝烟弥漫的革命记忆.
曾记血雨腥风的岁月,椰树与琼崖纵队的战士们相依为命.
时光倒回八十多年前.
在浓密的椰林中,走过了杨善集、王文明、陈永芹等红军将士,他们悄悄点燃琼崖武装斗争的火苗,那火光划亮琼崖黑暗的天际.
可是反动势力的围剿,随即如暴风雨席卷而来,欲把这红色火焰扑灭.
在生与死的较量中,指挥战斗的琼崖特委书记杨善集为掩护战友们突围,献出了年仅27岁的生命.
每逢清明,人们仿若听到椰树们为逝去的英灵们在低头哭泣.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在娘子军塑像前,红军老战士王运梅的侄女为大伙唱起了《万泉河水清又清》,她那一身戎装飒爽焕发英姿的娘子军装扮,让人仰慕赞叹,眼前浮现昔日女战士在椰树下的生活和操练的情景.
在椰林中穿行的红色娘子军,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峥嵘岁月里,她们用椰子汁替代葡糖糖水为伤员注射,救活了不少红军战士的生命.

椰树是负有使命的,椰子寨的椰树也种到了人的心里.
从革命年代到现实生活,海南人热爱着椰树,且爱到了骨子里.
这源自乡土的深沉情感,化作了一种虔诚的绿色信仰,化作了无数带"椰"的名字:椰湾广场、椰风剧场、椰韵宾馆、椰田别墅……在城市商场醒目的位置上,摆着有关椰文化的DVD光盘;超市柜台中,摆着各式椰子制成的商品.
这些椰制品,无疑是人们对椰树酷爱的感情延伸,是敬仰椰树的精神映射.

在海口,我有幸结识了九旬离休老干部陈书文,他的经历深深地吸引着我.
这位气色不凡的老人,身上流着革命家的激情之血,有着满门忠烈的红色家史,他的三个兄长都牺牲在保卫海南的历次战役中.
1934年3月,他的祖父、老交通员陈安庆为掩护琼崖纵队主力北上,与三个白军激烈博斗,最后被杀害在五指山的羊肠小道上.
早在孩提年代,陈书文的祖母就叮嘱他莫忘革命传统,还一遍遍地对他倾诉:在祖父洒尽鲜血的路边,长出了一排坚贞不屈的椰树.

在革命家风的熏染中,陈书文自小在心底植下了椰树情结.
离休后的二十八年中,这位革命老人用手中的画笔,创作了五百多幅以椰树为主题的画作.
陈老说,每回画椰树,就会忆起红色往事:当年琼崖纵队战士们在自己村庄驻扎,那时物资紧缺的村民会从高耸的椰树上摘下椰子来,给战士们解渴、充饥;他和乡亲们将剩下的椰子壳手工雕刻成"椰子碗"送给战士们,让他们随身带着去冲锋杀敌,铭记老百姓和他们的心在一起.
红军精神鼓舞着陈老,他在解放战争时期光荣地成为党的一员,以老师的身份深潜敌占区为党组织收集情报.

而今,一提到有关椰的人与事时,陈老的目光就炯炯有神:"对椰树我有着深厚感情,爱她,并画她;我的画笔下,流淌着当年红军奋战的斗志与力量.
"在每张画作中,都表达出老人的绿色心愿:以画中的椰树传播海南风情,吸引天下客来岛观光兴业,筑就美丽的中国梦.

六在海风的轻抚中,我漫步到海口人民公园.
视线中,园中的一排排椰树与槟榔树共生共长,呈现一派和谐的家园景象.
细看这椰树,极像美丽成熟的女人.
她苗条的身子彰显优美的曲线,而那树顶上四周散开的椰片,如同沫浴后女人波浪形秀发.
她那硕大的椰子,那甜甜的椰汁如同母亲的乳汁,哺育着一代代过往的或幸福或悲伤的人们,如苏东坡的诗叹"美酒生林不待仪".

远远地看,一棵棵椰树如一片片伞型绿冠,在阳光照耀下洒落着,每当海风淡淡地吹拂时,热情澎湃的她,轻轻地露出迷人的微笑,缓缓地伸出纤手,似乎在向我们召唤着,欢迎远方客人的到来.
爱着椰树的岛上女人,也生出了包容的品性,温情地经营着自己的家园.
海南女人身上洋溢的母性之美,被一代代的人们所追逐.
每一个到过海南岛的外地男人,只要读懂岛上女人,都无不对她们有着深刻的印象,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唯有岛上女人才是中国标准的贤妻良母.
的确,在这个越来越功利化的时代,岛上女人依然保持着她自己的本色,而这种本色是每一个男人都向往的.

有了母性文化的依托,海南就自然地派生出了家园文明.
宋代的苏东坡、李光他们泪涔涔的来了,遇到了家园文明,很快就融入本土;明朝的海瑞、邱浚他们气昂昂地走了,放不下家园文明,怀着乡愁辗转异乡.
闯荡四海的海南籍华侨,之所以有极浓厚的乡土意识,也正是源于这种家园文明.

海南女人嫣然一笑,天涯便成家乡;海南女人嫣然一笑,笑出了家园的温馨.
回望沧桑的历史,那风姿绰约的椰树,和女人有着不解之缘.
从南北朝叱咤风云的女酋长冼夫人,到南宋的纺织之母黄道婆,再到民国的宋氏三姊妹.
从海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竟走出如此众多的杰出女性,在中华文明历史进程中一一抒写浓墨重彩的篇章.

遍植椰树的海南岛像胸怀大爱的慈母,无论对破落无归的游子,或是对被中原大地摈弃的官宦,都将其微笑地揽入怀中.
这个海岛以特有的宁静和宽容,慈爱和细腻,轻轻抚慰着失意者的伤痕,让其心灵得到慰藉.
唐朝的宰相李德裕,宋朝的宰相李纲、赵鼎,都曾在这神奇的海岛度过最为坎坷的时期.
饱吮儋州百姓恩泽的苏东坡,更是写下"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深情感叹.

椰子的乳汁哺育人的身体,也培育人的宽厚情怀.
翻开海南的创业史,从上世纪中期的农垦大军,到当代的城市打工族,老一辈接纳新一代,新一代人承接前辈人.
他们不羁逆境,不怨艰辛,一茬茬地为城市发展打拼.
他们以阳光心态释放能量,散发自信迷人光彩.
当平凡超越了非凡,那股"神"般的精气就化成"海航""椰树"、"昌茂"等知名品牌,它们像蓬勃树木一样地舒展.

古意而新潮的海南,已然是一个笑迎八方客的地球村.
她日新月异的变化和发展汇成一首大型的交响乐,传扬一曲更新、更美、更动听的"新海南颂歌".
作别海口的前一晚,我执意到万绿园漫步.
夜色有大美而不言.
心静得像秀英港的海水,呼吸里尽是南国花木的清馨.
耳边掠过女诗人米斯特拉尔的《心中的椰》:我已见过世上最崇高的事物/这象征和平和幸福的椰树/一定向着那浓荫覆盖过的土地.

仰头之际,我仿若看到椰树下挂着一颗"湿漉漉的乡愁".
此时,我想告诉你的是:要知晓海南的土地有多肥沃,不妨去探访一棵椰树;要丈量百姓对乡土的爱有多深,一棵椰树就是一把标尺.
椰子树之恋人生在世,除了对亲人的眷恋之外,还会把许多别的东西放入心灵的家园,并热烈地守望,否则,生活岂不是太单调,太枯燥.
于我而言,椰子树就是我心灵家园中热烈守望的许多种东西之一.
来海南30年,发现太多的人写过椰子树,以至于现在谁要还用字(无论任何文体)来描述椰子树,会被嘲笑乃至被冠以恶俗的名声.
但我决定在几乎我认识的海南大多数作家和诗人都不吝最优美语言赞美椰子树过后,来诠释一下我灵魂中的椰子树了,终究这是一种陪伴了我人生中最久的植物.
小时候在北京生活,这座古都中最常见的植物是白杨和柳树,于是我写过小说《白杨的眼睛》和《柳丝轻轻地飘》.
到云南去插队当知青,那里令我震撼的是山顶被闪电造就的枯木和漫山遍野洋溢生命力的葛藤,因而写过小说《雷击木》和《葛藤根》,人到中年以后定居海南,举目皆望、充斥视野的是椰子树,当然也要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对它的感受并以文字形式阐述.

不少朋友把椰子树看成战士,认为它迎风雨,顶烈日,守卫着祖国的边疆;也有作家把椰子树看成少女,认为它亭亭玉立,婀娜多姿,诱惑着人们的情感;还有诗人把椰子树看成农夫,认为它辛勤耕耘着希望,默默收获着未来,谱写着一首劳动的赞歌;总之,椰子树在他们眼中是曾经的梦或未来的梦,前提是:他们的称颂不是虚情假意.

而在我眼中,椰子树就是椰子树,世界上无数树种中的一种,我认为把它想象和比喻成什么也不如归还其本来意义更有价值,它忠实地承担着寰宇赋予它的职责,使蓝色星球上的生(植)物链延续,不会中断,并因此造福于这个世界.
至于它成为了海南岛的象征,那同样是上苍给予了南中国海上这座凸起的土地以长久的热度、透彻的阳光、充分的雨水、丰饶的养分,再通过热爱它的海南人民之手,使它能够繁衍至每一个村落,每一块海滩,每一座山峦,每一条道路.

椰子树干可以建造百年老屋,椰子树叶可以编织防雨蓑衣,椰子果实可以解渴果腹,椰子壳可以雕刻礼物,这是海南人民在生存的实践中发现出来的,椰子树于他们是朋友,是友邻,甚至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基因,祖祖辈辈下来,海南人的灵魂中融入了椰子树的性格,而椰子树的性格中注入了海南人的成分.

椰子树是上苍赐予海南的福份,是祖宗恩惠给后代的财富,我乞求,在海南岛上,毁什么也别毁椰子树,因而,我赞美和眷恋椰子树上的一切.
1、椰子叶柳树叶很细,松树叶很尖,榆树叶很圆,但这些北方故乡的树叶都不大,即使是杨树的叶子,虽然几倍于柳树、松树、榆树的叶子,可也比手掌要小得多,只有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才能看到宽阔的叶子,那种大于身体表面积的叶子曾经伴随着我度过了青春岁月并留下了无数回忆.

当知青时,第一次钻进云南的亚热带雨林,就被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上的叶子所吸引,它们大都非常庞大,像窗户,像门板,像雨伞,像帐篷,就是小的也如古代宫廷侍女举着的蒲扇,记得当时我把每一种都用砍刀砍下一片,试图带到山脚下的宿舍,用来遮挡和装饰长满青苔的竹篱笆墙,那种竹篱笆墙的宽大缝隙不仅透风,甚至可以钻进一些可怕的冷血动物.
可最终徒劳,因为这些叶子的重量用牛也驮不回来.

不过,我很快就真正使用上了这些宽阔庞大的植物叶子,在水田中插秧或收割,在山林中砍伐或行走,会用野芭蕉叶子遮阳挡雨;开荒大会战时,用竹子搭建人字型小棚,上面铺满了各种一平方米面积以上的树叶,凉席下面垫着的还是这些树叶,除了在里面睡觉,还学毛选,写日记,打扑克,下围棋,聊大天,骂大街,编造大批判文章,创作扎根诗歌和知青小说,也朦朦胧胧地谈过半次恋爱,剩下的半次是在橡胶林中完成的.

来海南后,发现被誉为琼岛象征的椰子树的叶子除了烧火做饭以外也有着更实用的价值,我第一次到琼海大陆镇的农田中采访一个种粮大户,因着没戴斗笠,烈日下,那个一年能够收获几十万斤粮食的壮汉随手从椰子树下捡起一片掉落的椰子树叶给我遮阳,一直举了半个多小时,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后来,在文昌的铺前镇采访一位农业技术员,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小小的斗笠无法笼罩全身,这位中年华侨女也是砍下矮脚椰子树上一片巨大的叶子挡在了我的头顶,看着雨水顺椰子树叶流淌下来,四周有如水帘,我置身于这水帘之中,想起了插队的年代和经历,也感受到了某种亲切从椰子树叶中传递过来.

一日,因着无意中发现公路边一望无际的芒果园里有人正在用椰子叶搭建一个小棚子,一定是临时看守芒果园用的.
于是我下了车,走进了这即将丰收的田野.
搭建小棚子的是一个身材矮小但结实的小伙子,有点卷曲的头发留的很长,眼睛中对我放射出一种警惕的光芒,似乎我是勒索芒果的什么官吏.
我笑笑,扔下刚抽了两口的香烟,走近已经钉好支架的小棚子前,脱下T恤,爬了上去,让小伙子把下面的椰子树叶递给我,而我因着在云南插队的经历,绝不陌生地一片片铺盖好,并用塑料绳子扎紧.

这绝对属于简单工程,工时仅仅用了53分钟,当我从倾斜的棚顶下来,把剩下的椰子树叶全部铺到小棚子里面离地一米多高的木板上时,小伙子对我的态度已经很友好了,标志就是几个早熟的象牙芒果被捧到了我面前.

他并不惊奇我能够熟练地铺盖和扎紧椰子树叶,因为他推断出来,说,你当过知青,还说,我爸爸也是知青.
我问,你爸爸呢他有点哀怨地回答,回广州了.
紧接着平静解释,在我10岁的时候走的,不要我和我妈妈了,因为我妈妈是乡下女人.
我不愿意触动他这虐债般的心灵伤痛,在我拍摄20集大型专题片《中国老三届》的时候,听到过太多这一类的凄惨故事,还是让我们活在现在吧.

小伙子说,他将要在这小棚子里看守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和他的妈妈能够有3万元以上的收获.
我说,这三万元足够你们盖新瓦房了.
他摇摇头,告诉我,我妈妈说要把这钱给我爸爸邮去.
我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回答,因为我爸爸得了癌症,我妈妈说用这钱给他治病.
我连忙追问,你爸爸不是已经、已经把你们抛弃了吗他低声说,但他终究是我的爸爸,是妈妈曾经爱过,不,唯一爱过的男人.

我的心先是缩紧,而后又剧烈膨胀起来,鼻子有点发酸.
很想感慨而大喊一声:海南女人啊,你遮盖的是全世界……2、椰子根我一直不明白,椰子树的根那么细,当海水冲刷掉岸边椰子树下的沙子和泥土,暴露出那如同一团麻绳似的须根时,我愕然并疑惑,这些柔软而且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东西怎么能够支撑住椰子树高大挺拔的树茎幼儿时,父母告诉我,根深才能叶茂;上学时,老师教诲我,根发达,茎就粗壮;插队时,为橡胶树植保,发现上面有几条枝杈,下面就有几条根茎.
然而,椰子树几乎没有实践这个理论,却依然昂首挺立,迎击台风,并成为海南岛的象征.
我不是植物学者,也不太想认真去搞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上个世纪,为了拍摄有关希望工程的电视片,我来到五指山半山腰的一所小学去采访一位年轻老师,那是全海南岛地理位置最高的小学,海拔700多米.
步行几公里崎岖的山路,穿越在记忆中既遥远又亲切的热带雨林,时而与牛为伍,时而看着溪水和瀑布感慨,在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看见了掩映在竹林和菠萝蜜树下的小小村落,继而,看见了小学校的招牌.

这是我人生中所遇到的最简陋的小学:以十几棵相邻的椰子树为柱子,绑上胳膊粗的竹子为横梁,上面铺着已经开始腐朽的油毡,四周或钉或绑着一些木棍、木板为墙壁,分隔成两间教室,一间给一、二年级的孩子使用,一间给三、四年级的孩子使用,没有课桌和课椅,孩子们坐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竹凳上,以膝盖为台子,笨拙地默写着什么,而且很老实地不相互偷看.

年轻老师是个海南小伙子,很清秀,甚至有些帅气,对于我的到来,他不紧张,也不激动,更不惶恐不安,而是羞涩地笑笑,似乎有些难为情,我问他是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吗他点头.
我问他工资能正常领取吗他点头.
我问他希望调到乡里甚至县里的学校吗他看看孩子们,点头继而摇头.
我问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开口了,说,你让上面给我们盖两间教室吧,不用水泥的,砖瓦的就行,只要8000块钱.
我心中一紧,想起一个大款为了表示对农村教师的尊敬,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花3000元一桌请客,当即有老师心疼得泪流满面,也想起曾参加过两万元一桌的宴会.

一个小巧女孩子的来送饭,年轻教师介绍是他的女朋友,黎族女孩.
我问他,你的家不在这个村里吗他很平静地回答在山下.
不知为什么,我脑海中出现了椰子树的形象,也在这一刻顿悟了那些细细的椰子树根何以支撑粗大树干的缘由.

3、椰子壳在孤独的日子里,默默地坐在东海岸一个小村落旁的沙滩上,厮守于潮湿、洁净、安谧因而充满想象的空间里,想领略日升到月落的时间轮回,从中发现人生的壮烈,于是看到了一群孩子在沙滩上把椰子壳当成足球踢.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北方山区善良而慈祥的老太太看见山坡上十几个孩子衣衫褴褛地踢着一个里面塞满了破布的足球,如同打架一样疯狂地拼抢时,心疼地说:"以后大娘有钱了,一定每人给你们买一个玩.
"海南的这些孩子似乎不穷,他们光着脚,每人都踢着一个很像足球的椰子壳,在沙滩上尖叫着,呐喊着,奔跑着,翻滚着,踢了自己的又去抢别人的,一旦抢到手,就会兴奋地大笑,好像得到了什么梦想中的宝物,而自己的若被别人抢去,则愤怒地骂出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内涵的脏话,然后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平缓的海滩上留下了一行行歪七扭八的小脚印,还有一个个被屁股、肩膀、脑袋、胳膊压出来的沙窝,在这些印记的边上,有两行一看就是情侣走过的痕迹,在这痕迹的终点,画着一个大大的爱字.
这不是编造,已经不幸故去的我的知青作家朋友陆星儿在第一次来到海南,看到无垠的沙滩时,就满怀激情地在上面写下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爱字.

正是涨潮时分,海水隆重地、势不可当地涌上来,又傲慢地、慢条斯理地退下去,然后重复着这样的举措,于是海滩在慢慢缩小,情人留下的印记如同生活中的爱情一样被漫不经心地淹没,只有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继续制作着新的印记,什么东西对于他们都是新的,即使是在自得其乐.

一个椰子壳滚到了我的身边,我以上中学时被选入海淀区少年足球队所受训练的脚法抬腿就是一下,椰子壳飞向了椰子林,没有了水分因而干枯了的椰子壳居然很轻,不像足球,倒有些像是排球,怪不得那些幼小的孩子踢的如此轻松,如此悠然自得.

我知道,在海南,椰子很难得自然脱落,一般都是在颜色还发青的时候就被人为地采摘下来,供主人或客人饮用里面清凉甘甜的液体,食用里面柔软可口的固体,我没有见过被培育成椰苗的椰子是在成熟到什么程度才采摘,但肯定不是等待着它瓜熟蒂落.

后来看到椰子壳被制作成为工艺品,娃娃、盒子等,但想起来,总没有被孩子们当成足球踢更有趣.
4、椰子汁曾经写过一篇短文,内容是在云南插队当知青时,到西双版纳开扎根农村干革命的会,看见几个孩子在一颗椰子树下用汽枪打鸟,一枪又一枪,似乎鸟是个大傻瓜,总也不飞,好奇地走近观察,才发现他们原来是在打椰子,铅弹洞穿厚厚的椰子后,他们依次站到下面,扬起小脑袋瓜,张大嘴巴,接喝里面滴出来的液体,于是在感到他们聪明的同时,知道了椰子里面的水可以喝.

知道椰子水清凉甘甜并非是电影和舞剧《红色娘子军》,因为总感到那里面有艺术(也就是编造)成分,或者叫革命的浪漫主义成分.
真正体会到椰子水很爽是在文昌东郊椰林的一个黎明,看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熟练而灵巧地爬上椰子树,砍下一串椰子,树下一个弱小但明朗的老年妇女热情地把椰子砍开小口,递到我手中,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顿时有了被世界上最美妙的液体浸润肺腑的感觉,也产生了人类所人工制造出来的一切饮料都无法与其比拟的念头.

把椰子水加工成为罐头,让来不了热带地区的人们也能喝,当然是海南一家国营工厂的功劳,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这种叫做椰树牌椰子汁的东西横行大江南北,甚至成为餐桌上的时尚,还上了国宴.
那年到新疆,下榻乌鲁木齐的宾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副政委和文联主席请客,因为我绝不敢和那些终年以酒当茶的人比拼,所以干脆就说从来不喝酒,于是被款待饮料,服务小姐端上了椰子汁.
由于身处大城市,并没在意是哪里生产的,只是在文联主席为了表示热情而告诉我这是海南的特产时,一种在海南生活的自豪感才油然而生,我开始大肆描述海南是多么美妙,原生态的椰子汁喝起来是多么爽口.

到阿勒泰地区一个兵团战士家中做客,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几排高高的白杨树像是镇守边关的孤寂士兵.
向身份曾经是上海知识青年的主人说起自己从海南来,以前在云南当过知青,主人并不感慨,也没有幽怨,只是刚刚会咿呀学语的小孙子突然用很清晰的普通话要椰子汁,要椰树牌的,我不由自主地抱起了那可爱的男孩,为着在这戈壁荒漠上不谙世事的小童居然这样了解海南的产品而感动.

我飞快地走出院落,到场部的商店里去,准备给那知青的孙子购买椰子汁.
那里确实有这种饮料,但不是海南产的,因而有些遗憾,也有些怅然.
我想着,在回到海南之后,一定给他寄去一箱,然而,至今都没有完成这个小小的愿望,我总想着,等那个孩子大了,让他亲自来到海南,在椰子树下喝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椰子里清凉甘甜的椰子水,他一定会对海南有着更深刻和美好的记忆.

父亲心中的树圣父亲去世不久,有天傍晚我来到一片椰林,冷不防恍惚看见父亲在椰树前沉吟的身影,似乎还隐约听到父亲对椰树由衷的赞叹.
我心头一悚:父亲与椰树的情未了.
父亲来琼前,原本不识椰树,更不了解椰树的品性.
只缘一次种树,使他与椰树结缘.
21年前的一天上午,我下班回家途中,发现营区改道施工时,挖倒一棵树围约70公分的椰树,椰叶晒得蔫恹恹的,遮揽着两串嫩绿饱满的椰子躺在地上.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前些天一位因车祸重伤,仍然袒露胸襟,哺乳怀中婴儿的母亲.

我问罢施工队,他们不打算移种这棵椰树,说这么高大的树没法种了.
让一棵把自己清甜可口的椰汁,奶乳般倾心奉献给人类的椰树这么早早夭折,我觉得不但可惜,心中还有罪孽感.
下午,父亲见我和战士们将死尸般的椰树抬进院子,立马跑过来,眼中集结着重重疑惑和痛惜,一连三声问我:能种活吗我知道,父亲很爱也很会种树,但他从没种过这么高大无根的树.
我说,椰树的生命力极强,只要科学种管,一般会活(因为这棵椰树在烈日下曝晒了两天,我不敢绝对,只能说一般).
当我将椰树的碎根和叶片修整好,把小椰子砍掉,亲自和战士抡锄挖坑时,他见有个战士力气小,从其手中夺过锄头,撸起袖子,朝掌心啐了一口唾沫,使劲挖起土来.
他一边挖,还一边扭头问我:这么大的椰树,根都没了,叶也蔫了,你还将树蔸剃得像光头,种不活,不是浪费战士的力气了战士们连忙说,爷爷,没浪费,这棵椰树是我们连长的营长的团长栽的,老前辈每次回来,都在椰树下给我们讲部队光荣传统和绿化驻地的责任.
要是能把这棵椰树移栽活,也是对我们的一份慰藉,再累也值得!

半个月后,父亲见这棵椰树非但没死,还椰叶返青、树杆光泽了,久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主动要求承担每天早晚喷水的任务.
只是每次给椰树喷水,他都恨不得两眼贴上去瞧个究竟——他担心这树像回光返照.
喝酒时,杯子到了嘴边,还时常望着这棵椰树发愣.

三个月后,父亲见椰树顶部冒出了新芽,终于认可它被救活了,乐得眉毛胡子扭起了秧歌,逢人便说,这椰树真是坚强伟大,善解人意,一个光树蔸栽下去,居然活了!
从此,他在部队大院散步,总是两眼盯着椰树,与院里老人聊天时,聊得最多的是椰树.
他说,椰子树从不要人除草施肥、喷药杀虽,为啥长得这么葱绿粗壮椰子树一年只掉几片叶子,从不麻烦人们为它打扫,为啥这样懂事乖巧当他听说椰树全身都是宝,树杆可以建房子,树叶可以编席子,外壳的纤维能做椰棕、扫帚和刷子,内壳能做椰雕工艺品,椰肉能做椰糖、椰饼、椰粉、椰奶、能榨油,椰子水是最纯净最有营养的天然饮料时,两眼闪烁钦慕之光.
尤其听说椰子肉和水还可做出美味可口的椰子鸡和椰子饭时,喃喃自语:老天爷为啥不给我们家乡也赏赐这种宝树呢有天,他从天涯海角回家,有点燥热,我给他倒了一碗椰子水喝下,顿感浑身凉爽,连连咂嘴说,难怪海南人长寿,有这种清凉解毒的椰子水喝,比什么补品都强.
父亲在榆林大院转了几个月,他认为院里长得最俊美最令人尊敬的是满院坚忍不拔、气宇轩昂、顶天立地、遮天蔽地、抗风滤暑,生生不息的椰树.
尤其那天路过营建工地回到家中,像是发现了惊天绝密似的对我说,这院子地下一米五深处全是海泥、海沙,海里的东西都是苦涩的,难怪你们大院的椰树长得好,从小吃苦长出来的树就是不一样.

我说,老爸,我国大西北沙漠里的胡杨树连苦水都没得喝的,长得比椰树更艰难.
父亲坚持说,这也是椰树的特点呀,它们虽然生长在雨水充沛、土地肥沃的海南,却从不娇生惯养,养尊处优,需人打理,靠自强不息,脚踏实地往上长,长成柱、长成梁、长成伞,任劳任怨为百姓生财送福添阴凉.
胡杨虽然受过苦,能给人多少好处呢他越说越动情,仿佛在作椰树知识学术报告:椰树一年四季开花结果,每棵树上儿孙满堂,老母猪每年下几窝崽还要歇口气呢,你见过只顾开花结果,从不歇气的树吗我活到60多岁,还没见过这么满心满意痛爱人、造福人的树圣啊!

后来,他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们家乡能种椰树,我回去把那些一年不打药施肥就没得收成的桃子、梅子、桔子树统统砍掉,全种上椰树,并号召村民都种.
每家只要种五亩,每棵树一年结80个椰子,一年收入就是好几万块钱……我见父亲快要变成椰痴了,刻意转移话题.
您只知海南椰树好,还不知海南人的好呢,是海南人的美德养育了海南的椰树,海南的椰树凝聚了海南人的高尚品质.
我当兵这些年,遇到了不少像椰树一样朴实无华、大爱无私、勤劳善良、乐于助人的海南好人.
从新兵学技术、入党提干,到当团、师主官,在我人生的路上有许多海南人像椰树一样庇荫我、关爱我、滋润我.
老班长林尤德、王德茂,老技工吴淑聪,老连长李赏民,老搭档周宗凯、赵子导等,都是我心中的椰树.
只要看到椰树,我就想起海南的首长和战友,想起海南的父老乡亲.
我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一棵椰树,用经年不竭的果实造福人民,报效海南,即使岁月掏空自己的躯干,也要静静倒毙在琼州山野,化作一捧福荫海南人民的泥土.

父亲听我叙说了海南人帮助我成长进步的故事后,严肃认真地朝我点点头:你千万别忘记海南人的恩德呀!
我无言以答.
在报恩的德性上,我不如椰树,我说得多,做得少.
30年前我就说过,只要读懂了椰树,就读懂了海南人,读懂了海南人民的精神、美德、品格、胸怀和骨气.
海南人最穷,没有上街要饭的;海南人最恨,没有上山为匪的;海南人最冤,极少自杀寻短的,他们珍惜人生,珍爱苍生,珍重情谊,用淳朴、勤奋、仁爱、厚道的生活打发日子,即使幸福不了自己,也不为难别人.

父亲回家那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棵椰树苗,执意带回老家.
我说,如果哪里都能种椰树,它就不叫椰树了.
父亲依依不舍地放下椰苗,带着两个椰子和几袋椰糖、椰饼,满怀遗憾地走了.
路上,他时而凝望一排排远去的椰树,两眼溢满敬重之情.

其实,我曾对父亲说过,海南还有许多名贵树木.
可他说,我就喜欢这种年年月月为人民送口福添财富的树.
我理解父亲,虽然当过多年村官,习性和思维仍未离开农民的价值观,他认为,椰树就是树中的白求恩、焦裕禄和雷锋;椰树就是他心中的树圣、树英雄.

时至今日,我还在为那天的事情愧疚.
我为啥不让父亲把那株椰苗带走呢,即便种不活,能了却他的一份心愿,甚至仅仅为了满足一个"椰粉"的好奇心,不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
如今父亲已逝,后悔无泪.
明年清明回家,我一定要在他的坟头摆上两个椰子,让他再次看看心中树圣的后代,绵延他老人家在天堂的椰树梦.

感恩椰树作为生长在椰岛上的子民,倘若不为椰树写点赞美的文字,的确说不过去.
这绝非为了卖萌,而是为了感恩.
感恩乃人之美德,亦是一种善行.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我认为不懂得感恩之人,当断为灵魂不净之徒.
可人生在世,值得感恩之人之物还真不少.
就我来说,最该感恩之物,那就非故乡的椰树莫属了.

一我感恩椰树,就像感恩我仁爱的母亲;那是因为,椰树对我有滋养抚育之恩.
我出生于海南岛西南角一个渔村,是在海边的椰树下长大的.
小时候,因食物不足,母亲常以椰水代奶哺之.
母亲还说,"多喝椰子水,阿侬白嫩嫩".
我至今还记得,慈母用椰丝所煑的椰子饭,入口油香;还有椰子土鸡盅,清香滑嫩,是我舌尖上的至爱.
我与小伙伴在海边沙滩上打野战,渴了就"猴爬"椰树,摘一个椰子"牛饮",那真的应了海南第一才子丘浚所云:"嘴来笑吸琼浆味,不数仙家五粒松.
"椰树无疑是海南人的恩树.
二千多年前,椰子这一神秘之果,好像受到上天的指派,自马来群岛飘过汪洋大海,扎根琼岛,生机勃勃,硕果累累,遂成为海南的省树.
丘浚在《南溟奇甸赋》中说"椰一物而十用其宜".
清代文昌知县郭象升作《椰子》一诗云:"夕阳村外几株斜,结子年来倍有加;莫把寻常花柳看,海南是树亦桑麻.
"的确,对于海南人来说,椰子树不仅仅是家乡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更为可贵的是,她是重要的饮食之源,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

可不是吗椰树浑身是宝.
椰肉洁白如玉,芳香可口,富于营养;椰汁清凉甘甜,是天然的"琼浆玉液".
据先辈们说,上世纪大饥荒时期,以椰子代粮救过不少饥民.
不仅如此,椰树躯可当梁,叶可遮荫,油可食用,根可入药,果壳可雕.
明清时期,海南椰雕还被选为"天南贡品",如今又荣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榜单.
椰树集团所产的椰子汁,还成了国宴饮品.
据说以椰树加工的产品,至今多达几百种.
有研究说,椰树树龄可达近百年.
琼人长寿与吃椰子油也有关.
海南岛获"长寿岛"美誉,椰树应功不可没.

由此说来,椰树之用何止为十.
可我认为,椰树最为可贵之处不在其用,而在于她怀有一颗仁爱之心,蕴含着"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之大德.
与靠人工移植的其他外来树种不同,椰树不计较其生长环境,既耐得住海水的咸苦,又耐得住烈日的酷暑,心无所恃,随遇而安,其生命力之强,非一般同类所比.
在海南,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沙滩河岸;无论是黎村苗寨,还是城乡园区,都可见到椰树那绿叶婆娑的身影,而且成排成片,遮天蔽日.
琼崖自古多嘉木,葳蕤苍翠自成林.
"椰风海韵"也由此成为海南的经典名片.

椰树为常绿乔木,向阳而生,但她并不趋炎附势,追求奢华富贵.
古时海南沉香就"一片万钱".
当今海南黄花梨也甚为金贵.
与之相比,椰树显得平凡无奇,既没有令人飘飘欲仙的香气,也没有鬼斧神工的纹理.
她不争、不喧、不攀、不比,始终笑意盈盈,努力结果,把能给予人的都奉献出来了,十分的舍得,而且希求人的甚少,连椰果落地生长,也靠果腔中的胚乳和汁液,自我悄然生长.
就像慈母一般,真情浓浓,甘于奉献,充满无私的爱,育人利物而不争,平凡而具大德.
我曾因此联想,也许椰树因具大德,才甘于平凡;而也许正因为平凡,椰树才不像海南的沉香木和黄花梨一样,遭至毁灭性砍盗的命运.

二我感恩椰树,就像感恩我的人生导师;那是因为,椰树对我有涵养正气之恩.
椰树的精神,除了无私奉献之外,还包含着崇尚自由与包容豁达的正气.
每当看到挺拔伟岸而又飘逸悠然的椰树,我都想起被流放海南的苏东坡.
"中华文坛几多峰,数来数去数苏公.
才情德慧几人比,儒释道法皆圆通.
"这是我早年赞扬这位一代文豪的打油诗作.
苏公贬谪儋耳三年,写椰树的诗文并不多见.
《和子由椰子冠》,是他拿椰子壳请人雕成椰雕帽后有感而作的.
但我以为,苏东坡是一位真正具有椰树品格的人.
他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可并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暴自弃,像一棵高耸云天的椰树,始终保持率真自由、豁达乐观的气度.
谪儋期间,他与当地民众相亲相敬,"问奇请益","讲学明道",终使海南这一"蛮荒之地""教化日兴".
儋州民众对苏公也敬重有加,曾帮他在桄榔林间筑屋居住.
苏东坡渡海北归时,当地黎民百姓"皆携酒巽,直至舟次相送,执手泣涕而去".
正因为如此,苏东坡才写出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等豪放诗句,完成对苦难人生的思想超越.

每当看到故乡的椰树,我还想起教我高中语文的周选桂老师.
周老师一生饱读诗书,两袖清风,性情温和.
他那富于韵律的琼海话,非常动听,就连说"吃饭"两个字都像唱歌一样.
老师以椰树为题让我们作文.
他教导我们说,椰树心怀善念,不分国度,不分民族,也不分贵贱,充满热情,阳光向上,这正是善良淳朴、崇尚自由、追求光明、豁达宽容的海南人内在品格的写照.
正因为如此,在海南的文化图谱中,除了黎族原住民文化,还融进了儒释道的精髓,融进了"岭南圣母"和"天上圣母"的灵光,也融进了南洋的风韵.
海南不仅接纳了包括"五公"和"坡仙"在内的大批贬官,也接纳了来琼学技的"布业始祖"黄道婆,接纳了一代代来琼逃避乱世、打拼创业的迁徙者.
正是得益于良师的教诲,我一直以椰树精神激励自己.

新中国成立后,海南经历了三次规模较大的人口迁移,第一次是20世纪50年代的生产建设兵团南下海南;第二次是20世纪60年代末期的知识青年来海南上山下乡;第三次是海南建省之初的"十万人才过海峡".
对于后一次的人口迁移,我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每个闯海者,都有一个关于椰树的故事.
他们向往的不仅是热带宝岛的阳光沙滩,更向往椰岛清新自由的空气,向往椰树的豁达包容.
我是从五指山闯来海口的,当时连公办大学的档案工资都舍了,与李挺奋、孔见等乡友以及从内陆来的一批文人下海,在椰城三角池的椰子树下创办了《海南开发报》.
那时报社同仁来自五湖四海,大多原先互不相识,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齐心打拼,相互包容,终于把报纸办成海南当时较有影响的媒体,被誉为"中国报坛上的一匹黑马".

记得海南省委首任书记许士杰对我们的报纸非常关心.
他真心热爱海南,尤其酷爱椰树,并以椰树自喻,还出版了《椰颂》的诗集.
其中的《椰树颂》《椰子颂》等诗篇,我至今还能背诵.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老书记说一口潮汕普通话,可海南人并不因此嘲笑他,反而觉得倍感亲切,充满着由衷的敬仰和爱戴.
这是因为,老书记和蔼可亲,胸襟开阔,善于包容,是一位真心为海南人谋幸福的人民公仆.
历史上平庸好逸、虚伪假善的为官者不计其数,随着时光的消失,他们被历史的流水冲刷后销声匿迹,遭人淡忘.
而能够让人们记住的是那些廉洁、勤政、务实、爱民,真正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员.
不论来自何处,居琼长短,海南人民都永远牢记和怀念他们.
至于那些靠绞杀他物、敛财暴政、鱼肉百姓、独享荣华富贵的贪婪之辈,海南人民都当作令人恶心的沉渣泛浊,他们遭天怒人怨是必然的.

三我感恩椰树,就像感恩那些坚韧不拔的仁人志士;那是因为,椰树对我有励志强骨之恩.
椰子树是包容豁达的,然不乏刚强之志,绝非孱弱之木.
她的材质看似蓬松,但因裹有独特的纤维,故足够坚韧.
若说及椰果的厚实与坚硬,那是植物王国中最顶级的,其他果实均自叹弗如.
椰树的勇敢坚强,表现在椰子这一硕大的坚果,顶住烈日,冒着雷火,飘洋过海,辗转多途,衍生成林后,头顶一片青天,根系一片热土,傲然挺立,生生不息.
每当台风过后,往往遍地哀野,可大多椰树依然屹立不倒.
而那些斜了弯了的椰树,竟成了海南一道绝美的风景,散发出生命的灿然与正气.

古往今来,从椰树的林阴里,走出不少仁人志士.
比如宋代琼山道人白玉蟾,自小才华横溢,慧悟超绝,一生致力于传播丹道,广收弟子,创作了大量诗文、书法、绘画精品,被尊为道家南宗五世祖,成为一代宗师.
对海南来说,明代是一个"奇甸有光"、"才贤大起"的灿烂时代.
在古琼州府城镇西厢朱桔里的椰子树下,相继诞生了丘浚、海瑞、许子伟三位著名历史人物.
丘浚自小也是才华出众,志向远大,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是中国古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经济学家、史学家、文学家和诗人.
海瑞是明朝著名清官,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循私受贿,遂有"海青天"之誉.
许子伟先后在兵、吏、户三部任上,忠贞廉洁,铁骨铮铮,在谏臣中资望甚高.
除了琼山府城这"一里三贤"之外,从椰树下走出来的海南历史名人还有邢宥、王桐乡、唐胄、钟芳、王弘诲、张岳崧、王映斗等.
我常常作此奇想,也许是故乡清香甘甜的椰汁,滋润过琼岛这些仁人志士的五脏六腑,才使他们具有优良的才质;还有椰树"伫立凌云诉苍穹,狂风暴雨不弯躬"的精神,铸就了他们刚正不阿的风骨.
到了现代,椰树精神继续激励并照护着一批批海南赤子.
比如宋嘉树这个从素有"椰树之乡"的文昌走出去的海南人,带出了一个声名显赫的宋氏家族.
还有琼崖革命武装和根据地创建人,被誉为"琼崖人民的一面旗帜"的冯白驹;发动白沙起义的"黎族人民领袖"王国兴等,他们都像椰树一样,具有坚强不屈的意志,"身经风祸气犹遒","纵然欹侧总昂首".

每当看到故乡的椰树,我都想起海南的黎族先民,想起后来迁居宝岛的各族民众.
我还想起那些下南洋艰苦创业的百万琼籍南华侨,想起那些靠《更路簿》和罗盘勇闯"千里长沙、万里石塘"的潭门渔民,想起不惧狂风烈日和惊涛骇浪,日夜驻守在三沙岛屿上的那些英勇的卫士.
他们就像宝岛的椰树一样,坚韧不拔,前仆后继,为开疆拓土、建设家乡、保卫祖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椰树精神不仅激励着一代代海南女儿,也激励我在边陲渔村艰苦的环境中,发奋向上,从一名"弄潮儿"成为一名"77级"大学生.
大学毕业后,我先后担任两个高校的老师,并参与多家报刊的创办并出任主编.
近年来,鄙人主持或参与了十多个关于家乡建设的科研项目,其成果还分别用于全国以及海南省"两会"的议案或提案.
就像故乡并不起眼的一颗椰树,我生来平凡,并无惊天动地的伟绩,但决不苟且偷生,虚度光阴,而是努力追求生活的本真.

四我感恩椰树,就像感恩我可爱的情人与亲友;那是因为,椰树已经成了我情感的港湾.
椰树是海南人的生命之树,也是海南岛的象征.
每次离岛归来,一看到那些长在海边迎风摇曳的椰子树,犹如看到专程迎接我的爱人,我心底里总是不禁一颤,啊,故乡,游子平安到家了!
椰树身躯伟硕,然不失婀娜与浪漫.
她花黄叶绿,其树种有高有矮,其果有绿椰、黄椰和红椰之分.
那羽状的长叶,犹如一把大伞,可为人们遮风挡雨;又像是一把巨扇,时不时为人们搧起清爽的凉风.
"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每当听见椰叶摇动的声音,我仿佛听到故乡那熟悉动听的歌谣.
千百年来,海南传承了了不少与椰树有关的习俗.
"文昌椰子半海南,东郊椰子半文昌".
在那一带,每逢订婚、结婚、生儿等,人们常栽椰树以纪念.

纯真而又多情的椰树,不仅让我记住了挥之不去的乡愁,还让我记住了亲情和友情.
父母养育我的恩情自不用说,儿时与小伙伴在椰林间,躺在用渔网织成的吊床上,听"做海爹"讲椰子树的传说带给我快乐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长大后,在天涯海角的椰树下,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椰树给予我的感情回报是丰厚的.
记得建省之初,在椰城海府路街边的椰子树下,我常常与一"文昌麦"买椰子,用于招待来自内陆的闯海者.
当年无非几毛钱一个,对我这位岛民来说,甚为平常,可内陆朋友大为感动,有的由此视我为至交.
以致时至今日,我还保留着以椰子待客的习惯.
试想,在椰树婆娑、海风习习的夜晚,与来自远方的朋友破一椰子对饮谈欢,风情尽显,那是何等愜意!

近年来,我结交了不少"坡粉"朋友.
海南东坡书画院院长刘运良先生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这位"南陶秃子"怀揣着一本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从湘湖闯来琼岛.
他不仅尊崇苏东坡的人格,还效仿其生活方式,醉心丹青,纵情山水.
在罹患绝症后,依然乐观面对,以超强的毅力创作了《东坡魂》系列大型画作.
就像所画过的椰树一样,刘先生为人真诚豪爽.
他与琼籍女才子蔡葩真心相爱,结为连理,被传为美谈.
记得相识不久,我请他为"琼州文化风情街"题一牌匾,他大笔一挥,写下"椰梦南江"四个苍劲古朴的大篆.
去年夏天,我因"天涯海角书法大赛"评比之事登门求助,他不顾重病在身,热情接待,并鼎力支持.
今年元宵节,惊悉刘先生仙逝,我在椰子树下不禁落泪感慨:"先生驾鹤寻坡仙,留下真情惠椰岛".
前两年,我与著名丝绸之路研究专家周菁葆教授合作,为写作《海南黎族与台湾少数民族文化比较》一书赴白沙考察.
五里路有机茶的创始人符小芳特地邀我到山青水秀、椰树怀抱的茶园做客.
她的奶奶90多岁了,被称为"黎峒最后一位公主",将亲自制作的上等手工茶送我.
因担心城里的水泡不出好茶,还让孙女婿到鹦哥岭上采集山泉水,送来海口给我冲泡.
我在罗帅村调研时,村里的黎族同胞在椰子树下慷慨的杀猪宰羊,并端出自酿的椰子酒盛情款待,席间还引吭高歌《请喝一盅椰子水》,其声之豪,其情之挚,令我心醉不已.

"海南岛,台湾岛,珍珠加玛瑙".
海南历来被称为椰岛,台湾的椰树也不少,与琼岛遥相呼应.
近十年来,为办好一年一度的"海峡两岸休闲农业(海南)研讨会",我以学术组负责人的身份,游走于琼台姊妹岛的椰树下,考察调研,征集论文,为此结交了不少台湾朋友.
他们送给我的"伴手礼"多是凤梨酥,而我送的大多是海南的椰子饼.
礼物虽轻,可却裹着浓浓的同胞情.

五我感恩椰树,就像感恩慈悲的佛陀;那是因为,椰树庇佑我心有所安.
椰树苍翠而挺拔,坚韧而大度,心怀慈悲,心宽似海,她带给我的心灵启迪是多方面的.
最早记载椰子的典籍,是汉代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把椰子称为"胥邪",或"邪木"等.
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对"椰子"名称的解释是:"南人称其君长为爷,则椰名盖取于爷义也.
"典籍还记载了椰树的一个传说,说是越王遭刺客杀害后,被取其首,悬于树上,化为椰子,其核犹有两眼,故椰子也称之为"越王头".
在海南和台湾,有不少关于椰树的神话和传说,除了表现爱情和勇敢,大多都与慈悲有关.
比如年轻女子化身椰树生泉救民的传说就广为流传.
在海南人的眼里,椰树既有凡俗性,也具有神性.
我认为,在椰树的精神内核中,既含有儒家的仁爱和道家的本真,也包含着释家的慈悲.

佛教中还有"五树六花"之说.
"五树"指的是菩提树、高榕、贝叶棕、槟榔和糖棕.
有人认为糖棕也可以椰树替代.
这也许有待考证,但我一直坚信,椰子树与佛确有渊源.
万物皆有佛性,何况是椰树此等善物嘉木.
说来也真巧,今天正值佛诞日.
椰树虽不比菩提有名,但对海南人来说,她就是我们心中的菩提.

二千五百多年前尼连河畔那个无比深邃的夜晚,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冥思,顿然开悟,成为佛陀.
或许德福未到,鄙人至今无缘皈依佛门,但对"心中无杂念,胸襟有清泉"的情怀甚为崇敬.
这其实与椰树精神是相通的.
我自以为,也许走向和谐大同极乐世界有很多选择,然而,只要心中有佛,何处不是菩提!

椰树不仅是海南人的菩提,还真的成了我的保护神.
2010年12月18日这一天,我驾车送华侨大学旅游学院院长郑向敏教授赴三亚参加一个国际海洋文化论坛,在西线高速345路段不慎坠入五六米的路基下,是一棵椰树挡住了失控的小车,使我绝路逢生.
对我来说,椰树的救命之恩,远高于五指山,深于南海水.
自此之后,我对椰树倍加感激和崇敬,并且在遭受磨难后,像椰树一样,顽强的开始新的生活,坦然面对人生.

椰树簇拥的海南岛,像南海中的一块巨大的裴翠,美丽而富饶.
在岛的四周,伫立着不少灯塔,引领着航船前行.
故乡的椰树依海而生,就像是我们海南人的精神坐标.
亲爱的朋友,你若想真正读懂海南,就请先读懂椰岛的椰树吧!

我是多么的渴望,我们共同生活在海南椰岛上的人,不管是原住民,还是新住民;不管是高官富豪,还是黎民百姓;不管是定居的岛民,还是过往的游客,既然与椰树结缘,就要随缘、惜缘,不要鄙视椰树,惧怕椰树;尤其不要将椰树视为大陆的弃儿,有意无意的去伤害椰树.
我们要尊敬椰树,热爱椰树,真诚的感恩椰树.
但愿我们每个人都像椰树一样,不忘初心,留住一弘清流,不卑不亢,不争不喧,不攀不比,不怒不妄,不贪不嗔,不艾不怨,洗尽铅华与尘埃,修好身躯和心灵,淡然、坦然、超然地生活,为了建设美好新海南,沿着椰子树开辟的航线,胸怀天下,联通四海,自强不息,砥砺前行.
我们既然当不了佛陀,那就安心做一棵平凡、善良、自由、悠然的椰树吧!

74号站的椰子树四周海水包围的礁盘上,一棵大树总能成功的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更何况它还高过了围墙.
那些聚生在顶部茂密的羽状枝叶撑成一把深绿的大伞,庇荫着周围的建筑和那些走过的兵.
这是南沙永暑礁上的一棵有故事的椰子树.

椰子在我国的海南、广东、广西等地是常见的树种,房前、田间、路边、海岛等地都有它的身影.
特别是在海南,两千多年的种植史更让它早已如血液般融入到人们的生活里.
早年间海南嫁姑娘的民俗里,衡量小伙子家境是否殷实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看他家里有多少棵椰子树.
海南人民把椰子树誉为"母亲树",也是因为椰子树混身是宝:从解渴充饥、药用膳食到榨油饲料、经济价值,再到屋棚垫筐、生活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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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子树满足了人们的大部分需要,生活的哪一处都离不开它,少不了它.

而南沙永暑礁的这一棵椰子树更有它的不同寻常之处.
时间的指针拨回到1987年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第十四届政府间海洋委员会年会后,委托中国建立五个海洋观测站,其中一个地址就在中国南沙永暑礁上,编号74.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南海风云变幻,中国在南海星罗棋布的岛礁多被他国侵占,赤瓜礁海战的硝烟尚未散尽,南沙海域形势严峻、复杂,为了有人驻守的海洋观测站早日建成,中国海军在南沙开始了创造奇迹的历程.
半年后,祖国版图上最南端的海洋观测站,从露出水面只有桌面大的礁盘,变成了一块四个篮球场大小的人造陆地和一座5000吨级的深水码头.
1988年8月2日,中国南沙永暑礁海洋观测74号站在这里胜利建立!

创业不易,守业更难.
人人都知守礁苦,可到底有多苦呢也许从动物身上,我们能找到一些比照.
当时,从大陆带去的几条狗,不是因为得了风湿再也站不起来,就是因为寂寞抑郁疯掉了.
动物尚且如此,守礁官兵面对的情况可想而知.
有人说,在这里即使睡觉也是奉献,也是牺牲,这话不为过.

可既然是国土,就应该让它充满生命的活力!
什么能和战士们一起,记录历史,记录时代,又是生命的存在呢以苦为乐,苦中作乐的南沙战士种菜、种花,历经艰辛终于种成了空心菜和只有叶子的萝卜和不起眼草花.
可是青菜花草一时鲜,却很难长存,要找活着的绿色生命唯有树了.

冥冥之中,历史总是充满着巧合与必然.
记不清是哪一天,守礁的战士在海里捞起了一个翻滚着的"越王头"——一颗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漂流多少日子的一枚小小的椰子,虽被强烈的阳光和咸涩的海水以及闷热的海风共同摧残,椰子壳的表面依然坚固如初.
用手摇一摇椰子,里面还会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那是甜甜的椰汁在歌唱.
礁上的一切植物都是宝,更何况这个能漂洋过海几千里的神奇的椰子呢说不定它是从哪片椰林中滚落地上,"跳"进海里的呢又或者是在哪个游船上阿妹的手里顽劣的"出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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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守礁的战士们清苦又枯燥,紧张又警惕的日子带来了许多欢乐.

这颗椰子本可以给礁盘上的战士们带来物质上的福利,但最终却成了精神上幸福的寄托.
海南籍的战士深谙椰子的秉性,将把它冲洗干净,放在水桶里养着.
战士们将自己少得可怜的淡水分给它一些,轮流给它浇水保湿.
某天的清晨,礁盘上传来了一阵欢呼和掌声,椰子的顶部冒出了尖尖角!

那一天,大家的神情里都透着兴奋劲儿!
围绕椰子的话题就更多了.
海南兵更是卯足了劲的给大家抖搂他"椰子通"的本事,嚷嚷着要教大家做椰花酒,搓缆绳,提椰油,炼椰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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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来自东北的战士就打趣他:"还没孵出个小鸡崽儿,就想着能下多少蛋呢!
"战士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颗椰子苗在水桶里一天天长高,叶子一天天变的深绿,战士们都很兴奋,却也有了一丝丝的担忧,之前大家栽了很多种树,台风暴雨还有少的可怜的土壤,使得这些树都没有成活.
根系发达的椰子树能在咱这礁盘上活吗战士们心照不宣的做着同一件事,休假探亲的时候,无论家在哪里,路有多远,都在回礁盘的时候,带回一包包家乡土.
在南沙永暑礁,种下的都是家乡眷恋,收获的都是家国情怀.

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74号海洋观测站的椰子树从水桶到花盆,再到填满祖国大陆四面八方土壤的礁盘树坑里;从几寸的小苗,到几尺的小树,再到几米高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从力争向上的长高拉长,到树端挂上了椰果,这棵椰子树从扎根永暑礁开始,就绿在这里,站成一段历史,成为南沙永暑礁建设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74号站的椰子树用自己的年轮刻画着岁月,一圈一圈地生长,记录着历史.
它和战士们一道抗衡高温高湿高盐,忍受寂寞;感受着礁盘陆地面积慢慢扩大,永暑礁变永暑岛;注视着南沙邮局和手机服务基站拔地而起;目睹了永暑医院白衣天使的笑容和民航空姐的美丽……如今,它早已迎来了更多的和它一样挺拔俊逸的同伴们,如天涯哨兵守卫着南沙.

南沙永暑,有一群迎难而上、敢为天下先的拓荒者;有一群默默奉献、扎根一方的建设者;更有一群德行高尚、顽强忠诚的捍卫者.
这拓荒者、建设者和捍卫者,是人也是树.
有椰树,是故乡一一九六三年九月,我在广州暨南大学读二年级.
开学不久,我们班便到珠江南边的学校农场劳动.
南国的秋老虎延续着闷热的酷暑,碧蓝的天空高悬着太阳火球,没有一丝风,地面泛起一阵阵热浪,还未挥动锄头,身着的背心早已湿透了.

我们正刨着地,忽见田埂上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位长者向我们走来.
有人高声说道:"同学们,陈校长来看大家啦!
"陈校长中等个儿,身躯结实,头戴草帽,身着白衬衫、灰裤子,脚着皮鞋,一脸慈祥一脸憨厚.
他和蔼地询问了几个同学的侨居国和籍贯地.
同学们都回答了:有个客家籍同学侨居印尼,有个潮汕籍同学侨居泰国,有个广西籍同学侨居越南,等等.
不知谁喊:"陈校长老家哪里呀"只见陈校长笑呵呵地说:"我是新加坡归侨.
老家呢,六个字'有椰树,是故乡'.
你们猜,这是哪里呀""海南岛!
"我冷不丁地高声地傻冒地抢着回答.
陈校长的普通话里有着浓郁的海南乡音,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
陈校长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有老乡当大学校长,心里像灌满蜜糖般甜滋滋的.
我蓦然发现,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顿时聚焦我身上.
我莫名地激动起来,莫名地陡然增添了自豪感,莫名地享受着似乎是沾光的虚荣.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仰慕,也许是想跟着优秀人士的足迹走,敦促自己能优秀.
于是,从那时起,我的课余阅读增添了寻觅、拜读陈校长著作的内容.
我跑学校图书馆查阅,找不到.
我从郊外的石牌徒步到市中心的广东最大的中山图书馆,因为没有借书证,无缘寓目.

听人说,陈校长是一级教授,全广东仅三名.
他的著作很多,大部分都是在海外出版发行,在国内难看到.
第二年,陈校长调到天津南开大学,文革时被诬为反动学术权威、文化特务,屡屡挨斗,引发心脏病于1967年2月去世,寿年64岁,英年夭折.
二时光不语,岁月静流,该来的美誉终究不会缺席.
陈校长的著作,在上世纪末至今世纪初相继出版.
我或购或借,如饥似渴,拜读其中.
陈校长的形象顿时化为神圣光环缠绕的偶像.
愈读愈感到,只有顶礼膜拜的虔诚,只有学不来做不到的五体投地的佩服.

陈校长是读书人、教书人、写书人.
陈校长四岁入私塾启蒙,仅用11年时间就学完从小学到大学所应受的教育.
23岁为硕士生,25岁获得博士学位,通晓英、德、法及拉丁等四种外语.
陈校长当过两个学院即南开政治经济学院和西南联大法商学院的院长;当过两个大学即中山大学和南开大学的副校长;当过两个大学即岭南大学和暨南大学的校长.
陈校长著作等身,计有论文80多篇,专著26部,论丛20册和古史8部等.
中国人讲究天、地、人三才.
人的一生,干好第一件事,是人才;干好第一、二件事,是地材;干好一二三等三件事,是天才.
陈校长是天才.
陈校长30岁出头即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就引发三场论争:一是文化问题大论争.
数百篇文章驳火,数十名教授、学者卷入其中,陈立夫、胡适、冯友兰赫然在册.
时间持续一年多.
上世纪六十年代台湾李敖和香港报刊又旧事重提,至今仍未定论;二是教育方针论争.
陈校长于1932年批驳当时国内外著名教育家如邹鲁、钟荣光和美国人勒克的言论;1947年批驳北大校长胡适的言论.
陈校长的"大学教育为求知,职业学校是为应用""教育要走现代化的道路"等论断,我们现在耳熟能详;三是1936年批驳中国大儒梁漱溟的"以农立国"言论,主张"以工业为前提,以都市为起点".
且看当今中国之现状,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陈校长的学术成就:一是自创学科、自成体系.
文化系列20册系文化学珍本;二是《蛋民的研究》.
随社会进步,水上居民已消失,系社会学孤本;三是《匈奴史稿》,只存在700多年的游牧民族,无文字立国、无史册,系民族学绝本;四是《东南亚古史》20册,系历史学范本.

陈校长是大师级的天才,天才级的大师.
三我发现,陈校长成功的秘诀是"刻苦耐劳".
这四个字是他自励励人的一幅墨宝.
陈校长白天繁忙校务,凌晨4时到7时写作读书,每天撰写5千字左右,用著作丈量生命.
他穷书以获知,深研以闻达,所看融于所感,所感汇于所思,所思聚于所写,通经以致用,创学以立业.
因此,他的知识储藏量巨大,并且思想创新,自主发现,自主阐述.
他的著作迥异于他人,有陌生的怪异,亦有熟悉的新颖,读之不易,阅之难解.
他的每部著作几乎都是一个新领域新世界,为我们拉开愚昧之幕,打开无知之门.

陈校长还有一幅墨宝:"荣生惟有死中求,真乐常从苦中来".
我加横批:"高尚人品".
也许,智者谦和,善者宽容.
陈校长从未念人过、计人非;从未发过火、训过人.
他在工作圈生活圈里,事事温顺,时时温良,处处温润,呈大气,赢格局.
他帮助别人照顾别人,是植根于内心的涵养,是无须提醒的生命自觉和本能反应.

正因为陈校长的温文尔雅、温厚敦实是他内心深处永留的情怀,因而也就丰富、深化和拓展了他的学术世界,成就了他学术生命的丰满与富足.
陈校长的学问,除了文学艺术外,几乎涵盖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民族、社会、文化和历史等社会科学的学科.
陈校长如此旷世奇才,这是近乎完美的传奇和神话.
我辈即使穷一世之功,亦难毕其中一门学科.
对于陈校长,我辈只能自愧不如而望其项背.
陈校长的成功,不可复制.
难以仿效,更难以攀登.

有幸的是,我学会了一句话,那就是:我走南闯北,偶尔有人问我老家在哪我偶尔作答:"有椰树,是故乡".
我力求在风度和气势上神似,怎奈毕竟是鹦鹉学舌,山寨货色,比起陈校长,则是小巫见大巫,大有天壤之别.

陈校长通过读最好的学校,出来后办更好的学校;通过读书获得学问,再做新的学问;通过读书修炼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他当校长,有魄力;做学问,有潜力;讲人品,有魅力.
这就是陈校长的精气神,亦是海南人的精气神.
大师远去,再无大师.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校长之风,山高水长!
四世人知道,海南人宋嘉树,三个女儿即宋蔼龄、宋庆龄、宋美龄,三个儿子即宋子文、宋子良、宋子安,全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
宋嘉树无疑是中国现代史上最牛的父亲、最强的虎爸.
无独有偶,陈校长的父亲陈继美,亦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一是他叫陈校长到新加坡读小学,到广州、上海读中、大学.
留美获得了博士学位后还要留德,而后还要留法留英.
这位只读过两个半年书的贫苦出身的新加坡华侨,几乎把读书当作信仰;二是他对陈校长的要求是一不做官二不做生意.
这种家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破天荒的颠覆与反叛,这在中国几千年的家风史家训史家教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中华悠悠几千年,"学及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学而优则仕",这是旧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陈校长九岁离开海南外出读书,尽管此后断断续续回来多次,但是他对故乡海南的情感却是与日俱增.
"但去乡愈久愈远而思乡之情愈为殷切","此情更易滋长,岂年纪愈增而愈增益之耶"陈校长走南闯北,来往如风,惟有故乡让他魂牵梦绕,惟有故乡系心安处.
他经常让子女回老家度寒暑假,让独子结婚时回海南度蜜月,他要求子女学海南话,他家的大厅里,常年挂着他以文昌县城为背景的照片镜框,他甚至萌生退休后还乡安度晚年之念.

陈校长早在23岁即1926年就发表《政治与经济上的海南岛》,1946年发表《谈今后的海南岛》.
1948年筹办私立海南大学,他是15名筹委之一.
1962年,由于陈校长鼎力争取,续办海南师专得以成功.

陈校长数十年来,对海南籍的贫苦学子和有志青年总是高看一眼.
有人在学习、工作和生活上遇到困难和麻烦,如没钱交饭费,没工作没收入;有的找到工作要人担保;有的被反动当局监禁,写信求助;有的系地下党或进步青年,被白色恐怖驱逐出校等等,他都解囊相助,挺身拯救,不怕受牵连与拖累,给予援手与掩护,给予温暖与希望.

陈校长是海南之子.
只是一面之见,一语之交,当然,更由于一地之缘,竟让我经常怀念陈校长.
转眼间,分离至今竟有半个多世纪,真是时光太瘦,指缝太宽啊!
今年是陈校长逝世50周年.
我梦见,在故乡海南,在椰林树影间,耸立着一座比五公祠更恢宏、更瑰丽、更庄严的海南先哲前贤纪念馆,里面陈列着陈校长的生如椰花之灿烂,逝如椰叶之静美的全部,珍藏着陈校长一生的珍贵与拥有.
纪念馆在延伸着陈校长的生命长度,拓展着陈校长的生命广度,深入着陈校长的生命厚度,充盈着陈校长的生命密度.
纪念馆是海南国际旅游岛的一个新景点,是一张具有丰富内涵和深邃意蕴的新名片.
纪念馆永唱着海南举世无双的椰树颂,永述着海南独一无二的人文故事.
纪念馆吸引着世人以及子孙后代永远瞻仰这位从海南走出来的现代文化大师.

五1966年,陈校长奋笔疾书,写就4万多字的《珠崖篇》,这是陈校长一生千万字著作中的最后一篇论文,这是陈校长对故乡海南披露心胸的深情告白.
他热爱着故乡海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丘一壑,尤其更挚爱着椰树.
在陈校长的心底里,椰树洋溢着自己诗人般的浪漫情怀.
文昌市清港,碧海蓝天,水清沙白.
椰林树影,和风简静,迎风摇曳,遇雨沉稳,清爽悦目,曼妙迷人.
陈校长说:"在老家清港内周围椰树成林,风景很好.
"他还说:"椰林丛生,遮盖阳光,多数村庄是在椰林里.
"可不,椰树躯干笔直如缘,枝叶舒展似伞,园果抱团筑巢.
椰树或高耸挺拔,或斜插弯长,多株交叉成行,不繁杂不蔓枝,一团团,一簇簇,蓬蓬勃勃,招手着喧嚣的海浪,呼喊着寂寞的群山,椰树深处有人家.
这是故乡海南随处可见的绝美的生态图画.

更可贵的是,椰树在这位学贯中西的智者的慧眼里,具有无限的经济价值:"海南经济作物之最为特殊的是椰子与橡胶,前者是海南的土产";"只有在海南的椰子质量最高,所以人们称椰子为海南果子之王","在椰树与椰子身上没有一物不可用,椰肉当为油料比之当作水果吃作用更大".

明朝尚书海南人丘濬讲"椰一物而十用其宜",陈校长说得更甚:"椰物何止十用!
".
陈校长这个充满着智慧与情感的先知先觉、预见预言的"椰树梦",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由勤劳聪明的海南人一步一个脚印地不断在圆梦.
君不见,椰肉椰汁制作的花样繁多的款色新颖的各种饮料和食品,还有原先的椰壳雕刻工艺品,成为海南特产,誉满全国,香飘世界.
这两年,我看见海南人创办的囊括文昌鸡、加积鸭、东山羊和临高乳猪等海南名食的餐饮名牌《原味主张:椰子鸡》,在生态餐饮中独占鳌头,如今已连锁有一千多万人口的深圳的大街小巷.

椰树是海南千年的物华天宝,陈校长是海南千年的人杰地灵.
我似乎已悟道,似乎萌生禅意:冥冥中,在故乡海南,凡与椰树结缘的,为人能优秀,事业必成功!
永远的椰树,无尽的陈序经!
片断:有关椰树的回忆定亲果那年,家里穷,二叔三十好几了,邻村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姑娘才看中了他.
二叔懒,什么活都不想干,母亲早就想他成了亲离开这个家.
一天出门上学时,我看见母亲叹了口气,把两只黄灿灿的椰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我没有看见母亲是什么时候怎么把椰子摘下来的,但我知道这是院子里熟到发黄最大的两只椰子,在镇上修皮鞋的父亲几次叮嘱母亲不要给人偷了.
因为吃不饱,村里孩子经常干偷椰子的事.
下午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去公社修水利的母亲还没回来,二叔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屋里冷清清的.
我又饥又渴,头冒冷汗,看见桌面上的椰子心里想,母亲想的真是周到啊.
肚子饿性子就急,找来平时吃椰子用的砍刀,把椰子扔在地上,我几乎一气呵成.
砍去椰子的头部,用刀钩挖出一个小洞也没费多少劲.
我坐在小板凳上,发抖的双手端起椰子让小洞紧贴嘴巴,一会儿就"咕噜咕噜"把椰子水喝光了.
填饱肚子还得靠椰肉.
我挥刀劈开椰子壳,用刀尖把白色的椰肉削下来,专注地一块块放入嘴里咀嚼.
椰肉白而脆,越嚼那特香的味儿就越浓,舌尖有酥酥的感觉,饥饿瞬间就烟消云散了,那一刻真叫过瘾呢.

傍晚母亲回到家里,看见地上四分五裂的椰子用生气的眼神看着我,压低嗓门埋怨道:"椰子是给二叔定亲用的,你把它吃了,看父亲回来怎么揍你.
"房樑村里人用椰树做房樑,是爷爷那辈子留下来的习俗.
村长建新房缺一根房樑,看中了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椰子树.
父亲说不收村长的钱,母亲知道椰树不值钱,笑笑没吭声.
至今记得那个场面:太阳升起来了,天蓝得没有一丝云,一帮年青人抬着锯子、肩扛砍刀走进院子里,带头的是年过六十的村长,寂静的院子顿时生动起来.
父亲把手搭在村长的肩头说说笑笑,好像院子里的主人.
年青人喝着母亲泡的茶,围着椰树叽叽喳喳,好像讨论怎样用最少的力气将椰树弄倒,他们分工周到:两人拉锯,两人用长长的绳子牵着椰树,以防止树身斜倒砸烂围墙,还有两人呆在一边等待替换.
锯子拉动时,椰树轻轻震动了一下,仿佛预感到要走上神圣的岗位.
来回拉动的锯子发出低沉的声音,吓飞了附近椰树上的小鸟,一股隐隐约约的树香气缭绕在院子里,空气也润湿温情起来.
片刻后,拉锯的石叔问父亲要烟,父亲走过去先给他嘴里插上一支"丰收",然后跪下用火柴点燃,石叔朝父亲笑了笑,父亲也朝石叔笑了笑,阳光照在父亲和石叔的脸上,两张黑炭般的脸显得那样质朴、单纯,成为这个时刻最温馨的情景,那漂动的烟缕,长久缭绕在岁月的院子里.

将椰树加工成房樑,是一门不大不小的技艺.
椰树"轰"然倒地后,被搁在父亲找来的方木上,被截去了尾部削去枝杈.
木匠师的三狗,用麻利的动作,把墨斗的线长长拉出来,带有小钉子的线头固定在树头,弯腰站在树尾闭左眼瞄了两下,用手指将线拉直一弹,一条直直的黑线就留下了.
三狗手上的砍刀极其锋利,但由于树身具有弹性,刀锋接触树身的瞬间,碰撞出"卟卟"声音,树皮落地,感觉很好听.
圆形的椰树终手变成了四四方方的房樑,三狗因此累得脸色赤红赤红,浑身都湿透了.
村长笑笑表扬说:好手艺,好手艺呀!

房樑被抬出院子时,一直站在院子里不说话的母亲,一脸木然.
她虽然舍不得和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椰树,但我知道,此刻她的内心肯定燃起了被人尊重的幸福感觉.
乡村艺人早上,一个中年男子闯入院子里,母亲很恼火,要赶他出门.
他嘻皮笑脸,指着椰树下一大堆椰子壳,说:我是个艺人,有能力把这些废物变成宝,不收你们一分钱.
母亲说:艺人不正派,说不定还偷东西呢.
母亲的话是对的,我记得有个名叫阿东的艺人,以上家里做椰雕为名,把村里一个漂亮的姑娘肚子搞大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不起他,这是个什么艺人,五短身材,黄脸,大嘴唇,秃顶,背着藤条背篓,十足一个二流子.
他又说了一大堆好话,母亲才点头让他留在院子里.
"艺人"在院子里摆弄废椰壳的时候,我和母亲锁上房门到村外的自留地挖地瓜去了.

回来吃午饭时,艺人还坐在椰树下,身边是用刀劈下的一大推麻黄色椰丝,地面散落着小锯、刀子、锤子、凿子和小毛刷等工具,箩筐里装着许多"作品".
母亲走过去拿起一只雕有老虎的椰壳仔细看了看,说:"雕得真不错.
"我仔细翻看,牛、羊、猪、马、鱼、鸟、花,尽管线条粗糙,没有油彩,但看上去还是栩栩如生,自然流畅,漂亮得不得了.
我最喜欢的一只椰壳上,雕着一艘帆船,一位少年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破浪前行.
我暗暗惊异:手艺如此神速,没有一丝儿失败的刀痕,他究竟是来自何方的艺人.
看我爱不释手,他低声说:这都是些平庸的作品,缺乏个性,都是你们的.
见我不吭声,他又说:想学椰雕吗我教你不收学费.
母亲说:师傅你真厉害.
他说:我是艺校聘请的老师,马上要带学生下村实习了,提前来练练手艺,自己本来就长得丑,怕做不好丢了饭碗而且还误人子弟.

我留他在家吃午饭,他摆摆手拒绝了.
他把工具装入背篓,和我握了握手,走了.
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我顿时觉得"艺人"并不难看.
"眼镜陈"周三的早上回到家里,我看见一个陌生人蹲在椰树下,身边放着一只小木箱子,手上拿着放大镜看从树上掉下来的羽叶.
我走过去,听到他自言自语:严重,很严重哦.
他一头披肩发,戴方框眼睛,金色耳环,上穿粉红色衬衫,下着黄色短裤,脚上的黑色布鞋沾着泥巴.
他问我院子里的椰树是谁种的,声音沙哑带着北方口音.
我告诉他院子里的椰树都是父亲小时候种的,今年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明不白死了两棵,更糟糕的是,村外一大片椰林短时间内也出现了发黄干死.
他边听边"哦哦".
我盯着他想,他是什么人为什么关心椰树我问他是不是从城里来.
他说是,坐公共汽车来的.
那个放大镜是看什么的,布满小针孔大小洞的小木箱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正想问清楚,他请我把父亲叫出来.
我推开房子大门回到客厅,父亲正躺在长条椅子上睡觉,被我的脚步惊醒后,问我是不是又回村里做"维稳"工作.
我告诉他院子进了一个陌生人,看样子是盯上家里的椰树了.
他立即说,肯定是来推销"杀百虫"的.
我不明白"杀百虫"是什么东西.
父亲说那是一种防治椰树害虫的农药,很贵,广告吹得很响,家里也买过几包,但根本治不了虫子,骗人呢.
我顿时醒觉了一下,但感到有点不对头.
他手上只有放大镜,也没向我推销"杀百虫",绝对不是坏人,肯定对椰树有所研究.
我这样对父亲说着,但心里还是把他和"维稳"工作联系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我和父亲得当面质问他.
我和父亲来到椰树下,他还在埋头用放大镜看羽叶.
见到父亲抬起头,一脸忧愁地说:再不治椰树都会死掉,可恶的害虫就藏在树蕊上,蚂蚁大,名叫"椰心叶甲".
父亲说:你不是来推销"杀百虫"的吧.
他脸色大变,说:"杀百虫"是什么玩儿,专门骗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恶,你们去派出所告这些经销商.
我问他到是来干什么的他指指木箱子爽快地回答:我是来推广生物防治"椰心叶甲"害虫的.
父亲说听不懂他讲什么,一脸茫然.
他说:我的秘密在木箱里,强大的进攻性武器就是"姬小蜂".
我知道,"姬小蜂"是人工培养的一种昆虫,从体内消灭"椰心叶甲"害虫,不用农药极其环保.
父亲一脸惊奇.
他解释道:"姬小蜂"专找"椰心叶甲"放卵,产生的"姬小蜂"彻底消灭母体,又会主动寻找"椰心叶甲",形成猎杀害虫的生物链.
父亲说:你是科学家.
他说:不,我在农科所工作,叫我眼镜陈吧.

小木箱被他打开,蜜蜂大的"姬小蜂"飞起来,"呼呼"响,黑色幽灵般扑上椰树.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说:我还会来检测效果的,进一步动员老百姓,努力做好群防群治.
他消瘦的身子出了院子,父亲就说:"这家伙不男不女,真有两下子,以后他来了就让他住在家吧.
"自带水井的树"看到在台风中狂舞的椰子树,我知道,大地上美好的事物会永生.
"我坐在院子里,马哲一边说,一边娴熟地切椰子,剜一个圆口,倒出椰汁,用一个勺子把白白的椰肉掏出来.
他把椰肉端给我,说,椰肉不会有任何杂质,它的白是纯白,世界上没有比椰肉更白的东西了,一种伟大的白.
马哲穿对襟无领的黑底红边黄竖条纹的上衣,无纽无扣,一条布带束腰,脸深黝黑.
我说,看样子你的生命在这片大地上,浸透很深.
他额手笑了起来,说,吃完椰子我们去转转,晚上在山上住.
马哲是我上饶老家人,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
我村子里在广州、深圳、杭州、厦门等城市,工作、谋生、安居的人,比较多,来海南的,马哲是第一个.
马哲张开嘴巴,把一团椰肉满满地塞进去.

院子比较大,用一个竹篱笆围着.
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有的像鸟,有的像绣球,有的像铃铛,只可惜,我辨识的花很有限.
这是一个偏远的村子,离老城镇还有十几里路.
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
矮矮的山冈,以浪花的形状在大地上存在.
高高的椰子树,在山坡上,看起来,像一座喷泉.
溪流墨绿色,绸带一般在山峦之间飘荡.
马哲抱起一个椰子,说,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你会有惊喜的.
我说,你可别带我看山啊,来海南可得多看海.
他说,不懂海南的山哪理解得了海南的海呢我们戴着草帽,往一个山坳走.
山并不高,舒缓地平卧.
马哲说,这是儒万山,是我的神山.
他边走边抱着椰子吸椰汁.
徒步一个多小时,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我驻足不前了.
我完全惊呆了.
斜斜的坡面,被垦出一块块长条形的平地,梯次的,像一块巨大的波斯手织地毯——每一块平地上,种植了不同的花卉.
马哲看着我诧异的神情,笑了,说:"这是我的花卉基地,我在这里已经种了八年了.
"正说话间,从金字屋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头系红蓝相间的头巾,穿蓝色圆领贯头衣,袖口绣着白色红边花纹,下摆有金线绣的花纹,下身穿一条五彩斑斓的花筒裙.
女人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像一只孔雀.
"我老家来的贵客,晚上好好准备几个菜,你也请几个人来陪一陪贵客.
"马哲对她说.
马哲侧身又给我介绍:"这是我爱人,叫洪拜燕.
"顾不上进屋喝茶,我便往花圃深处走.
我估摸了一下,花圃足足有四百余亩地,花卉品种繁多,琳琅满目.
花卉有草本、藤本、木本.
花圃里有腊肠树、热带樱花、樱花三角梅、重瓣三角梅、紫藤、野牡丹、圆叶轴榈、瓷玫瑰、红花天堂鸟、藤本月季、树桩月季、水仙、龙船花、马蹄莲、使君子、旅人蕉、金嘴蝎尾蕉有些花卉,我从没见过.
我真是惭愧.
我问马哲:"你来海南有十几年了吧你怎么想到天之涯来扎根呢"马哲拍拍手上的椰子,椰子嘣嘣嘣.
他孩子般天真地笑起来,说,都是因为椰子的缘故.

"哪有椰子引来人生的际缘"我有些好奇.
"我大学实习,安排在海口一家医药公司.
海南炎热,椰汁解暑气,一天喝三个五个,喝了三个月,我再也离不开椰子了.
抱着圆椰子喝椰汁,多痛快,踏实,有分量,有温润的手感.
我喜欢椰子淡淡甘冽的味道,散发着青涩.
哪种果实,可以代替椰子呢代替不了.
因为爱喝椰子,我留了下来.
"马哲望望路边的椰树,说,"人和树一样,在一个地方站久了,脚板会长出根须.
"在花圃走了一圈,夕阳已经下山.
金子屋在花圃的最高处,一条山涧在灌木丛里叮叮当当地响.
金字屋两层,圆形,木质的柱子,竹篾片的隔墙,用椰树叶编织的席片压屋顶.
我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当地民居.
一楼是客厅、饭厅和一个厨房.
屋边是八棵高大的椰子树.
人坐在屋子里,甚是凉爽.
洪拜燕请来的五个朋友也到了,三个花工也收拾完了手头的事,便坐在一起吃晚餐.
马哲打开一个大木柜,对我说:"你喝什么酒"我说,我从来不喝酒,酒下喉咙人倒地,酒比蛇毒还厉害.
马哲执意请我喝,说:"晚上还有好节目呢!
没有酒,节目出不了彩.
"我一脸狐疑地笑着说:"我不喝的话,央视晚上得停播啊.
"我看看酒柜,说,椰子窖酒吧.
我摇摇椰子形状的酒瓶,说,椰子还可以酿酒,有椰岛风情.
马哲睨我一眼,说:"我们内地人,来海南,就知道吃海鲜,哪知道海南的美食,海鲜只算一半,另一半是椰子菜品.
晚上我们吃椰子宴.
"说实在的,我算是一个在吃上,见多识广的人.
我也确实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因为我第一次听说"椰子宴".
洪拜燕是土生土长的黎族人,圆宽的额头较高的颧骨,娇美温和,善良热情.
她说话有浓重的地方口音.
看得出,她早做了精心准备.
第一道是冷品,"椰子冰激凌";第二道是羹汤,"银耳椰子羹";第三道是冷菜,"椰子酒醉虾";第四道是热煲,"椰子煲土鸡"一个大圆桌,没有一个盘子,摆满了椰子.
椰子壳作作为食物容器,多了一份大地沉稳的气象,拙朴,敦厚,憨态可掬.
最后一道主食是粿,圆圆的厚片,淀粉熟透的深麻色,泡在乳白色的汤里.
马哲看看我,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我舀起一小勺子,吃起来,绵绵的,椰香满口,有淡淡的红糖味,掺杂着姜味.
我说,椰肉鸡屎藤粑仔.
马哲很惊讶地看我,说:"你怎么知道""海南人就像南方人离不开稻米一样离不开椰子.
就说鸡屎藤粑仔吧,它伴随着我的成长史.
"洪拜燕说.
洪拜燕自小生活在山区,家人挣钱门路不多,她妈每天清早三点多钟起床,把鸡屎藤捣烂,割椰子肉,做粑仔,用桶挑到五里之外的集镇上,当早点卖.
她妈做的鸡屎藤粑仔,材质好,口味地道,料足,很受人喜欢.
洪拜燕三兄妹,上了大学,在镇里建房,全靠她妈天天起早摸黑,做粑仔卖.
暑假寒假,她也和她妈一起割椰肉挖鸡屎藤做粑仔,去镇里卖粑仔.
"我妈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粑仔,还在做呢,她的手艺可好了.
"洪拜燕对我说,"明天我带你去镇里,尝尝我妈的粑仔.
"月亮升了上来,照在金字屋的廊檐下,洁白如霜.
屋外的空地已经生了一堆篝火.
嘹亮的歌声也像月光一样在山坡上荡漾.
喝了酒的人和没喝酒的人,一起围在篝火边,跳打柴舞.
跳舞的人像迎风摇曳的椰树,热烈奔放,婀娜多姿.
我也忍不住站起来,拍手击乐.
我动情飞扬的样子,洪拜燕拉起我的手,说,你和马哲一起跳,很欢快的.
我说,你们经常跳吗.
马哲说,这是黎族民族舞,在祭祀丰收节日时候跳,有贵客来,也会跳,人人都会跳,黎族人天生是舞蹈家.
咣啷,咣啷,咣啷,竹竿在地面上,海浪一样发出悠扬的响声.
篝火在噼噼啪啪地裂响,清脆,悦耳,火星四溅.
跳舞的人,像鱼一样欢快,裙摆在晃动,脸扬起来,衣服上的银饰在当当当地响,像一串串风铃.

人散去.
我和马哲坐在廊檐下喝茶.
椰树长长的影子,像一叶船帆.
他端起热热的老爸茶,爽爽地吸一口,白白的热气扑脸.
他谈起了海南,谈起了这十多年的生活.
马村港在2002年,还是一个较为落后的港口.
马哲在港口做物流调度工作.
他热爱海边生活,抬头望去,是碧波无际的大海,金色的海岸线在落日下,开阔俊朗,椰树给大地抹上一份浪漫的情调.
有一天,一个叫杨榜武的做木头加工的朋友,告诉马哲,说,海南有最壮美的海,也有最热烈的阳光,土地肥沃,阳光催生万物,可以考虑在海南搞种植.
杨榜武一辈子和海南木头打交道,对各种树木如数家珍,每一个星期,都要把加工的板材,经马村港,运往全国各地.
他和马哲也认识三年了,在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对马哲说:"有一种木,叫轻木,是热带乔木,浮力很大,隔热隔音,木质色泽素美,帆船、桥梁、木塔、玩具、仿真雕塑、家具,都广泛使用轻木.
轻木生长期短,五年即可成材,在海南种植有非常好的前途.
"马哲是个有心人,做了很多功课.
林业专家和身边的朋友都十分赞同他放手去干.
马哲辞去了工作,在老城镇的乡下,选了六百亩地,大面积种轻木.
树长了五年,亭亭如盖.
他每天都在树林了,施肥除草,抱抱这棵树拍拍那棵树.
他没想到,那年台风带来的雨季特别长,暴雨如注,倾泻如流,持续了一个星期.
地是洼地,形成了积水,无法排水,过了一个月,树日渐焦黄,烂根而死.
他望着一日比一日焦枯的树,他陷入了绝望.
那五年,他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守候着伺候着这片树林,身子晒得河石一样,他的女朋友不堪忍受他花太多的时间种树,离他而去.
一场连绵暴雨,让他两手空空.
他像游魂,在枯死的树木之间,来来回回游荡.
有时他坐在树下,坐一整天.
有时坐到深夜才起身回工地搭建的草房里.

无所事事的一年.
失魂落魄的一年.
大部分的下午,他骑一辆摩托车,来到马村港的海边.
大海惊心动魄的吼叫,让他宁静下来.
大海安静的睡眠,淘洗他的内心.
他迷茫.
他不甘.
又一次台风来袭,他站在暴雨里,让雨的箭镞射进他的肉身,他仰天低吼.
椰树在狂风中,像一群演傩戏的人,在疯狂地舞蹈.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仔细地观察过椰树.
在海岛,椰树都是多么普通的树,高高的棕栗色枝干,婆娑的椰叶,随处可见.
街道上,公园里,房前屋后,溪流边,低矮的山冈上,海岸边,菜地的角落,椰树纹丝不动地伫立,和樟树、竹子,簇拥在一起,弥眼而去,宛如咆哮而静默的大海.
他走到椰树下,紧紧地抱住了它,瞬间泪流满面.
椰树斜斜地弯曲着身子.
椰树枝发出海浪一样雄伟的呼呼声.
椰树仿佛要被台风拦腰折断,又像要被连根拔起.
椰树翻卷的树叶,像奔腾的瀑布.
马哲被震撼了.
椰树在匍地飞翔.
椰树舞蹈着,它的身姿,就是飓风的身姿.
它是大海上,乘风破浪的帆船.
狂风赋予了椰树灵魂,椰树给狂风塑像.

回到满目伤痛的林地,马哲在房间里,一个人独坐了三天.
他上街买了一身衣服,理了头发,在老城镇四周的山上,转来转去,在寻找什么.
他常在镇上一个临街的早餐厅,吃早饭.
他喜欢吃鸡屎藤粑仔.
在这里,他认识了洪拜燕.
洪拜燕从海南大学农学院毕业四年了,在澄迈县城一家园林公司上班,双休日常常协助给她妈卖早点.
他们很快恋爱了.
他们选了儒万山一个向阳的坡地,种植花卉.
花卉的品种也是精心挑选的.
马哲买来拖拉机,自己耕地,打地垄,自己盖房子.
洪拜燕育种,选苗,浇水.
水从山坳的溪涧,挖一条引水渠,把水引了过来,注入蓄水池.
他们舍不得雇人,起早摸黑地干活,除草,拉泥,施肥.
但他们是幸福的人.
晚上休息了,他们坐在檐廊下,喝一碗老爸茶,听着椰风,说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椰风透着花香,像山泉一样舒爽.

说起这些往事,马哲容光焕发.
月色如海,也如喜马拉雅山积雪的反光.
椰树发出纯银的声响,啷啷啷啷.
美妙的椰风,在暗夜静静吹拂.
这个夜晚,在二楼的卧房,我怎么也无法入睡.
月光照进窗户,在地上投下霜色的花纹.
窗外的椰树在轻轻摇曳.
在海南,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与椰树有关,每一棵椰树都与远方有关.
有一年,我去潭门镇码头,见出海打渔回来的人,走下渔船的第一件事,便是抱着椰子吸起来,吸完了,用手掏里面的肉瓤,抓起来吃.
据说,他们出海,船舱里除了粮食、蔬菜、清水、白酒,储存最多的就是椰子.
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船舱里要储存椰子,现在,我理解了.
椰子不仅仅可以提供饮用水,提供丰富的营养物,更是他们对故乡的记忆、留恋、挂碍和挚爱——对于远航的人,椰子是故乡的浓缩体.
椰树上挂着的椰子,就像一口口水井,在故土安身的人,从井中取水,滋养生命,离开故土的人,则把水井背在身上,饮水思源.

种子蓝天白云,冬日的暖阳黄亮亮地泻入乡间土屋的窗户.
我靠在藤椅上假寐,享受逃离长安雾霾后难得的清净.
鬼使神差,书架顶端的那枚椰果的干核儿紧紧地盯住了我.
不,它听我无声的唠叨.
椰,一木,一个耳朵,又一个耳朵.
我记起来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在海南岛椰树簇拥的海府大道上,一颗坠落的椰果砰地砸在眼前,止住了我匆匆的脚步.
戏说有十个椰子掉下来,砸中的九个人是老总.
我也挂了个老总的头衔,庆幸未被砸中,我捡起了它,是一枚干枯了的落果.
于是,在我结束客居八年的海岛生活时,它便随我渡过琼州海峡,返回大陆腹地的长安城,年近花甲时又随我回到故园.
它伫立在书架顶端,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又是八年过去了.

曾在长安街头初识椰子,是被剥了青皮有着明显纹路的南方水果,可砍一小孔吸吮乳状的椰汁,再切开来咀嚼咯滋作响的椰肉.
价钱不菲,不曾品尝.
踏上海南岛的那天夜晚,终是在街头琼剧呢哝的椰树下痛饮饱餐了椰宴.

闯海的长安人,观赏了类似树高房低、云白人黑、牛大羊小的海岛风物后,骨子里总还惦记千年以前从帝都流放琼崖的唐朝李德裕诸名人,寻访五公祠一拜.
蓊郁的椰树,不是俏丽少女的长发飘逸,而是贬谪之士的蓄发明志,在炽烈的阳光下呼唤后来者.
当然得去儋州一趟,探望心目中久仰的苏东坡老先生.
他不字子瞻,或许与儋州无缘.
见不到他住过的桄榔庵,桄榔应该是椰树的兄弟,汉字的写法也长得有点像.
他穷困潦倒,却为百姓开掘出一眼甘甜醇厚的清泉,用之不竭.
读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说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一个厚道的法官,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大文豪,一个创意画家,一个酒仙,一个小丑,云云.
是说苏轼,还是说林语堂自己无忧无惧,快快活活,像旋风般活过一辈子的明白人,是那么欣赏生命的每一时刻.

椰岛似乎没有黄杏,就如同我的渭北故园不生长椰树一样.
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只是叶子相似,它们的果实味道不一样,说明环境对人的影响之大.
我小时候吃过老舅家的黄杏,谁知若干年后,我老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叔,名字叫有钱,有一天突然站在海口军区二所我的编辑部门口,找我说事.
我戏言,表叔你得是来讨要黄杏钱的他哭丧着说,在老家教书工资低,养活不了家,也来闯海,修堤扛了一个月石头,拖欠工钱,吃喝已经断顿了.
我接济了表叔,劝其还是回去教书育人的好,送他登上回程的船,写了一则《海岛没有黄杏》为记.
到我归园田居,见到表叔,他的教书差事尚好,之后不幸患病去世了.

此刻,我将椰果干核儿捧在手里,揩去经久的尘埃,它依然那么坚硬如初.
我把它贴在耳边,轻轻地摇了摇,似乎仍有柔软的水声.
那是它收听并吸收珍藏的南中国海的声音,不会消逝的.
我与它在耳语,甚为宽慰.

据说椰果是地球植物界最硕大的一粒果核.
还有传说,它是远古某一位保家卫国将军的头颅化作的.
还说它是古莲籽一样的千年不腐的种子,一旦有空气、阳光、水和土壤以及墒情,就会在一夜间勃发出嫩绿的新芽,从而长成参天大树.
我信.

嫁果南国有嘉木,名曰为椰树.
在故乡海南文昌,每家每户广种椰子树,这不仅仅是为了饱口福和维持生计,还源于故乡的一个风俗:女儿出嫁前,父母要从家里自种的椰子树上,挑选几个又大又圆的椰子,给女儿当嫁妆,寓意新婚夫妻的生活,像椰子汁那样甜甜蜜蜜,新生儿像椰子肉白白嫩嫩,而嫁果的数量和质量是衡量父母对女儿关爱程度的重要指标.

父亲的第一棵椰子树种植于他结婚那一年,此后每年不辍,因为,他有四个女儿.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我深得父亲娇宠.
犹记得年幼时骑在父亲背上在椰林中散步的情景.
那是父亲的椰林,整整一大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在父亲眼里,每一棵树都是他的孩子.
他轻轻抚摸着椰子树,就像抚摸着我的脸.
他说,椰子是很久以前从海上漂来的,到了海南就上岸生根,此后就长满了海南岛.
他的祖辈也是从外地逃荒到岛上的,就此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和宝岛相守.
父亲说,他喜欢椰子树随意而安、不惧风雨、坚强无畏的秉性,纵然脚站的是瘦弱的泥沙,头顶的是毒辣的太阳,迎面的是凶猛的海风,但依然铮铮铁骨,傲然挺立,即使被吹歪,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

那时的我根本听不懂父亲说的这些话,我只对清冽的椰汁和甘甜的椰肉感兴趣,父亲摘下一只成熟的果子,熟练地打开,我一边尽情享用一边看父亲在椰林中忙碌,觉得那时的父亲伟岸健硕,一如挺拔茁壮的椰子树.

父亲一生栽种了350棵椰子树,每一棵都视若珍宝.
卖椰果、卖椰壳工艺品、卖树干、卖椰棕……他靠着这些树养活了我们全家,并为女儿储备了丰厚的嫁果.
大姐出嫁时是很风光的,父亲共挑选了10个肥硕坚美的椰子果作为嫁礼,寓意十全十美,此事在村里一度成为佳话.
二姐出嫁时家里的椰子树达到了顶峰,屋前屋后自留地里大概有二百多棵了,蔚然成林,每一棵都是父亲的心血.
自然,二姐出嫁时也是最丰实的,羡煞众人.
三姐结婚时情况急剧逆转,由于老家拆迁,父亲的椰子树全部被铲除了,那段时间,父亲像一只哀伤的困兽,烦躁不安.
新家在一个大型的安置小区里,宽敞气派,小区内高楼林立,花草葱茏,只是父亲没有了用武之地.

女儿结婚没有嫁果,父亲黯然神伤,最后无奈在别人家买了几只了了应付.
老家有传言,嫁果必须是自家长得才有祝福作用,否则没有意义,后来三姐婚姻不幸,因丈夫出轨而离婚,至今形单影只,父亲很是自责,这件事成了父亲一辈子的结和痛.

父亲痛定思痛,他回到老家,那里已经成了新型商业区,父亲寻寻觅觅,在尚未启用的空地里开垦出一小片土地,重新种植椰子树,那时的父亲已经65岁了,他要让我出嫁时风风光光,尽管我刚刚跨入大学校门.

父亲新种了5棵椰子树,每日精心照料.
好在椰子树对环境要求并不高,尽管周围车水马龙,嘈杂异常,依然茁壮生长,葳蕤成才.
痛心的是,父亲最后的5棵椰子树也没有保全,新厂房动工了,5棵椰子树被推土机风卷残云,碾落成泥.
父亲大病了一场,身体每况愈下.
我劝说父亲,现在谁结婚还讲究嫁果,那个是老传统了,被打入史册了,我结婚不要的.
父亲气得呼呼的,这是我们老文昌人的老传统,不能丢!
后来,父亲偷偷在新家车库门前的一小块绿地上种植了一棵椰子树.
在那片狭小的土地上,父亲倾注了他晚年所有的期盼.
不知是小区里的花草经常施肥喷药,还是园丁嫌它碍事下了毒手,最后这棵树还是死了,老态龙钟的父亲怅然而痛苦,就像一片寒风中的哀叶,摇摇欲坠.
那年夏天,父亲去世了.
父亲临终前穿着那件他十分喜爱的印有椰子树的汗衫,去往他的椰树天堂.
父亲的墓地旁有一棵高大的椰树,尽管垂老但依然婆婆娑娑,绿意葱茏,巨大的羽毛状叶片从树梢伸出,撑起一片片伞型绿冠,椰叶下面结着一串串丰满圆硕的椰果.
我知道,父亲就是那棵饱经沧桑,殚精竭虑,倾其所有的椰子树,那累累硕果,是父亲对女儿沉甸甸的爱.
怀揣一片海"阳光所照之处,便是我安身立命之地.
"这是美国女诗人安妮·布雷兹特里特笔下的一句诗.
我尤其喜欢.
它大约是想告诉我们,人类对于光明有着永恒的孜孜不倦的追求.
光明之下,才有真实和真我.
实际上,追求光明的不只是人类,还有万物生长.
这个规律,向日葵诠释得最直白.

我去过许多不同的地方,见过许多不同的树,在城市,在山野,南方或者北方,它们或者像案板上的面条一样用宽度换长度,或者抛弃一方沃土去攀援一幢高楼与一座奇峰,终究都在卖力的向着阳光高高举起树枝,甚至恨不得把扎在泥土里的根须都抽出来,踮起根须让自己离太阳更近一些.
于是我猜想,向阳而生是树木生而有之的性格,是普遍的生存规律和态度.

直到遇见一棵椰树,才惊诧的发现了另一种生存态度——向海而生.
是的,她不喧嚣,不躁动,她甚至为了不像旁的树木一样招惹鸟兽在枝桠间筑巢聒噪,索性不生枝桠,光秃秃一根树干,顶着一头倔强的马鬃一样的叶子,安静的站立在沙滩上,俯身向海.
她们倾斜着少女一般柔韧的身子,凝望一片海,那种脉脉含情的俯身远比远在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谦卑得更有诚意.
有些椰树甚至可以仅凭小腿的韧带收缩,让整个身子平行在海面上,以海为镜,以风为梳,理云鬓,贴花黄,将马鬃一样的长发打理得精致而飘逸.
这远比杂技演员一时半刻的平衡表演要更高难度.

远远的,一棵椰树奔向海洋.
她像第一次见到大海的人类的孩子一样,高声欢呼着,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于风中.
她的奔跑是如此的轻盈,如此的自由,如此的心无杂念.
她向着大海喊出一个深藏在心底多年的他的名字,她在西斜的日光里羞红了脸,她的裙摆和长发旗帜一样迎风飘扬,少女春心荡漾.
她是第一棵奔向大海的树,在她身后,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海岸线上,十指紧扣的情侣,携老扶幼相互簇拥在一起的三五口之家,还有刚刚下了巴士的旅行团,在望见大海的一刻,全然都心潮澎湃地以椰树的形象向着大海奔跑.

几年前,我曾经历过一场台风,在我居住的城市,远在北方的吉林市.
台风从南向北袭击了日本,然后转向越过朝鲜,进入吉林境内.
其实台风进入吉林境内的时候,已经减弱到只有七八级风力.
我坐在家里,风裹挟着细碎的砂石和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断枝,猛烈撞击着窗子.
稍显老旧的塑钢窗经过几个冬夏的骤冷骤热,卡槽像被撑大了的鞋子,窗扇在卡槽里上牙撞着下牙,惊魂颤栗.
强风过处,正在抽穗的玉米像是刚刚遭遇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洪灾,视野所及,几乎没有幸存站立着的.
我家小区里的一棵"土著"柳树被风扯断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杈,远远抛到三十多米外的铁护栏下.
大街两侧的景观树更是生生拦腰折断,或者连根拔起,其状惨不忍睹.

去年底,我去厦门采风.
几个月前,那里正面遭遇了超强台风莫兰蒂.
令人称奇的是,那些与海咫尺之远,在十七级台风肆虐中首当其冲的椰树,却几乎毫发无伤,依然优雅的深情款款的望着大海.
这让我联想到了逆风而行的人.
逆风而行,其身必前倾.
这是物理学领域一个关于阻力的问题.
逆风倾斜,阻力因受力面减小和减小;重心前移,重力作用强化向前牵引.
这是最近几百年里才被人类发现并总结出来的规律,椰树却亿万年来一直践行着.
这是一种智慧,早于人类,早于你我.

生物学告诉我,椰树选择向海倾斜,是为了方便果实能够更多的掉到海里,利用海洋的涨潮退潮和洋流,将果实传播到更远的陆地上开枝散叶,就像蒲公英搭乘一阵过路风,把它的伞兵空降到远方.
这是科学的解释,而我不喜欢这种索然无味的没有温度的解释.
我宁愿相信,那是一棵树,一个生命对大海无垠胸怀深深的眷恋,就像一个孩子总也想回到母亲的怀里一样.

我在一片恍若萤火的星光中眺望一棵向海生长的椰树,没有望见树,却望见了迈克尔杰克逊灵巫一般跳着四十五度倾斜的舞步.
眺望一片海,一棵椰树刚好帮我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我跟卖饮品的老板要一份椰汁,许是我说话的语速过快,或者他没有完全听清我的东北口音,转身给我递来一颗椰子,上面开了一个很小的洞,插了一根吸管.

我觉得店老板在对待向我提供一颗椰子的服务上有些潦草.
椰子并没有削皮,只在插吸管的部位很随意的用刀削开一个比一块钱硬币大不了多少的缺口.
缺口四周也很随意的翘着棕黄色的椰棕丝,看起来和北方农村织麻袋用的麻丝差不了许多.
突然感觉这样的吃法有些原始,或者用野蛮来形容更为贴切.
我吃过椰子,虽然我生活在遥远的北方.
现在国内的物流业如此发达,南北东西的时令果蔬互通互换并不稀奇.
我家楼下面积只有七八平方米大的水果超市里,偶尔就能见到来自海南的椰子.
那些椰子都是被削干净皮的,椰棕丝也都被清理干净,看上去棕黑色闪着油亮.
但我得承认,那颗服务野蛮吃法野蛮的椰子,确实要比在我家楼下那个水果超市里买到的削净皮闪着油亮的椰子口感好很多.
这不奇怪,因为很多生在南方的水果,都是在未完全成熟之前即被采摘下来运往北方,为的是可以延长水果的保质期.
我还得承认,或许这种野蛮的吃法在某种程度上更能凸显椰子的清香与回甘.
就好像我们北方很多农村人小时候总喜欢在火盆里烧几颗土豆吃,而且必须要把土豆烧致微焦,吃得牙齿和嘴角焦黑,才够味道.

在一棵椰树的树荫下吮吸一颗椰子的汁液,就像孩子吮吸母亲乳房里的乳汁一般,脚下是沙滩,坐下沙滩椅.
我轻咬着椰子上插着的吸管,断断续续吮吸了大约两分钟.
我解渴了,而且不只是解了渴,还像骆驼贮水一样在肚子里贮存了可以支撑自己好一段时间不必再为口渴而烦躁的水分.
一颗小小的椰果,储水还真不少.

前些天,一个朋友怀胎十月终于功成圆满,生了一个六斤多重的千金.
我们是微信好友.
朋友自从有了身孕,便每天都在朋友圈里发一些关于孩子的消息,有时是文字上的感慨,有时是医院拍的彩超.
我从朋友的微信朋友圈里几乎见证了她的孩子从一个月大,到足月生产的全过程.
从最初的一小团肉,到逐渐有了人形,再到后来四肢健全头脑发育,她始终像一颗海洋生物悬浮于海洋深处,安静或者翻滚.
是的,她的海就是她母亲子宫里的羊水.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颗被我野蛮吃掉的椰子.
如果没有被我,或者被别的人或生物吃掉,它最终是要以一棵椰树的形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海滩的.
它的内部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储满了营养丰富的汁液,俨然也是一个子宫.
我不知道一棵椰树最终是不是从这个"子宫"里诞生的,我没有探究过,也不想去探究,我愿意固执的相信就是我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而冥冥中,无论是人类的子宫,还是一颗椰果,他们都遗传了海洋孕育生命的基因.
人类向往海洋,感情溢于言表.
而一颗椰果向往海洋,把海洋贮存在内心.
可不就是这样,椰树向海而生,她贪婪地吮吸着海水,然后把海水的精华贮存在一颗一颗椰果中,再把贮存有"海水"的椰果抛向海洋,让海洋选择它们的命运.

这是对海洋最虔诚的信仰.
向着太阳举起一颗椰果注视,就像农人向着太阳举起一枚鸡蛋注视一样.
我可以轻易的看清一枚鸡蛋里是否已经有小鸡成形,却看不透椰果里是否也在孕育着一棵椰树.
它太深邃,它怀揣着一片海.
那海洋也蔚蓝,那海洋也在日升月落间潮起潮退,那海洋也饱含深情,静静的孕育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文昌:有个女人叫椰树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在每年金风吹金秋的季节,我都总会想起海南,想起海南的文昌,想起文昌的椰子和那个名叫椰树的女人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单位组织去海南旅游.
从昆明出发,车便一直在绵绵阴雨里穿行,直到登上了绿波拍岸的海南岛,才终于见到了碧澄的蓝空.
突然看到碧澄的蓝空,不免精神振奋.
特别使人醒目的,是晴光照耀下路两旁的椰子树,粗壮的树干高耸云霄,剑样的叶子亭亭如盖,几十只气球般大的嫩黄椰子,在叶下探头探脑.
蓝天、绿树,黄椰,无边无际,气象万千.

本以为海南美景就在海口了,哪知到了清澜港,却更有一番光景.
车子过处,四周尽是密密的椰林.
棵棵高五六丈,撑起了伞状的树冠,阳光照射下来,树荫里的影子千姿百态.
引人入胜的,更有那砍椰子的人们,像猴子一样纵身在椰林丛中.
他们从地面上灵活地爬到树顶,然后用双脚夹住树干,伶俐地使用着砍刀.
砍完一棵树,就纵身跳到另一棵树上接着砍.
这真使我目瞪口呆.

从清澜港西行,到了文昌东郊,这才是真正走在椰子之乡了.
"海南椰子半文昌",这话诚不欺我.
我眼里的文昌,几乎所有土地都生长着椰子树,不但野外是椰树的天下,即使店里,也是椰树制品的世界:椰杯、椰碗、椰盒、插花的椰瓶……正午时分,我们把车停在了云龙湾的一个路口小憩.
我手里拿着一本旧杂志,跟在同事后面刚下车,就见到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用手推车推着一车椰子在叫卖:"椰子!
椰子……"我顺口问道:"大嫂,你的椰子怎么卖"女人回答说:"我的椰子不卖钱.
如果你想要,就拿你手里的书换吧.
两个椰子一本书.
"我惊讶地停住脚.
这椰子是老少皆宜的美味佳果.
椰肉芳香滑脆,具有补虚强壮,益气祛风,消疳杀虫的功效,久食能令人面部润泽,益人气力及耐受饥饿;椰汁清凉甘甜,具有滋补、清暑解渴的功效,主治暑热类渴,津液不足之口渴.
而海南的椰子尤为有名,少说也要二三块钱一个.
我手里的杂志是一家县文联的内部交换刊物,况且已经看过了,作为废旧至多能值几毛钱.
我迟疑着朝她走过去,她的脸上立即笑开了花.

她把我挑好的两个椰子砍好递给我后,问我是否还有书.
我从背包里又拿出一本《小说月报》,女人看着厚厚的杂志,又惊又喜,问我能不能再换给她.
我问她为什么要用椰子换书这样很吃亏的.
女人的脸红了,说,她住的地方太偏僻了,她也出不了远门,外面的信息只能靠经过这里的人带进来.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书.
说完,又往我手里塞了两个椰子,然后朝我挥挥手,推着手推车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旁边一个卖小吃的小贩发出轻蔑的啧啧声,说那女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却有一屋子的书.

这女人给我留下了一个谜!
在要离开海南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用椰子换书的女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趁大家在海口逗留的时机,到她家去看看!
于是,我再度去到云龙湾.
在那个卖小吃小贩的指点下,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终于找到了她的家.
她家住在一个远离公路的山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出现在眼前的只有尖峭嶙峋的干仞绝壁和在椰林里潺湲的山间溪流.
确实是地处偏远,人迹罕至.
但她家房前屋后远远近近的都是椰子树,老远就能闻见椰子的清香.

女人见我到来,非常惊讶,忙热情地把我让进屋,让我小坐一会,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我进屋一看,除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没有任何别的家电,屋里其它家具也全是椰树制成的,简陋而古朴.
但是书却多得塞满了房间,摆放得整整齐齐,从医学到文学到建筑到电子,五花八门,简直就是个微型图书馆.

就在我浏览那些图书的时候,她抱了几个新采摘的椰子进屋了.
她说:在文昌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得到椰子,但七八月份的椰子最为成熟最好吃.
椰树四季花开花落果实不断,一株树上同时有花朵、幼果、嫩果、老果,可谓"四世同堂".
椰子肉、汁都是嫩的比老的好吃,汁以喝当场采摘的鲜椰汁为美.
所以,她便用新采摘的鲜椰汁来招待我.

"你真了不起!
不仅会伺弄椰子,知识领域还那么广泛!
"我一边喝着女人递过来的鲜椰汁,一边赞叹着对女人说.
女人羞涩地低下了头,说她没上过学,不识字.
不识字你换那么多书回来干吗我吃惊地看着她.
女人正要说什么,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背着书包大声叫着"妈咪"进屋了.
女孩长得很瘦小,眼睛却黑亮亮的,看上去十分机灵.
女人搂住孩子,说这是她女儿.
这里人重男轻女,很多女孩都不读书,她就是吃了这个亏.
所以,结婚前她跟男方提的条件让许多人都笑话:将来生了女孩,一定送她去上学,否则她就不嫁人.

结婚后,她果然生了女儿,然后在女儿五岁时就送去上学读书.
山里的老师文化水平低,她知道.
所以,她用家里的椰子换各种各样的书,为的就是让女儿识字.
女儿识了字,即使没有老师教也能做个文化人.
文化人的未来是美好的,有了文化就能改变贫穷,改变落后,改变命运.

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女人,我的眼睛一下潮湿了.
小女孩看到陌生人,兴奋极了.
她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爸爸在三亚打工,过年才回来;所有的同学都羡慕她,因为她家有许多书;说星期六星期天,同学们帮家里做完家务就会来她家看书,要走好几里的山路呢……我离开女人家的时候,女孩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
突然,她说要告诉我一个小秘密.
我连忙蹲下,她附到我耳边,低声说:"阿姨,我妈咪得了癌症.
邻居们偷偷地说,被我听到了.
可妈咪说,只要我每晚都给她读一个小时的书,她的病就会好起来.
我现在每天给她读两小时的书,可她没有好.
有时候痛得满地打滚,真吓人.
邻居说我妈咪是个傻子,可我觉得我妈咪比所有的妈咪都好.
阿姨,你说妈咪听我读书,她的病真的会好吗"看着女孩清澈的大眼睛,我的心像被谁砸了一榔头,疼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紧紧抱着女孩,在她耳边说:"你妈妈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妈妈,你应该为妈妈感到骄傲.
妈妈生了病,但只要听到你读书,妈妈就不会感到疼痛.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自己压抑得非常难受.

回程的路上,我看着路两旁的椰子树,不由想起了那个关于椰子的古老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岛上大旱,很多人都被渴死了.
有个叫椰子的姑娘,为了让人们能喝上水,就到海边去挖泉水.
但挖了好多天,都没有见到半点泉水的影子.
这时妈祖来了,妈祖给了椰子姑娘一颗红如玛瑙的果子.
椰子姑娘吞下这颗果子后,变成了一只大孔雀.
她感到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就一头扎进沙坑里,用尖尖的嘴巴不停地往下钻.
最后,她终于钻到水了.
她想把泉水含在嘴里带给乡亲们,可是她的头被沙土埋着无法拔出来.
为了让乡亲们能喝上水,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棵大树,那高大的树干是她的身躯;宽大的树叶是她的尾巴;她的头和嘴变成了树根.
她用劲吸吮着地下的泉水,然后通过树干送到树上结出的又圆又大的果子里,让人们摘下来吃.
人们在椰子姑娘无私的奉献下,终于度过了旱灾……那小女孩告诉我:她妈咪的小名就叫椰树.

有关椰子的这段传说,曾经使我迷惑过.
但当天我路经椰林时,却仿佛听到了椰子姑娘从传说里向我走来的脚步声……阵阵椰风吹来,不知是那中年女人幻化成了传说中的椰子姑娘,抑或是传说中的椰子姑娘化作了那中年女子,只觉眼前所有的椰树,都在忽然间留白成画意模糊的背景,只有那分不清彼此的椰子姑娘和中年女子,在亘古的阳光里竞相走进那个椰子的传说,而海南的椰树便也由此有了最动人的质地……就这样,那个叫椰树的女人,成了我心隐隐的牵挂.
第二年的国庆长假期间,我带着整整一箱子的书,专程去了云龙湾,那些书竟让我心里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像去年一样,我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云龙湾的路口下了车,就焦急地四下里看,用心地寻找去年那个用椰子换书的女人.
但我却始终没有见到她.
这时,一个瘦小的男人用手推车推着一车椰子挤到我身边,轻轻地问:"可以用椰子换你手里的书吗谢谢!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句话,和去年那个女人说的如此相似,那辆手推车我也似曾相识.
我呆呆地望着他,问他是否知道一个用椰子换书的女人,这女人的小名叫椰树.
男人低下头说,知道,那是他老婆.
他老婆的小名就叫椰树.
三个月前,她去世了.

她去世了她还那么年轻,她的孩子还那么小!
我的心沉了下去,鼻子一酸,喃喃地说:"我认识你老婆,还到你家去过.
"男人愣住了,他缓缓地说:"我老婆是个好人.
她那么漂亮,却选中了一贫如洗的我.
我一无是处,只是读完了初中,算个文化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
我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我却始终无法淡忘文昌的椰子,无法淡忘文昌那个用椰子换书的名叫椰树的女人.
在这个名叫椰树的女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卓尔不群的美,一种大音希声的爱,一种实干担当、极力争取、无私奉献和对生活永不言败的精神.
这种美,启迪着我更高尚的精神追求;这种爱,时时激励和鞭策着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里,都不敢对生活轻言放弃;这种精神,让我明白了在这块沃野上生息的海南人,怎样让自己的历史从这里起步,然后又怎样一页一页地写到了今天!

母亲的椰子树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在村口边种了10颗椰子树.
多次回老家过年过节父母都没说过.
到我懂事时,有次回家叔叔接我们进到村口,叔指着那几颗椰树告诉我,这是你妈妈成亲时种的.
我很惊喜,跑过去这摸摸,那看看.
树已长成一丈多高,粗壮,挺拔,葳蕤,树尾结了串串青青的椰果.
长大后我想起此事,又有点纳闷:父母结婚时,海南还没解放,当时母亲怎么会想到种椰树来纪念的是一种习俗,还是一种远见后来从叔叔那里,我又断断续续地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
母亲的家庭在解放前是干革命的.
外祖父是地下交通员,以卖猪仔的身份为掩护走村串户,收转情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琼纵那里.
我少年时随父亲去外家拜年见过他.
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光着膀子,牙齿几乎掉完,嘴巴瘪瘪的,但身板硬朗,两眼有神,爱靠在太师椅上喝黑咖啡.
母亲的姐夫是琼纵游击队长,腰间别着两支驳壳枪,神出鬼没,雾去云来,打游击,除奸恶,神勇异常,名震琼东.
母亲在海南解放前上过高小,识得字,嫁给父亲后曾在村里当过妇女主任.
我见过父母亲年轻时的一张相片,俩人一身戎装,束腰戴帽,真个是英姿飒爽.

母亲种的10颗椰树中有一颗是红椰.
红椰与一般的椰树有所不同.
它的枝叶、果实、树根显澄红色,在椰树的族群中仅占百分之一.
它不仅因为稀少而珍贵,还在于椰肉椰水比一般的椰果好吃,椰根还能治病.
记得七十年代和父亲回家过年,当时班车少,交通不便,父亲颠簸劳顿好不容易回到家,牙龈上火肿痛.
叔是赤脚医生,拿起锄头到那颗红椰树下刨下一把澄红色的根,煎水给父亲喝过2次,肿痛就消了.
从此我知道红椰的根有此药效,对红椰油然而生出几分惊奇和敬意.

叔父闲时爱和我讲村里的事.
有次聊到六十年代的饥荒,叔说,你妈种的那几颗椰树曾救过全家人的命.
那时不允许个人"搞单干",全靠生产队的工分吃饭.
但吃了几个月的食堂大锅饭就闹饥荒了.
祖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剁蕃薯.
我小时常被他"切切切"的剁薯声吵醒.
蕃薯剁成指甲般小块,每天一簸箕,再抓两把米,就是一家人一天的饭食.
后来连米也没了,祖父就去勾那几颗椰树果,一天一个,先撬开椰肉再剁碎,掺在蕃薯里煮.
椰肉营养丰富,和着蕃薯煮尽管不是很美味,但那汤汁乳白乳白的,在那饥馑的年代还是很受用的,起码不会因营养不良而引起水肿.
一家人竟然靠那几颗椰果和着蕃薯度过了难捱的饥荒.

椰树在家乡人的眼里全身是宝.
椰叶能盖房子,树干能做房梁,椰肉椰水能吃,椰壳能做碗做勺做椰雕跳椰盎舞,果皮能当草纸能燃火能做压缩板能做席梦思床垫.
椰叶还有另外一种用途是做艺馍做"笠(音)".
有一年我见父亲和叔在用椰叶编着什么,好奇的我跑过去靠着父亲问他们编啥.
父亲说,做"笠".
"笠"是什么父亲说"笠"就是用椰叶编成手掌般大的长方型盒子,然后把和着虾米、尤鱼丝、猪油炒过的米包在里面,煮熟,就成"笠"了.
做"笠"干什么我又问.
父亲说,"笠"是消灾解祸的.
家里人有白事灾祸不顺的,要解"笠",就把灾祸霉气解掉了.
哦,"笠"是这样的呀.
"笠"饭很好吃,渗着椰叶的清香,透着浓浓的乡情.
许多南洋华侨回家探亲还喜欢带几个回去呢.

父亲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
家里有点田地,土改时定为中农.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在儋县和庆税务所当所长.
他长年累月到一个叫巴总村的驻点和农民搞"三同",我平时难得见他一面.
听母亲说,我小时父亲是顾不上的.
有次他下乡回家,见我在摇摇晃晃地走路,笑着对他的同事说,我儿子会走路了我还不知道哩.
他最辉煌的年代是在1964年被评为广东省财贸战线的劳模,与陶铸等领导坐在主席团席位上.
《海南日报》曾以"海南财贸战线的一面旗帜"为题整版刊登和庆税务的先进事迹.
可天有不测风云.
"文革"时一伙造反派不知出于何动机,气势汹汹地闯到我家要拉父亲去批斗.
我父亲坐着不动,我母亲拦在门口,大义凛然地说,我是贫农的女儿,参加过革命,老谢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们要斗他,先拉我去!
那伙人没办法,僵持在那里.
幸好巴总村的几十号村民闻讯赶到,挡住造反派,说你们斗什么人我们管不着,但这个人不能斗!
造反派见村民人多势众,不敢硬来,只好灰溜溜地撒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有些恍惚.
她对我们说,想留在家里呆一段时间,和村里的乡亲姐妹说说话.
母亲住在村里的几个月,我常打电话问叔母亲的状况.
叔说,我母亲经常到那几颗椰树前转悠,这摸摸,那看看.
有时干脆坐在椰树前沉默半天,痴痴的不知想什么.
我听后泪流满面.
母亲呵,我的母亲,儿知道你想什么,父亲走了,那几颗椰树是你和父亲结婚时种下的,是你们一生爱情的见证、记忆和抚慰.

后来,母亲也离我们而去.
出殡的那天,我点上三柱香,叫上弟妹,插在那10颗椰树前,恭恭敬敬地向椰树三鞠躬.
人走了,树还在.
依旧青翠,依旧高耸云天.
给人予果实,遮下一片荫凉.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后来一直啄磨着母亲和椰树的关系.
我觉得她很像一株挺拔的椰树.
风和日丽的日子,她默默奉献甘醇,无怨无悔;狂风暴雨来临,她傲然挺立,临危不惧,宁折不弯.
既使老了枯了朽了,化为一抔黄土,依然滋养着这片深厚的土地.

海南二绝1树中椰子,人中海瑞.
两者,一为树,一为人,算作海南二绝.
两者有相近处,相似处,也有相通处.
细细想来,大概是风物润泽,才至于此吧.
二者映衬,算得双子星座.
二者直立,算得两座高峰.
2椰子树标直,挺拔,风骨刚硬,卓立海边,狂风不折,暴雨不摧.
其余树木,鲜有如此树风骨者.
海瑞为人,亦与此相似.
海瑞走上官场的时候,正是明朝的嘉靖年间,也是大明王朝最为黑暗的时候.
史官道:"其时纷纭多故,将疲于边,贼讧于内,而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此时的大明朝,如一塌糊涂的泥塘,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居于深宫,耽于修道,以求长生.
而朝廷上大臣则拉帮结派,打击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也就此时,大奸臣严嵩,更是掌控朝政,一手遮天.
天下读书士子,一个个趋炎附势,巴结逢迎,有做干儿的,有做义子的,也有做走狗的,斯文扫地,人格丢尽.
其间,唯有海瑞孑然一身,挺立其中,洁净清白.

他,从不巴结.
他,也从不逢迎.
甚至,对于严嵩一党,他深恶而痛绝之,毫不留情,严厉打击.
一次,严嵩最为信任的直浙总督胡宗宪之子胡柏奇北上任差,一路而来,洋洋自得,经过淳安时,因为驿站公差略有怠慢,就大发雷霆,将公差倒吊鞭打,甚为狂妄.

所有官员面对胡宗宪的儿子,不发一辞,唯唯诺诺.
可是,海瑞却不这样,他拍案而起,一声令下,将胡柏奇抓住,狠狠惩罚了一通,而后写信,"驰告宗宪".
胡宗宪对此哑口无言.
这事,在大明官场,也只有一人敢于做.
这人,就是海瑞.
在海南走出的海瑞,就如一棵官场上的椰子树,不折不弯,铁骨铮铮,无人能及.
3海瑞不只是有椰子树的风骨,更有着椰子树坚强无畏的风神.
在海边,飓风是常有的,暴雨也是常有的.
一旦飓风来临,海浪滔天,樯倾楫摧,山河色变,风云震颤.
然而,在电闪雷鸣中,在狂风暴雨里,椰子树却如刀,如剑,无所畏惧,直直挺立着,从没退缩,从未倒下.

风停雨止,地面一片狼藉.
可是,椰子树仍标直如矢,羽状的叶子纷披着,扯起一片生命的绿色,一片生命的呐喊,一片生命的不屈.
海瑞,也是这样的.
嘉靖掌朝,除了昏庸之外,就是残暴.
其杀大臣,犹如捻蚁;其视生命,犹如蚊虫.
在他手里,著名大臣被诛杀者,长长一串,如夏言,如沈炼,如杨继盛等.
一时,朝野无声.
一时,万马齐喑.
嘉靖得意地将自己的愤怒,称之为雷霆震怒,无人敢于拂逆.
可是,就有人敢于拂逆,就有人敢于批龙鳞.
海瑞带着他的《治安疏》,长袖飘飘,走向朝廷,很镇静地将奏疏放在了嘉靖的桌案前.
在奏疏里,他义正辞严,指责嘉靖,滥用民力,荒淫奢侈,求仙问道,糊涂透顶.
最后,他更是以嘉靖年号入文道:"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嘉靖读罢奏章,扔在地上,气得大声吼叫:"快去抓他,不要让他跑了.
"海瑞没跑,他掸掸衣服,就直直地立在宫门外.
他早已准备好了,"市一棺,诀妻子",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那一刻,挺立在政治的雷霆暴雨中的他,就如一棵故乡的椰子树,没有躲避,没有退缩,没有胆怯.
他让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什么是椰子树一般的人格,什么是椰子树一般的情操,生命是椰子树一般的风神.

他的正气,最终压倒铁血,压倒残暴.
嘉靖一声长叹:"此人可方比干.
"在利剑一般的海瑞面前,嘉靖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4生长在海边的椰子树,高大,挺拔,虽不中通,却挺直如矛.
它映着日光,衬着月光,接受清露,汲取雨水.
它高高扬起自己的绿色,指示着海上的帆船,何处是绿色,何处是陆地,何处是希望.
它结出的椰子,一剖为二,椰汁甘甜,爽口,清润.
可是,它却从无所求,洁净,清白.
有人说,荷花可为官花,以喻官员的清廉洁净.
其实,椰子树更超过荷花,亦可用来比喻官员的清廉、高洁和无私付出.
在椰子树下读书的海瑞,长袖飘飘,走出海岛,走上大明官场后,一直如椰子树一般,清洁,干净,一尘不染.
当时的社会,贪腐之风,远超他朝,堪称登峰造极,以至于民间有言:"政以贿成,官以赂授.
"可是,同是官员的海瑞,却风清云白,犹如月光映雪,梅花照水,明月在天.
他在做淳安县知县时,工事之余,身着布袍,亲自耕种.
一日,他的母亲过生日,做为孝子的他,去街上卖肉,由于没钱,只买了两斤肉,以至于和他关系不太融洽的上司胡宗宪,也慨叹着对大家说:"昨闻海令为母寿,市肉二斤矣.
"还有,他七十多岁那年,兵部送来的柴金多了七钱银子,他眉头一皱,将这七钱退了回去.
在奢侈之风日盛的明中期,海瑞的清廉,真是一个传奇.
他死时,佥都御史王用汲去他家,看到他家里穷到了极点,"葛帷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王用汲鼻酸流泪.
由于海瑞家无钱,无法治丧,王用汲等凑钱,才让一代清官入殓.
百姓闻讯,都自动罢市.
海瑞灵柩返回故乡,"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

从此,他魂归故里,和故乡的椰子树,可以永远相伴了.
5近两千年前,有一名叫嵇康的文人,被诬杀.
死前,他弹奏一曲《广陵散》,然后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海瑞,是封建官场的一曲绝唱.
椰子树,则为树中极品.
这一人一树,如以书法为喻,则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如以二胡曲为喻,则是小巷胡弦上滴落的《二泉映月》;如以戏曲为喻,则是水袖轻扬的黄梅戏.
树,高标.
人,卓异.
两者,让海南生色.
家乡的椰子树1在海南这片绿得流油的热土上,从东海岸到天涯海角,只要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在水天一色的蓝天底下,到处都长着高标挺拔、婀娜多姿的椰子树.
说起椰子树,在海南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海南椰子半文昌".
我家乡因盛产椰子而被誉为全国著名的椰子之乡.

当年,海南全民评选省树时,家乡的椰子树荣登省树宝座.
乡亲们为椰子树获此殊荣而手舞脚蹈,奔走相告.
许多人还买来"大炮王"吊在高高的椰子树上噼噼叭叭地燃放起来,以示祝贺.
在我耄耋之年,每当看到母亲为我种的那棵已有80树龄的"满月椰"仍是硕果累累高标挺拔之时,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对椰子树无名的慰藉与敬畏.
我一生舞文弄墨,总想写一写家乡的椰子树,为她树碑立传,借以报答椰树的丰厚馈赠与无私奉献.
于是,我便以椰乡生活为题材,写了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书名就叫《椰风》,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发行.
我在此书的题记中写道:椰树,不分春夏秋冬,依然花繁果硕,全身是宝;椰林,遍布海角天涯,成为绿色长城,旅游胜地;椰风,横扫残云雾霾,回归风清气正,朗朗乾坤;椰乡,发挥资源优势,创优椰子产业,共建小康.
我把家乡的椰子树写得如此完美,没有到过海南的人,也许会说我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可是,当你有朝一日来到椰乡,看一眼顶天立地的椰子树,饮一口琼浆玉液似的椰子水、椰子汁,吃一口嫩滑香甜的椰子肉,并坐在椰子树下的网兜中感受一番椰风海韵的诗情画意时,你就会觉得我写的一点儿也不过分了.

2在海南,关于椰子有过许许多多传说.
有的说她是太阳的女儿,有的说她是南海龙王的龙珠,有的说她是越王的首级.
可是在我的家乡,自古以来,人们祖祖辈辈都用地地道道的海南话称椰子为"海子",椰树也叫做"海子树".
"椰"与"海"并非同形同音,人们为什么把椰子说成"海子"呢这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但椰乡人一直认为椰子并非来自浪漫悲壮的传说,她实实在在是来自南海,是南海的儿子,她是吸吮南海之精华,经受惊涛骇浪之洗礼才在海南岛的东海岸落地生根长大成林的.

我们在研究家乡椰子的来历时,几乎都同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已被人格化了的椰子,跟南海确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古代的海南是一个孤悬海外的蛮荒之地.
不知是何代何年,每逢台风季节,盛产椰子的东南亚一带都有许多椰子被台风刮进海中,是南海的狂风巨浪迢迢千里将这些椰子送到海南的东海岸来的.
应该说,椰子是通过古代自然生成的海上丝绸之路登陆海南岛的第一批"落地签证"的"移民".
这些吸吮南海乳汁的椰子,长出了嫩芽,就在数百里海岸线上落地生根,长大成林,为海南撑起一片蓝天,为后来人营造了一个又一个宜居之地.
到了汉代,来自中原的大批移民也是经过东南沿海,陆续进入东海岸,椰子树成为移民的旗帜和路标,他们都选择有椰子树的地方安家落户.
人跟椰树走,树与人为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有椰林必有村庄的绿色生态环境.

在海南尚没有用文字记载椰子之前,椰乡人用独特的海南方言称椰子为"海子",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的确,椰子有许许多多跟南海的秉性相似的地方.
她有南海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她有南海一样丰盈的财富,她有南海一样豪放的情怀,她更有南海波涛浩瀚的壮美,浪花飞迸的靓丽,怪不得许多文人墨客都把郁郁苍苍的椰林写成绿浪滚滚的椰海了.

因为有了椰子树,在海南东海岸就形成了这样一派独特的景观:有椰子树的地方,必有人家;在人烟的地方,椰子树必会长得茂盛,硕果累累.
椰子树要是离开了人烟,树不但长不高,树上也只长几片稀稀拉拉的叶子,很少开花结果.
人们都说:"椰树有情",这平平常常的椰子树就是这么接地气,接人气,她与人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因此,我就想到这椰树和人的关系,也像是我们的党与群的关系一样.
我们的党,只有扎根群众之中,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并全心全意地为人民群众服务,我们党的事业才能兴旺发达,要是离开了人民群众,那将是一事无成.
由椰子树构成的这一绿色生态,给我们是多么深刻的启迪啊!

3椰子树有独特的灵性和品格,她是椰乡人心中的"吉祥树"、"生命树".
一棵粗生粗长的椰子树,她向人们索取的只是一穴赖以生长的土地,最多也只争来一把盐巴当作一生一世的养分.
她从破蒂生出几片绿叶开始,靠大自然的阳光雨露,靠自身顽强的生命力,自生自长.
有道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人是过12个月长一岁,椰子树也是一年长了12片羽状的椰叶,树干不弯不曲,笔直向上,似乎真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椰乡的小孩子到六七岁便上学读书,椰子树也是种六七年后便一年四季都勤于开花结果.
每当成熟的椰子尚未採摘完毕,幼嫩的椰果又像绿色的翡翠那样一串一串地挂在树上了.
古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椰子树的寿命似乎还比人长一些,百年树龄的椰树到处可见.
身高二三十米的椰树进入老龄期虽然结果渐少,但树却老当益壮地"结格"了.
曾经粗壮笔直常年又是果实累累的那一棵,人们视为"吉祥树",盖新房屋时,常会用来做梁木.
建房主人请木工将树干修成梁木后,先将她横梆在门前的椰子树上,不让人们乱摸或涂鸦.
那黑亮的条纹深嵌在褐色的原木之中,展示了自己曾经的沧桑.
到了良辰吉日升梁之时,梁木上还挂上红布制成的"梁红",中央贴上用红纸写的"禄马贵人"或"太阳正照"等吉利话,两边还吊着两只用红绒布缝成里面装着稷的三角袋和两串铜钱.
在炮竹声中她被扛上房顶,便成为这家人的"栋梁",享尽了自己一生的荣耀.
那些没做梁木的,便用来制作桁条和家具.

椰子树确是与人有着不解之缘,她除了是做梁木的首选之材外,还给人们定下了许许多多良风美俗.
建房时,亲戚也有送椰子苗来"贺梁"的,名曰"华造椰".
每个孩子生下满月之时,父母都要为他们种下一株"满月椰"作为纪念.
这株椰苗也成为这位小孩子生命的象征,希望孩子也像椰苗一样沐浴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天天向上,经受得起风吹雨打,将来也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男女青年在结婚之时,夫妻俩也要双双种下两株"结婚椰",种下夫妻的恩爱,希望一生一世也像两棵椰子树那样朝暮为伴,开花结果,生男育女,过着像椰子水那样甜甜蜜蜜的生活.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不少女人的丈夫都逃到南洋谋生,他们分别的时刻,夫妻俩又种了一株椰苗作为纪念,这椰苗后来长出了一首《盼郎归》的民歌:八月十五月光光,抬头望月侬心乱;当初郎君去番日,十八相送泪垂垂.
临行种椰相订约,椰树结果郎才归.
只是咧——月缺月圆今又光,树大树高果累累;天天携子依树望,不见郎君回家门.
去年椰熟娶媳妇,今年孙儿吃椰水.
年年盼郎心切切,盼到何时郎才归在椰乡,几乎村村都有这样守着椰树盼郎归的女人,椰树又成为她们精神的依托.
椰子树不但赠人以吉祥,给人赋以新生命,她还为椰乡人筑起一道又一道海防林带,成为名副其实的绿色长城.
椰子树是得天独厚的防风林,每当强台风肆虐之时,数以百万计的椰子树众志成城,顽强地抵御着风雨的袭击,她摇摆着高大粗壮圆滑的身躯,寸步不让地与风雨抗争,镇住了狂风的淫威,保护着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即使她身边的木麻黄树被打得七零八落,但椰子树却是泰然以对岿然不动.
近闻,椰乡已规划在三年中,再发动群众种植椰子30万亩.
三年后,这再增添的600万株椰子树,使东海岸的绿色长城就更加稳固了.
椰子树那伟岸的身躯不正像日夜守卫在海防线上解放军战士的身影吗1962年我国著名剧作家田汉到东郊椰林湾访问时,曾即兴题了一首赞颂椰林的诗篇,诗曰:当年战血成红果,一饮琼浆百感生;十八万株三十里,椰林今日亦长城.
椰子树还有宁折不弯品格,倒而不垮的生命力.
即使有些在台风浩劫中被刮倒的椰子树,只要她还有根系连着大地,她都会像一支曲尺那样顽强地把树冠撑了起来,照样绿叶婆婆,开花结果,站着是一根顶天柱,倒下仍是一条卧地龙.
这倒而不垮的椰子树难道不值得我们肃然起敬吗在被誉为海南"一鼎三足"的明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邢宥的故里,我看到他家门前的椰林中就有这样一棵椰子树.
这树多么像是邢宥、海瑞和丘浚他们在百年之后,那刚正不阿、勤政为民、惩治腐败、廉介可风的精神仍在海南广为传颂,成为海南人的骄傲啊!

古往今来,人们都把椰子树当作吉祥、生命的象征,也把她当作一种独特的信物,借种椰苗寄托深切的怀念和崇高的敬意.
1987年4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同志生平展览"在她的故乡文昌举行时,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妇联主席、宋庆龄基金会主席康克清从北京专程来参加开幕式,并在宋氏祖居门前亲手种下两株椰子苗.
此后,凡是前来瞻仰宋氏祖居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海内外知名人士,也都在宋氏祖居的椰子园中种下一株椰子苗作为纪念.
如今,这些先后种下的50多株椰子苗有一半早已开花结果了.

4椰子树全身是宝,椰乡人都说她是"摇钱树"、"致富树",人们只要把树上的椰子"摇"下来,钱也就掉入口袋了.
的确,现在椰乡人致富,有不少是靠着这些"摇钱树"的.
可在我的童年,觉得最好玩的是椰子叶而不是椰子.
当年我们村中一群小孩子,砍下10多支椰子叶盖了一间椰子叶寮,铺上椰叶编织成的椰子叶蓆,就成为炎炎夏天避荫乘凉的好地方.
我们也常用羽状的椰子叶片编织成四四方方的椰子叶球,拉起一支椰绳当球网,几个人便对打起来.
你传我扣,打得难分难解.
排球之乡的许多排球运动员,少年时也都曾是打过椰子叶球的高手.
每逢村子里有喜庆之事,小伙伴们还用椰叶卷成小喇叭"嘀哒嘀哒"地从村头吹到村尾.
有的还在手腕上带着一只用椰子叶折成的手表,当了一回从南洋归来的番客.
那些枯萎而掉下来的椰子叶,成为家家户户烧水、做饭的柴火.
每当南海退潮时节,村民们又用一支支枯椰子叶捆成长长的火把,点着到海里"烧火"抓鱼,一两支椰子叶火把烧完,几斤鱼、螃蟹和章鱼也装在竹箩里了.
每逢琼剧团到村中演戏,各家各户都要砍椰子叶编了几块椰子叶壁,半天之间便将一个剧场围了起来.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椰子叶并非如此平常,在历史上还曾经风光过一回.
在《文昌县志》上就记录下这样一段文字:"琼州多椰子,昔赵飞燕立为为皇后,其妹合德献诸珍物中有椰子叶蓆焉.
"看到这段文字之后,我才知道椰子叶曾经成为贡品,当作进贡汉成帝皇后的礼物.

我家乡的椰子品种最多,有红椰、赤椰、白椰、青椰、绿椰、红蒂椰、摘蒂仔、糯米椰和甜皮椰,不管是什么品种的椰子,她都是海的儿子,都是一棵"摇钱树".
他"摇"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多,身价也是一年比一年高.
以前椰农种椰子,靠的是卖椰果和打椰丝绳赚小钱.
可现在,光卖鲜椰子,就从过去的几分钱,几毛钱,卖到现在的几块钱.
在旅游点卖给客人饮椰子水吃椰子肉的,有些地方都卖到十块钱以上了.
一棵椰子树,常年结果都有几十至100多个.
如果以平均60个计算,一棵椰子,一年光卖椰果就是几百块钱了.

椰子最能"摇钱"的便是深加工.
人们剥椰皮拿去打椰丝,用椰丝制成的床垫是个名牌产品.
椰子壳取出椰内后,可制成椰雕工艺品,还可用来烧制活性炭和椰馏油.
上世纪70年代,文昌工艺厂制作的椰雕工艺"古鼎"和"八宝盒"曾远销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和香港等国家与地区.
椰子最有价值的便是椰子肉.
当年县食品厂,用椰子肉加工椰蓉,用椰子肉榨成椰子汁制成椰子糖、椰奶饼干,"珠江桥"牌椰子硬糖曾获得国家银质奖,为椰乡争过荣誉.
在战争年代,每位琼崖纵队的红军战士,腰上都佩带一个椰壳碗,风餐露宿,跟战士们一道浴血奋战.
当年缺医少药,椰子水还代替过葡萄糖针水,抢救过战士们鲜活的生命.

可是,在那是非颠倒的年代,本来是能为社会和集体增加财富的"摇钱树",却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种椰子当作"重钱轻粮",搞椰子加工业当作"重副轻农"的资本主义而横加批判.
在我的家乡,椰子加工业的发展,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是改革开放的东风吹绿了椰林,吹热了像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的椰子产业.
当年,就有数百家个体户和乡镇企业靠椰子加工而发了财.
他们之中有的起步于家庭小作坊或社队企业,后来事业有成便赚到十万,百万.
他们中的佼佼者现在已成为千万甚至亿万的老板了.
当年文昌有春光、南椰、椰海、天际、明珠、绿果等6家公司最有名气,他们生产的椰子产品基本上雷同,主要有:椰子硬糖、软糖、椰蓉、椰丝、椰角、椰酥、椰糕、椰子汁、椰子粉、椰汁蛋卷、椰垫、椰浆等30多的品类,200多个品种.
以椰子为原料的产品成为海南的特产,椰树也成为一棵名副其实的"摇钱树".

海南电视台在宣传椰子企业的广告中有这样一个镜头:在沙滩边的椰子树下,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孩乐滋滋地边吃椰子糖边大声叫唤:"浓浓椰香,爱上春光".
"春光"是文昌春光食品公司的商标,也是公司董事长黄春光的名字.
"浓浓椰香"谱写了他艰苦创业的传奇佳话.
黄春光1965年出生于椰树最多的东郊镇.
他高中毕业那年,东郊兴办的椰子加工作坊遍地开花.
当时他也跃跃欲试,想露一手.
但苦于没有启动资金,只好到椰海大队企业当打工仔.
一天干了10个小时活,挣到的仅仅也只是5块钱.
但他逢人都说:"我是吃椰子水爬椰子树长大的,我做不好椰子的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
"黄春光经过了三年的艰苦磨练,有了小本之后便同父亲学做椰子生意.
后来他把赚到的钱办起了公司,在家门口的椰子园中,盖起沥青厂房,加工椰子产品.
黄春光的创业正像自己爬椰子树摘椰子一样,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不管椰子树多高,不爬到树顶摘下椰子是决不肯罢休的.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黄春光紧紧地抱住"摇钱树",终于"摇"出了名扬海南的一派好春光.
2007年投资1000万元在东郊圩建设春光工业园,引进10多条先进生产线,雇请上千工人,日加工椰子达10万个以上.
他的椰子系列产品不但畅销国内市场,还远销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与香港、澳门等国家与地区,打工仔当上亿元身家的大老板了.

椰子树不但帮椰乡人"摇"出了财富,还争来好名声.
李克强总理到海南考察时,曾亲自买了春光食品公司生产的海南特产套餐"椰子脆片"和"椰奶酥卷".
这是总理对创新海南椰子产业的认可和鼓励.
海南椰树集团有限公司生产的"椰树牌"椰子汁,也早已堂而皇之进入中南海成为国宴饮料,在国内外贵宾的餐桌上与国酒茅台平起平坐同桌共饮了.

5蓝天,白云,阳光,沙滩,椰林,成为海南东海岸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椰子树是这道风景线中的一幅画,一首诗.
为纪念中国与古巴建交40周年,国家邮电总局与古巴联合发行特种邮票两枚,分别为中国海南椰林湾和古巴巴拉德罗海的风光.
一方小小的邮票,帮人们把问候和信息带给世界各地,也在世界各地人们的眼前展示了自己的独特美丽.

秀美的椰风海韵,在改革开放的年代,为海南旅游业的发展,为海南国际旅游岛的建设,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个曾经发生在椰林湾的真实故事使人们相信了椰林风光的魅力.
港商蔡鸿能先生老家在汕头,出生于柬埔寨的椰林中,从小对椰子有深厚的情结.
后来他事业有成,就梦想在世界上最美丽的椰林中,创办一番自己的事业.
他去过南美洲,走遍东南亚各国,见过各地的椰林,但都找不到他梦寐以求的胜地.
后来他从报刊杂志上突然见到了海南椰林湾的风光照片,使他眼前为之一亮,他便拿着这张图片找到了椰林湾,成为椰乡旅游业首位弄潮儿.
一开始,他一下子就投资200万元,创办百莱玛度假村,以名贵坤甸木在椰林间挨着高高的椰子树,盖起了10多幢具有东南亚格调的风情木屋.
度假村动工时,椰林湾就吹来了一股旅游风,海内外的客人便三五成群结伴而来.
椰乡的中年妇女也开始在家门口或路边的椰子树下设地摊,操着一把刀拿着一卷吸管,大声喊着:"海子啰!
海子啰!
"叫卖香醇鲜嫩的椰子水、椰子肉.
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精灵的椰乡生意人,也开始在度假村周围用椰子树锯成木板钉起了简易餐厅.
年青貌美的椰乡姑娘站在门口叫卖海鲜,店虽小,但石斑、对虾、龙虾、螃蟹是家常菜,有的还有鲍鱼和海胆.
到椰林湾的客人多了,卖椰子旅游工艺品的商店也应运而生.
后来,市委便派人员来搞规划,仅两三年时间,大大小小上档次的宾馆酒家也争先恐后登场,把椰林湾建成一个名闻海南的旅游点.
海南东海岸的椰林风光名胜旅游区就是这样建设起来的.
后来,百莱玛度假村沙滩边的椰林和八角亭成为最具特色的椰林风光,她被印上了邮票后,世界各地的许多游客,都是拿着这张邮票找到椰林湾来的.
在这片椰林深处,还矗立着一座高大精美的群塑,宋庆龄、宋美龄和谢飞大姐当年风华正茂的神采,诠释着一部厚重的中国现代史话.
人们在群塑前摄影留念,自己不但能跟"椰乡皇后"在一起,还能把这样的椰乡之行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每当见到这张相片,都会再次感受到椰风海韵的情趣.

绿色,是人们生活中所追求的色彩,而把绿色撒满海南大地的正是无处不在的椰子树.
因此,海南岛被称为椰岛,海口市被称为椰城,文昌市被称为椰乡,椰子树也就众望所归地成为省树了.
1992年4月,海南还为省树举办了首届椰子节,椰子树便有了属于自己的节日.
从此,椰子树便成为海南永远的名片.

椰子树与椰乡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椰子树将自己的一生,都毫不保留地奉献给椰乡,她为椰乡人遮风避雨,她为椰乡人创造财富,她还为椰乡人喜迎八方宾朋.
椰子树倘若能成为人的化身,那她可说是世上顶天立地的完人了.

我爱家乡的椰子树,我爱那蓝天、白云、阳光、沙滩与椰子树融为一体的椰林风光,我更爱靠党的富民政策创新椰子产业而走上小康之路的椰子之乡.
故乡海边的红椰树故乡海边的那棵红椰树,它看去很平常,但它时刻牵动着我的心.
记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高中毕业,由于大学停止招生,只好回乡务农.
乡亲们看到我年轻,有知识,热情高,就推举我当网长.
网长可是件苦差事.
平时要组织社员补船补网不说,适潮时,鸡一叫就要吹螺号,集合社员扛网装船,驾船出海,占领水域.
撒网后,要叫号子,让社员齐心拉网.
三伯告诉我,潮大时,如果人心不齐,劲不往一处使,网就会被潮水冲走,挂在礁石上被割破.
不但鱼抓不到,还可能出现船翻人亡的危险.
既然是生命攸关的事,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去做.
鱼季正好是季春,南海的季春,骄阳似火.
上午10点,沙滩已热气腾腾,沙子被晒得滚烫.
那年月,大家穷得叮当响,买不起鞋,只能光着脚拉网.
一只赤脚踩下去,如果不迅速把它提起来,就会被灼伤.
特别是下午二三点钟,沙子烫得更加厉害.
一天下午,我被晒得全身热辣辣的,喉干口噪,浑身乏力,摔倒在沙滩上.
三伯看到,赶紧把我背到椰树下他的茅屋里,让我躺下,然后他利索地爬上椰树摘下二个椰果,熟练地用刀把果皮剥下,接着用镰尾在椰壳的顶部钻开一个小孔,送到我嘴边,让我吮吸.
椰水又甜又凉又爽,一口吸下去,从喉咙到肠胃,再到全身都有一种清爽舒适的感觉.
吸完一个,刚才全身热辣、喉干口噪的感觉不见了,浑身觉得充满力量.
我说,三伯,这是什么椰子,那么神奇.
三伯说,这是红椰子,治疗中暑,见效快.
你刚才是中暑了,所以见效特别明显.
三伯劝我再吸一个.
我说,我已经好了,留给别人吧.
说着,我们就归队拉网去了.
这一天,我们收获了一百多担黄鱼,不能不说,这也有红椰树的一份功劳啊.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收网回来不久,我的牙龈又肿又疼.
过一会,头也疼起来,像针剌一样,一阵一阵的,简直要炸裂一样.
我双手紧抱着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心想,怎么办夜半三更的,要到公社卫生院治疗,路太远.
再说,一个时辰后,又要组织社员出海.
正在犹豫间,三伯来了.
三伯是队长,他说他明天去开会,不能出海.
三伯看到我牙龈红肿,说没事,我给你治疗吧.
他扛起锄头,不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树根.
我问他,他说是红椰根.
他叫我妈用水洗净,加点盐煮水二碗让我喝.
我一口气把它喝完,觉得疼痛渐渐减轻,不知不觉睡着了.
鸡叫了,我醒过来,发现牙不疼了,一摸,牙龈也消肿很多.
心想,这种红椰树,真是太神奇了.
它治愈我的两次疾病,是我的大恩人啊,你说它怎么不时刻牵动着我的心呢.

当然,更应该感谢的是三伯,因为红椰树是三伯引种的.
当年解放海南时,三伯是琼崖纵队的排长.
解放琼海时,由于长途行军,三伯不幸中暑,摔倒在路边.
是谭门的乡亲用红椰子水给三伯喝,使三伯很快归队,不耽误解放琼海的战斗,并立了战功.
一年后,三伯复员,谭门的乡亲赠送给三伯一棵红椰子苗,说是渔民从西沙带回来的,还特地介绍红椰根治牙痛的功效.
三伯像爱惜生命一样爱惜这棵红椰苗.
因乡亲们出海经常中暑,三伯就把它种在海边.
为了保证红椰苗的存活,三伯在红椰苗旁边搭起一间茅房,日夜守护在红椰苗身边.
几年后,在三伯的呵护下,红椰苗长成红椰树,开了花,结了果,为乡亲们遮阳疗伤治病.

由于三伯在战争年代多次带伤立功,复员后,又为家乡架桥修路,盖学校,县政府为了表彰三伯,几次要把三伯调到公社工作,但都被三伯谢绝了.
他说国家刚解放,经济困难,我是一名复员军人,身强力壮,应为国家分担困难,为乡亲们多做实事,不能增加政府负担.
其实,三伯也是舍不得离开它那棵为民除病的红椰树.
这样,三伯就像那棵红椰树一样,深深扎根在家乡的大海边.

当网长几年后,我到外面谋生.
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惦记着海边的红椰树,仍然惦记着培育红椰树的三伯,时刻没有忘记他们的恩情.
今年,我退休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回来,看望日思夜想的红椰树和三伯.
11月10日,下午3时,我终于回到家乡.
想不到最先欢迎我的是呼呼的风和劈哩啪啦的雨,我想,莫非是遇上台风了.
我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是今年第30号台风"海燕",夜间掠过西沙群岛南部海域,今天中午起海南岛沿海将有7—9级大风和暴雨.
见鬼啦,11月还刮台风,不过还好,这里不是台风中心,风力只有7—9级.
谁想到,当我穿上雨衣,想冒雨去看望红椰树和三伯时,风却越刮越狂,雨却越下越暴.
刚一上路,我看到公路两旁的树,不少被暴风拦腰折断,树叶满天飞舞.
突然,一片树叶打到我的脸上,"啪"的一声,我觉得天动地转,像是被劫匪的巨掌猛抽一样,脸部又麻又辣.
我想这是风神的善意警告吧,于是,迅速回家,拴紧大门.
窗外,风使劲地逞能,雨出奇地倾泻.
电停了,柴淋湿了,不能生火做饭,晚饭只好吃中午剩下的一罐八宝粥.
刚吃一半,儿子打来电话,说"海燕"台风登陆菲律宾时,造成死亡超过2000人.
现在,台风中心正从三亚乐东东方海域经过,最大风力阵风可达16级,嘱咐我注意安全,不用外出.
我自锁在屋里,安全是没问题的,可是红椰树和三伯呢,风狂雨暴,他们在海边能经受得住16级"海燕"的考验吗60年来,红椰树和三伯,经历过无数次强风暴雨的冲击,每次都是笑傲暴风雨,锻炼得更加坚强,这次我相信也不会被"海燕"击倒的!
但愿如此.

晚上10点钟,风停了,雨只是淅淅沥沥地下,估计"海燕"已经筋疲力尽地飞走了.
但我还是睡不下,还是牵挂着曾经恩赐于我的红椰树和三伯.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我顾不得饥饿,就抄小路去看红椰树和三伯.
路上的惨状,真是目不忍睹.
瓜棚贴着地面,大树被连根拔起.
我的红椰树和三伯,你们该没事吧.
我远望前方朝着红椰树的方向走,几次被脚下的树枝绊倒,爬起来又继续前进.
进入沙滩,终于看到红椰树的顶端.
叶子在舒展着,椰果累累地挂在叶把下,我暗暗庆幸,红椰树万劫余生,太幸运了.
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红椰树下.
它的四周生长着高矮不一的小红椰树,形成一片红椰林,这些应是三伯近年的战果吧.
红椰树们舒展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着,像是向我这个阔别多年的朋友招手.
看到它们微笑着,我大声地喊,红椰树,我看你们来了.
我张开双手,抱住老红椰树,一个劲地亲吻它.
吻够了老红椰树,我来到三伯的屋檐下,门开着,人没在.
我转身朝沙滩上望去,看到一个人在挖洞种树的背影,他就是三伯.

此刻,我心潮澎湃,一个90高龄的老战士,还一心扑在工作上,这不能不让我感动.
我立即转身回家,收拾行李,也来海边居住,决心像三伯一样做一棵顽强拼搏、倾心奉献的红椰树.
椰树·椰雕海南岛被称为"椰岛",顾名思义,肯定与椰树有关.
在海南岛,只要你仰望天空,你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致:蓝天白云间,有一棵直上云霄的树,灰褐色的有环痕的笔直的树干细长,越往上越倾斜;树顶长有羽毛状叶子,形成树冠,尤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它就是椰子树.

有"海南椰子半文昌,文昌椰子半东郊"美誉的东郊椰林,椰海壮阔,广茂昌盛,英姿各异,漫步其间,即使是在密集的树中,往上眺望,那些有节奏的绿,在高阔间的恣意,依然让我心境豁然,一些词句不断在我脑里涌现:以轮回的颠覆/探出嫩芽/生命穿壳而过的顽强/铸造本质//根脉是深入土壤的毛细血管/母体脉动/根蒂葳蕤//年轮/比不过拔节的速度/骨感的身躯/始终昂首/以强健的颜值/蓬勃成风景//羽叶搅碎阳光/筛下金子/回报根的情意//椰果在天高云阔中肆意/以高洁的骨骼/及魂魄隐入的水心/回馈烟火人间我所描述的椰子树,是用语言对他物的一种审美.
在东郊椰林,生活在这里的农民,世世代代以椰为食、以椰为用.
明代大学士丘浚在《南溟奇甸赋》中称赞,"椰一物而十用其宜"一点都不假.
椰子的皮可以加工成地毯、绳子;它的根可以制药;椰叶可以用来包裹薏糕、做苙的壳;枝干可以制家具,建房屋当顶梁等.
在我有限的视野里,没有哪种植物像椰子树这样物尽其用,受益者众,我对它的情感,尤如青梅竹马.
记得小时候到母亲的娘家文昌白延坡口村,守家的井头婶,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根顶端绑着镰刀的竹杆到家门口的椰树下摘椰子,让我先把椰子水喝了,再把椰子劈开,如果椰肉是嫩的,就用小勺子刮椰肉来吃,椰肉甜滑细软,像果冻又比果冻天然且经得起回味;椰肉老的,肉硬油多,嚼过后齿间留香.
咬不动了,就把那老椰肉刨成丝,拌两三条小咸鱼,再放一点盐炒一炒,就是一盘菜了.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椰丝炒咸鱼配地瓜稀饭,是我儿时吃过的印象最深最令我时常回味的饭菜.
那时家里的生活用具也多是用椰壳做的,如装有木柄的椰子壳制成的杓、汲水用的碗等.

把椰子的物件推向更高审美意趣的,当属用椰壳制成的工艺品,即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海南椰雕".
出生东郊镇西沟村的符史琼老师就是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海南椰雕)代表性传承人.

我是在东郊椰林建华山的一栋民房里拜访符史琼老师的.
符老师身材中等,面相憨厚,寡言,乍一看,地道农民一个.
他先给我看一些他用整个椰壳雕的储物罐、小花瓶等椰雕工艺品,图案多是花、草、鸟、云等.
不容我细看,又急带我到一间外表破旧的平房,掀起盖在几个尚未面世的椰雕作品上的塑料薄膜,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些大气磅礴的樽、瓶、坛.
我震撼!
它们流畅的线条、典雅的造型、温润自然的椰壳肌理充满了宫廷感,把它们放在展馆或宾馆大堂里作为镇馆之宝,一点都不为过.
如他制作的一个两米二高的椰雕镶贝大花瓶,瓶上的图案是一幅天涯海角图,底是沙底雕,花瓶的一面,用贝壳镶成的有渔民、海鸥和船.
两对担着鱼的渔民的背影,从步态里,都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图案的下面,用贝壳镶有诗文:风情闻四海,生态自天然.
椰乡文化展,农家新又新.
花瓶的另一面,用贝壳镶成的有乡村、椰子树、牛.
尤其是三棵婀娜的椰子树下,两只一大一小的正在行走的牛,形态逼真,很有动感,海南农村的乡野气息浓郁.
图画的下面,用贝壳镶有诗文:家乡多秀色,百里翠相连.
玉液千村醉,瑶圃万象妍.
整个花瓶精致、大气又地域文化气息浓厚.

我第一次见这么高大上的椰雕镶贝大花瓶,站在它旁边,显得我更矮小,敬佩之情顿由心生.
没想到平时在田间地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椰子壳,竟由符老师的双手,化腐朽为神奇.
"制作这个花瓶需要多久""一年.
"符老师的回答让"时间,耐心,恒心"这些词在我脑里跳跃.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符老师带着他的徒弟们,天天对着这些椰壳、贝壳,切割、抛光、打磨、镶贴、嵌贝、雕刻……与它们相守、对话、神交,那一雕一刻,就是他的言语,他的表达.

符老师制作的另一个作品,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吉祥如意樽.
这个樽由三部分组成,底座由木雕鑲贝而成,顶部是用黄花梨雕成的一只小象.
樽主体的材质是椰子壳切割成块,打磨、拼贴而成.
樽的左右,各有一个由椰壳制作的小象头,象鼻上各有一个圆环.
樽的前后,各有"吉祥"、"如意"两个字,雕刻的图案是双龙戏珠.
吉祥云中的双龙,以翻云覆雨的身姿,耍弄着一颗硕大的被火焰包围着的珠,双龙跃动的姿态形象逼真,画面沸腾,雕工的细膩、层次的复繁与画面的大尺寸,让人不敢相信,小小的椰壳,竟能有如此精彩的大制作.
与此形成反差的是,樽盖部位,采用的是线雕手法,白描的花饰和纹饰,线条之均匀、流畅与简洁,给人安静秀气的感觉.
这动与静、简单与复杂,都显示了符老师那双看似粗糙却能创造美的手的传奇.

这个用纯椰壳拼贴、雕刻成的樽更显示了椰雕艺术的纯粹与质朴的高贵.
我抚摸着它上面的浮雕纹饰:"太完美了,这个樽得需要多少块椰壳""这里每一件作品所拼贴的椰壳片都在两万片左右.
小椰片的纹理都要与整体和谐,如果有一片颜色不和谐,我就要将它换掉.
每一片椰片之间的衔接都必须不留痕迹,还要经过艺术处理,让它们之间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
"说到椰雕制作,木讷的符老师话语变得流畅,面肌也生动起来.
他非常享受我看他的作品时那种叹为观止的表情.

是的,他确实值得享受.
从小就常拿粉笔在地板上乱画,没有笔就在沙地上画的他;即使是家徒四壁,饿着肚子也要拿起小刀在椰壳上雕刻的他,像椰树的根脉对土地的眷恋一样,对椰壳饱含深情.
每一片椰壳,在他眼里都是宝物,都有灵性.
他从不在自己的作品上刻自己的名字,但他用大半辈子的时光,以精研细磨的精神专注于椰雕,很契合椰树坚韧的品格和全然奉献的精神.

我思绪翻飞,感慨连连.
离开符老师的作坊时,有关"海南椰雕"的词句又在我的脑里跳跃:一个椰壳/一把刻刀/与孤寂相守/与椰壳对视/守住的是光阴/守不住的是刀尖/它可游走龙蛇/它可包藏万象人间//三四毫米/沉浮凹起/沉下风花雪夜/浮起万种风情/镂出意趣空灵//微小的椰壳/一个自然的物件/它的圆/圆不过一把刻刀/刻刀的圆/圆不过椰雕艺人的手和心/一刀一刻/刻的是心情/把玩的是滋味人生//微小的椰壳/也能窖藏历史的横亘/从苏轼坊间的品牌/到登入朝堂的贡品/再到随喜方家的宝件/时光之手/经日月的翻捡/掂出了椰雕绵长的深邃椰树,摇曳在记忆之海1我的内心,需要一棵椰子树的救赎.
这是一棵珍藏在我记忆之海的椰子树.
与一个人,一座城,一段情有关.
也与一张自画的明信片有关:紫红色的霞光,为本该蔚蓝色的大海镀上一层瑰丽的幻彩.
于是,所有的波涛,顿失汹涌,仿佛只是大海于睡梦中不知不觉发出的一串呓语,层层叠叠地洒落在这个温暖的尘世.
孤舟与白帆,被作画者成倍地凸显,却不至令人产生半分的违和感.
海鸟的翅膀,以飞翔之姿,定格在霞光中.
仿佛只需一声高歌,就可将它一生的梦想打造成一把金色的钥匙,开启未来之门.
一棵特别高大的椰子树,逸出整幅画框,直指云天.
将大海、沙滩、帆船,乃至整个尘世,尽皆置于脚下.
作画者用娴熟的技艺,仅用一颗椰果的坠落,切割了画面中的动与静.

椰树下,还有一位黎族青年的侧影,做无限眺望状.
被风撩起的衣襟,如同一对水鸟的翅膀.
而他全身似有一种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忧伤,渗透在这霞光万丈的早晨.
2而这位站在椰树下的黎族青年,却成了我的笔友,后来也成了我的初恋.
命运的阴差阳错,好像是五百年前埋下的一支伏笔.
一个看不出有任何征兆的初夏的午后,我到邮局去查询订阅的《天涯》杂志有无准时到来.
拿到心仪的刊物之后,我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和往常一样,坐在邮政厅一扇吱嘎作响的吊扇下面,享受带着几许热浪的凉风,翻阅新到的刊物.

这时,我看见邮局已褪色的绿漆长椅上,遗忘着一封被撕开过的信件.
雪白的信封,印有几只淡红色的海鸥,飞翔在一片遥远的蓝.
信封上一手有如行云流水般的钢笔字吸引了我的目光,顿令时年十六虚岁的我,一个有着浪漫情怀的小女生陷入无边无际的遐想之中.

好奇,像鲜花丛中的蜜蜂,嘤嘤嗡嗡地盘旋在我的心间.
我顺手拿过信封朝桌子上一抖,这张与我有着宿世之缘的明信片就滑落在黯淡的条桌上,绚烂了这午后的时光.
打动我的不仅仅是这唯美的画面,还有那画面上黎族青年的忧伤.
我翻到明信片的反面,看见上面是用信封上同样的笔迹书写的一首小诗:朝霞,是上天洒向人间的慈悲大海,是上天挥毫书写的情书孤帆,是尘世漂泊的念想水鸟,是霞光与暗夜的歌者椰树,是我灵魂的暖巢而我,是大海之子生在斯,长于斯有海水般奔涌的热血有浪花般生生不息的热情也有着海一般辽阔的忧伤——你的朋友:亚达3我无法抗拒诗歌对我的诱惑.
强大的诱惑力促使我在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信件的主人前来认领之后,悄悄地带回了家.
回家后,我写了封语无伦次的书信,以一个十六岁少女才有的无知无畏,寄给了这位陌生人.
就在我几乎完全遗忘了这件事的时候,突然收到了这个叫做"亚达"的黎族男子的回信.
他说,我是唯一能读出他的忧伤的人.
我成了一个早恋的女孩,在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时候疯狂地爱上了他.
或许,是为了明信片上的他看起来那么美好;或许,是因为他的字里行间处处洋溢出来的华彩.
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与我相隔得太远,有足够的神秘感.

谁能读懂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事呢包括我自己.
暑假来临,我就揣着从家里偷来的一笔"巨款",整整一百块钱,勇敢地踏上了"寻爱之旅",去的时候甚至没告诉他一声,想给他一个惊喜.
其实,也是怕他拒绝我的到来.
4当我如同一颗流浪的星,从遥远的江南,一路颠簸到海南的时候,用身上的最后一块八毛钱打了个电话给他.
当他听见我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没能掩饰住颤抖的声音说"我已到了儋州"时,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气急败坏地吼我,反而无声地笑了一下说,像我想象中的你.

他虽然没吼我,虽然他笑着说我像他想象中的样子,可他并没认可我的爱情.
他说,我是和他同类型的人,就像是一棵椰子树上孪生的一对椰果.
都是有着大海一般澎拜激情的人,都有着灵性与飞扬的文采.
可正因为彼此太相像,所以才更不适合在一起.
原本,我以为他拒绝我的理由一定是成年世界惯用的词语:你还小,应该回去好好读书……谁想,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一句也没出口.
5他拒绝了我的爱情,却给了我最温暖的友情.
儋州225公里的曲折海岸线上,处处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海浪,银白色的沙滩,茂密的红树林,辽阔的滩涂,都有如一首首天然的叙事诗,用清新、华丽的语言,向我讲述一个又一个古老的传说.
而椰树,更像是归来的王者.
它们傲然挺立,它们摇曳生姿,它们迎风而歌.
椰叶就是它们的发音器.
在这里,椰林的繁复多姿彻底颠覆了我对椰子树肤浅的认知.
对自小生长在内陆的我来说,对椰子树的认知,只停留在电影里看见过的画面:高大、挺直,有点像家乡的风车,摇曳在蓝天碧水之间.
而在海南,我看见的却不仅仅是高大挺直的椰子树,还看见许多风姿迥异的椰子树.
有的枝干横逸,几乎是贴着地面生长,但生长椰叶的顶部,却一定是昂头向上,叶片保持顺风的方向;有的像一对同根生的孪生姐妹,彼此相向.
但无论是何种形态的椰子树,都像一位青春妙曼的舞者,在银白色的沙滩上轻款、摇曳着海岛的专属风情.

漫步在椰林的时候,亚达深情地抚摸着一棵椰子树对我说:"做人就要做椰树,挺拔、硬气,不惧风暴与艰难……再说,椰树还全身是宝呢!
"这句话可半点不假.
椰树挺拔高大,外形非常美观,是热带城市行道树及景观树的首选.
椰壳质地坚硬,冷热不变形,可制优质活性炭,或加工成各种精致器皿、椰雕、乐器等工艺品.
在宁波,我就看见过一个近200平米的展厅,全部用来展示这些精雕细刻打磨出来的椰壳工艺品.
有壶有花瓶,有各种造型的船及乐器,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产品.
风格百样,各具特色.
其中有古朴厚拙的,有轻盈纤巧的,有线条简约的……在乳白色的灯光映照下,发出玉一般的光泽,美好得就像是荷叶上滚动的那一滴滴露水,令人心尖发颤.

亚达家吃饭用的碗、饮水用的茶壶、茶杯,放在水缸里舀水用的瓢,就连他阿妈和妹妹用来搽头发用的椰油,都是装在自制的椰壳器皿中.
因亚达天生就具有艺术家的天赋,随手做出来的每一件器皿都造型奇特,不同凡俗,极具生命的张力,也散发着某种难言的温暖.

到海南岛之后,我才知道,椰子不但可以喝椰汁,还可砸开吃里面的肉.
果肉含有大量蛋白质、各种维生素以及矿物质.
椰肉色白如玉,含在口中,芳香滑脆,是老少皆宜的美味佳果.
并且,椰肉还是餐桌上的美食,舌尖上的美味.
椰子糯米饭、椰汁虾、椰子鸡汤等美味就是海南的传统名肴,不但口感好,还特别滋补身体,健胃益脾,是不可多得的好食材.

椰汁是海南岛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饮料,完全不用担心色素、香精、添加剂等问题,且甘甜解渴.
在此间,椰汁几乎取代了饮水.
渴了,取一个椰子喝汁;累了乏了,再来一个椰子;饿了,也可来一只椰子.
喝完汁再吃肉.

亚达阿妈是一位身材几乎和少女一般完美的中年妇女,除了水蛇腰之外,还有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
平素里,她总是穿一件黎族人常穿的无袖对襟上衣,围一条色泽鲜艳的筒裙,在黎族人那种名叫"布隆亭竿",外形像极一只倒扣的船型茅屋里,袅袅婷婷地行走.

看亚达阿妈干活简直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因她身材宛如少女般婀娜,又具有少数民族能歌善舞的天性,行走极富韵律感.
举手抬足之间,也充满舞蹈才有的美感.
她仰起手臂梳头,手指、肘部都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头长发,在阳光的爱抚下,也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泽.
她总是嘴里叼着一根银饰的发簪,在海风的吹拂下费力地盘着她的发髻.
紧身的对襟衫,因她手臂的上扬而绷紧,一对秀挺的乳房把衣服撑的鼓鼓的,看起来仍然富有青春活力.
当她梳洗完毕,头上顶着一个大竹篮去海边摘椰子的时候,扭着水蛇腰,莲步姗姗的样子,简直比水妖更易迷惑人.

摘完椰子回来,亚达阿妈就会动手忙活做椰子糯米饭给我们当早餐吃.
她做椰子糯米饭的过程宛若行云流水,非常地美.
先取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挑开椰子上的一个眼,用个洁净的白搪瓷盆盛椰汁,然后将椰子一剖为二,将蜜枣、莲子、花生米、葡萄干、枸杞放进去,然后再将头晚浸好的糯米码进椰壳内.
这时,一般人家会再放点白糖进去拌一拌,但亚达的阿妈喜欢用自家产的蜂蜜.
她说,用蜂蜜做出来的椰子饭,不仅仅是比白糖做的更营养,口感更醇香一些,还多出一种百花香.

这时,我突然明白亚达的艺术天赋原来就是源自于他的母亲.
她行走、起卧、下田、赶海、做饭,皆近似一种行为艺术,让观者如痴如醉.
我讶异于一个海边渔村的黎族妇女,年近半百,依然有着一身吹弹可破的雪肤,有一头黑亮柔软的长发,举止行动之间简直如贵妇般优雅.
看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天性高贵的人,并不会因其地位的卑微而更改他们与生俱来的优雅.

亚达说,母亲的美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的美丽,还有椰子油的莫大功劳.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椰子也可以榨油.
亚达解释说,椰油是从椰肉里榨取出来的,具有很广泛的用途.
可治疗多种慢性病和皮肤病,还可降低胆固醇.
此外,还可用来美容.
他阿妈就是长年用椰油护理长发,养护皮肤、牙齿的.

提炼完油之后的椰肉,就成为一个小小的黑饼.
可别小瞧这油饼,可是喂养牲畜的好原料.
奶牛吃了就可提高乳脂含量.
其实,椰叶和椰干也是牲畜爱吃的饲料呢!
但在海南岛,椰子叶主要是做编织用的,也可做黎族传统民居"布隆亭竿"就地取材的屋顶.
亚达家烧的柴火,就是用干枯了的椰子枝叶.
而椰木,质地坚硬,当地人用来造船或做房子.

椰花苞,当地人从中割取椰花汁酿制椰花酒,或提炼椰汁糖等.
口感都很好,有着椰子特有的清香.
亚达家和黎村其他渔家一样,吃、用、住、行(船),都离不开椰树,完全是就地取材型.
与众不同的是,他家的一切都比别家的精致许多,独特许多,秀美许多.
包括人.
阿爸阿妈、阿姐阿妹,包括亚达本人,都是黎村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6对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外地人来说,椰树等同于海南岛的代名词,也等于是海南岛的一张名片.
而对海南岛本地人来说,椰树更是一种精神上的隐喻,代表本土文化的精神图腾.
而对于黎族人来说,椰树几乎等于一种崇拜,与他们血肉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一切,与椰树的传说有关.
传说的版本有许多种.
在黎族人心中、口中传承的却只有一种:,他们的祖先,越王(越人是黎族的先民)因打了胜仗,在寨子里庆祝胜利,疏于戒备,晚宴时喝得酩酊大醉,被奸细趁机暗杀,并将其头颅悬挂在旗杆上通知敌人前来攻寨.
敌人攻寨时万箭齐发射向城墙守军,箭却纷纷落在旗杆上.
旗杆渐渐长粗、长高,变成椰树,箭也变成椰叶,黎王的头颅变成椰果.
敌人看到此景吓坏了胆,不战而退.
椰树也就成了黎族人民的象征.

亚达更是对椰树情有独钟.
在他所有的画作里,椰树都是唯一的主角.
蓝天、大海、船与人物,都是椰树的背景,包括他本人.
在亚达的画笔下,每一棵椰树都独具神韵.
有的如月色一般婀娜,有的如太阳一般庄严,有的似山一般的刚强,有的似水一般的柔情.
但无论哪一种椰树,在他笔下都熠熠生辉,散发着神性的光芒.
从这些画里,任何人都不难看出作画者对椰树的热爱以及崇拜.
他的画作中,几乎每一棵为主角的高大椰树下,都站立着一个细小的身影.
观画者会不由自主地揣想:究竟是椰树庇护了他,还是他在守护着椰树其实,椰树真的庇护过他.
亚达妈妈说,椰树是亚达的守护神,救过亚达的性命.
早在亚达只有五岁的时候,一个人蹲在椰树下画沙.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条金环蛇隐藏在金色的沙粒间,根本不易被人察觉.
待它冷不丁地出现时,小亚达吓得只会喊阿妈.
而阿妈在离他有几百米距离的沙滩上挖蛤蜊.
听到亚达的哭喊,亚达阿妈火速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一条金环蛇头被树上掉下来的椰子砸得稀巴烂!

当下,惊出一身冷汗的亚达阿妈就拉着哭喊着的亚达跪倒在椰树下,拜认这棵椰树为干阿爸.
亚达整个成长过程都没离开过这棵椰树.
从小学到初中,再从高中到美院,这一路走来,无论他的欢喜或是伤痛,他都会跑去和他的椰树阿爸说.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椰树与亚达,早已融合成成血肉相连,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境界了.

亚达对椰树,既像是父子,又像是恋人.
他固执地在自己所有的画作里大费笔墨地去画一棵椰树,也不厌其烦地在自己的文字里书写、歌颂椰树.
就连他的日记里,记载的大多事情都与椰树相关.
哪怕本来毫无关联,最后他都会绕到椰子树上.
比如他阿妹有一次偷偷翻开他写关于我的日记给我看,上面写的是:阿萍,一位有着椰树般婀娜身姿的女孩,一个足以惊艳时光的女孩,娉婷着向我走来,她是那般地美好、纯净,像蓝天大海,更像是一棵少女时期的小椰树,有一点点任性,有一点点率性,又有几分妩媚与娇憨……7一个礼拜后,亚达无声地对我展示了两张火车票.
原来,他帮我买好了返程车票,并为了保证我路上的安全,要亲自送我回家.
离家时,我只留下一封书信,告诉父母我去了有诗歌与椰树、海风的远方.
该回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
这下,我还真的没勇气一个人回家面对我的父母.
爱情幻想的破灭,对我的打击既沉重,又不算太沉重.
这话听着矛盾,但其实是事实.
因为当年的我,只有虚岁十六岁.
我真的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或者说,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只知道,亚达虽然拒绝了我不成熟的爱情,却给了我最温暖的友情.
在海南岛的日子里,他与我晨昏相伴,带我游遍了黎村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儋州225公里的海岸线也随处可见我们的足迹.
他带我赶海,到滩涂钓虾、挖蛤蜊、拾贝壳、抓螃蟹;也带我出过一次近海,体验了一把航海的滋味.
帆与桅杆,缆绳与海鸟,还有他那双蕴含着淡淡忧伤的眼睛,成为我一生难以企及的梦想.

月亮升起来的夜晚,他带我逛夜市.
请我喝椰花酒,吃椰子做的冰淇淋.
夜深的时候,带我到银色的沙滩上,吃烧烤,赏月亮、数星星,拉他亲自制作的椰胡给我听……我喃喃地对他说着我的梦想:成为他今生最爱的人,成为一个用文字去认知世界的人.

而他,把头俯了下来,似乎想亲吻我的额头.
我在激动中眩晕,慌乱中迷惘……闭上眼睛许久,根本没分清,他究竟有没有吻过我.
风声、海涛声,连同他的琴声,一起走进我的梦里,萦绕了许多年.
8近乡情怯.
我这个虚岁十六岁就为"爱"私奔的少女,徘徊在家门口,几度不敢进去.
亚达说,别怕,有我在.
不会让你父母为难你的.
他不知道,我父亲戎马一生,性情刚烈火爆,是很难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对待他十六岁不到就"私奔"的女儿的.
进门后,我瑟缩在角落,根本不敢抬头看父亲铁青的脸.
母亲在旁煽风点火,用极流畅的语言痛数我的"罪行"亚达却勇敢无畏地对我如同暴君般的父亲,怨妇般的母亲说:"请不要为难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孩.
她还小,根本分不清梦想与现实的差别.
请伯父伯母原谅小阿萍这次的冲动,就当她是一个人独自外出旅行了一周,对她今后的人生也是一种历练.
"父亲的雷霆之怒在瞬间爆发,脸红脖子粗地冲了过来.
亚达勇敢地把我藏在身后,用他的胸膛承受了父亲暴雨般的铁拳.
他对哭泣着哀求父亲不要再打了的我说:"没事,怒火还是在我没离开前爆发完为好,不然我还真的不放心把你交还给这样的父母.
"当父亲终于停下来,气怒交加,累得直喘气的时候,亚达恭恭敬敬地给我父母鞠了个躬,:"伯父,伯母,您二老的心情亚达表示充分的理解.
阿萍这么冒失,无端离家出走,让您二老担心了.
这个我早已批评过她了.
她到海南岛的第一天我就给二老来了封信,告诉二老过几天我就会送她回来,我一定会确保她人身的安全.
看样子您二老还没收到这封信,不然您二位就不会如此生气了.
小阿萍在海南岛期间,几乎与我寸步不离,因此我敢保证,她去时怎样回来仍然怎样.
亚达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阿妹,不敢对阿妹有任何损伤.
现在完璧归赵,请伯父伯母放心!
"因为亚达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特别地诚恳,他那双澄澈的眼睛也倒映出他灵魂的洁净.
刚还暴怒的父亲与絮叨的母亲,一致选择了信任.
面对这场以我离家出走所产生的风暴突然的停息,如释重负的我却又莫名多了一份纠葛不清的伤感:谁说我丝毫未有损伤的对一位十六岁的花季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爱的粉红梦想破碎了更令人心痛在父母家人与亚达握手言和的瞬间,我知道不应该,心却真的碎成了玻璃渣.
并且,每一粒碎片都深深扎进了我心底,在来来回回地切割着我失恋或自以为失恋的疼痛.
9回去后不久,亚达就做出件令全家不解的事情,放弃了美院在读研究生的学业,弃笔从戎.
做出决定的那晚,他给我来过一封信:"阿萍,岛上扶桑花开得正艳,三角梅、鸡蛋花也是.
相信你会和我一样,对色彩有着同样的敏感.
因为,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
你走后,椰树阿爸不开心了,没结一颗果子.
但愿他只是和你一样,耍耍小脾气.
我知道他是想你了,他喜欢听你银铃般的笑声.
整个海岛的椰树们都在想念你了.
无论是红椰子、黄椰子还是绿椰子,它们都在海风中念叨着你的名字.
无论是高椰树还是低椰树,它们都还记得你调皮却善良的眼睛……阿萍,我决定了,暂时放下心爱的画笔,换上我向往了一生的海军蓝.
我深信,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我此刻的抉择,小阿萍你也一定会理解并支持我的决定.
此刻,星光灿烂,长夜如许,我思潮如泉,彻夜难眠.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启齿去告知我的父母.
或许,我要先斩后奏,否则只怕不能如愿.
阿爸阿妈就我一个儿子,我肩上负有赡养、供奉双亲的职责.
如果,有一天,我在执行任务中不幸罹难,请你记得来海南看看我的阿爸阿妈.
阿妈喜欢你,甚至已超过了我的两个姐妹.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幸一语成谶,请你不要难过.
因为,唯有你懂得,大海,才是我最向往的故乡.
那时,请你相信,我不是死去,而是和我的祖先越王一样,长成了一棵参天的椰子树!
如果你有心,请记得在我第一个忌日,坐在我椰树阿爸的脚下,再喊我一声亚达哥,陪我再喝一碗椰花酒,陪我再数一次天上的星星,和我说说你花开的梦想,就好!

…——永远支持你的亚达哥"10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破天荒的,这封信我没有回.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下笔.
对他弃笔从戎的决定,我觉得很突然.
可凭我对他天性中与生俱来的那一份热爱的了解,我又心知是必然.
了解,却不一定代表支持.
既然如此,我只能保持缄默.
后来,他真的如愿去海疆当了名普通的士兵,为保卫祖国的南大门尽一名公民的职责.
而我,也迎来高中三年的忙碌生涯.
渐渐的,我们联系越来越少了.
起初,是因为各自的忙碌,加上他驻守的海岛离陆地很远,交通非常不便.
没有台风的日子,一周还可有一次供给船上岛,遇到台风泛滥的日子,一两个月供给船都靠不了岸.
战士们吃的就只能是罐头食品和抽芽了的土豆,生活非常的艰苦,书信往来也非常的不便.

后来,是逐渐习惯了不去打扰对方.
有多少爱,始于轰轰烈烈,却老于平凡进入大学的第二年,我终于淡忘了我曾经以为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永远不会淡忘的初恋.
亚达悄悄地从我生命中淡去,有如天上的一颗星.
在东方破晓的时候,悄悄隐于苍穹.
直到我儿子出生,父母抱着大胖外孙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才对我说起当初亚达临走时单独对二老说的话:"阿萍未出嫁前我绝对不娶.
如果她一辈子未嫁,我就一辈子不娶!
如果她长大了,仍然确信自己是爱我的,可以让她来找我.
"父母说,亚达是位好男人,是位真汉子.
是有着椰子树风骨的好男儿!
这句话,晚了十年.
而我,早已为他人妇.
我又还能说什么呢难道抱怨父母的自私抱怨父母棒打鸳鸯那一夜,我默默地流泪.
为这不及开花就已陨落的一段恋情.
11转眼,儿子已经学会牙牙学语了,会口齿不清却甜甜地喊"妈妈"了.
我又一次淡忘了亚达.
关于亚达是否真的爱过我,还是只是出于天性中的善良给我一个"君未嫁我不娶"的誓言,我都不再纠结了.
也不再悄悄设想,如果我知道他爱我,知道他给我留下过承诺,我会不会真的在考上大学的第一天就对他表白:海可枯石可烂,我爱你之心依旧越长大,许多话越不容易出口.
爱,尤其如此.
12我的内心,需要一棵椰子树的救赎.
当我接到亚达战友辗转寄来的一束信的时候,我的心一下碎成了漫天的星斗.
"阿萍,许久没有接到你的来信,不知你是否在紧张的备考阶段岛上交通不便,我每天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到码头上去眺望,我总奢望送给养的船只能捎来你的信,那将是我快乐许久的源泉,一直要到你下一封来信才会被取代,于是我又重新获得一次更快乐的体验.
近来,你的信越来越少了,我猜想你一定是越来越忙了.
无论你有没有信来,我都习惯了码头上的守望.
最少,我可以眺望有你的版图,最少,我可以像棵椰子树一样,站在祖国的蓝天碧海之间,等待又一次的开花结果……""阿萍,我都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联系了.
好像还是你上次考入大学的时候来过一封报喜信.
为你的成长,亚达哥感到真心的喜悦,祝福你,我的小阿萍!
哦,不,现在似乎已不太适合再喊你小阿萍了,你早已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
就像我画笔下那婆娑的幼椰树,接受海风的洗礼之后,已变得更美丽更娉婷……阿萍,这些日子里,我知道我越来越想念你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这个事实""阿萍,算算日子,你也快大学毕业了罢可你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给我写信了.
可能,已经长成大姑娘的阿萍,终于有了新的心上人了,不再记得你的亚达哥了.
我不怨你,这本该是你正常的生活.
记住,亚达哥给你的承诺是,只要你一天未嫁,我绝不另娶.
我的心中,永远有你的位置!
就如椰树永远在我心中的位置一样.
""阿萍,接到你父母来信了,告知你已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我想,我是应该为你高兴的,却无端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我坐在海边,守望着有你的版图.
海鸥一声声地叫着,喊痛了我的灵魂.
椰子树在海风中拼命地摇摆,我想象着那是椰树在抽我的耳光.
为什么明明我那么爱你,却一直不肯开口在你成年后我曾写下那么多的思念,为你写下过无数首小诗,却一直没有勇气寄给你.
因为,我害怕打扰你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因为我相信,如果你仍然爱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看我!
我留给你的承诺还在,而你已经真正离开了我……既然这样,我的信更不能投递出去.
因为,我要你过得比我好!
"亚达哥对自己的结局,一语成谶.
为了祖国的海防事业,已经成为团级参谋的他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他留给我的,是这十二年来写下的相思.
信,捧在手里,有千斤一般重.
大悲恸往往是没有眼泪的,只有血.
我听见血往心里倒灌、汹涌澎湃的声音.
我的内心,需要一棵椰子树的救赎.
我记得你的玩笑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幸罹难,请记得在我第一个忌日来海岛看看我的阿爸阿妈.
请记得到椰树阿爸脚下,喊我一声'亚达哥',陪我喝一碗椰花酒,再陪我数一次天上的星星,和我说说你花开的梦想……"我知道,你终于成就了你的梦想,长成了祖国海岸线上一棵挺拔的椰子树.
此刻,我知道,我的内心,需要一棵椰子树的救赎,而不是眼泪.
回不去的十六岁,回不去的年华.
你的笑容,绽放在我十六岁的花季里,落笔成殇.
骨头的隐语1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俊朗神逸的椰树竟然蕴藏着多少人世的奥秘.
都说椰树是海南的名片和象征.
然我以为:它更是海南的骨头--上苍安置潜藏于海南的骨头.
是它擎出海南区别于其他地域的仪态和特质,载录了海南人生活与心灵最深处的愿望和往事,一如圣经之于基督,古兰经之于伊斯兰,缔造了一种神圣的秩序.

当我驻足于时光深处,抚摸一株椰树环形的节纹,倾听椰树用枝叶与天空交谈,我相信,一棵椰子树就是一部通向天堂的楼梯.
这太阳的植物,它的高贵在于靠近上帝远离地面而又扎根于大地.
不管生长于什么环境,它永远高昂那倔强的头颅,尽可能接近天空.
一次次抚摸着它的躯体,一种力量从手到心的弥漫,沿着它的身体往上攀登.

我不怕踩空,这样的爬行正如我走在回故乡的路上.
椰子树让我斩断妄念,也让我看到自己.
曾经羞于承认内心长满水葫芦和金鱼藻,就像这个世界长满浮躁与喧嚣.
在过往的旅程中,我每走一步就把心灵的螺丝拧紧一圈.
很空的行囊期待有所填充.
那么,就顺着它们的诱惑往上爬.
爬上去,抵达果实和丰硕,接近云朵和天空,领略高处的营养和甜蜜.
在一个椰子里,与丰富和芳香相遇.
我相信,在椰树的顶端,会有一束光点亮内心,被椰香浸润的梦,像时空深海的鱼,神秘,光滑柔软.

"一个走遍世界各个角落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可以说:我已见过世上最崇高的事物.
王椰树的浓荫早已罩在我的脸上,我也触摸到了她那永恒的脖颈.
"智利女诗人米斯特拉尔用她的笔,写出了我内心的话.

2我对椰树这根骨头的最初记忆,收留在小学课本里.
那没有生命和温度的图片,却颠覆了我有生以来头脑中关于树的全部印象.
故乡地处云贵高原,乌蒙腹地,多山多树,无海无湖.
桃梨李杏,柿桑栗苹;松柏杉桐;竹刺柳桤……所见之"树",其形其神其态与椰子树一伞擎天、挺拔超然迥异.
海南的椰树,和阳光、蓝天、大海、沙滩、云彩这些极具浪漫与个性的血肉一起,构成了一个金色、绿色、蓝色为主色调的世内桃源,频频向我招手,浪漫而撩人.

然要看椰树至少得到滇南.
千里之距加之囊中羞涩交通落后,一睹为快之愿遥不可及,更不用说去心仪的海南.
便看到了词典里的椰子:"常绿乔木,树干直立,不分枝,叶子丛生在顶部,羽状复叶,小叶细长,肉穗花序,花单性,雌雄同株,核果圆球形,外果皮黄褐色,果肉白色多汁,含脂肪.
果肉可以吃,也可榨油,果肉内的汁可以做饮料".
简单、含混,宏观而语焉不详的生物学描述有形无神,亲密接触椰子如海市蜃楼,竟成童年一梦.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从童年到青年,椰树在《绿岛小夜曲》的旋律里一天天窈窕婀娜,一个少年野兽般跃动的好奇在季节律动中膨胀,生根,直到十多年后在城里第一次邂逅椰子.

它们蹲在茶几上,安之若素.
青绿色的皮细腻微凉,散发着柔光,拿起来有一种石头的厚沉.
姑母说那是椰子,是姑父在西双版纳工作的战友捎回来的.
剥开,硬木壳下一层棕榈似的纤维像充满诱惑的黄色猴毛.
那清凉、甜蜜而绵长的芬芳,至今余香犹在……那个黑亮黑亮、庄重而神秘的硬壳被我留存至今,表面那荔枝核大小的三个孔,活像顽皮小孩的脸,眼睛嘴巴惟妙惟肖,似有一种灵性汩汩流出.
那双眼看着我从青年到了中年,一望就是二十年.

伴随时间淤积,曾经陌生的椰子在内心日渐清晰.
我惊异于它朴素身体里,蕴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每个秘密恍如一个玄机,仿佛从一个家族的脉流中涌出的巨大象征,联通自身及另一个世界,以此获得新的命名.

"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无穷地探索尚未知道的东西.
""好奇心这人的永恒的,不可改变的特性,"像灵魂的鞭子复苏我内心沉睡的欲望之蛇,信子顷刻鲜活,探向椰树隐藏的密语.
3椰子别名奶桃.
奶者,海南人生命延续之根.
桃,象征生育、吉祥、健康、长寿、仁义、避邪等词汇的"中国果",在民俗文化的纹理中致密渗透,散发着强烈的生命意识.
椰子以此为名,是否寓示了它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
历史的微光里,椰树与人的情志意趣相互投射映照,不断发酵积淀,长成琳琅满目的椰文化,让一部中华文化史意味深长.

这种联系发端于椰树起源传说.
代表性的故事版本一说是椰树乃掌管生命的太阳神和掌管美丽的闪亮神之女所化;一说为古代南方部落爱民如子的越王所化;另说则是南海观音点化黑龙献出灵身化为椰树,一个叫木耶的方丈以此搭救黎民.

传说是人心愿与憧憬交生的胎儿,不足为凭的一种情感寄托.
但它对文化的建构有巨大的影响力,留存每个民族童年生活碎片的"自己的记忆",凝聚着本民族的性格、精神、价值观念等,是一个民族生活、思想、情感的含蓄表达、彼此认同的标志与沟通情感的纽带.
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就是一个人生活意义上的全部.
当某种这样的事物和人联系在一起,它的生命和意义也就获得了扩展.
椰树传说版本各异,但都是海南人真善美情怀原始表述的"这一种".

在中国,西双版纳的椰树,果子虽不丰硕胖大,但也还精神,可惜没有大海,那韵致就少了份浪漫唯美.
广东、广西、福建的椰树,要不个子小,要么身材瘦,或者果子少……一如不能生育或营养不良的女人,不免缺憾.
最有风骨神韵的,还是在海南.
诗意海南,无论城市乡村,还是海滩丘陵,一棵棵、一片片椰树就是这首诗中最深邃的意象.
不管什么时节、什么心境到海南,总有一树婆娑和你打招呼,赠予一份无法拒绝的美好.
被海南收留足迹的人,记忆杯盏里都有椰树扎根.

就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海南.
远方有一颗或者几颗成熟的椰子,它们从椰树上跳下,落入赤道附近的波涛.
依仗不透水的外壳和果皮那充满空气的棕麻般纤维组织,随洋流辗转多途,浪迹四海,到某个适合之地,漂累的它们懒得走了,就停下来,在那里生根发芽.

漂泊.
一棵椰树的自然延续,竟然契合了海南人生存境遇的某种真相!
世事苍茫,荆棘密布.
椰树从出生,再没凋敝.
沧海桑田,星转斗移.
许多树的背影在时光中日趋模糊,暗淡.
一如这个世界上的贵人,尊者,农夫等等,一茬茬消亡.
而它,始终在岁月的朝霞中,常绿,常翠.

"如果一棵树生长在你家附近或是你经常走过的林间小路,你和他接触的时间越近,你的碳原子也会更加靠近树皮.
树干保持着这些和人类活动有关的原子,这是一个事实.
"科学家科特施塔格的原子论观点揭示出人与树互相渗透的真相.
百秩以降,椰树与人彼此成就,割舍不开,便有了岁月两岸始终摇曳的一种婀娜.
椰树的品格成了人的血小板,人的气质个性也以原子形式进入椰树.
人椰之间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愫,被时间冶炼成奇风异俗:从"地界椰"到"留种椰";从"定婚椰"、"新婚椰"、"夫妻椰"到"满月椰"、"子女椰"、"纪念椰"……椰见证了人生最重要关节,成了多彩民俗文化的主角,获得了"宝树"、"摇钱树"、"生命之树"等写满敬畏和尊重、浓缩喜爱于万千的昵称.
文化学家认为,人一切超越本能有意识的作用与自然界和社会的一切活动及其产品,都属于文化.
从这个角度说,"神灵生物"椰树与"文化"结缘是一种历史必然.
它成了海南的文化骨头、吉祥象征、共同图腾,便也顺理成章.

于是,那本叫"海南历史"的大书中,无数与椰有关的人和事,就像一个个字词标点,演绎阐发无尽意义,让这书厚重而深刻.
古老的海南,椰树印染着神秘色彩,人们将椰树慕仰为圣洁之物,生命永存之象征.
树庇人佑人,人敬树爱树.
转化到生活日常,数千年的椰缘历史与人的情感朝夕淤积,积淀成文化大树上的一株独秀,繁花锦簇,粲然葳蕤.

时光如水.
海南岛以海阔天空和阳光灿烂,收容了兵祸、饥荒、瘟疫,以及被命运驱赶的走投无路者.
椰树为他们撑起一个屋檐,以清凉和甘甜滋润他们的焦灼或屈辱.
无数从朝廷或国家那棵大树掉下来的椰子,一路漂流,最终在月色微茫的海南,于丛林荒芜中升起袅袅炊烟.
继而在椰风海韵濡染下,长成颗颗椰树,结出个个椰子,让我们今天依然可以嗅着馨香走向回家的路.

无论是海南四大才子的张岳崧、海瑞、丘浚、王佐,还是"岭海巨儒"的钟芳、杰出纺织技术革新家黄道婆,以及陈英才、何绍尧、白玉蟾等历史天幕数不胜数的闪烁星辰,英气逼人,才学出众,挥洒着耀眼之光.
其骨血无不凝集着椰树的个性特质.
特别是那位"三生不改冰雪操,万死常留社稷身"的刚峰先生"南包公""海青天",活着,以一株椰树的姿态挺立人间.
死后,也与椰树厮守长伴.
他墓园里那些椰树,根须汲取了他的营养,长得比别处的椰树更有风骨.

千百年后,打响了琼崖武装革命第一枪的杨善集,为了追逐光明,身先士卒,不惧马革裹尸,当年的振臂一呼,那份英勇沉雄,椰树一样嵌入这片热土,至今依然回响云端;红色娘子军巾帼不让须眉,满腔热血祭山河,于艰苦卓绝中锤炼成"世界革命的典范";"女杰流芳为国光"的"宋氏三姐妹"(宋霭龄、宋庆龄、宋美玲);刘少奇第一任夫人谢飞、国共两党张云逸、郑介民、陈策等200多位将级官员祖籍也出自海南,谁能说他们骨子里没有椰树的坚毅超拔、独立抗争……海南大地上的椰林,带着岁月斑驳,掩藏着多少沧桑故事.
它与人朝夕相伴,栉风沐雨,代嗣以继,亲历和见证海南历史变迁,塑造了海南人文化属性和奋斗群像,融在海南人的血液里,拔不掉,冲不淡!

正是这骨质数以千年的濡染和陶冶,成了海南人挥之不去的文化基因.
神话和民间传说都视为海南人灵魂和生命守护者的椰树,以旺盛的生命和坚强的外壳守护着海南人,像上苍赐予海南的一把"瑞士军刀",让海南人民穿越岁月密林有了足够底气.
"如果仅有一棵椰子树与人类一起出现在地球上,那么人类将生活得永远知足、幸福快乐.
"这句阿拉伯谚语表达了人椰之间的无尚亲密.
而东非万尼卡人以为:每一样树,特别是椰子树,都有自己的精灵,"每毁坏一株椰子树,就等于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因为椰树给予他们生命和营养,正如母亲对孩子一样.
"这样的说法也是海南人与椰树关系最好的诠释和注解.

确实,椰树的质地渗入海南人的品格和情操,荫育出无数流淌着椰树气质的文化名人和文化精神,决定和塑造了海南精神和海南人行为层次的椰文化特征.
于是,椰活跃在蔚为大观的诗文歌舞影视艺术中;于是,海南省政府在香港回归时赠送的礼物《天涯共此时》贝雕,主图案也少不了两株椰树;献给澳门回归的礼物也是嵌贝椰雕花瓶;于是,对椰树的自豪和依恋,激励海南人民在岁月的冶炼中迎风击浪,以苦为乐,创造了"二十八年红旗不倒"的光辉历史和今天引以为豪的"海南速度".

尽管,文化传统里的椰树,香味不如桂花浓郁,血统没有橡木高贵,地位不如菩提崇高,身价没有紫檀贵重,但苍碧的"椰文化"枝叶与中华文化光合作用,一样让东方文化的丛林,椰香不绝,氤氲弥漫.

从司马相如在《上林赋》植下第一株,之后代以为继,承古延今.
"槟榔无柯,椰椰无阴",左思内心的椰树郁郁葱葱.
沈佺期心里的"日南椰子树,香袅出风尘.
丛生调木首,圆实槟榔身.
玉房九霄露,碧叶四时春.
不及涂林果,移根随汉臣"是勇敢、坚韧和爱的象征.
窗体顶端"身如椰子腹瓠壼、记书身大似椰子、万卷真藏椰子中、君心椰子绰犹馀",对于陆游,椰就是另一个自己.
后代的钟易把酒沉吟"老干苍皮更不群,亭亭枝盖自清芬.
别来不为风狼籍,只为长天扫白云.
"赞的是风节气度……而清人郭象升眼里的椰树,几分惬意闲适背后多了份敬重:"夕阳村外几株斜,结子年来倍有加.
莫把寻常花柳看,海南是树亦桑麻.
"到了现当代,音乐家田汉笔下"十八万株三十里,椰林今日亦长城",是气势、是骨气.
郭沫若则在浪漫中看到椰树的特别:"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成林竟作撑天柱,坠地浑疑掷弹筒.
"哲学家、史学家胡绳赞之曰"椰树高于百尺楼,身经风祸气犹遒.
纵然欹侧总昂首,直上云宵不稍休.
"报人陈业轩说它"伫立凌云诉苍穹,狂风暴雨不弯躬.
"以至于海南首任省委书记许士杰甚至把"挺腰探碧宵,风雨舞多娇"的椰树比喻为自己的肌体、灵魂,连诗集也以名《椰颂》,厚爱溢于言表.
晋唐宋元,明清至今,千载文脉,余音绕梁,蔚为大观.
文史的河流中,椰们跃动的鲜活,飞溅出清脆的音乐.
或仰泳,或潜泳,要么爬泳、蛙泳,或者蝶泳、侧泳……不约而同在他们情感的原野繁茂生姿.

"只有将万物存放于血中,心灵的芳香才会永恒.
"这让诗人雅士们在内心种植椰树.
但不管哲人还是生活家、政治家,在他们思想田塬,情感沟壑,椰树崇高、无私、荣誉、友好、吉祥,要么脱俗不群、优雅高洁;要么无所畏惧,替天行道;要么坚韧不拔,意志坚强;或者襟怀宽广挺秀高大,无私奉献……这些蕴藏于椰骨里的胶原纤维,既与时代脉搏呼应,又和个人情志契合,是海南人民甚至中华民族成长所需的养分,时刻启示我们活着就要"群歌独舞尽英豪,唤雨生风弄海涛.
"艺术离开生活,那就是鱼儿离开了水.
这些对椰树艺术化表达的背面,是椰树把根扎进生活,凸现的新景观.
在香港民间,男方定聘须送长苗椰果到女家,结婚日由女家带回男家,放置客厅任其生根发芽.
更奇巧的是,粤藉人士颇重生女,闽藉人士以生男为尚,均喜送迎之中有根有叶的椰子,其象征意义已经远不止"孩子".

而台湾大学的校徽图案上的椰树,蕴含的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生生不息之意.
高山族人眼里,"有神气的"椰树,诉求的更多是"感恩".
感恩是传统文化中一颗璀璨的宝石,它因凝结了人的善美而饱富温暖.
椰子附着"感恩",又因此厚重了几分.
十年前曾感动我的一个故事,至今没有降温.
2007年,4名郑州大学教授在282天里,彻底改变了一个身患先天性脊椎裂的海南小孩的命运.
这个获得社会各界爱心人士救助的孩子,免费手术后逐渐康复……其父历时4天、行程数千公里,把亲手砍下一千个椰子送到郑大,以此"感谢教授、感谢河南恩人!
"这无疑是椰子佳话中最最温情的部分.
透过时间的窗口,我看到椰树把身体的全部,化成了海南人生活繁衍的温度和柔情,寂静而悠远,倔强且坚韧.
以冷静的存在,挥洒生命的炽热,填补人心灵海洋空白和空洞.
"印第安人钟爱王椰树……也许王椰树用她的身影将甜蜜注入了他们秉性之中,印第安人外表简朴,好像是受了这庄重的树的影响.
"米斯特拉尔眼中印第安人和椰树的关系,放到海南人特别是黎族人与椰树来说,也是妥帖的.
它像被人铭记的歌谣,在岁月的大地,生长,繁衍,在世界的停留,直到成为喧腾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音符,迸出巨大能量推动着生活与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一棵树,一种树,楔子一样深刻嵌入海南人的生活与情感.
它的存在不再产生死亡,而是无尽的希望.
椰树不需要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处,它的形式上的死亡就是另一种新生.
阅读一株椰树,让人产生震撼和激情,一如有些奇怪的东西正在上演从脚下开始死亡的剧目.
对此,普率什揭示了其中的秘密:"树本身是对上帝的颂歌;正是后者制造了那些巍然矗立在空中的巨大身躯,以强劲的关爱使其坚固,几个世纪以来支撑他经受狂风,维持某种"永生".
是上帝关照"种下这些大树,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就能存活,不断林水盐油火和每个物种都需要的全部要素,在空气和土地中循环,却不用臣服于任何法则和需要".

大地上的一切,以各自的形式阐述着生命的可能.
椰树为人敞开一个空间,一个精神栖息地和避难所.
容纳了岁月的潮涨潮落,听遍晨钟暮鼓,经历雨打风吹,接受烈日酷暑,出脱成母亲树、革命树、英雄树.

风起,椰树手臂摇动.
它们祈祷一般的低语,让这个时刻神圣的想象,具有了某种浪漫却凝重的成分.
在海南这个花园里,它们的身影遍布各处,使内部深深镌刻了神圣痕迹的椰树,扮演的主角,比其他植物更能唤起记忆,幻想,沉思和冥想.

这正是我朝圣它的目的.
4事实上,地位如此崇高的椰树在生物王国里好似农家姑娘,朴素而不起眼.
在历史书页里闪烁,也绝不炫目.
它只是以独特的骨质酝酿出逸动的风骨,舞成一阙厚重诗歌.
一生寿命只有一百年左右的椰树,在自然界难免"短命"的羞赧.
美国潘多树林,根系八万年前已萌发了.
而呼鲁巴山上的老橡树,至少经历了13000年的风雨.
就是长寿树中只算得上小字辈的挪威云杉,它也吞吐了9500年风云……相较于这些长寿长者,椰树只算树中"昙花",一如这个星球上的人类.

然生命长度和生命厚度高度并非成正比.
椰树赋予它灵魂的另一种写意,其生命形态似乎就是人的翻版:因其生命的短暂却书写了恒久的价值,这正是生命令人敬重的玩味之处.
眺望.
远古那雾气氤氲的大地,带着自然密码出逃的椰子,宛如天外来客,从混沌的世界、大地的子宫中悄然出世,像一个幸存者出现于一片瓦砾之中,不像婴儿一样用哭声告诉世界它的来临.
借助大海这只母性之手,依靠自然传播,从最初的一棵开始,在不知名的地方,空无的地方,生根,成长.
一代代历经磨难、迁徙,繁衍四海碧翠的庞大绿色家族.

一棵椰树就是一座数字的迷宫,潜藏的数字和几何美学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始奥秘,外化成独特的椰树之美.
四千条以上的根须,就是联通生命与大地的秘密通道.
7500个多边形和18000个维管束组成的干茎,散发着不为人知的结构之奇.
平均每年抽发的十二至十四片巨羽状大叶,长约一米的小型长条形叶多达二百五十片,排生于中轴两侧,末端的小叶只以奇数存在.
一片叶只有约为五年的寿命,从幼叶到成叶,却需经过六十多个阶段的考验……每年老叶枯萎凋落,茎干便向上挺升,年岁一长,数载蔚成凌霄之势.

不管起源于"亚洲说"还是"美洲说",科学界的争议不影响椰树陪伴了海南人二千年.
这个似是专为海南人而生的奇异植物,它的根须在海南历史版图延伸,枝叶伸进海南人的生活,伴随时光与生活堆积的厚度,增长介入海南人生活的深度,历千年才成为海南人情感的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如果仔细考察,椰树就不仅仅是一种树.
它在历史中始终散发的气韵,让多少事物逊色,让多少自诩"大用"之物惭愧.
"竹有千用,椰树有一千零一用.
"椰泽被民生,像根骨头,撑起日常生活这副沉重的躯体.
叶、茎、干、根,花、果、肉、核,当屋顶,编篮筐、作栋梁,不一而足;炼油品,雕器玩、做佳肴,无所不用;绿大地、调气候、净空气,其功无量.
超过三百六十种的细分产品囊括了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几乎涵盖了日常生活全部,堪称植物界的"王者".

徜徉于海南的黄沙碧水,海阔天空,那单株椰子树,挺拔着亭亭玉立的秀美;成片聚集,是气势磅礴的壮美.
特别是置身于文昌数万亩椰林,不管是红椰、青椰,还是良种短椰、高椰、水椰,大小高矮直弯粗细,每一株都保持独立,拒绝旁逸斜出,丛生枝蔓.
椰树们循着直觉向天空延伸,也向梦延伸.
我的思绪掠过它的前世今生,似是在进行一次精神的膜拜,生命的洗礼.
面对几十万株椰树,我说,所有椰树其实都只是一种.
一种,它是否也需要长在我的内心还没验证,就有万顷波涛让一个世界疯狂.

这个自我成长、自强不息、随遇而安的精神标本,它不怕旱涝、不怕盐碱,路边、海滩、山上、水里,只要气候适合,就快意生长.
即便是人工种植也只要在沙地里挖个坑放进种苗,盖上土便完事,不用浇水施肥.
一个壳冒出一棵芽,依靠自身内部富足的营养和水分,就实现了诞生.
它裸露的部分,是身体,是敞开的衣领.
这价值和意义的所在,是美学与价值相交的所在.
海滩上袅娜的"清凉",树顶端上无数半满的乳房,蕴藏着人世的秘密:它的丰腴,挥洒着着一种神秘的张力,遵循着"文约而事丰"的古训,自己就完成生命的必须,这是智慧的人都无法缔造或者演绎的.
任何数学和几何,都不能赋予其意义.
成长的岁月秘而未宣,率性简单.
发芽、开花、结果,在阳光下自由伸展.
以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获得自身的结构和形态,千年万载任凭世界破译.

树是大自然节奏的真正存在,像一个奇妙的宇宙之钟,象征和体现着时间的周期运动,日历一样宣告着季节轮回.
一般树木夏绿冬枯,而椰树打破了这个常规,即使秋冬也拒绝萧瑟.
活着的一天,始终都以一伞碧绿表达着生命青葱,在它们自己的王国里,矗立,终老.
一如那绿色树冠下丰收的果实,蕴含着神性的秘密,大自然的玄奥,甚至道德和智慧的玄机,善与恶的永恒法则.

2014年7月,超强台风"威马逊"重创海口,非洲楝、小叶榕等树要么枝断干折,要么连根拔起,只有椰子树屹立不倒.
十七级台风扫荡的幸存者,再次以"树坚强"让海南人惊叹:坚韧让"树大招风"的古训成了一个例外,正是"适者生存"的精彩诠释.
之后,遍地椰树迅即开花,收留无数仰望的眸子.
一种"可能"与"不可能"的相遇,让一种树对苦难和生存作了新的注解.
这是一个激情、活力的队列,稳固而又保持自由与独立的队列,让我在审视中自我辨析,在现象之上咀嚼活着的坠落和升起.
这是生命一次华丽的涅槃,让我在深渊般的人生底座上找到一把落座的椅子.
蹦出内心深处的召唤——从那召唤里获得翅膀.
这是颠沛的旅程,轮回镌刻自我的拯救:当这跃动光泽的椰子树,让我经历内心的坍塌,之后,从废墟中爬出,把眼睛投向远方,投向孕育着喷薄朝阳的地平线.

伟大的椰树,经历死亡的考验,灵魂化为水汽或一阵青烟,在大地上漂泊,草木间游荡.
在历史的空白处,用稚嫰的芽亲吻天空.
在时间的冶炼下,慢慢还原.
经过海啸,经过战争,经过台风,经过砍伐,经过进化和演变,椰树分子结构上,芜杂的枝丫被砍去,留下纯粹和本真,就像过滤了杂质的矿石.
世界辽阔,哪里都是它的故土,哪里的天空都容纳它的枝叶.
而它,选择了适合的土地,就释放巨大的光芒.

浪漫、坚韧、安然、热烈、挺拔、奉献、简洁、低调……亲爱的椰树,身上镌刻的这些词语,椰叶一样四散伸展,每个词就都有生命的鲜活气息,挥洒出特有的禀性和精神.
自然的法典永远没有风平浪静,亦如人生总是起伏曲折.
怀着上帝一样美好愿望的椰树,活着就让每一天都崭新,绽开就让每一次都幸福.
这时光波峰上舞蹈的精神旗帜,接受人与自然不断的检阅.
而波谷里积聚的卑微事物不为人知.
宛如落叶:不喧嚣,不低头,不屈膝,永远挺拔的站立,浮现,冲淡所有岁月的悲凉,连同苦难.

52015年夏,我坐在天涯海角椰树下,和它一起仰望天空,极目大海.
阅读这自然和历史的骨头,阅读美学与思想的骨头,精神与文化的骨头,我惊叹这生命的美学,自然的隐喻.
遍布大地的椰树,每一棵都在演出.
一棵椰树里就是一个世界,一生都在燃烧.
一次生命只是一次突然的串场,每一次大地上短暂的停留,长过一部浩瀚的历史.
生生世世成长,永远朝着天空的方向.
无数次存活更替,记录无数个朝代的更迭,仰望它伸向白云的手,带来长久的震撼:深刻.
我听到它们拔节的律动里,奔涌着黄河的合唱、长江的号子,想到了自己的骨头,想到了我的国家与民族的骨头.

曾几何时,我和很多人颠沛于滚滚红尘,苦于追逐,苦于奢求,苦于单薄与狂妄;累于梦想,累于生活,累于空虚与贫瘠,五颜六色的欲火把我们烤得臭汗淋漓,甚至百孔千疮.
在行迹恍惚的人海中奔波,在喧嚣繁杂中忘却了自己的姓氏.
贪婪狂妄,腐化堕落,道德沦丧,信仰缺失……我们的精神与灵魂,身体与思想、良知与美德咫尺天涯,惨淡苍白而无处安放.
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当生命的蜕化得可疑而浅薄,我们甚至不如一株椰树丰沛!
我们国家和民族,在危险的边缘椎心泣血,望眼欲穿……胥余、越王头、椰瓢、大椰……曾经,我对它们的理解很是肤浅.
无知恍如黑暗,让我由表及里的猜测悖离真相更远.
而今面对它们历经沧桑,依然容光焕发的脸,我羞愧失语:自身的短暂和卑微,与生俱来的疼痛.
人生如谜,谜面和谜底永远未必都是眼睛看到的真实.
一批批、一代代的生命悄然滑过,它们依然笑傲风云.
"没有比椰树更长久的人,我生我命皆苦短.
"一棵树的生命,远远胜过一个人.
那双手缔造的骨头如此神奇,我暗自汗颜……碰见可以感知的生命,才会视之以同类.
想到此,大地上,百树顷刻匿迹.
抬头,椰树不惊不乍,安之若素.
我闭上眼,如烟、似雾,有音乐飘然而至.
不可触摸的飘逸天籁般升起,一如广阔的爱没有边际.

眺望远方,大地阔茫.
我想起那些忍受岁月的额头,季节以及掠过石碑上的文字,在历史的河流里多么倔强.
每一株椰树完成一次开放就是护送一段季节穿过岁月,它洞悉了有限与无限的界限.
无数椰树列队站在漫长时间中间,翻过了光阴的栏杆,恍如古老乡愁的队列,以矫健的身影,支撑着天空.
椰树的分子,在人的精神世界重排,呈现、拼接、叠加,是无限缩小的瀑布在人生的大地跌成生命的景观:声音覆盖世界的喧嚣,平静的表面包含那岩石上湍急的奔流,在旋转的时光里挥洒生命的喧响……"是椰树太深邃还是我自身太肤浅"肢体里的声音惊醒我.
沉默.
眼前万千椰树活蹦乱跳,但认真倾听,却没有一棵椰树发出声音.
它们还只是站在岁月里,静静的.
在树之外,在花木草海之外,在信念和梦想之外.
每一棵椰树,倾吐着古典却现代的语言,在想象和思想的缝隙,填补着我的另一种苍白和贫瘠.
充满隐喻的树,简洁,单一,挺拔却谦逊.
结果.
结果.
让果子再甜一点,再多一点,再大一点,再厚重一点.
把轻浮减去一点,把傲气减去一点,把厌倦和愤怒减去一点.
那最后的椰树,将与人合而为一.
而我,也将长成一株新生的椰树.

此念一起,顷刻雷电交加,季节更替,幻觉和肉身激烈交战.
"所有的活着,都要对活着有所了解……"我的耳朵流淌着椰树们的私语,关乎本真的话道破我迷惑的禅机.
似乎人生命的天机,根本就没有一棵树深邃.
恍惚间,有无数椰树在大地上新生,身上居然写着我们的名字.
喔,椰树接受我,也就是接受一段生命.
彼此的接受让我们完成了某种开放.

"枝叶并不花哨,开放从不轻佻,那简朴中藏着看不见的骨头.
"再次咀嚼椰树们矫健超拔的身姿,在岁月里站得那么坚韧劲拔.
我陆续忆起绿椰、黄椰、红椰,揉绿、娇黄、嫩红,每一种姿态里面都长满暗示.

我终于明白,椰子那双望向尘世的眼,是启示我们思考的匙孔.
每一株椰树蕴藏的哲学,比生活更真实.
它们在岁月的宣纸上写下生命比外界所知更加离奇的隐秘,恍若只能感知、不可言说的某种人类最后的结局.
从一种生存中,从一种站立中,窥视一种生命和世界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精神和宗教、生活与文化的关系,玩味椰树蕴藏着的密语,我触摸到命运和前程的温度.

"见素合馀绚,如丹见本心".
在一株椰树下冥想,一种力量在体内冒出楚楚动人的胚芽.
空灵或升腾,生命就是不断让自身获得意义.
一次次否定或肯定,我看到自己的脊梁上居然长出椰树的花纹,环绕,向上,探向不可预知的天空深处.
飘逸的云朵上,我听见东坡先生拈须沉吟"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
"遥望大宋,面对逆境,经历那么多坎坷的豁朗畅达、超然自得里,一定流淌着椰汁.
那椰树一样的乐观积极,椰树一样的深刻厚重,椰树一样超逸洒脱,最后凝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境界,就是一株椰树的翻版!

存在的意义在于昭示.
深藏于椰树节纹里那自然与天地,岁月与火焰、椰树与人之间的古老往事,是上苍予人最最玄妙的密意.
佛教里说,接受密意传承的人,要作相应供养,以获殊胜加持,以此让肉身在俯仰之间获得光明.
对此,我们要做的事还太多.

写到这里,一个场景如约而至.
朝阳里的椰树描述着宗教的礼仪,无数椰树集结的队伍,在大地上奔跑.
有骨头炸裂的声响,回旋着刘克庄的长吟:造物生才自昔难,此君夭矫类龙鸾.
圣贤本柄藏椰子,佛祖机锋寓棘端……椰子树的魂记得曾祖母在世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棵椰子树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干净的灵魂.
那时的自己年少不更事,不懂得灵魂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喜欢这样一种说法,仿佛轻轻用手去摸,就能摸到椰子树那高贵而纯洁的灵魂.

1从我学会记事开始,曾祖母就喜欢坐在椰子树下的柴火垛边劈柴.
家里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火都是曾祖母一根一根捡来,一条一条地劈好的.
每当村里有椰子树的枯枝坠地,曾祖母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然后再把它们一根不剩地捡回来.

午后的闲暇时光里,曾祖母就会坐在椰子树底下,一边哼着琼剧,一边劈柴.
劈到累的时候,曾祖母就会坐着等放学经过的小孩,给他们讲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故事.
孩子们总爱围在曾祖母的柴火垛旁,听她天花乱坠地神侃.
在曾祖母的故事里,几乎每个故事情节都离不开椰子树,仿佛每一棵椰子树中都藏着数不清的故事,让曾祖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然,没有椰子树的枯枝坠地的时候,曾祖母就会搬出一把绑在长竹竿上的镰刀,颤颤巍巍地把家门前那片椰子林里即将坠落的椰子枯枝全部钩下来,顺道也把自家树上的老椰子都钩了下来.
钩下的老椰子被曾祖母堆放在她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专门等候收购椰子的人们出现.
钩下的枯枝则被她拉到了柴火垛边进行归类.
将老未老的,统统被她从中间劈开,编成一个又一个椰叶篱笆门,用去围鸡寮;已经很老很老的,被她暴晒几天之后,它们的叶子就会被曾祖母一片一片地扯下来,一捆又一捆地扎齐整,堆在灶前,用于引火做饭用.

那时的曾祖母已九十岁的高龄,却一刻也不得闲,每天天没亮就挑着一根扁担出发,去巡村捡椰子.
时而捡上三两个,时而捡上五六个,捡不着的时候,她就找村里一起捡椰子的老人们聊聊天.
她房间里的老椰子越堆越高,高到几乎堆满整个房间的时候,收购椰子的人们就会准时出现在村庄的入口.

那时候,曾祖母常常会带着收椰人把自家的每一棵椰子树都收刮一遍,生怕落下任何一棵.
看着摘椰子的人很利索地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摘完了树上一个又一个的椰子,曾祖母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我诉说:"这一棵树陪了'阿豆'三十年,这一棵树陪了'阿豆'四十一年,这一棵树上一共有二十八个刀疤……"那一刻的曾祖母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么近,又那么远.

卖完了椰子,曾祖母准会塞一些零钱给我买糖果吃,她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棵最老的椰子树旁,轻轻地抚摸着树上那一个个醒目的刀口.
2我知道,那些醒目的刀口都是破椰子的人随手砍上去的.
那棵歪脖子的老椰树是天然的躺椅,不高不低,刚刚好适合人们轻轻一跳就坐了上去.
那些摘椰子的人,喝椰子水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坐在椰子树上聊天,顺道把刀往椰子树的身上一撂.
椰子树既不流血,也不喊疼,它只是默默地忍受,静静地结痂.

开始的时候,曾祖母还不太在意,渐渐地,她从习惯变成了排斥,有很多时候还会忍不住大声斥责起来.
年纪越大,她的椰子树就变得越来越珍贵起来.
这棵不准绑吊床,那棵不准钉钉子.
太嫩的椰子不给摘,太老的椰子又不给捡.
她越老越暴戾的脾气,惹得大家一片闲话.

可曾祖母不管,只是任性地把她的椰子树们像亲人一样照管起来,即使是祖母和母亲也拿她没办法.
村里驼背阿婆的椰子树新长了几棵,会爬树的"上村婆"这一天又摘了多少个椰子,隔壁屋的"三阿公"一个月捡了多少个野椰子……除了吃饭,曾祖母就天天开始念叨起这些琐碎的小事来.

而她的那些椰子树们,在漫长的时光里,任凭风吹雨打,任凭日晒雨淋,一棵比一棵坚韧,一棵比一棵挺拔,一棵比一棵撑出更广阔的绿荫.
小时候的夏天,夜里酷热难耐,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总喜欢把床搬到椰子树底下睡觉.
挂上一帘又一帘蚊帐,在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椰子树的呵护下,伴着轻柔的海风轻轻入睡.
如果睡不着,大伙就会聚在一起聊天,从你们家的床爬到我们家的床,听完我们家的故事,又跑去听别人家的故事.
从《山海经》听到《聊斋志异》,从《七侠五义》听到《隋唐英雄传》,从抗日战争听到文化大革命……但我最最难忘的还是在那些寂静的夏夜里,静享习习晚风,细听夏虫呢喃,然后在曾祖母的椰林故事中进入甜蜜的梦乡.

或许是习惯了接受椰子树的惠赠,椰乡的人们把这样的幸福当成了理所当然.
渴了就爬到树上摘一颗椰子下来喝椰子水,嘴馋了就用调羹把嫩椰子肉挖出来放在椰子水时里伴着吃,椰子奶炒鸡,椰子鸡汤,椰子红豆汤……吃不完的椰子肉顺便成了文昌鸡的美食.

除此之外,连小孩子们玩的玩具也是从椰子树身上直接取材的.
曾祖母用椰子叶给我们做成了一个个旋转着绿风的小风车,可以伸缩手脚的小木偶人,还有声音悠扬的椰哨.
男孩子的玩具就更多了,木刀,木剑,木枪,木骑士……全都是用椰子枝削成的.

幸福的童年时光里,孩子们吹着幸福的椰哨,在祖母或曾祖母的叫喊声中,骑着椰子木马,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椰子树林,成了自己的椰林骑士.
3整日在椰子树林中穿梭的孩子,肯定是少不了与台风打交道.
夏日的炎热刚刚消失殆尽,海上的台风便裹挟着暴雨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这个时候的椰子树们一个个身姿挺拔,摆着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它们保卫家园的决心.
曾祖母说,它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即便如此,可每年台风天如约而至的时候,曾祖母总是不肯睡觉的.
她眼巴巴地守在窗口,只要风雨一消停,她就跑到院子里细细察看那些在狂风暴雨中依然坚强抗争的椰子树们.
那么久、那么长的岁月都已从她身边悄然流逝,她的焦虑非但没有因此停止,反而与日俱增.
每到这样的天气,她就会给我们讲73年的台风,讲海水如何倒灌进村庄,讲海里的渔船怎么冲进家里的后院,讲她如何爬到衣柜顶上逃生.
每次讲完这些,她都不忘记念叨一下她的那些被海水泡过却还在顽强生长的椰子树们.

台风过境,大地上肯定一片狼藉.
许多树被风吹折了腰,东倒西歪.
许多房子被风掀翻了屋顶,支离破碎.
房前屋后的那一排排椰子树却依然挺直着腰杆,只是被风削去了许多叶子,摇落了一些果实.
风雨过后,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打扫着村庄.
曾祖母全然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依旧挑起一根扁担巡村捡椰子去了.

台风摇落的椰子很快就被村里的人们捡光了,被台风袭击过后的椰子树们却一点都没有气馁,依然迎着阳光绽开了笑脸.
曾祖母挑着捡回的椰子,一棵接着一棵地抚慰着她的那些经受风雨却依然挺立的椰子树们.

那些捡回却卖不出去的椰子被曾祖母破开,耙成椰子丝,或制成椰子盐,或做成椰子馍,或用来煎海鱼.
更多的时候她把一些不能吃的椰子交给祖母,切碎了用来喂鸡.
还有一些放得久了的椰子,慢慢竟抽出了新芽,渐渐长成了椰子树苗.
长得好看的椰子树苗会被种在椰林中,在漫长的时光里自顾生长;长得不大好看的,就会被曾祖母用刀破开,拿出"椰子饼"讨小孩子欢心.

那时候的自己特别喜欢"椰子饼",家里的却总也不够吃,只好一有空闲就跑到墟上的椰子厂守着.
每次提着一小袋"椰子饼"回家,内心就会变得无比富足.
我知道,一切的一切,皆如曾祖母所言,我们生活的这个海岛,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生活中的种种希冀,全都是拜椰子树所恩赐.

随着年岁渐长,曾祖母渐渐地开始步履蹒跚起来.
她劈柴的时间越来越少,沉思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有时候,她甚至会抱着那棵歪脖子的老椰树一坐就是一整天.
曾祖母把她的故事锦囊都收了起来,不再有事没事地守在椰子树下给路过的孩子讲故事了.
她的所有为数不多的时光,都用来陪伴她的那些日渐苍老的椰子树了.
4曾祖母去世的那一年,一阵强烈的雷电击穿了我们家最老的那棵椰子树.
躺在病床上一直不肯下床的曾祖母,硬是逼着祖母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
我们搀扶着她来到那棵被雷劈焦的老椰子树旁,只见她情难自控,老泪纵横.

那天下午,曾祖母一直用她那枯瘦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老椰子树的躯干,一言不发,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后来祖母告诉我,那棵椰子树是曾祖父去世时曾祖母种下的,因为她相信,用心种下的椰子树会把一个人的灵魂久久地留住.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份普通的念想,椰子树成了曾祖母寄托哀思的最佳去处,她用大半生的时光见证了家里一棵棵椰子树的成长,也见证了最亲最爱的人纷纷离她而去.

三伯父因公殉职时,村委会给祖母送来了一个"烈属家庭"的称号,而曾祖母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培育着她的椰子树苗.
祖父丧子心痛,抑郁成疾,最终撒手人寰,曾祖母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培育着她的椰子树苗.
从那以后,不管是欢乐还是悲伤的时候,曾祖母都忍不住要种一种椰子树,仿佛只有那样,她的寂寞才有地方盛放.

眼看着一棵棵椰子树挺拔生长,曾祖母脸上的喜悦也逐渐越拉越长.
村里还有许多和曾祖母一样的老人,她们有的是年纪轻轻便守寡,有的是丈夫远渡重洋便再无音信,有的是好不容易把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大却突然夭折了……她们坚守、勤劳、有苦难言,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剩下的时光便全部交付给了椰子树.

好在每棵椰子树都会安静地生长,慷慨地给予,无私地收纳她们的喜怒哀乐,直至有一天突然离她们而去.
临去世前,曾祖母拿出了她最珍贵的那个用椰壳做成的碗,那是用从那棵老椰树上摘下的老椰子做成的,不知道它默默地陪着曾祖母度过了多少个春秋.
她希望它能一直陪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走进岁月的尾声.
家里的红椰树有多少棵,绿椰树有多少棵,哪些椰树的年龄大,哪棵椰树的年龄小,哪棵椰树经受的磨难多,哪棵树才刚刚开启自己的人生.
曾祖母拉着祖母的手,就像托付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每棵椰子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的死亡.
一个人就那样平静地睡去,面容安祥,不流露出任何的哀伤.
就像一棵椰子树的生长,悄无声息,却暗藏力量.
祖母把那个椰雕碗放进了曾祖母的棺材,埋进了坟里,然后又在家里的椰子林种上了两棵椰子树.
这样一来,或许真的就如曾祖母所愿,她的灵魂绕过了大半个世纪的时光,终于和曾祖父住在了一起.
尾声曾祖母去世几年后,村里的驼背阿婆和会爬树的"上村婆"也相继去世了.
为了修路,家里人把那棵不再生长的老椰子树锯掉了,旁边相连的好几棵椰子树也被移植到了别的地方.
抚摸着那一截截被锯断的椰子树的躯干,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曾祖母对着它说话的情景.
那时候,它的灵魂还静静地安放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而如今,物是人非,曾祖母的坟茔早已长满了荒草,我们早已辨不清她的那些椰子树的具体模样,也寻不到它们的灵魂具体去向了何方.
可每到月朗星稀的夜里,我就会想起夏夜里曾祖母说过的那些故事,故事的结局是:祝英台跳进了梁山伯的墓中,人们把他们挖了出来,扔到了河流的两岸.
河流的两岸却不屈不挠地斜着长出了两棵相互交叉的椰子树.
狠心的人们又将两棵椰子树砍倒,于是它们就变成了两滴血,血越升越高,直到升上天空,变成了牛郎织女星……从曾祖母嘴里听来的故事版本永远和别人听到的是不一样的,我总是分不清故事的真伪,就像我一直分不清是故乡的水土滋养了椰子树的灵魂,还是椰子树的灵魂滋养了故乡的水土.
苏东坡是只椰子【椰子·苏轼·我】三年里,并没有哪只椰子像各种罪名一样精准的砸中过苏轼的头.
这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因为老迈的他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压.
即使一只椰子在他的身边落地,也不会让他想到"万有引力"这件事.
通常他只是想想子由,朝云;想想黄州,惠州;想想一只蛤蟆如何吞咽阳光,一个心灰之人怎么化成不系之舟.
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拥有了一种"万有引力"——这引力对万物有效,包括一只落地的椰子.

椰子在大地上受伤,苏轼便在米贵的海南,发现了最好的食粮.
一只椰子以一种自甘堕落、自愿破裂的方式为生活窘迫的诗人提供一份甘冽的供养.
在我看来,其功德并不亚于递给释迦牟尼那碗奶粥的那位牧羊女以及那位牧羊女递给释迦牟尼的那碗奶粥.
苏轼当然不会忘恩,却偶尔会忘形,他得意的喝着椰汁,喝着喝着,一不小心自己就变成了一只椰子,然后把生命的绚烂挤给海南,滋养出了海南千年文化的盛果.
而站在一边的儿子苏过还很年轻,没有理会到到一只椰子受伤、破裂的幸福.
不过他的想法更加有趣:用椰壳给父亲做一顶好看的帽子.
"粗能"的苏过已经开始用心构思椰子冠如何制作,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将要做的这件事的意义:一,父亲很开心.
这当然最重要.
二,后果很严重.
他无意中用自己的孝心和智慧把一种摔到地上的幸福升华为一种顶在头上的快乐,更为父亲苏轼变成一只椰子提供了一个惊艳的物化标识,然后被夹在中国文化史的黄页里,变成一个生鲜另类的标本.
直到今天,每当我们翻开那一页,仍然可以感受到一种仰止的高度和一种达观的态度在交叉、融合、灵动的跳跃.

此刻,我坐在椰树下,等着一只椰子或者一位苏轼砸中我的头.
我对这种"还没有发生的事"感到兴奋和恐惧.
我渴望一只椰子或者一位苏轼对我当头一击,让我瞬间拥有一种对万物有效的引力,而不用再依靠深刻的思考和深情的思念培植,不用再借助无敌的才华和无尽的苦难交合.

然而,这毕竟是小概率事件,我坐了半天,并没有哪只椰子撞击我的头——对于我而言,或者是机缘未到,或者是不合时宜;对于椰子而言,或者是碍于清高,或者是出于不屑.
我感到失望,同时也庆幸着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还没有发生.
我不一定具备这样的抗击打能力,很有可能被砸晕,如果只是想晕的话,喝酒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我安慰自己说.
我站立起来,努力站得像椰树一样正直,虽然这种非常态的姿势并不舒服.
然后仰望始终正直的椰树以及挂在椰树上的苏轼.
我总觉得人在仰望的时候会比平时都会高一些,我为了享受这种"高一些"带来的快感,所以才愿意时常抬起头颅.
显而易见,此时椰树比苏轼高,苏轼比我高,我比低头的我高.
而作为我们之中的"最高者"【据我所知,它还是它们棕榈科中的最高者】,椰树如何实现自己再"高一些"的意愿呢哦,对,还有天空.
为什么我总是忘了天空.
它会仰望天空,而且一定会望得个"参横斗转",望得个"云散月明",望得个"天容澄清".
必须解释一下我用引号把这些词语制约起来的原因:它们是从苏轼的诗里采摘出来的,我只是暂时押过来借用一下,还会把它们送回苏轼的诗里,它们只属于苏轼.
就像我买来一只椰子,吸干它的汁液,也不表示我拥有它,它只属于那棵曾经孕育它的椰树.

只是,我常常低头看到的是那些散落一地的词语、椰子和我,一脸茫然,记不清自己的来龙.
就连苏轼有时候也会这样,比如,有时候他会觉得海南才是他的家,而眉州不过是自己的寄寓之所.
他本该挂在树上,然后在合时宜的风中跌落······可是我之所以来到海南并不是为了等椰子砸头,不是为了仰望,也不是为了制约某些词语的归属.
我是来躲霾的,顺便也看看海南的苏轼和苏轼的海南.
我分不清瘴和霾的区别,感觉它们应该是一丘之貉.
我的故乡被"霾没"了,我不想被终生"霾没"在已被"霾没"的故乡,我想让自己可以像蛤蟆吞咽阳光一样自由地吞咽空气,即使达不到苏轼所说的辟谷之效,至少也能有几天正常的呼吸.
去哪里躲我听到苏轼在海南说:无甚瘴也.
我禁受不住这赤裸裸的诱惑.
所以,我才会来到苏轼的海南,并遭遇海南的苏轼.

是时候夸赞一下海南的空气了.
来到它的地盘取悦它并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可爱,的确值得一说:海南的空气,嗯,就像苏轼的诗和恋人的手.
它轻轻地抚摸我的肺腑,侵入我的魂魄.
我却用手去抚摸眼前的第三者——一棵椰树,并妄想听到它的心声,感知它的脉搏.
为了减轻这种移情别恋的负罪感,我还为自己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空气的生成,也有椰子树的功劳,就像海南文化的生长,也有苏轼的功德.

其实,苏轼在没有变成一只椰子之前,也抚摸过一棵椰树,并对其"心怀不轨".
那时候他刚贬谪到海南,在路上他感觉自己恐怕将老死此地,所以来到这里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一口棺材.
最合适的材料当然是椰树,因为它正直,它宽厚,它的高度容得下先生的高度.
椰树是智慧的,它用鲜美的椰汁进行贿赂.
当苏轼生命的艺术和艺术的生命得到了一种别样的润泽时,便再也想不起砍伐和死亡那些烂事儿.
甚至傻傻的在椰树下摆出了一个"剪刀手"的造型,顺手剪去了内心的惶然和悲戚,于是整个海南回荡着一个快乐的声音:耶!
这些"耶"就在海南扎根,木质化,长成新的椰树,结出新的椰子和另一些苏东坡.

当我贪婪的抚摸着椰树的时候,有人路过,好奇的问我在摸什么.
我说:摸一种声音,一种快乐的声音.
他呲牙一笑,然后冲我伸出了一个"剪刀手":耶!
接着转身就走,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听他的前一句,我猜测他应该是知音.
听他的后一句,我断定他一定是知己.
可是,别走,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摸到了一种"莫嫌琼雷隔云海"的豁达和"岂与穷达共存亡"的超脱······而我的这位知音加知己匆匆用他的"剪刀手"剪断了我的纠缠和我们之间的缘分.
闪身走进了"东坡书院".
"东坡书院",就在椰子林下.
这符合物以类聚的道理.
当然,我更喜欢它原来的名字:"载酒堂".
取义"载酒问字",来求教的人都应该带着酒来.
在这里,千年前,经常上演着宋朝版的——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我有酒,椰子酒,我想听先生的故事.
于是,下面的对话便理所当然的载入了我生命的竹简.
雨佛:这是先生喜欢喝的椰子酒,故事呢苏轼:大家都想听朝云,你也一样吧.
雨佛:不,听爱情我心会疼.
我想听友情,比如先生和章惇.
苏轼:为什么不听听军使张中在海南多亏他照顾.
他因为对我太好,结果被当权者知道,遭受贬谪致死,他的死我是有责任的.
雨佛:不用自责,一位热血的军人在闭塞的海岛,用生命的代价温暖了一个宋代,我相信他内心是荣光的、情愿的.
不过先生所说的那位当权者就是您昔日最好的朋友章惇吧苏轼:你要不要听听子由雨佛:子由现在被贬谪雷州了吧这应该也是您的朋友章惇所为吧苏轼:看来你是个拗相公,想必也是个不合时宜的.
人怕的不是被贬谪,而是自我贬谪.
背负只会囚框灵魂,放下才能提升精神.
雨佛:您知道吗不久之后,这位章子厚也会被贬谪到雷州,这就是报应.
苏轼: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惟有醉时真,空洞了无疑.
于是,我醉了.
一个自我贬谪者醉于载酒堂,成为一个载酒客,一个把椰子和岁月藏在肝肠酝酿成心事的人.
毕竟我还放不下.
我的醉眼在苏轼的周围总能看到章惇以及章惇那双红眼,不停的向他投掷着石头一样的罪名.
苏轼字子瞻,就被流放儋州,苏辙字子由,就被流放雷州,仅仅因为字形接近,好玩儿.
朝堂上的章惇一定为自己的文人机智而得意,而不会顾忌千年后一个后生为此脊背发凉,发出"章惇不惇,子厚不厚"的感叹.
真不知道苏轼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在掌权之后怎么会对他如此刻薄.
是政治伐异是心存妒忌或者另有玄机在对话中我听出了先生的责备,不想让我干预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
也许,我作为并不完全知情的第三者,根本没有权利对其中的任何一方施行道德审判.
更不应该穿越时空,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先知的样子对一段历史公案做出无聊的剧透.
好吧,那就让我想想章惇的好处:如果没有他执着的排挤就没有苏轼人生的丰满,就连苏轼自己也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章惇的促狭还在促进了海南文化的辽阔,让这个当时蛮荒之地的人们获得了暂时的相对的教育公平.
是的,短短三年时间,苏轼就在这天涯海角培养出了海南历史上第一个举人姜唐佐和第一个进士符确,以及一大批的才子俊杰.
苏轼也在此几乎耗干了他所有的心血.

也许,文化在分娩的时候,难免有阵痛,怎么也镇不住的的那种剧痛;难免会流血,怎么也止不住的热血.
恍惚中,我听到有人说:椰子冠做好了!
说这话的应该是苏过.
苏轼戴上这顶短檐高屋、形状怪异的椰子冠,也就完成了他变成一只椰子的最后一个步骤.
苏轼一生中拥有太多的帽子,而这顶是他最喜欢的——我这"半个配军头"有了它的保护,再也不怕"断送老头皮"了.

其实,再硬的椰子也经不起石头一样的罪名连续的砸,早晚会被砸破.
只不过苏轼在被砸破之前,早将这人生看破.
"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
规摹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
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他分明在对围观的人乐呵呵的说:瞧,戴上这顶奇绝的帽子,我是不是就更像一只不合时宜的椰子对于这样的椰子,这样的苏轼,我怎么还能让笔闲着!
尽管,在苏轼面前动笔是一件极不要脸的事,我还是无耻的勉强写出有关他的简介:质地坚硬、腹中饱满、内心柔软,把人世赋予他的苦难统统接纳,酝酿成了醇厚的风味、豪迈的气质、奇绝的诗文.
其特点,甘,温,饮之易醉.
别名,树头酒.

于是,我更醉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正搂着一棵椰树,树上挂满了椰子,也挂着苏轼和我.
树上低头俯视的我和抬头仰望的我对望着,彼此怜悯着,惺惺相惜着.
椰子和苏轼则成了安静的旁观者.
几个人结伴从我的身边走过,其中有个人指着我对身边的人说:看,这就是那位"摸音者",呵呵.
这次,我什么也没说.
当我用目光送走这位"知音者"时,风却为我送来一场太阳雨.
太阳和雨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在此刻,把最好的它们赐予我,并示现给我:人生,也有风雨也有晴.
这,才是我的《定风波》.
那么,归去.
我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噗通"的一声,应该是一只椰子落地了.
我,并没有回头.
只摆出一个傻傻的"剪刀手"的造型,轻说了声:耶.
顺手剪去了我的依恋和不舍,而任由我的那声"耶"落在海南大地上,扎根,木质化,长成新的椰树,结出新的椰子和另一些我.

我要离开海南,去寻找我的心安之所.
我知道,我的每一次离开、寻找,其实都是一种跌落.
椰树,一条直立的黄河1花草如人,亦有品行.
芭蕉披拂,长叶飘飘,如京剧贵妃醉酒,水袖轻扬,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的曲子,能醉透君王,忘记朝纲.
一朵丁香,在细雨里带着一种忧伤的情态,开在小巷,让长衣薄衫的诗人,马蹄哒哒,走过这儿时,能将它想象成一个旗袍飘扬的女郎,写下一首断肠的诗.
一时,会让读者心中,一片细雨淋漓,迷迷蒙蒙.

泡桐高大,笔直,可是太过于脆弱,风雨一扫,咔吧一声,断为两截,徒自让人惋惜.
天地间,唯有一种树,立地顶天,站成一幅不屈的风景,如铁铸的,如铜打的,让人远远一见,悚然一惊,注目无语.
这,就是椰子树.
过去,没见过椰子树前,我一直以为,所有的花草树木,都给人一种美丽,一种翠绿,一种柔媚.
读"杨柳岸,晓风残月"时,杨柳依依的影子,在月夜的清冷中,给人一种婉约;读"红杏枝头春意闹"时,一片粉墙黛瓦的院子,一树杏花,给人一种柔媚,一种热闹;读"野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时,总有一种梅香幽约而来,沁人心魂.

它们都美,可给人的感觉都是清清淡淡的,如清风吹过陌上,如箫音回荡小巷.
即使是乌桕树这样的高大乔木,看着时,我也仅仅想到"门前乌桕树,霜月迷行处"的句子,虽觉得意境雅洁,霜白如月,乌桕叶红,可也仅仅觉得是一种国画里的美景,难以产生剧烈的感情震荡.
至于苔小如米,草嫩如芽,让人只见可怜,难生赞叹.
另外,松树虽壮,可过脆;竹子虽韧,却中空,都不堪雷电的劈刺.
而椰子树却完全相反.
2椰子树仿佛就是为海岛而生,为海疆而生.
在这儿,在海南的那一方天地间,在暴风雨里,椰子树把一种短兵相接的无畏,把一种直面一切的勇敢,把一种冲荡天地的壮烈,都铺张扬厉开来,挥洒飞舞开来.
她毫不犹豫,毫不退缩.

是的,海南的椰子树就是如此.
亿万斯年,她一直如此,狂放,粗犷,直率,倔强.
不用走近,夕阳下,远远一眼,你的视线就会被那一幅幅剪影给紧紧拽住;你的神经,就会被那种直立挺拔的形态给揪牢.
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命啊,在广漠的天地间,它就那样倔强不屈,卓立天地,如焊接在天地间一样.

夕阳,浮动在海面上.
海天辽阔,一片血红.
这一刻,所有的生命,包括人,都淹没在这滟滟随波的红光中,如一粒粒浮萍.
只有椰子树,就那样高高挺立着,长长披拂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招展着,搅碎了这一片落日黄昏,仿佛也将这夕阳光搅出一层层的涟漪.

远远看去,天地好像是被这一棵棵椰子树给支撑开的.
椰子树,此时也仿佛成为了一根根擎天的柱子.
海水,在夕阳下翻转着,带着血色的波浪,一浪浪卷来,没有乱石穿空的雄浑,却有惊涛拍岸的情态,拍打着沙滩,也拍打着椰子树的树根.
椰子树不动,笔直如桅杆.
它的叶子,轻拂如羽扇.
一切,对它而言,一如平常.
一切,对它而言,都是一种陪衬.
高天无声,大野无声,唯有一行行椰子树立在海边,守护着这一方天地,也守护着一种伟岸,一种不屈,一种倔强.
3看见椰子树的刹那间,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黄河.
椰子树是树木,黄河是水,它们都应该有一种阴柔美,阴柔如佳人的一唱三叹,如翰墨在宣纸上留下的痕迹.
可是,最终,它们都没有,它们都凸显出一种阳刚之美,一种铁血风骨.

这,是环境使然.
这,更是形势逼迫.
黄河,初出雪山时,清流一脉,洁净清亮,它过宁夏,穿河套,走得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她走过的地方,沃野千里,村庄炊烟,历历如画.
可是,最终,大地不答应,苍天不允许,山崖在阻挡.
尤其到了壶口,天地的巨手更是狠狠一掐,卡住了她的脖子.
那一刻,黄河愤怒了,咆哮着,挣扎着,冲撞着.

我曾去过壶口,很远,就能感觉到一种震动.
地下,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生命,在流窜,在翻腾,在摇头摆尾.
因为,脚下的大地在战栗着,在颤抖着,在悸动着.
那一刻,我的心也在战栗,在颤抖,在悸动.
我知道,我将走近一条水,一条亿万斯年流淌不息的水,就像我在寻根,寻找黄皮肤的根;寻找黄帝以来,贯穿在一个民族灵魂深处的那条大动脉.
这条动脉里的血啊,年年岁岁,在我的想象里铺天而来,盖地而去.

随着地面的震颤,空气,也一波波地动荡着.
一种沉闷的声音,在空气的动荡中,也一波波传来,进入我的身体,沁入我的灵魂那一刻,我理解它的痛苦,理解它的愤怒和不屈,就如这一刻,走近椰子树时,我理解椰子树的刚强和伟岸一样.
在原初时代,在植物初生的时代,椰子树也一定如其它树木一样,带着一种阴柔之美,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可是,最终,它选择了这一方土地,选择了飓风,选择了暴雨,选择了如山的海浪.
它,就必须强悍,彻底抛球牡丹的娇艳.
它,就必须勇敢,彻底摆脱青藤的软弱无骨.
于是,它卓立于天地间,在每一次海潮袭击时,在每一次飓风横扫时,在每一次暴雨飘洒时,在每一次闪电劈刺时,都高昂着身子,对着天空,对着暴雨,无惧无畏.
它仿佛在喊,来吧,我不怕你.
它仿佛在挑战,来吧,这算得了什么它的四周,风在摇撼.
它的上空,雷声如鼓.
世界,在暴风雨里震颤着,惶惧着.
可是,椰子树仍直立着,以顽强对抗着残暴;以无畏对抗着凶狠;以一种凛然风神,对抗着苍天大海的一轮轮进攻.
天空,是白亮亮的大雨;大海,是怒狮一般的海涛.
天地被风雨淹没,被闪电切割.
唯有椰子树独立其间,把一种韧性,一种刚强,发挥得淋漓尽致.
4飓风,总是会退去的;雷声,总是会消失的;闪电会熄灭;海涛,也会沮丧地退向天际,当这一切都结束时,海天依旧,晴空如洗.
椰子树依旧树干笔直,直立高天.
椰子树叶依旧招展着,犹如一面绿色的旗帜,招展出一种不屈,一种胜利,一种高亢的呐喊.
灾难,是一种锻打,一种磨砺.
经历了壶口的黄河,才称得上真正的黄河,它凿空壶底,野马一般,排空而过,呼啸而去,跳下绝壁,汩汩滔滔,一泻千里,从此一路高歌,一路流淌,直走黄海,直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同样的,经历过飓风怒涛袭击的椰子树,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椰子树,它卓立海岛,卓立海疆,如刀,如剑,如矛,如一种不屈的脊梁.
当年,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中原翻滚咆哮.
同样的,风吼马嘶的岁月,椰子树也在海岛上招展着,招展成琼崖人民抗日游击队独立纵队的旗帜,招展成一方不屈的风景.
而今盛世,黄河滔滔,犹如号角;椰树高耸,仍如指针.
一个民族,昂首阔步,正在号角指针中向前迈进.
椰子树风采天盖村,刺丛围,椰子树招手白云飞.
记忆犹新,这是奶奶教给我的童谣.
而那时奶奶佝偻的身子,在我的记忆里,则是一棵被生活重担压弯了的椰子树.
我对椰子树的想象也就从奶奶的童谣开始.
无论春夏秋冬,海南岛除了黑夜,即使刮风下雨,过后也都是蓝天白云.
蓝天白云就给了我想象的空间.
奶奶说,人有三层人,天上、地上和地下.
孩儿时的我几乎不想地上的,最害怕想地下的,就时常想天上.

天上,爬上了椰子树,于树顶即可伸手触摸蓝天.
蓝天下,微风中,似翅膀般的椰子树羽叶,舒展摇曳,招来了朵朵漂浮的云絮,孩儿时的幻想,便从椰子树的顶端,展翅飞向太空.
奶奶说,天有时候会开门,天开门的时候即可看见天上美丽的风景,看见神仙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看见他们挑水劈柴,看见他们放牧耕田,看见神仙小孩们在桂树下玩耍.
奶奶还说,看见天开门时要趁早将屋外的物件拿进屋内,这些物件就会变成金银.
因此,孩儿时的我时常抬头看天,异想天开.

奶奶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就过世了.
奶奶过世后我一直读书,后来我离开了村庄.
离开后又经常回来,每当看见自家的那几棵椰子树,椰子树便成了奶奶,椰子树也就成了我的乡愁.
家乡里房前屋后的椰子树不像我奶奶的身姿,病态弯腰的很少.
椰子树是奋发向上生长的植物,一个劲儿,无枝无蔓,仙风道骨.
椰子树没有年轮,超尘脱俗,似乎忘了人世间的时间.
椰子树的叶长老了就会掉下来,掉下后留下的痕迹就是生长的脚印,每掉一叶,她也就长高了一小节.
椰子树向上生长是一步一个脚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脚印不在地上,是向着天空走去,而走上去的路又像一架云梯.
椰子树的脚印虽然走向天空,但根牢牢地深扎土地里.

椰子树按其果皮颜色可分青椰、红椰和黄金椰.
从观赏角度看,红椰和黄金椰其色彩艳丽些,可红椰和黄金椰不容易区分,所以人们一般分为青椰和红椰两种.
青椰较多,红椰较少.
青椰和红椰的颜色除果皮不同外,羽叶杆的颜色也有区别.
此乃造物主精心制作之所致.

椰子树的生长与人类生活有其深厚的因缘,人烟稠密的地方生机勃勃,飘逸灵动,神采奕奕,果实累累;人烟稀少之地则无精打采,索然无趣.
因此有人说椰子树爱人,与人有感应,通灵,有人性.
椰子树似乎亦以人为本,生长在海南岛的人们,从未看见椰子果实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人的.
在海南岛上椰荫大道不少,穿插在椰林中的羊肠小路更多,人们在椰子树底下来往穿梭,睡网袋,乘凉聊天,甚至做某些农活或开会、游戏,小孩们在椰林中玩耍,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人被椰子砸到了.
要是你被椰子砸到,海南人准会说你做伤阴公事了.
对否只有天知地知.

椰子园中的椰子树一派英姿勃发、昂首挺立的风景.
椰子园小的有几亩,大的有几十亩甚至上百亩.
她们一起快乐生长,时而默默相处,时而以长叶为手,伸手相握,或拍拍对方的肩膀,或搂搂对方的腰身.
如果离得远了,就只能招招手,时而打个招呼,或默默对视,千情风生,丝丝缕缕.
她们各美其美,很少摩擦,更没有抢地盘争天空的欲望,自由而无旁鹜,十足正人君子的形象.

椰子树也有单棵或几棵抱团生长的.
单棵的独立性很强,长得很粗壮旺盛,高傲地迎风耸立,气宇轩昂,卓尔不群,摒弃浮华喧嚣,涤荡躁气浊音.
而那几棵抱成小团的,则共同勉励,执手相依,丛林呼应.

看,海边的椰子树,脚下惊涛拍岸,头顶戴云披霞.
而在她们那恢宏的背景里,海燕、海鸥展翅飞翔,鸣叫声声,朝晖夕阴,晨风鼓帆,渔歌唱晚,气象万千.
浩浩兮,大海一样的性格;绵绵兮,大地一般的情怀.

看,村镇里的椰子树,高高撑起故乡的一片天,频频招手故乡的云彩,一棵棵傲然屹立,一堆堆并肩临风,黑夜里亦吟亦唱,白日中亦歌亦舞,是古村落的门牌,也是新城镇的风景.
看,原野上的椰子树,同庄稼为伍,与牛羊做伴,春沐花香,夏听鸟鸣,秋伴硕果,冬绿蛮荒.
将枯燥的原野哼出风笛,为偏僻的荒坡点缀成婀娜多姿的植物园.
曾记得,孩儿时的一天,十八级强台风来袭.
仿佛老天爷发威了,一整夜狂风暴雨,排山倒海.
为了保护房子,母亲索性打开大厅的前后门,让风暴自由通过.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有所减弱,但依然风雨交加.
只见屋外的树木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被拦腰折断,一棵棵椰子树却同未倒的树木一起,顽强地抵挡阵阵狂风,坚忍不拔,不屈不挠,保护家园.
而椰子树的脚下断枝残叶翻滚,椰果棋布.
我独自跑进风雨里,一个个地抱回椰果,不久便堆满了厅堂.
孩儿之顽蛮未识风雨狂,却将风雨当作娱乐场.

得天独厚的海南岛种植椰子树较为容易,年内摘下的老椰果到了第二年春天一般会自然长出嫩芽来,此时,岛民会挑选果大芽壮的作种子.
然后用刀将椰果外壳一小块一小块地撬松,再放到较为潮湿且见阳光的地方,一般每天要浇一次水.
这样,椰苗就会慢慢地长大,到了当年的七八月间,即可移植地里了.

椰子树也有果实自然落地而生长的,这也是椰子能漂洋过海到海南岛来着地扎根生长的传说.
但这可能是天命所赐,一般人会因福报浅,无缘遇见.
海南岛的椰子树自古未见有过病虫害,于本世纪初却遭遇了一次,并且来势凶猛,大面积,速度快,几乎要使椰子树成片成片地枯萎.
据说其病因是一种未知名的害虫,这种害虫专咬椰子树心.
任何动植物都不能伤心,一伤了心勿能活.
不过,几经喷药,彻底根治.
此后椰子树身健如常,重新挺起不败的脊梁,依旧婆娑,永葆圣贤之相.

椰子树花开四季,花小精致,匿影藏形,色素味淡,不需要别人多余的定义,誓做忠诚的自己.
不攀比,不斗艳,知羞识廉,因为她知道,自然界一朵朵美丽而富贵之花就盛开在自己的脚下和眼前.
甘美的椰子果肉,被椰壳层层包裹,密不可宣,从不奢华地表露自己一分一毫的情感,而当其付出时是那么的纯粹、真挚、洁白无瑕,这就是她之所以品质高贵之原因所在.
椰子果肉可吃,真正的珍馐美馔;果汁可喝,甘甜清爽,解渴解毒清热.
海南人更喜欢喝红椰子水,民间有一说"正午椰子半夜西瓜",说的是喝椰子水的最佳时间是中午.
果肉可生吃,可煮熟吃,也可榨汁吃,还可榨油吃.
生吃又分为嫩吃和老吃.
嫩和老以椰果响水而分,响者则老,未响则嫩.
这与半瓶水响叮当的响完全不同,椰果的响水是经过时光的积累和风雨的考验的.
嫩吃即果未全熟时吃,此时吃薄薄透明果肉的感觉宛如吃冷藏的果露;老吃即果全熟后吃,此时慢嚼果肉甘爽脆美,口留余香.
用椰子老肉粘鱼虾酱下饭,是小时候最简便、最营养、又常吃的一道菜,既解决了农家人囊中羞涩的生活难题,也为我们这些农家牛孩子提供了身体增长的必需营养.

然而,喝椰子水时需开椰壳一个小口,小口那块小椰肉小孩是不能吃的.
家乡人认为,吃了长大后就会犯打小报告的毛病.
小时候我严防恪守,长大后就避免了不少麻烦.
也可见,家乡人对小孩行为的管教谨小慎微.
还有,人们是不能直接用牙齿从椰壳里刮下椰肉来吃的.
如这样,结这颗椰子的树来年结的果实果肉面会凹凸不平.
小时候我做过实验,果然如此.
现在想来还可能因吃相不雅,是家乡人对自己行为规范的自约和要求.

椰肉煮熟吃,其方法多样,刨丝加适量的盐煮干饭,这种不需菜便可吃得棒棒香的椰子糒,伴我走过了童年和少年.
还有做"椰子船"吃的,这是我奶奶的拿手好戏,且村内村外闻名.
小时候曾听说,我的祖辈上有两人因去越南谋生而送命,除了我爷爷外还有大婆,也就是我堂伯公的大老婆.
我奶奶喜欢做"椰子船",可能是因为怀念漂洋过海谋生而送命的他们.

"椰子船"的做法是椰果去掉外壳留下内壳后,用刀将内壳的椰眼处开个小口,倒出多余的椰子水后,放进适量大米,加少许盐巴、蒜头等配料,再用开小口的那小块椰肉盖住并固定好,然后整个放在盛水的锅中煮熟.
可能因为椰子放进锅里后浮于水中,像船浮于海,所以家乡人称之"椰子船".

现在人们还用椰子包鸡,或椰子肉片和椰子水一起煮鸡、煮排骨的,名曰椰子鸡、椰子排骨,还有用椰子肉片炖鸡、鸭、鹅、猪肉或咸鱼的.
椰子肉加工成食品花样繁多,有椰子汁、椰子糖、椰子盐,椰子粉、椰子片、椰子丝、椰子糕,椰子饼干,椰子包子、椰子煎堆等等,其名称仿佛一个个颤动而美妙的音符,流动于人们波光潋滟的生活里.
特色风味,历史悠长,广为流传,百尝不厌.
椰肉榨油是食用油的一种,有着椰奶的醇香.
此外,椰子肉和椰子水还可酿酒,这椰酒别说是饮下,启而闻之足以馥郁沁脾了.

鲜为人知的是,椰子胚芽、椰子树心和椰子树干汁也可吃.
所吃的椰子胚芽是指椰果刚开始长芽时,果肉所包住的白嫩根包,是椰子苗外根未长成前吸收内部营养的器官.
如适时采吃,其味鲜、甜、嫩、酥.
椰子树心是椰子树顶端的生长层,椰子树做其他用途被砍后,从树干顶部挖出白白嫩嫩的生长层,直接就可以吃,清脆甘甜可口,爽心素补.
椰子树干汁是椰子树刚砍倒将树干开料时流出的液体,甜醇纯正.
椰子胚芽、椰子树心和椰子树干汁一般人不容易吃到,视为稀珍.

根扎琼岛热土的椰子树,浴阳光,沐雨露,纳南海之浪烟,吐南天之云霞,所结的果实当然是最天然的绿色食品.
而椰果食品加工尚可进一步挖掘,为适应人们之诉求,所奉献的,必将会更加丰富多彩.
椰子树的用途很广,"椰一物而十用其宜".
老的树干可做梁柱门窗等建筑材料,椰子叶编织后还可作搭建牛棚、猪圈、羊寮、鸡埘、狗窝等的屋顶或隔墙用,早期应用较多.
椰棕可用于制作沙发、床垫、地毯、绳子,蓑衣、斗笠、扫把和刷子,椰壳可以制成饭碗、盘、碟、勺和茶杯、酒杯.
椰壳、椰棕还是很好的雕刻材料,椰雕工艺品琳琅满目,工艺精湛雅美,2008年《海南椰雕》被入选国家级第二批非遗保护名录.

在椰子树下睡网袋,是琼岛村民们午休时的一大风景,此景大有文人雅士之风气.
用胶丝绳织成网,再将网的两头捆绑在相近的两棵椰子树上,不论你贫穷富贵,也不管此时的你心情是喜是忧,躺上去后,摇摇摆摆,享受海岛温柔和煦的阳光,让椰风多情地抚摸,烦恼会在你无知无觉中被抹去,让你逍遥自在,让你迷醉.
如是地近大海,你还会听到飘飘渺渺的浪涛声,让你顿时心旷神怡,恍如置身仙境.

椰子树,迎风而立,仿佛当年一杆杆旗帜猎猎作响,二十三年的红霞依旧炫然.
她撑起的是一种永恒的精神,她呵护的是一种匪石匪席的意志,激情岁月换来了今天的华丽和辉煌.
椰子树,随遇而安.
陪伴了丘濬、海瑞,也安抚了"五公";与"桄榔庵"朝夕相处,也送走了黄道婆.
朗朗书声回荡琼崖,"乌泥泾被"享誉天下;改变陋习,琼州升华,"遥从海外数中原".

椰子树,椽笔写梦.
长长的树干似一杆巨大的笔管,而树冠是那蓬开的笔头,大海和湖泊做她的砚墨,蓝天和云层是她的纸张,她作的是天空的文章、大地的杰作、宇宙的雄篇!
椰子树,排闼送青,不为功利所累,自由地发挥个体潜质,自为生命生长确定方向,展现的是乐观风貌、自觉责任和高远志向.
椰子树,栽种成活后不需浇水,也不需施肥,顺应自然生长.
一旦成熟,四季开花,不时挂果,果实摘了又结,不停歇,不索取,不计较,没有豪言壮语,忘我利人,无私奉献,情暖人间.
椰子树,窈窕淑女般的身姿,一身素服,淡定自爱,不需要说话,静静地站立在一隅,就是岁月风云里,一抹永恒的高贵了.
椰子树,是刚毅性格的象征.
夏天的烈日烤不垮,海岛的寒风冻不伤;干旱未枯黄其羽叶,水涝未能浸烂其根须,十八级强台风也难于折断其硕长而坚韧的身腰.
椰子树,不辜负天地钟灵毓秀之美德,日出日落身披黄金甲,皓月当空魅惑惊鸿.
遇美景而即兴轻赞,受冷落则不卑不亢.
巍巍乎博览万物,悠悠哉宠辱皆忘.
允执厥中,自约自强,雍容大度,刚直不阿,高风亮节.

椰子树,姿质伟岸,又朴素厚实,平易近人,与时俱进,至善至美.
既是以往海南岛上穷苦人家生活的命根子,又钟情于为当代富有人家点缀生活,增添情趣,提高品位.
对贫穷无欺,视富贵不妒,永远将道德风尚摆在首位.
因此,椰子树被百姓誉之为乡村生活之根基,文明之启闸.

而如今,家乡早已脱离了贫困,老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椰子树下处处莺歌燕舞,语笑喧阗.
椰子树所赐予人们的,除了物质层面的外,主要表现为精神上对现代品质生活所追求的品格意志和精神风采.
是自然的一种物性,也是一种物性的自然;是物性的神奇,也是自然赋予其人性的可爱.

离散之果每到夏天,在香港街市水果档时常都有一个个去了外皮,只剩下白色椰壳的椰青,堆栈在一角摆卖.
我爱喝这些新鲜的椰青,在炎炎仲夏,放在冰箱凉一凉,再用刀凿开椰青顶,插入饮管大力吮一口,真是称心快意,暑气全消.
香港没有本地出产的椰青,小贩出售的多数由东南亚台湾海南岛进口,是外来货.
在研究院时,读移民史,读到一个叫diaspora的专有名词,中文就是「离散民」,甚么是离散呢顾名思义,就是在各地离乱流散的人民,举凡长期流离失所与在各地集体搬迁的民族都是离散民,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未复国之前的犹太人了.
离散意味由原有的源头脉络剥离,却与当下的脉络若即若离,不太协调,因此离散在外的人群永远都在飘泊之中.

有时在街市见到一个个椰青,就觉得它们都是离散民.
椰子树多于海傍生长,椰子生于树上,成熟后下堕于水,在海中四处飘浮,越洋过海至彼岸之土即会生根,慢慢长成一棵新的椰树.
椰子对母树出生之地没有留恋,只会选择合适的生长地落地生根,到下一代又再飘泊他方,比怀念以色列故土的犹太人更决绝,对故土或当下的暂居之地都没有多大留恋,那自是不折不扣的离散民了.

有时在香港的街市看到这离散之果,就会联想起它们究竟来自甚么地方,是东南亚抑或台湾海南岛但我很肯定它们不是来自香港本土,流落此地,当为水果中的离散民.
其实又何只香港人没有见过本土出的椰子,古代人也同样少见此物.
当时盛产椰子之地在海南岛,海南岛历来为贬谪之地,以往交通不便,难去难返,不少人都视之为畏途.
在一些现今留下有关椰子的诗句,就不乏以椰子表达离散之哀,如宋代黄庭坚《以椰子茶瓶寄德孺》云:炎丘椰木实,入用随茗椀.
譬如楛矢砮,但贵从来远.
往时万里物,今在篱落间.
知公一拂拭,想我瘴雾颜.
黄庭坚以伴随多年的椰子茶瓶寄给好友,表达一种相思之情.
正由于相去万余里,道路阻且长,这种地理上的阻隔构成不只肉身的飘泊,还有心灵上的离乱,心身二者并存的流动不安成为离散民特征,而长在海南岛的椰子自然成为离散的象征之物.

离散民之特征,在于其流离失所,飘泊无依,过往读离散史时,发觉不少离散民之流离之路,皆要经过海洋,如清末自中国迁徙至南洋岛国,甚至远至欧美的中国人,都是坐船离去,从此终身没有机会再回母国,在外国成为离散族群.
有时到南洋旅行,发觉海滩往往有不少椰子树生长,我就想起离散的人会群聚一起,想不到随水迁移的椰子也这样团结,会聚集一起生长.

说椰子是离散民,那自然是出于它到处飘泊的特性,不过吊诡的是,古人却借椰子寄寓坚实的情感.
例如宋代宗室赵崇森有一首〈椰簟〉,诗云:赠子椰心簟,波纹细欲流.
来浮南海远,好伴浙西游.
睡处知温凊,行时便卷收.
不知风雨夜,能忆故人不.
作者送一张用椰衣织的凉席予远行朋友,以此为象征物,令朋友每次卧上椰席,都感知到自己的挂念,那自是飘泊南海浙西之间的一点温情.
清李调元《南越笔记》已载有椰席一物:「琼州多椰子叶,昔赵飞燕立为皇后,其女弟合德,献诸珍物,中有椰叶席焉.
椰叶之见重也,自汉时始.
」所以可知道,作者用珍贵之物赠予友人,当是十分重视二人间的友谊.
椰子既是离散民,又陪伴另一个飘泊四方的离散之民,本是双重的愁苦,但椰席却成为思念的珍贵信物,反而超越了自身离散的特质,令游子忆及故地之人,那自是一种负负得正的艺术效果.
椰子虽到处流离,不过它那坚实的形态,也令诗人赞赏.
宋代余谦一〈温陵吴氏瓠斋〉云:试问高斋底许,瓠瓜星舍明边.
椰大能容千古,壶中别有洞天.
这时椰子坚实的外壳下,忽然又变成另有一个奇妙的世界,甚至能容纳千古万物,这自是以果子喻房子,比喻房子广阔,又内含蕴味.
此诗虽用来比拟房子,但要是用来形容一个君子不也合适椰子外壳坚硬而内里柔软,要不是它自愿发芽,或你用刀暴烈地砍开它,又焉有人能徒手破开椰壳那自是它外刚内柔的优点,椰子在飘零之中自有一种坚定细腻.

椰子树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它的清甜之果,不过除了喝椰汁、吃椰肉外,椰子甚至其花亦可成酒.
《类篇》云:椰子树「木高数十丈,叶在其末,肤里有浆甘如酒」.
又《齐东野语》云:「椰子花亦可酿酒.
」唐人殷尧封〈寄岭南张明府〉便记载了一种露酒,以椰子花为料,诗云:「椰花好为酒,谁伴醉如泥.
」可知古人已了解椰子树的不同部份可制成琼浆玉液.
宋代李纲有《椰子酒赋》,其文甚短,姑且全文录于如下:伊南方之硕果,禀炎辉之正气,实石致而晬文,肤脂挺而腻理.
厥中枵然,自含天体.
酿阴阳之纲缢,蓄雨露之清泚.
不假曲蘖,作成方美.
流糟粕之精英,杂羔豚之乳髓.
何烦九酝,宛同五齐.
资达人之嗷吮,有君子之多旨.
穆生对而欣然,杜康尝而愕尔.
谢凉州之葡萄,笑渊明之秫米.
气盎盎而春和,色温温而玉粹.
当炎荒之九秋,寄美人于千里.
不费鉼昙,以介寿社.
破紫壳之坚固,剖冰肌之柔脆.
酌彼洼樽,荐兹妙味.
吸沆瀣而咀瑶瑶,可忘杯而一醉.

赋中所述椰子酒根本是来自天庭的佳酿,不掺一点杂质而且其性温良如玉,令古代刘伶也醉心此妙味.
但不要以为古人以椰子酿酒,其实椰酒本指天然的椰汁有酒味,清代李调元《南越笔记》便载:「肤中空虚,又有清浆升许,味美于蜜,微有酒气,曰椰酒.
苏轼诗『美酒生林不待仪』,言椰子中有自然之酒,不待仪狄而作也.
」清屈大均又有诗云:「琼南无酒家,酒向椰中取.
椰子有一心,出酒如娘乳.
」又云:「椰心在酒中,大似银桃子.
浸以玉浆寒,食之甘且旨.
」由此可知,「椰酒」当为不带酒精的天然之酒.
椰酒是一种双重的离散,椰子本身已有到处飘泊的特质,而酒则会令人微醺大醉,饮者的精神逸出原有身处脉络,进入飘然忘我的境界,离散之果生出离散之感,但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载,椰汁性质「甘,温,无毒」,又「椰子生海南极热之地,土人赖此解夏月毒渴,天之生物,各因其材也」.
这种离散之酒酒性温和,不含酒精,不似其他烈酒令人心生闷醉,更有解热毒之益,饮者饮之也没有离散民流离失所那种苦涩凄酸,自是椰子酒的天然特殊效果.

说起椰酒,便要了解椰酒有好坏之分,《广东新语》云:「凡拣椰子,以手摇之,听其中水声清亮,则其心大而甜,其肉厚,其壳亦坚,水声浊则否.
盖椰心以水而养,椰无水则无心,往往而是.
琼州歌有云:『不买椰衣只买心』.
」其他果实之核皆为实心,唯独椰子内里中空,只有果汁,不过大家都为了它的汁水而买,想来也是奇异之事.
那么喝剩椰子汁留下来的果壳有甚么用呢《本草纲目》说它可以作药,主治「杨梅疮筋骨痛.
烧存性,临时炒热,以滚酒泡服二、三钱,暖覆取汗,其痛即止,神验.
」说来真的很神奇,不知药方是否灵验.
古代字书《正字通》甚至说椰子「其殻有斑缬点文,横破之为酒器,遇毒则酒沸起.
」这种能测验毒性的功用看来近乎荒诞不经,不过由此又可以推测,椰子予古人的印象就是能退凶险邪气,不论由外壳到果汁皆为正气之物,对身体有益.

我不禁由椰子的正气想起一段同样有关正气之人的传说.
西晋嵇含所著《南方草木状》一书,曾有一段有关椰子的传说:椰树叶如栟榈,高六七丈,无枝条,其实大如寒瓜,外有粗皮,次有壳,圆而且坚,剖之有白肤,厚半寸,味似胡桃而极肥美,有浆饮之得醉,俗谓之:「越王头」.
云昔林邑王与越王有故怨,遣侠客刺,得其首,悬之于树,俄化为椰子,林邑王愤之命剖以为饮器,南人至今效之.
当刺时越王大醉,故其浆犹如酒.

又汉代杨孚《异物志》也提到:椰树高六七丈,无枝叶,如束蒲在其上,实如瓠系……食其肤,可以不饥,食其汁则愈渴,又有如两眼处,俗人谓之「越王头」.
由此可知,古人曾以为椰子是由被行刺身亡的越王头颅化成,核上有两眼,是为越王双目,而刺客行凶时越王正酒醉,所以椰汁也带酒香.
这个椰子的传说,与望帝化为杜鹃,精卫化为小鸟同样意志可嘉,甚有枉死后化身他物,延续生前意志,向不公抗争的意味.
当然这种死后化身,同样是一种离散,假如犹太人或中国人离开母国,以至椰子随水流动,是属于地理上的离散的话,那么越王化成椰子的传说,就属于生命与时间的离散了.
毕竟死亡是人世最决绝之告别,斩断生意勃勃的时间,坠入生命的终点,但越王化成椰子,却延续了生前的不屈霸气,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突破了死亡终站,与以往的肉体告别,以崭新的形态存活下来,那自有一种百折不挠的志气.
不过这种存在方式却带忧伤,过去的生活已经消逝,可是这种有点忿然的新精神,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够解脱,那不就像永别故国,到处流离,精神负枷,肉身却没有依归的离散民这个椰子传说,既可嘉亦可怜.

由外地远道而来的椰子,背负离散命运.
人类的离散民在世界各地流徙但没有消失,始终承担故国情意,靠的就是一种终有一日回归故国的信念,不过椰子的离散民远比人类豁达,它没有故地,可是四海为家,只要该地宜于生长,即会落叶归根,从此代代都重复这个离散之命,但它们没有一点离乡别井的凄楚之意,反而有一种行走天涯的开脱与潇洒.
由它那形体分析,表面是坚固外壳,中心包着晶莹清爽的椰浆,那不就像地球的构造法国科幻小说家凡尔纳(JulesVerne)在《地心游记》(JourneytotheCentreoftheEarth,1864)描述了一个内里中空的地心世界,入面有地心之海,那不折不扣就像这个椰子地球.
椰子小地球在宇宙中的大地球中流徙,流动的液态之心拥有强悍笃实的信念,令它得以继续离散之行,散落到世界不同地域,繁衍生长.
小小的中空椰子看来朴拙无华,想不到就如一个小型圆形宇宙,内含亿万星体与生命,真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南洋公的百岁红椰老家屋后那叫上园的绿地有两棵百岁苍老的椰树,这是祖辈留给在"南洋"的二公之家产.
半个多世纪以来,老椰壮丽的生命历程与其特殊的自身价值对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影响至深,全家人也一直耿耿于怀,千方百计保护好老椰,守望丶期待南洋公早日返乡,阖家团圆.
祖辈养育四个孩子,上世纪二十年代,因世道混浊,民无聊生,兄弟分离失散:三伯父庞学章在危难中英年早逝,二伯父庞学魁为逃壮丁跟着几位村兄漂洋过海逃亡到马来西亚国,二伯母在孤寡的守望中因积劳成疾中年辞世了,唯有大伯父庞学亘和我家父庞学实幸存,支撑这个家.
按照祖嘱与家产的分排,特别留给二伯父的是那间"半草番"式旧房陋屋和屋后那与别人家树木参差的二棵"红椰(椰树结的是绿色果子,极少结红色果子,结红色果子的叫红椰)树",几棵荔枝、菠萝密树.
为了家的团圆,为了向二伯父报告家的不幸和交待家产家业,在那兵荒马乱天昏地暗的岁月,祖公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几次去到南洋寻亲觅子.
虽然后来果真找到儿子学魁,但又因他在那里参加了"马共",还当上了一名"区官"(据说相当于县团级的干部),无法脱身随父返回故里.
解放后的几年间,国內闹粮荒,二伯父曾设法委托那些返乡探亲的兄弟给家中信函,随寄的还有他认为还健在的三兄弟及他爱妻每人一小包麺粉和半斤白糖,乡愁之心十分浓厚与迫切.
虽然,这时家中的椰树全都"入社(人民公社)"了,归集体所有了,但我们还是偷偷摘下二伯家几个老红椰果,特别制作成最有纪念意义的"椰子盐"(将椰肉耙成丝,与盐混和,炒至焦黄,成了干菜),以及以糥米十椰肉制成的用椰叶包裹的"椰子臆粿",以此特式寄托家人对他的敬谢与思念.
遗憾的是,自那以后两地断线了,杳无回音了.
二伯是否生存在异国他乡的他处境如何呢艰苦地查询,迫切地守望与期待,几十年光阴逝去,连我们这些侄子也在岁月穿梭中进入"花甲"而当爷爷抱孙子了,期盼的儿孙们常常向我们提及南洋公的话题,共同努力查找二公的下落.
但是,四岀寻查,得来的消息令人悲观,急需证实:听说他在那里改名为庞尔清,并已娶妻生子了;因他是"马共分子",被人驱逐到什么"新村"即什么孤岛什么深山荒野中囚居了……无从兑现的守望丶等待,家人从未放弃寻找的念头.
其实,二伯公的几棵树同主人一样命途多舛,同样在腥风血雨的岁月中历尽创伤饱受疮痍百折不挠地挺过来:大革命以后,我村是中共琼崖特委和琼苏政府机关驻地,是乐会县、乐四区苏维埃政府成立的红色村庄,屋后那几棵椰树颀干高标,鬟羽飘逸,刚健婀娜,因此成为红军警戒、侦察敌情的哨岗,但也由此成了敌人的眼中钉.
后来的土地革命丶抗日战争丶解放战争,多次激烈的保卫战,给老椰周身留下许多枪痕弹孔,但老椰却始终努力鼓激恢弘,彰显生命的宏壮与坚毅的蕴力:"金茎秋露漫空清,点缀南天春不老".

岁月維艰,好不容易来到海南解放.
"大跃进"时期,家乡同全国各地一样掀起砍大树,建高炉,炼钢铁的狂热,乡村中所有大树老木全都被砍伐当烧火柴了.
那天,为解决炼钢厂厂房所需桁桷,公社砍伐队大张旗豉地来到这里,抡起大刀,要将这两棵老椰"砍首".
此时此刻,我祖母如临大敌,十分悲愤:她紧抱老椰,誓不放松;她又跪地求饶,壮胆诉求……我们这些儿孙们只是心中惶恐,无可奈何……幸有几位村公村伯对这英雄之树的指认,进行理论,强烈要求"刀下留椰".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抗拒又恳求,两棵老椰才幸免遭祸殃.
绿野荫农家,老椰伴古屋.
美丽的绿野被"洗刼"以后,失去生态链的村庄令人忧心忡忡.
虽然南洋公家的"红色老椰"能照样地敖然屹立,雄姿英发,可是,这里靠近南海,正是台风的走廊,每年都有十多次强台风的威胁.
那年秋,南海刮来史上最残酷的"第十四号超强台风",所有失去生态平衡之地的树木和房屋都被飓风"掳走"了,幸好二公家的旧房夹在几户人家中间而逃避"刼难",依然翠苍如许,但因战争创伤、子弹戳穿,躯杆受损而同遭厄运:高的那棵惨遭飓风的强拉硬拽,又因腰部旧伤,难敌飓魔而被半腰折断了.
"椰兄"遇难了,"弟椰"因此任凭狂风骤雨的剝刷摆布:或许这是它饱经沧桑千锤百炼铸成的坚毅,或许这是南洋公精神魅力的寄圫,是"上苍"对它的关爱与呵护,在这漫天疯狂的飓风中,不畏强暴的"弟弟"随风搖摆而向着"老兄"那凌空的躯杆倾斜,逐而成为一断一斜互相依靠的共同体而奇迹般活下来……这红椰的英雄气慨,竟又因此成了特别新闻,被人传颂,更令我们因此坚信老椰的精神毅力,激发全家大小对它予以最忠实的保护:我们用籐绳将"兄弟俩"的躯杆连体,在椰底下建牛棚猪舍,让更多牛猪粪便充实它的能量,激发它的蕴力.
果然,"老弟"并不因孤单而气馁雌伏,决不放弃向阳之心而更加骄健地"独领风骚"……此后,无数次强风暴雨对这里的掳掠,它更因此直耸蓝天,挺胸抗暴,硕果累累,成了为"公社"争光,完成国家"派购任务"的功臣,更因此越来越引发人们对它的关注与敬慕.
历史的大海总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浪.
那年,家乡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文革风暴",因我家的"南洋关系"而被"革命造反派"罩上内通外国的的罪条,成为22种人(地主、富农、反革命、叛徒特务等等)的"专政对象".
其时,"批判斗争大会"常在上园举行,造反派指着二公的老椰,说我家常与南洋眹系就是"奸贼"!
还以老椰为"物证"逼我祖公"低头认罪,""不准反抗"!
…祖父为保护我们这些子孙,保护老椰,尽管造反浱怎么污蔑丶批斗,他千答万应都说南洋之子"早己命亡"!
由于造反浱的残暴,祖父只好含冤咬舌……这莫须有的冤屈,连我们几位堂侄堂孙后来在参军丶考大学丶登记结婚丶劳动"评分"和稂食分配时,照样被人拤掐与刁难,迫使全家人只好把怨气往肚里呑,停止一切公开寻找与查访行动,暗地里点燃香烛,偷偷举行向"英雄红椰"做祈祷仪式,向南洋公表以真诚的祝愿和无法通联的歉疚!
好不容易来到农村改革开放,上园恢复了生机,多户人家也都在这黄金之地恢复种椰子、槟榔等.
这时,家中由"古稀之年"的老母担当起祖辈父辈的责任了,她将保护老椰当神圣责任而恪遵祖训,兑现诺言.
她说:老椰多次挣脫危难,与我的梦想十分应灵,以此推断"二公还在人间"!
……她一边竭力寻觅在南洋的亲人,更负责任地带领我们这些子孙处心积虑保护好这棵英雄老椰.
二十一世纪初,听说当年从南洋赴云南抗日的"远征军"中,其第三批"南洋机工"就有同村的堂伯庞道康,且他战后选择留在云南成家.
老母认为,椰子是乡愁的最好见证!
于是,命令家小特别以糯米十红椰,摏一臼"椰子粿",浱我以此循图去寻觅.
可惜时过境迁,他已逝世了……过了几年,邻村的南洋公庞道隆之子从马来返故里,守望之心十分迫切的老母找他长谈,详做查询.
接着,又派我带着二公当年用过的最能勾起对故乡记忆的"椰斗(量米用的椰売)丶椰碗和椰瓢"飞到马来西亚,开展艰苦的寻亲行程,还到"海南山荘(在马来,如有海南藉的人死了,就葬在命名海南山荘的地方,)"寻找.
虽然此去还是未能找到二公,但得到马来西亚"海南同乡会"的关心与支持,留下一些信息,给家人增加更加迫切的怀念丶期待与寻觅信心.
守望最是真诚心.
为保护好这老椰,期待南洋亲人回来,岁己耄耋的老母心情更加迫切,因未能实现与亲人团圆,渴求的心迫使她如痴似疯:每天,她都拐着杖,在这椰底下坚守,唠唠叨叨地自讲自语:担忧椰子失偷,决不允他人在这椰底下喷酒农药,伤害老椰幼根.
她叫孙子配备一部随带的收音机,让她时刻关注天气预报.
听说有台风来了,她立即拿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与铁线,命令孙子们爬上椰树半腰,将"两兄弟"以三角方向做平行的牵拉梆捆,以此避免台风将老椰推斜刮倒.
虽说老母不懂斗大的字,但当过"生产队长"的她有历练,最是椰子的代言人:她常向子孙们传导椰子与海南人的生命意义,常讲述古人将椰子水喻"琼浆",将椰子当奢侈品的故亊,劝我们多看古代皇帝以此当"甘露仙液",当宫廷珍宝的图书,还常以文人墨客之词对幼椰肉以嫩滑如酥酪,使人沁入心脾,馋涎欲滴做赞美.
特别是,她谆谆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与传承老椰那缱意不尚繁华,不嫌僻壤,任凭雷电风暴肆虐却永不褪色的精神,教导我们不断提升珍爱与保护椰子的信念.
其实,外人并不懂得家乡有"三月没老椰,十月不幼果"之秘,但正因为海南四季如春,有得天独厚的天堂美景与原味原汁的"甘露仙液"丶"宫廷玉品",让岛內外的"椰子客"为抢商机总是早早就弹起赞美海南的旅游曲,唱响旅游歌,掀起旅游热——借此进村组织丶采购和采摘幼椰.
正因为红椰稀少而更为神密丶更加诊奇吧,毎年初春,邻村那叫"椰猴"的"客子"总是急之所急,为求购南洋公这红椰幼果而捷足先登,又以"幼椰易破裂"为由要爬上这十多米之树巅摘果.
老母早晓此意,但她命令我们:"决不允岀卖那未成熟的红椰"!
得等红椰成熟后才搭架造梯接竹杆采摘,并要将摘下的老果做好记录、设明细账目备档,特别是,得经她挑选出来的果子,以"四兄弟同侪共济"之意而将四个椰子连为一簇,然后用绳索缀串起来,一串串一行行横横直直整整齐齐地在二公的老屋中排列,以此等待二公或他家人随时回来查验……但是,由此在老屋中守望的老椰,不岀二三年便要萌芽长叶了,老屋成了"椰苗展览舘".
海南的孩童最懂"椰子饼"(椰果萌芽时里面的椰肉与椰水凝成了椰油,结成了椰饼,椰芽越长椰饼越大)的柲密,懂得这是椰子的结晶,是最芳香甜滑且能清热生津润肺沁脾的上等保健品,说吃上一次"椰子饼"其实是尝上了"宮廷御品"而求之不得呢!
那次,几个孙子偷偷地将二公家几个出了芽的红椰果破开,吃饼,不料被奶奶发现了,她以伤害南洋亲人感情而大发雷霆,在红椰底下划一个大圈子,惩罚孙子站圈,还得"吃"上一次教鞭——给他们上一堂深刻的保护椰子丶敬孝前辈的教育课……后来,他将一批批守望南洋亲人而出了芽的椰苗交待给我们这些侄子侄孙,分送给亲戚朋友,又赠送给村中兄弟妯娌,恳请大家种、管好这难得的红椰苗,共同记证我们家对南洋亲人的怀念与等待,讲述我们全家保护椰子和守望亲人的艰辛历程,让红椰精神一代代传承下去.

不久,海南又刮起一场叫"达维"的强台风,虽然这次台风的摧残程度比不上当年的"十四号台风",但本己"腰折身残被颶风砍首"了的那棵"老兄"久经风雨剝蚀,接近腐烂了;这倾斜了的"弟椰"由于躯干严重烦斜,椰根严重撬浮,虽经全村人齐心协力用绳索拉住,用柴木支撑,挑土培树头,出于意料地照样生机勃勃,硕果诱人,构成了引人注目的风景点,让那些前来观赏丶瞻仰的人们驻足留连,赞声不断.
但是,在外人赞赏丶讴歌它的同时,家人竟在为它的身斜恨浮打上长寿的问号……改革开放,春风荡漾.
因为我村(组)在村委会中心,正因为有这粗犷高茎且"鞠躬尽瘁"的英雄之树而成了亮点,当地政府由此不断向这里投下重金抓改造,在这绿荫下建设以革命村庄丶红色老椰为主题的"农民文化室"、"人口文化长廊",还不断增加健身器材,村中男女为此将这里当成了健身舞场,人气随之骤旺起来了.
于是,这里成了全镇较活跃较有特色的农民文化活动基地,上园之名也由此变成"文化公园"称谓了,全村人无不感慨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建设梦.

花香引来蜂蝶舞.
前年春,上级又决定帮助俺村(组)建设一条长近700米丶宽6米的环村水泥路道,而环村路建设当然从文化公园为起点,但这老椰必是清障的对象.
干部们计来算去,千方百计保这老椰,可它正挡其道又不得不除呢,怎办古树老椰,辉煌而神圣;南洋亲人的百年家产与新农村建设;全家人的珍惜与上级领导那"不破不立"的宣传发动……这"小利益"与大建设的矛盾,确实成了全家人难以割舍,无法表达的隐痛.
这时,岁已九秩加三、卧床就医丶语言吱唔的老母对此更是忐忑不安.
那天,她叫我们几兄弟扶着她,坐在轮椅上,对上园进行或许是最后的视察:目睹这里的变化,感受文化公园的靓丽,她发岀甜甜的赞美,但当她听说要建环村大道,拉起路灯,建成绿色生态文明景观却怎么也改变不了牺牲这老椰树时,她立刻进入沉默,热泪盈眶,喃喃自语:如…果……二兄…明…天…返家…我该…如…何…交待啊……不断琢磨,反复讨论,再次商议的村组会丶家庭会在召开……还是那位老党员李三婆和那位新当选的村组长说出了让全村人赞同,全家人看好的建议.
三婆说:我们不但要保护好南洋公的老椰,但决不能放弃美丽乡村建设!
村长接着又说:我们几兄弟己通过土地调換,决定在"公园"中凭出能种上两棵椰子的适定位置,让你家以新的红椰苗代替这百年老椰,用新的生命继承老椰的本质风格,继续发挥红椰本有价值,让幼苗偕同孙子们茁壮成长,让在南洋的二公放心!
村长还请来木匠,将这严重倾斜了的老椰树量出能制一条大樑,二条能双开当用的椼条,提岀由村中兄弟齐心合力,尽快将二公那百年老屋进行"维旧如旧"改造,让老屋新貌成为不变的"寻主证物",继续寻觅丶等待主人的回来…此时此刻,老母耳闻目睹,深谙互相依托的"两兄弟"毕竞是要分离的,况且两位党员干部的磊落精神,加上政府对此的关心,其实两全其美呢.
于是,无法开腔的老母在热泪盈眶中收敛了忧虑:只见她举起右手,向我们示意,抒张着笑脸……于是,这百年老椰由此结束了坎坷而壮丽的一生,留给我们的是令人启迪的精神品质,新的怀念与祈盼.
"海枯石烂心不变!
"我们决心坚守信念,精心培育,诚心伴陪,让这新的红椰继续衍生和敷演出一个又一个曲折生动引人入脏的守望与期望亲人回来的故事.

像椰树一样生长一多年前,像很多人在心中情不自禁地描摹出自己想象的椰树一样,我心中的椰树,总是和碧波浩瀚的海南岛联系在一起,总是会有这样一幅画面浮现眼际:大海中的一座岛,岛上一颗弯弯的椰树.
后来我问过很多人,这几乎也是他们心目中的关于海南岛的标志性的画面.
我最初对椰树的印象,源于少时看过的电影.
比如《红色娘子军》芭蕾舞剧,银幕上椰林婆娑的万泉河背景中,悠扬舒缓的"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的歌声里,穿着笔挺、整齐的灰色短裤军装的娘子军们长身起舞的飒爽英姿,在记忆里烙印一般深刻!
觉得在遥远的海南岛,不光有各种斑斓多彩的热带鱼和珊瑚礁、有夜来摸黑爬到沙滩上产卵的巨型海龟,还有一种婀娜多姿的叫椰树的树、一群美仑美奂的叫红色娘子军的人.
到后来可以看禁播多年的《红色娘子军》电影时,椰树冠叶茂密、枝干挺拔的形象,更是根植于心.

时逢身为农业专家的大姑父,带着担当助手的大表哥,从黔北老家来到海南陵水一带参与水稻育种.
几个月后,回到老家,竟然背了整整一麻袋的椰子果.
那么多亲戚家,一家一个椰子果,外搭一袋糖渍的椰子肉条.
那应该是我生来与椰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糖渍的椰子肉条,甘甜香脆,嚼劲十足,还有一股特别的椰香四溢.
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是家里的大人用菜刀挥舞了半天,椰子果却又蹦又跳,硬是不开口.
等到好不容易出了汁水,赶紧用大碗接住,淅淅沥沥,总共才得半碗.
而且一尝之下,发觉之前万般甜美的遐想,顿时化作潲水一样的滋味,再不愿喝第二口.

最有意思的是,从大人嗤嗤不住的笑谈里,断续拼接并还原出了一个偌大的秘密.
原来生性腼腆的大表哥,在海南岛的椰林边,竟被一个黑肤色的美丽大方的姑娘相中.
姑娘说了,要么愿随他走,要么愿等他回……多情的椰树,神秘的岛屿,率真的爱情!
带给人连绵无尽的向往与遐思.
当有一天,相恋的女友提出遥远的海南岛要搞大特区开发,想要双双南下闯一闯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些年正苦于两地恋,女友分配在市里的一所大学任教,我则回到七十公里外的老家,在县城中学教英语,调动多次碰壁.
年青的心,本来就被热血躁动着,注定无以安分和淡定,巴望不得有那么一个风土殊异而又比翼双飞的远方!
我私下很快筹齐了一千块钱,这笔钱,对于当时月工资仅为百元左右的我们,俨然不菲,我们的路资和上岛初期的生活费全在于此.
至于初期需要多久,生活费用光了又如何,已不复多想,反正,反正梦想中的那棵弯弯的椰树和那座大海中的岛,近了,近了.

二1987年的那个冬天不算太冷,但似乎有着格外料峭的寒意.
11月的一天,我和女友冒着濛濛寒雨赶到贵阳,又从贵阳乘288次到湛江的绿皮火车,再从湛江连夜搭上到琼州海峡北岸的小镇海安的农公车.
两天两夜,一路风尘和颠簸,总算摸黑到了一时熙熙攘攘的海安镇.

一路上已经听到许多关于海南岛的消息,尤其在海安,因是船渡海峡、来回过往的必经码头,一波波要去海南和一波波从海南撤归的人们,在这里交错混合.
有关海南岛现在如何如何的无序与混乱、如何如何的寡淡与无奈,类似不妙的消息喧嚣尘上.
但是,去的总归要去,说什么也得要去,椰树与海岛,已经成了爱情与自由、青春和梦想的目的地.

记得时近中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慢船,穿过飞鱼群跃和鸥鸟的盘旋,我们随人流踏上海口市新港码头,经人指点,搭上一辆嘣嘣直响的三轮车,直奔圣地一般的位于红坎坡的军区第二招待所.
当时的这家招待所因靠近人才交流中心,不仅住满了闯海求职的同路人,而且也是各种信息交换和交流的要地,因而名动一时.
从码头到招待所的路上,蓝天,白云,高高的椰树,像一个新世界扑面而来,身体的疲惫,心头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新.

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当时还叫海南特别行政区人才交流中心的那栋矮楼.
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领到一张表格挤出来填写后,再挤进另几层人堆里交上表格.
中间听到初审表格的工作人员拖长了语调说:农业经济专业农业就农业,经济是经济!
哪有这样的专业,咹!
又听到另一张办公桌上传出:你导弹专业我们哪里用得上,你走吧走吧!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我多少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打道回府,以及为何有那么多怨怼的消息.
虽然公开发出了大特区广揽人才的号召,但当地百业待兴,种种建构与建制尚不明朗,管理又滞后,断不能一下子容纳潮水一般涌入的各行人才,所谓"十万人才过海峡"啊!
环顾四下,随处遭遇比拼的,都是一抓一大把名校毕业的才子娇子,这样的现实,迫使我早作量身订造的选择.
我深知再去人才交流中心无用,转而主动向各个中学打电话,很快就在盐灶路的一间中学找到了代课的差事.
该校初一的英语老师因怀孕请假,代其上课到过完产假,2块钱一节课,学校安排单人住宿,吃饭可就近在区医院食堂自行解决.
虽和女友住在同一家招待所,但她住女舍,我住男舍,这下我有了不化钱的住处和一份临时工,也算节流开源的一桩莫大好事.
于是与女友说过,便一头搬去了学校.

所谓单人住宿,不过是在一间半地下室、半地上屋的杂物库房的一角,摆上一张摇摇晃晃的折叠铁床,边上再安放一张课桌.
学校借给一床毯子和一件旧军大衣.
入夜,风漏寒侵,鼠窜虫鸣,尤其是前所未见的硕大的壁虎在墙头叭叭直叫,令人孤苦难当.
又担心只身在外的女友,一时间交集着无奈、凄切和身世飘零之感,使得好几夜辗转难眠.
但好歹是个落脚处,而课程对来前教高中毕业班英语的我来说,算是驾轻就熟.
白天一俟上完课,除了跟女友短暂碰面和吃顿饭以外,无论上午下午,我都打起精神,带上文凭和求职材料,顶着一颗颗椰树稀疏地遮挡着的阳光,一路敲开所能见到的挂牌单位的门……三我常想,海南这座热岛,确实给予了我太多的幸运和厚遇.
这样边代课边找工作,一个多礼拜后,我又找到并转入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国内第一家速溶咖啡厂.
已经有十几个前后招聘进厂的各省兄弟,技术工程师、翻译、文员等什么任职的都有,大家一起挤在新厂办公大楼三楼角落的一间临时集体宿舍.
那段时间,形形色色的人才如过江之鲫,常有各自的老乡或旧友问上门来,因此晚上那顿饭,通常是大家打伙从食堂买来饭菜,一起吃,一起喝,喝了不少当时行销的南岛啤酒.
女友有空就来,也和大家一起吃过几顿饭.
她和她同宿舍的一个老乡早早受雇于一家合资公司,常出差岛内各县,因有老乡相伴和照应,倒也无虞.
这一阵初到海南的集体生活,兄弟们个个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抱团的热情,几乎是有意在惺惺相惜的火热里,尽可能无暇去想各自的故乡、亲人及撂在身后的过去.

除了上班,兄弟们都结伴同进同出,集体逛遍了厂区周围.
龙华路那时还十分冷清,稀稀拉拉的平房或矮层建筑,俨然是城郊;滨海大道还不成其为大道,只有海滨,潮水退去,展露宽阔的沙滩.
我们逐潮嬉戏之余,甚至还买了一个足球,在湿润的沙滩上挥洒过剩的激情和体力.
在异乡海岛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原来在大陆时期的热闹,且又新添了更多的活力.

就在那时的海滨,我第一次尝到了徒手爬树摘椰子的苦头.
海边的椰树,海风塑就了弯斜有曲的树身,貌似更容易攀爬.
自恃在黔北山区老家时经常爬坡上坎,我一下跳到离地三、四尺的树干上,没几下就蹭到了树顶.
但是,考验人的还是在摘椰子果这一环节,你得一手揽住树干,一手拨开冠叶直探椰子果,还得一下又一下掰折其结蒂部分.
好不容易摘下一个,听其噗通一下掉落在沙地里,兄弟们发出一通喝彩.
但是,等不及摘第二个,早已用尽力气,把持不住,幸而总算抱着树干一下下滑落到地面.
等惊魂甫定、颤抖着举起双臂一看,几道槽状的血痕触目惊心.

后来我看乡下摘椰子果,先用布条挽成一个"8"字,一脚套进一个圈圈,绷紧后往树上一跳一跳地上蹿,然后用厚背砍刀,砍断一大枝累累椰子果,再绑在绳子上慢慢吊下,整个过程有章有法,省时省力,哪里由得像我那样的的无知和蛮干.
据说摘完一颗树才有一元工钱,年青人早已不屑,因此专由老人担当此任.
为求快捷,加之椰林茂密,摘完一颗树后直接抓住另一颗树的椰叶,身形一晃悠,人就到了另一颗树上,外人瞠目以为一怪的"老头爬树比猴快",原来事出有因.

可以说,椰树给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教训课.
后来如何疗好双臂的擦伤的,已无任何印象.
想想那时,万千闯海求职者一脸无助地蹀躞街头,有的为省下回去的盘缠,索性结伙在冷夜的楼洞和桥底合衣而卧、抵足而眠.
而我们这一群,好似幸运地提前找到了一种安稳、以及稍觉安稳后本能的闲适和放肆,尽管人人心中,时有这样那样的不安,丝丝掠过.

四、我以为就此可以在这样的集体的热闹和慰藉中,安放一段在异乡蹉跎无常的命运了.
临近元旦一天,我抽空去了一个文化单位,想取回之前去那里主动上门求职时留下的一沓发表过的诗文原件.
没料到单位领导一看见我,就高声嚷着说到处在找我,说已经将我的材料送报当时的行政区宣传部,已经同意调我入职、参与筹建该单位一个涉外部门,并且说定了给我暂时安排一小间宿舍房,元旦后就送我去广州学习一月.

正式调入心仪的文化单位,独立的宿舍,外派学习一月!
一桩好事里,这些接踵而至的诱惑和惊喜,像幸运的椰树上结出的一个又一个的硕果,耀眼而又引人入胜.
特别是定向外派学习,这在当时,意味着人才如潮而至,而你有幸得以抢先上岸,更重要的,东家既然为你先有投入,最让人担心的"炒鱿鱼"就不会那么轻易发生了.
而独立的宿舍,哪怕小小的一间,也足可成为我、我和女友得以共同遮风避雨的温暖之所.

我似乎是第一次学会了对一件好事守口如瓶,似乎又担心夜长梦多,同时担心早早说了,会影响兄弟们好不容易得以归拢和稍安的心情.
直到在新的单位上班后,我才返回咖啡厂办理离职手续、向相处近一个月的兄弟们告别.
那天的晚饭,我差不多掏光口袋里的所有现金,买了一堆的南岛啤酒.

我得如实赘言一句的是,当初招聘我进厂、也是我部门领导的武汉籍的袁阿姨,知道我离职他去的原委后,泪水涟涟,心有不舍,但还是准备了一篮子锅瓢碗筷,亲自送到我在新单位的宿舍.
这番恩德,使我与她们一家至今保持着亲如家人的来往.

女友刚好也离开了原来的那家公司,正式应聘上一家重要的侨务和外事接待单位.
她的英语水平、特别是口语能力,实际上超过我很多.
生活,生活原本充满阳光,充满爱和包容!
一个月的广州学习很快结束,很快,我所筹建的部门也顺利开张.
为了方便在一起,也为了早些为一场业已进行了八年的爱情长跑画上句号,我把那间我称之为八平方居的小宿舍,亲手涂成苹果绿,并用毛笔在墙上摹画出一些黑白插图,写上自己的诗句.
在漂泊之年,在海岛异乡,没有觥筹交错的婚礼,仅仅几包在各自单位散发的糖果,女友就正式变身为妻子.

咖啡厂里的兄弟们又聚过几次,好几位还专程来我上班的地方看过我.
但是慢慢地,厂里越来越多的种种不如意,开始成了他们嘴里越来越抑止不住的牢骚和斥骂.
大哥老张,来自重庆机械厂一位幽默开朗的技师,曾经为大伙联系并张罗了集体完成著名的海口宾馆照明工程的伟业(我负责递送灯泡),首先就离厂下海,据说专事装修.
二哥老夏,曾经的武汉钢铁厂的技师,为周边四下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建设开发所惑,给原来的工友同事打过招呼,很轻松地做起了钢材老板;老靳是三哥,豪爽俊朗,从兰州来,一边谋划着接来漂亮的三嫂的大事,一边也暗渡陈仓,做着自己的生意.
贵州来的老四阿彪、河北来的老五青林,和我年岁相近,一个追上了厂里湖南来的小妹,一个被厂外的一位美丽单纯的海南小妹痴情暗恋着……然后,台风来了.
从1988年的夏天开始,特别是1989年的台风季,我们与台风的相遇,虽然多少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显得猝不及防.
五只有经历过台风,才会从众多摧枝折干的树木中,一眼看到椰树卓异不凡的雄姿与品格.
台风来时,天光昏暗,雨水斜飞着拍打门窗,风似乎在密实的墙壁上都能找到缝隙,呜呜之声响亮刺耳,不时伴以重物撞击和玻璃迸碎的声响.
我就亲眼见到一整块白铁皮从房顶被掀揭而起、并在半空中上下翻卷,撼人心魄!
如果这时隔窗而望,迷濛之中可见椰树的冠叶随风狂舞,而枝干却似乎纹丝不动.

椰树好像是专为抗击台风而生的!
它有干无枝的身形,因为去掉了招风的枝枝蔓蔓,而使它得以在台风的撕裂中全身而退.
它纷伸至四、六米长的冠叶,呈对称的裂片叶羽状,因为不兜风,很少有断折的情况,更不用说殃及树身了.
而它的根,多年来一直往下生长,仿佛紧紧攫住这座汪洋中的岛.
椰树能够拔高到承接阳光雨露、开花结果的高度,至少需要八年的时间.
海口街上的一颗颗高大挺拔的椰树,少说也有十多年的树龄了.
换言之,扎根十多年,经历过多少次风吹雨打,椰树才会有那么显眼的高大挺拔.

一场台风过后,其它树木如榕树,如榄仁,如印度紫檀等等,不是连根拔起,便是散落一地的断枝残柯,唯独椰树,挺立如初.
这使我对椰树油然起敬,也更多地心生好奇,开始通过书本、通过身边的当地同事和朋友,去尽可能多的了解椰树.

彼时,越来越多的本系统其它省市的领导和同行也藉考察之名涌来,我陪着来客几乎走遍了海南岛.
在椰子之乡的文昌清澜港,朴实爽朗的人们告诉我,当地人家每逢好事或大事,都有埋种椰树之俗,所以家家椰树密植.
而椰树也奇,越近人气越生长茂盛,挂果再多也不会掉下来砸人,而且椰树在当地人心目中,是最念家土、最具乡愁的一种树,理由是一过琼州海峡,对岸的椰树就没有了大量结果的生气.
这些因为自然环境、气候以及椰树本身属性而形成的景象,在人们多情或幽默的描述中,平添了浓浓的人情味.

在红色娘子军的故乡琼海,椰树夹岸掩映的万泉河,有着电影里无从感受得到的溽热,当年的娘子军也并非着一色的清凉整洁的短裤军装.
现实比电影创作残酷得不知几许.
我自家的一位姑婆,在当年红军攻克遵义后建立的长征以来第一个苏维埃政府中,因其作为当地女学生代表积极参加革命,而与著名的徐特立等一道担任部门委员,也算风云一时.
大部队继续北上后,她领导的数百人的游击纵队很快被打散,像多数红色娘子军后来的遭遇一样,她最终隐姓埋名,流落在黔北的乡间底层.
而红色武装琼崖纵队在斗争最艰苦时期,伤病员不得不靠新鲜的椰子水进行输液以维持生命,在成就琼崖纵队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的英名的过程中,既能以其果肉充饥,又能以其汁水解渴和补充营养的椰子果,当属不可或缺的角色.

在岛西的儋州,九百年前南下谪居的一代大家苏东坡,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位来自四川眉山的我的半个老乡,可谓老资格的闯海人,虽然是迫于朝廷之令,虽然来琼时年逾六十、携子南渡,自称垂老投荒.
但他生性乐观,安于天命,或者说旷放于穷蹇之时,豁达于天命之外,有诗为证:"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洒著疏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
"即使在水深火热的困境里,他老人家仍引椰子酒为天生美酒,将椰子壳当成时尚小帽.

由苏东坡到海南岛南贬史上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如唐朝名相李德裕、宋朝名相卢多逊、南宋四公李纲、李光、赵鼎、胡铨……等等,他们应该无一例外地踟躇于似被撕得褴褛破碎的椰影中,咀嚼着"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李德裕句)一类思归或思乡的诗句,但最终,他们像椰树一样挺立在瘴疠横生的热岛上,以其坚贞不折的人格魅力,影响着当地并为人们世代景仰.
再由这些南贬名士到广大的海南百姓,在更加壮阔宏大的迁徙史的背景下,他们或孤单飘零,或絜妇将雏,从广东来,从福建来,从广西从贵州从湖南江西……来,仿佛最初那些海中飘来的椰子果,一个,又一个……逐潮上岸,滚动于蓝天与白沙之间,终于扎根下来,蔚然成林!

从对椰树的好奇到进一步了解,其实,我自己也在进行一场人生与灵魂的蜕变和自新.
六我对椰树,有种发自内心的热爱.
而这种热爱,随时日稍长,渐及于这座热岛.
1989年春节,来岛旅游的人数陡然出现了建省以来的第一次井喷,我很偶然地做了一次省中旅的临时导游.
这个职业的特点,至少在当时,是一个人将自己对当地的一事一物的了解与感受,如何生动而快乐地分享给一群又一群的人.
由此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并在接下来的全国第二次导游资格考试中,以全省名列前茅的成绩取得了英语导游资格.
后来我索性签了一纸停薪留职协议,离开了业已挂牌并步入经营正轨的文化单位,埋头扛起小旗,做了一名终日行走在路上的导游.

就在这时,我生命中的第一场超级台风骤然而至.
一场来自岳父母家里的变故,直接影响到我与妻子的生活,阴差阳错,竟致我们相恋多年的感情毁于一旦、相伴闯海的人生猝然坍塌.
没有任何争吵,我们平和地、默默地分了手.
我一度在白天,把自己关在曾经的八平方居,像头受伤的野兽需要一段无人打扰的时间舔伤自疗.
到了晚上,我只身上路,在一排排、一颗颗椰树间踽踽独行,远到海府路或海秀路的尽头.
在痛苦地经受一段时间的孤单与失落之后,我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导游路上.

那些历经一次次风暴之劫,仍高昂挺立的椰树啊!
那时候还没有低价或零负团,导游和游客的关系,如同尚未被妖魔化的医患关系,充满信任、理解、和谐与快乐!
每次我讲得最多、游客听得最有滋味的,当然是椰树.
从椰子果勿需水土、堆在树荫墙角自己破壳生出一丛椰芽说起,到埋种,到长达七、八十年经济寿命期的一茬茬挂果;又从一颗椰树的干、叶、花、果之用,具体剖析到一个椰果的椰棕、椰壳、椰肉、椰汁,中间还贯穿一些椰树与人、与红色娘子军或海南百姓、与海南岛的各种传说和趣闻.
一次,某省旅游局的领导和该省国旅的负责人亲率首个考察团来琼,在旅游车上仅听我介绍了一会椰树,便带头给我热烈鼓掌.
停车休息之际,领导和考察团的团友们纷纷赞许说,一个椰树专题都可以涛涛不绝地讲上个把小时,而且还那么生动风趣,看得出你下过一番功夫.
的确,我自己深知,正是出于对椰树发自内心的热爱,对它冥冥中与个人闯海命运的暗中契合,对它为我青春和梦想的破碎与重构的见证,对它与我休戚相共、不舍不弃的感念,我倾心倾力,试着去探究一颗椰树的一生,去向每一位来客描述椰树随遇而安、甘于奉献的一生.

时至今日,在我当初黯然徘徊的路边,每一颗椰树都似曾相熟,我会注目片刻,也偶尔会沉吟良久.
虽然十年前我就放下了导游小旗和话筒,转行成为一名需要理性和审慎辨析的律师,但每遇初来乍到或好奇的外地朋友,我都愿热情并真诚地告知以椰树的种种.
当然,我一遍遍说到的,肯定是我心目中的椰树.

也许半是奔忙,半是不想与老友重提涉及前妻的任何旧事,有意回避几年后,与咖啡厂的兄弟们渐渐疏远了.
后来,据说老夏的钢材生意越做越大,又北上惠州投资兴办起一家大规模的化妆品工厂,老张终于还是与他加盟的装修公司一起下落不明,老靳如愿拖家带口投奔去了香港,青林被"挖"至东莞的国内最大的外资咖啡企业雀巢咖啡厂高就,阿彪则与恋人终成眷属、从化工分析师变身为海南有名的股票分析师;而前妻,也总算圆了她多年的出国梦,一人去了美国……这群兄弟,这些在异乡团聚又失散的亲人,不经意间经历了海南岛建省办大特区的浪潮与风暴,终于像一颗椰树熟落的椰子果,要么扎根下来,要么随大海而去,寻找更远的大陆与海岸.

但是这些椰子果,得到过海南岛的精气与灵气的滋养和灌顶,无论去向何处,都能长成参天屹立的椰树.
与椰树重逢太阳刚刚升起,我就踏上了出发的路程.
为实现自己多年的心愿,也为了完成千里之外老连长的嘱托,我约上一位战友,陪我前往离别36年的老连队.
这是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海军某部的雷达连.
当年,我和老连长都在这里服役,老连长一直是我尊敬的首长.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老连长已是古稀老人,我也早已离开部队即将跨入退休的行列.
但我和老连长的联系却一直没有中断.
不久前,接到老连长的电话,他希望我抽空替他回老连队一趟,看看营区有没有变化,尤其要看看宿舍通往阵地的道路旁那两行椰子树还在不在.
其实,我们没必要那么早出发,从海口去老连队的路程只不过一百多公里而已.
但自从定下这次行程后的这两天里,我就有些失眠,大概是兴奋和激动的缘故吧.
到了日子,我简直急不可耐了,干脆早点动身.

战友驾车,我看着窗外的景致,思绪却总是回到几十年前.
1976年,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在雷达连,成了一名雷达操纵员.
下连队当天,我就见到了老连长.
当时,他还是副连长.
老连长姓何,1965年入伍.
他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板宽厚敦实.
平日里言语不多,给人淳朴憨厚的印象.
我和他在一起四年多时间,他看着我从一名新兵成长为副指导员直至调离.
1982年,组织决定老连长转业.
老连长离队前,已担任另一个连队连长的我特意回来为他送行.
那天下午,我陪着老连长走遍了连队的每一座机房,每一间宿舍,每一块菜地,陪着他默默地向呕心沥血十几年的这一方热土告别.
无论是即将转业离队的老连长还是已经调离的我,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洒下的汗水和共同的记忆.

那天,当我俩走到宿舍通往雷达阵地道路旁的两行椰子树前时,老连长停下了脚步.
椰树才种下两年,但长势不错.
他伸手抚摸着片片椰叶,仿佛面对自己疼爱的孩子,久久不忍释手.
良久,老连长没说一句话,又带着我往阵地去了.
虽说老连长一言未发,但我知道老连长的心思,这分布于道路两侧的椰树,是他四处寻访找来椰苗并带领我们亲手栽种的.
我记得当初种完椰树时,老连长一手扶着铁锨,一手指着那两行椰树说:"你们看,这象不象两列哨兵"指导员接过话说,"就让这椰树为我们作伴,和我们一起站岗放哨吧".

我们的汽车离开高速公路拐入一条乡村道路,路面有些颠簸.
在颠簸的汽车上,我有些忐忑不安:几十年过去,那些椰树究竟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了,老连长肯定会很失望.
我心中暗暗祈祷,但愿那两行椰树还在,哪怕只剩几棵也行.
说起老连长,是个平凡却又有些故事的人.
老连长原本是农家子弟,从南京无线电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一家电子管厂工作,接着又从北京入伍到了海南,直到过了而立之年才与一位上海姑娘结婚.
入伍时,原想到部队锻炼几年就回北京.
然而,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会在海南一个偏僻的雷达连里度过.
43岁那年,已服役十七年的老连长才转业到上海与妻儿团聚.

当初老连长入伍时的学历是中专毕业,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部队里算得上是高学历了,更何况他学的是无线电,这在雷达连恰好是专业对口.
因此,作为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到连队就担任了雷达技工.
这一职务属于班长级别,按常规新兵是当不了的.
由于他的专业背景和杰出表现,在入伍两年多后,组织上派人来连队考察,准备提升他为雷达技师,这意味着将进入军官行列.
这样的好事,对于许多人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当时海南条件十分艰苦,雷达连往往单独驻守海边或山头,生活艰苦不说,而且寂寞枯燥,连队连一台电视机也没有.
部队里用一句话形容雷达兵的生活:"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
因此,从大城市入伍的战士往往不愿长期留队,只待服役期满回城安排工作,老连长的想法也是如此.
为此,他谢绝了组织的美意,提干的事暂且作罢.

然而,时隔不久,政治机关再次找他谈话,大意是作为党员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
至此,老连长无话可说.
过几天,任命下来了,这回的职务不是雷达技师,居然从雷达技工越级提为副连长.
老连长被提干虽有些不情愿,但一旦进入角色,却半点也不含糊.
在业务上,他自然是一把好手,雷达维修中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只要他到场总能手到病除.
除了专业领域之外,这位出身农家的汉子在连队农副业生产和营区建设上同样发挥优势,大显身手.
当时,部队经费极其有限,每人每天的伙食费才五毛多钱.
餐桌上无非是南瓜冬瓜葫芦瓜,萝卜青菜空心菜,偶尔有几片肉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吃得人直倒胃口.
一些战士下连队后心理落差很大,只盼早日脱军装.

作为分管后勤的副连长,他决定不等不靠,带领全体官兵自己动手改变连队面貌.
在他的带领下,连队养牛养猪养鱼,植树种花修路.
连里的口号是:连队既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
因此,每个班都是一个生产小组.
连队的菜地里,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品种,其种子都是战士们让家里寄来的.
比如莴笋、毛豆,茴香等当时在海南的蔬菜市场是几乎见不到的,引得附近的村民也前来连队取经和索要菜苗.
经过全体官兵的艰苦奋战,营区面貌和连队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民以食为天,官兵们最直接的感受是餐食的变化,荤素搭配,品种多样,周末总要加几个菜.
逢年过节则杀猪宰牛,一派喜庆,大家开心地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后来,他提升为连长.
当了连长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老连长身上没有半点官味.
在抓好日常战备训练的同时,依然卷起裤腿和战士们一起种菜,一起植树,他舍不得让任何一块土地撂荒.
他惦记了几十年的那两行椰树,就是提升为连长那年种上的.

老连长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炊事班劈柴时,常常把那些难以劈开的树疙瘩归拢到一起,说是留给连长来解决.
晚饭后,在别人打篮球或跑步时,连长钻进伙房拎出一把大斧头,甩开膀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一堆硬骨头给解决了.
他常说,这也是体育锻炼呢!

老连长结婚后,也多次动过转业的念头,但每一次都被上级挡了回来.
一位老战友跟他开玩笑说,冲你这干劲,领导咋忍心让你转业言下之意若想转业就别太积极了.
老连长认真地说:"我想转业不假,但消极怠工闹转业不会.
既然在这位置上,总得干点事".

这就是老连长,他从不说大话空话,但一言一行,都体现出他朴实勤奋的人格魅力.
指导员常常教育我们,要象椰树一样深深扎根于泥土,经得起风吹雨打,经受住种种考验.
我觉得,象老连长那样扎根海疆,默默奉献的军人,其品格和精神,与椰树又何其相似.
确实,在各类树木中,椰树算不上名贵树种.
在海南,无论是乡村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还是城里的公园绿地,皆随处可见,触手可及.
然而,它看似平凡,但栉风沐雨,坚韧挺拔,不求索取,甘于奉献.
以其独特的品格和魅力而深受人们喜爱.

汽车离连队越来越近,道路两侧依旧是成片的橡胶林、槟榔树,香蕉等热带作物.
偶或有几片田地上,一根根石柱上缠绕着绿色藤蔓,驾车的战友有些好奇,问我这是什么植物,我告诉他说是胡椒.
想当年,老连长也带着我们在连部后面种了一小片胡椒呢!

这一路的海南乡村风光,对于我显得既熟悉又亲切.
没费太多周折,我们找到了老连队.
营区大门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比以前气派了许多.
放眼望去,早年的平房大多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幢漂亮的两层楼房.
雷达连如今已升格为雷达站.
我向哨兵出示了证件,说明来意.
哨兵立即联系站部,站长闻讯亲自到门口迎接.
见面后,站长首先给我敬了个军礼,随即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欢迎老首长回家看看!
"站长的热情令我感动.
一个军礼,一声"回家",令我的鼻子发酸,眼睛也有些湿润,瞬间涌起一种游子回家的亲切与激动.
站长首先领着我们来到荣誉室.
悬挂在墙上的《历任军政主官名录》中,老连长的名字赫然入目.
意外的是当年我代表连队从团部捧回的先进连队的奖牌竟然还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
这一切,令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与激动.
从荣誉室出来,我向站长打听老连长挂念的那两行椰树.
站长连声说,还在还在,长得挺好.
他说,自己才调来两年多,真不知这是啥时种下的,这回算是弄清楚了.
我说,是啊,这树龄算来快四十年了.
站长兴致勃勃地领着我们来看望椰树.
通往阵地的道路依然是原来的路,只是由沥青路变成了水泥路.
椰树,今日终于与你重逢.
当年栽种时,这些椰树还不足一人高.
几十年的阳光雨露,造就了一幅神奇的画卷.
眼前,两行椰树如擎天柱一般,威武挺拔,高耸入云,片片羽毛状椰叶撑起一柄柄绿色巨伞,为官兵们遮风挡雨,有些树上还挂着一簇簇或青绿或浅黄的椰子,粗糙而斑驳的树干诉说着沧桑也展示着钢铁般的坚强.
毫无疑问,它们经历过风吹雨打,见识过电闪雷鸣,但依然倔强地昂首挺立在这坚实的土地上.

站长告诉我们,官兵们对这些椰树有着很深的感情,似乎它成了咱雷达站的标志,新兵来或老兵走都少不了要与这两行椰树合个影.
行走在曾经无数次往返的道路上,站在这椰树的浓荫下,我仿佛穿越到了当年的青春岁月.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此刻的我,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一张陌生的面孔.
好在这条通往阵地的道路还在,道路旁的这两行椰树还在,我想,如果它们有灵性,有记忆,肯定会记得我,并为我们的重逢而高兴.

当着站长的面,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上海的老连长的电话,给他来个现场报道.
我告诉他,那些椰树不但还在,而且长得很好.
老连长听了很激动,连声说了一串"好".
站长也被这情景感染了,他要过我的手机,向老连长致敬并欢迎老前辈回来看看.
老连长又是高兴地连声说"谢谢".
可惜老连长不会用微信,我只能拍几张照片寄给他了,以解其相思之情.
转眼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担心过多的打扰站长,我只得依依不舍地向老连队也向这两行椰树告别.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三十多年的岁月算不得短暂,它不仅催老了容颜,淡化了记忆,也使许多东西悄然消逝.
经过岁月的淘洗和过滤,重要的也许不再重要,神圣的可能不再神圣,真理成了谬误,喧嚣归于宁静,复杂化为简单.
然而,有些事情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有些记忆不会因为岁月而泯灭,比如刻骨铭心的军旅生涯,同甘共苦的战友情谊等.
老连长对这两行椰树的魂牵梦萦,也正是如此.

再见,我的老连队!
再见,我的椰树!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树,生命的符号,生命的象征.
有人喜欢茫茫雪野上的白桦树,俏丽而又修长;有人推崇漫漫黄土上的白杨树,伟岸而又厚重;有人讴歌苍茫荒漠里的沙荆树,坚韧而又顽强;有人热爱西南边陲的木棉树,蓬勃而又热烈.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
不乏男人的伟岸,兼具女子的修长,台风压不倒她,巨浪推不垮她,烈日晒不蔫她,暴雨吓不倒她,充满传奇,一身是宝,全身是故事.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她用传说塑造了美丽的海南岛.
但凡美丽的地方,必定有美丽的传说.
为了寻访海南岛的传说,我漫步在文昌十八行村的椰林中,攀援迤逦小径,吹沐醉人的椰风,我遇到了一位船屋下纳凉的老婆婆.
老人很乐意满足我的请求,娓娓道来关于海南岛的美丽故事:古时候,有个叫木耶的方丈,漂洋过海,寻找仙山.
一个滔天大浪打来,掀翻了小船,在茫茫无际的海水中被大黑龙所救.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个巨浪打来,木耶和黑龙一起被大浪拍到了海岛上的一块礁石上,大黑龙再也没有起来.
南海观音来了,用玉瓶的水浇在龙头上,大黑龙马上变成了一棵又高又大的仙树,树上结满了果子.
原来,南海观音看到岛上恶龙为患,瘟疫横行,特地点拨黑龙献出灵身,搭救黎民.
菩萨赐神水,藏于仙树的果实之中.
果子里有果肉,可供人充饥,也可令人延年益寿.
后来,菩萨遇到木耶,见他生性善良,精通医术,便命他留在岛上治病救人.
木耶欣然领命.
他一边治病救人、传授医术,一边教人开荒耕种、安居乐业,还多次惩治恶龙.
恶龙见大黑龙已修成正果,便纷纷皈依正道,肩负起了保护海岛的责任.
从此,岛上生机勃勃,一片祥和.
大黑龙化成了仙树,木耶做了海神.
后人为了纪念大黑龙和木耶,便把木耶两字合起来,称大黑龙化成的仙树为椰树.
结的子叫椰子,椰果也叫龙王头.
因为此岛在大海之南,所以后人叫它海南岛.

多美的故事啊!
椰树,我只知道她婀娜秀丽;椰子,我只知道她甘甜爽口;海南岛,我知道她风光宜人.
现在,从一位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她们之所以美丽的原因.
拯救黎民的人,人们视之为神,佑护百姓的人,人们奉之为仙,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原来是神仙的化身.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她是大美海南岛的化身.
在我的记忆里停留着一张浅蓝色的邮票,里面的椰风海韵让我对海南国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七十年代,一部电影《南海风云》,更增加了我对海南岛的渴望,里面小主人公喝椰子水、吃椰子肉,让我垂涎欲滴,从那时起,海岛、椰树就驻留在我的童心深处.

等我真正踏上海南岛的时候,眼前的椰树让我惊叹了,粗壮光滑的树干几近笔直,没有任何枝枝杈杈,到了树顶,才生出伞形的叶子来.
椰树叶不同于北国的白杨,挂在细颈上摇摇摆摆,那简直是从树顶"炸"出来冲入夜空的礼花!
树下仰望,片片绿叶像孔雀尾巴一样,煞是好看,单这一棵椰子树,就足以成为海南一道亮丽的风景.

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尝……"循着优美的旋律迎上去,一群美丽的姑娘在椰子树下一边劳作,一边哼唱.
在海南,槟榔树被称做女人树,男人是椰子树,槟榔与椰子长的再高,也难不倒采果的黎族小伙儿.

美丽姑娘的歌声激发了小伙子爬树的激情,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借助一根布条圈,两端套在脚板上,双手抱住树身,蹭蹭几下,转眼就窜到了树顶.
小伙子稳稳地粘在树上,扳下椰子向下一摔,青椰子打着滚儿落地,如同一个个绣球,停在姑娘们的脚下.
一只只椰子就是一颗颗小伙儿火热的心,外壳虽然坚硬,外表虽然桀骜不驯,内心却体贴柔软,那里面包含着鲜美的椰汁和柔软的椰肉.
此时的椰子就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就应该这样:外表坚强、狂野,但内心温柔敦厚.

忽然想起一则广告词:大美海南岛,不过山海天.
当时只觉得哪里不是味道,此时沿途走来,豁然明白,海南的美,不正是因为这一棵棵灵性的椰子树吗谁敢想像,只有山、海、天的海南岛,缺少了椰子树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没有文昌东郊椰林,没有陵水椰子岛上密密麻麻的椰林,没有亚龙湾畔一排排的椰树,海南还是海南吗我们有理由敬重海南岛的椰子树,她和阳光、海水、沙滩、蓝天、白云一样,都是海南上的宝.

如果说,山是海南的精神,海是海南的气质,天是海南的神采,那么,椰子树就是海南的精灵啊!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她是海南人心里的聚宝盆.
"竹有千用,椰树有一千零一用",这句俗语在海南妇孺皆知.
的确如此,在海南,只要您有心,稍加留意就能到处见到椰子树渗透人们生活的身影.
看,这边有人在造新屋,主人家用椰树干做房屋的栋梁;瞧,那边有位老人在扎制扫帚,她用的材料就是椰树的果皮,老人熟稔的手法吸引我驻足观看.

看我感兴趣,老人递给我一只小凳.
我坐下跟老人聊家常,老人告诉我,椰子树就是海南人的聚宝盆.
她的树龄可达一百年,所以海南人称赞她"一人栽树,四代享福".
老人指着身边的一排椰子树让我看,同一棵树上,既有花蕾、花朵,又有新果、老果,真可谓"四世同堂".
老人自豪地说,这可是她亲手种下的椰子树,一年四季花开花落,果实不断,秋天是收获旺季.
这棵椰子树可以结十几串椰子,每串可挂果一、二十个,靠着这些椰子树,一家人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了.

椰树是个宝,椰茎可以编织出口,椰肉、椰汁不仅是老少皆宜的美味,还可以加工成椰蓉、榨取椰油;椰壳可以制成酒杯、碗,还可以雕成工艺品,海南的椰雕在古代被誉为"南天贡品";椰子外衣还是高级床垫、有机肥等优质纤维原料;椰树的根、壳可以入药,椰油可制成高级化妆品------在海南,椰子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棵树,而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成员,每家每户都使用椰子制成的生活用品,从喝水的水瓢到吃饭的勺子,从睡觉的凉席到洒扫的扫帚.

老人絮絮地诉说着,仿佛夸赞的不是椰子树,而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孩子.
我静静地倾听着,仿佛不是在听一段解说,而是在了解一位神交已久的故友.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她是海南人心中的革命树、母亲树.
提起海南的红色历史,人们一定会想起一个地方——椰子寨,1927年9月23日的凌晨,这里吹响了波澜壮阔的琼崖武装斗争的集结号,琼崖人民军队诞生了!
琼崖武装斗争的红旗树立起来了!
椰林是革命战士的武器库,老椰树掏空就是可以发射弹药的土炮;椰林是革命战士的屏障,战士们倚靠椰树搭棚设帐;椰林是革命战士的给养,渴了喝椰子水,饿了吃椰子肉,冷了盖椰子叶,病了用椰子水取代葡萄糖.

九十年过去了,带着满怀的敬仰,我来到椰林寻访.
苍翠椰林中隐藏着一个小村庄,面朝潺潺的万泉河,背靠秀丽的白石岭,静谧又宁静.
我放慢脚步,唯恐惊醒地下长眠的先烈.
沿着椰林小径,光滑的石板道引导我来到丹村渡口,听摆渡人刘经海讲述他和阿公的故事.

当年,革命军从丹村渡口出发,乘坐8条木船渡河到椰子寨,阿公就是那8个摆渡人之一.
革命胜利了,阿公老了,渡船旧了,万泉河上新修的大桥,让渡口慢慢荒废了.
我想这样不行!
这里的渡口有不一样的革命意义,必须让后代子孙记住这处革命遗址.
恰好政府修缮了渡口、配备了渡船,我马上自告奋勇当了摆渡工.
每次握住船篙划起船,我都觉得自己像阿公当年一样.
阿公当年运送的是革命战士,自己现在运送的新中国的建设者,工作非常平凡,事业却不平凡.

是啊,椰子树不平凡,跟椰子树一起战斗的人们又何尝是平凡的呢他们值得我们讴歌,他们值得我们敬仰,难怪田汉挥毫:"当年战血成红果,一饮琼浆百感生.
十八万株三十里,椰林今日亦长城.
"难怪郭沫若泼墨:"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成林竟作撑天柱,坠地浑疑掷弹筒.
"我敬重,海南岛上的椰子树,她是海南真正的精神元素,更是海南人永远的感动.
椰心去年春节前夕,友人老周送来两个绿色大椰子.
他刚进门话匣子就打开了:"从海南带专属椰子到长沙,礼轻情意重啊.
"未落座,他又讲了一个很感人的故事:2016年1月20是大寒,傍晚一辆满载椰子的农用车开进我们中华坊的商业广场,一下就围过来好多人选购.
我顿时产生一个念头,要带椰子回长沙时送情.
卖椰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女的收钱,男的蹲在地上用砍刀帮顾客砍开椰子壳.
我向女老板说,至少要10个椰子,装箱打包.
那女人笑了,爽快地回答我:"好啊.
"男老板似乎在专心砍椰壳,可听我们的话后突然站起来问我:"是快递,还是自带""自带.
""什么时候走呢""2月4日,立春那天.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刷屏.
我这时才认真看着他:一个普通的海南农民,个子不高,黝黑的脸,宽鼻子,握过砍刀的手有些黄.
"叔,离你回去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啊,椰子放久了变味的,你不知道吧,那个时候不好吃你就莫怪我啦.
"这是海南人的习惯,口语带着甜甜的尾音,总要把事情给你讲得清清楚楚.
"这样子,叔,你把电话留给我,把机票的时间也告诉我,再给你送过来,今天你就不要买了.
""这当然好啊.
"我告诉了电话和机票时间,又比划着大小,要他用纸箱包装,特意加了一句:"要不要放定金""不要啦,我是马村的,离这里不远,包你春节吃上好椰子.
"我确定2月4日上午从海口美兰机场飞长沙.
2月3日晚餐时候,手机响了,是那卖椰子的农民打过来的.
我赶紧下楼,看见他站在6号楼门前,电动车上放着一个用透明胶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纸箱,还特别捆了两根手提的绳子.

"是昨天摘的,春节放几天没问题.
共16个,收15个钱,还是那价,给75块钱.
"我给了钱,邀他上楼喝茶,他说家里还有事,帮我把纸箱送到电梯口,转身骑上电动车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很后悔,为什么连姓什么都没问他.
我们家迎猴年春节的团年饭满满当当一大桌,老周也应邀出席.
用的酒水就是老周赠送的椰子刚取出的椰子水和现榨的椰肉汁.
老老少少喝了第一口之后,一个个眉飞色舞:"耶!
韵味!
""韵味"是长沙人的口头禅,意思是美极了.
我向孩子们简单复述了老周那天讲的故事,大家都为那个农民诚实守信点赞.
老周左手举着酒杯,右手竖着大拇指,深情地说:"海南人呀,纯,心好!
"过了九个月,2016年11月我也成候鸟飞海南澄迈了.
到了海南,我忙着拍风景照,发微信朋友圈.
特别是在北方雾霾严重的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炫海南的蓝天白云,碧海椰树,而且都要配上"大美海南"几个字.
我拍照最喜欢用来表现意象的,确实是海南自然景色最美的元素.

就说椰子树吧.
椰子树挺拔,笔直向上,将头昂向天空.
羽状的叶日夜任海风抒情,或是揽着过往的白云摩挲.
果实的外形有点儿像人的心脏,一簇一簇生长在椰子树的颈脖子上.
它吮吸大自然的精华,酿造出甜丝丝的椰子水,孕育出一样甜丝丝又白又净的椰肉.

我在海南几乎天天买椰子.
将椰子在冰箱放几小时后,倒出椰子水,剖开椰壳剥下椰肉榨汁,这种饮料只要喝上一小口,就足以沁人心脾了.
就像古典诗词创作中的赋比兴,椰子见多了,椰子水和椰肉那种至纯至净的色香味,总让我产生无穷的类比联想.
给老周卖椰子的马村农民不是纯得极可爱吗心纯,人性纯;不是甜得极可爱吗心甜,人品甜.

天人合一.
海南人和海南的椰其内涵该是有相通之处的.
一次我携夫人去罗驿古村游览,宋代古井旁一群鸡正在觅食,一看羽毛的光泽就知道是上好的土鸡.
买一只带回去多好,我想.
但周边无人,几户人家的门也关着.
我无目标地喊了两声:"老板,有鸡卖吗"话音刚落,一个院子的柴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年妇女,问我们有什么事.

"这鸡卖吗"我问她.
"这是对面人家的,我们家也有鸡.
"她转身招呼我们进院子.
好大一群散养的鸡.
她介绍是吃玉米稻谷长大的.
"多少钱一斤""30.
"她的右手伸出三个指头.
接着又补充:"是30块一个.
"她的话难懂,但这几个字我们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
正好她儿子和女儿出来了,他们证实是30元一只鸡,不是一斤的价钱.
我表示要买两只.
大概鸡知道要抓它们,立时扑腾乱跑,好不容易才抓住两只母鸡.
老妇人先把大的缚住脚,装进纤维袋,然后提着那只稍小一点的掂了两下,好像是对自己说:"这个小些,25块.
"30元一只,够便宜的了,我毫不犹豫给她60元钱.
可她把六张10元一张的钞票拿在手上,不放进口袋,硬要她女儿给5元零钱找给我,反复说:"这只鸡小些,只能收25.
"我当然不同意,赶快提着装好鸡的纤维袋走了.
罗驿村老妇人对待一个游客那种诚恳、朴实就和椰子水椰肉一样至纯至净,毫无雕饰,多么可贵啊!
这是无法令人忘却的故事.
从罗驿回家后我乐意一遍又一遍讲给人们听.
老妇人慈祥的心甜得令人爱慕,每次讲述,我的心中总洋溢着特别甜丝丝的美.
的确,海南人的心和椰子的心一样,是甜心.
元旦前两天,我专门上了一趟海口,去找大同书店.
大同书店没找着,转而又找省新华书店.
在解放西路我向两位上学的小朋友打听,真好!
他们知道书店就在前面不远处.
我惊喜地说:"还是我们读书人知道书店在哪.
"我们同行一段路后横过马路,他们指给我看书店所在的方向,嘱咐我注意看招牌,然后互道"拜拜",分手了.

因为解放西路在整修路面,我只好沿着街边向书店走去,可我左顾右盼就是找不到新华书店的牌子,突然有谁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两下,我回过头一看,哎呀!
是刚分手的那两个小朋友.
他们告诉我到书店了,其实我已站在书店的屋檐下.
说什么好呢!
在街上来往的行人中我紧紧地拥抱着他们,感动得真想流泪了.
两位小朋友是十一小学的学生,给我指路分手后,又担心我找不着书店,就暗暗跟在后面送我.

两个少年稚嫩脸上淡淡的笑意,海蓝色校服上飘动的红领巾,让我这个老年人的心田得到滋润.
久旱逢甘霖呀!
他们的爱心甜心释放出来的美滋滋的甜味,已经是我快乐生活的一道泉.
海南那么诱人,都因椰树太有魅力了.
椰子树长在哪里,优美风景就在哪里.
椰林不说,公园景点不说,你可知道,海南无论哪个城市凡气派些的街道,都是用一行一行椰子树来衬托;无论哪个居民小区、新建楼盘,都是用大量椰子树来营造海岛风情.
尤其是在阳光、海浪、沙滩这幅风景画面中,绝对少不了椰子树!
椰树的帅气坚强与大海雄浑磅礴在环岛滨海和谐组合,堪称绝配!
这种天赐的风韵,只属海南.

椰子树纯朴的外表一览无余,而要窥探硕大果实的内心世界却非易事.
果皮、椰衣、椰壳层层严密呵护着一颗纯质的心——椰肉和它无缝包装的椰子水.
这是一棵椰子树奉献给人类的独一无二的甜心.
椰子水清澈甜爽与椰子肉冰清甘甜在一个生物果实中共生共荣,堪称绝味!
这种心生的甜味,同样只属海南.

一棵树表里如此纯实完美,这就是椰子树的特色,是海南人的特色.
我赞美大美海南,蓝天白云下椰子树无尽的韵致!
我赞美大美海南人,像椰一样纯朴、纯净,有着和椰心一样的甜心.
椰树下的思念我这一生跟海南是有缘的.
一九九零年海南刚开放时,我还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习,认识了同班同学女作家海珍,笔名天涯女.
通过几个月的相处,我们从相识到相知,有了一定的感情,她让我跟她一起私奔去海南,我虽然心里很向往,但那时我已成家,有了漂亮妻子和宝贝女儿,生活还过得去,我想过安稳的生活,不敢也不想用一生去漂泊.

从鲁院结业后我回到了老家海安,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我突然无缘无故就下岗了,并且也没能保住婚姻,最终还是离婚了.
下岗离婚后,我成了弧家寡人,整天郁郁寡欢,家人怕我忧郁成病,劝我外去走一走,世界大得很,树挪死人挪活啊,我也不信这辈子就完了.
那时海南是中国最大的开放特区,所以我想到海南闯一闯.
再说我那时有在《海南开发报》做记者的诗人朋友,他给我寄过很多他采编的报纸,使我对海南多少也有些了解.
那是梦想生长的地方,也是梦想开花的地方.

当我还在故乡江苏海安的时候,我对海南海口最初的认识就是"椰树牌"椰子汁,那时候我们那座城市大街小巷的商店里都摆满了椰子汁,我十分喜欢喝,老人小孩也喜欢喝,真可谓是"国宝",椰子汁以她独特的风味使人难忘,我喜欢椰子汁也爱海南,她留给我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永远是一道难忘的亮丽风景.

我喝着甘甜醇美的椰子汁的时候,就十分向往这个因生产椰子汁而闻名全国的美好而迷人的城市——海口,她像心中的恋人那样日夜把我召唤,就像命运中的一段情缘,生命中的一根扯不断的红丝线,使我的人生要跟海口、要跟椰树连在一起,真像一段广告词里说的那样:"椰风——挡不住.
"椰城永远是我生命中迷人的向往.

我从家乡坐车到广东,又从广东湛江乘船去海口,那时乘船去海口的人很多,我住的是三等舱,里面住满了像我一样寻梦的人.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我们虽不相识,却像同一个革命队伍的人,有如当年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心情都无比激动.
两个多小时的海上颠簸,我吐尽所有的食物,后来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又在人声喧哗中醒来,随着海浪一样涌动的人群上了岸.
我寻梦来了,我终于踏上了这片热土,溶进了灯火辉煌的希望的彼岸.

我进入海口这个城市的时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碧空如洗、海浪喧腾、夜风轻拂、灯火辉煌,整个海口就像一幅画、一首迷人的诗沉浸在童话里一样,夜幕下的椰树,参天入云,高耸挺拔,投在大地上的树影像一幅优美的木刻画,走在椰树下,空气甘甜而潮润,吸进去清心润肺,给人甘美的享受,就像喝椰子汁一样甘甜醇美,绿影婆娑的椰树下不时走过几个海南女子,她们是那样的勤劳、朴实、清新迷人,令人神往;海口,我的第二故乡,我像投入母亲的怀抱一样,我投奔你而来,我要在这所美丽的城市里生活,我要娶一个海南妹子做老婆,生儿育女,我要在这所城市植下我生命的根.

我是唱着一首歌走向海口的,歌词的大意是这样的——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我多么想念你啊,亲爱的妈妈……海口——椰城,会以母亲的博大胸怀收留我,使我轻轻拭去失恋留下的伤痕,在人生的旅途上重新扬帆远航吗真正进入海口,要想在这所城市里生活下来,一切并不像写诗唱歌那样容易,成功的脚步需要付出辛勤的汗水,这座城市需要强者,这座城市不相信眼泪.
上岛时,我带上了所有的积蓄2000元钱,除去车票零用和房租费用,已所剩无几,生活不到10天就没有钱了,我买了一张海口市交通图,每天发疯似地找工作,我知道如果没有固定的工作,我就不可能在这所城市生活下去.
我找报社的朋友,查无此人,寻找恋人又无详细地址.
找工作也太容易,眼看身边的钱快花光了,我中午只吃三元钱一盒快餐,连一元钱一片的西瓜也舍不得吃,由于长时间的奔波、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我终于昏倒在一棵高大的椰子树下,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位海南大嫂的怀抱里,"醒了,醒了!
"她见我醒来,很高兴.
我见是一位陌生的长得很黑的大嫂,就要挣脱着爬起来.
她平静地说"躺下,躺下,一定是饿坏了.
"她先用椰子汁一勺一勺地喂我,那白净清甜的椰子汁像母亲的奶水一样慢慢地流到我嘴里,清凉的椰子汁一下使我清醒过来,然后又端来热饭热汤热菜让我吃.
我一下恢复了体力.
最后还拿来了热毛巾让我擦脸,并深情地凝视我,就像母亲看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看着身边纯朴的大嫂,我真的好感动,这不就是我的母亲吗我真想扑到大嫂怀里好好哭一场,但我没有哭,只是抑制不住热泪盈眶,两行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大嫂用毛巾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说:"出门在外的人,谁都有难处,孩子,有啥困难有啥委屈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
"吃饱喝足后,又美美地躺了一会,虽睡在大嫂那普通的大木床上,却是此生睡得最好的一次.
等我醒来后,我坚决要走,可大嫂怎么也不让,一定要留我在她家冲凉吃晚饭,也许累了,这一夜我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脏衣服大嫂早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我身边.

我要上路了,大嫂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将在怀里捂热了的50元钱硬塞到我手里,我要推辞,大嫂说:"出门不容易,谁能没病没灾的,好好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吧.
先生活后发展,你还年轻,有的是希望!
"谢别大嫂,我沿着初升的太阳朝前走了,走了很远,我发现大嫂还站在椰树下向我招手,大嫂的形象与椰树的形象似乎连在一起,同时沐浴着早晨黎明的霞辉,大嫂就像我的故乡母亲,椰树就是我的生命之树啊!

后来经过努力,也是朋友介绍,我终于在海南省妇联《东方女性》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每月工资有三千多元,与作家班同学天涯女也联系上了,正好天涯女也单身,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加上以前就熟悉了解,很快就组织了一个温馨的家庭.
白天外出采访,晚上回来写作,有时还帮朋友拉些广告,收入渐丰.
通过几年的努力,还在海甸花园买了房,有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那是我在海南的根啊!
几年忙乱奔波,怎么就把大嫂忘了呢当我带着老婆孩子和500元钱一包礼品去答谢大嫂时,大嫂早搬走了,我再也没能找到她,只有高大的椰树还耸立在那里……我永远怀念您,椰树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大嫂,我赞美您,只讲奉献不求索取的椰树的高尚品德,满天的星月,你能带走我的祝福和那椰树下深情的思念吗虽然我后来回内地发展了,但我一直怀念我的第二故乡海南.
椰风当不住,海南给我的永远是一片人间真情!
椰颂琼地本无椰,为域外之实,飘洋而至,潮涨扎根于滩碛,芽起扶摇于青天.
无论贫壤瘠旱,亦不惧荒泽盐碱,苟有生生之息,必以坚韧之志,代代相传,而成滨海之翠.
故海南之邦,长有椰岛之美誉.
琼地濒海,风光旖旎,放目远去,碧浪长天一色,乔椰举岸齐姿.
袅娜聘婷,垂裾以曼妙;绿意盎然,疏叶而扶风.
木高七丈有余,不蔓不枝,其叶若盖,垂梢而出,欲撑青天以荫盛世,广结良实以乳疲民.

游人墨客,欣然向往,寻一隅棕影,信步于沙滩.
或观斜阳渲以绯红,光斑驳而霓彩;或聆天籁谱以海曲,鸥喑哑而合声.
或散袂,或赤足,孑影翳其天暮,英姿飒其曙光.
轻风拂发丝逸于眉鬓,涛声入耳眸抒以心扉.

风沙裹身,绿彩迷装,虽凡木尤不屈,立贫泽能峭楚.
若荷枪之卒,耸于边隅,不以腥风愁展;犹戍岗之兵,恬于靖海,不以恶浪颓颜.
独喜酷炎,不畏雨曝,淡泊名利,甘于自苦,所汲不过毫微,奉养尽之甜乳.
虽飘风怒吹,骤雨袭人,亦不曲膝以废礼,亦不抱残而失心.
落落盘踞,凌云千尺,概与军人同.

有好事者,徙椰于北地,不实;非不能实,乃不以无功之姿,占社稷膏腴.
任群芳争艳,开尽后庭,伊孤芳自傲,力捍南畿.
余感其高洁,故作文以颂之.
我,军嫂,椰子树!
在海南,珍贵的树木有很多,像花梨树,檀香树,沉香树什么的.
但随处可见的椰子树,却是我最敬仰的树!
我徜徉在海湾时,观赏着椰子树面向大海,深情凝视的神韵;我穿梭在路边时,常仰视着椰子树的高大挺秀,英姿飒爽的俊美;静坐在庭院里,享受着椰子树带来的静谧和安逸的氛围.
你看它,笔直的树干,挺拔坚硬.
由无数对称的叶片连成的大树叶,象巨大的扇子,为我们挡着烈日,遮着风雨.
在台风中,哪怕是吹得披头散发也不弯腰.
它从未乱掉一片叶子,也不撒下什么花絮,更不会突然掉下一个椰果.
他生长的地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乡村里的椰子树不仅仅是挡风遮雨添秀色,还是很多人赖以生存的财富来源.
椰汁的清凉润泽,椰果肉的醇香甜美,椰壳做成的新奇工艺品,都是椰子树带给人民的巨大财富.
椰树牌椰子汁,南国、春光的椰子制品都是家喻户晓的.

传说海南的椰子树是两千多年前从自马来西亚而来,是熟透的椰子随风落入大海,在风浪中漂曳.
过汪洋,破万浪,保存着自己的生命来到海南这个地方,并在海边的潮间带生根发芽了.
苦涩的盐碱地,潮起潮落的海水都没有让它屈服.
有土便有根,有根便有生命的力量,并借助风和浪,把生命的种子四处播撒.
海南的椰子树,演绎着大自然的神话,它把生命带到了这儿,把顽强的生命力带到了这儿,把美丽和财富都带到这儿.

椰子树的神奇与美丽,拉近了我与它的距离.
我总觉得我第一次登岛的经历与它有异曲同工的相似.
我是1986年的暑假,第一次登上海南岛.
一路的艰险还历历在目.
我们从湖南隆回出发,坐快两个小时的汽车到湖南邵阳,又从邵阳坐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到湖南的东安.
再到东安挤上前往广东湛江的火车.
一坐就将近二十个小时.
到湛江后坐七个小时的汽车到广东徐闻轮渡码头.
然后坐三个多小时的渡轮到海口.
再坐八个多小时的汽车到三亚.
三天两晚,几十个小时在又热又挤的车里.
一路的颠簸不说,汽车上与我们同挤在一起的还有鸡鸭鹅等家禽,占据空间的还有扁担箩筐.
上上下下的起步停车,超大嗓门的争执叫嚷.
难受的是才一岁多的孩子,在东安车站吃了点不太新鲜的西瓜,上了火车后拉肚子,整个人拉得毫无气力.
第一次带着孩子出门探亲,本来心里就很忐忑,加上孩子在途中生病,只觉得车在前行,心在揪紧.
幸亏在乘务员的帮助下,有一位从事医务工作的乘客拿着听诊器和血压表给孩子做了诊断,并给了我们几片药.
还安慰我说:不用着急,孩子吃了药就好了.
并谢收任何费用.
这对我来说,那个素未谋面的医生在火车上给了我永生难忘的的记忆.
孩子吃了药,喝了点水睡了一会,好了.
我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后来的坐船经历更让我难忘.
两天一夜的奔波,人累得散了架似的.
拖着沉重的脚步,背着行囊,抱着孩子,一步一挨地上了船.
那情那景可以参照难民的苦难画面.
本来面朝大海时,我想到了"春暖花开",可是心里瞬间的的开朗之后,马上又是渺茫充斥着自己的内心:这海峡有多宽这船还要走多久……船开动了,船在前进,岸在后移,心在纠结.
不到半个小时,只感觉到船上发动机的轰鸣,海上浪花的翻滚,都变成无形的手在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坐立难安.
在煎熬中,一阵排江倒海的呕吐,把最后的苦水也吐干净了,心里稍稍好受一点.
这时帮我扶着孩子的大姐给了我一张纸,让我擦去窘迫和酸楚.
我泪眼婆娑地擦拭着,心里是五味杂陈.
军嫂的身份让我感到沉甸甸的,压得我快要窒息.
回头看看朦朦入睡的孩子,一种生命的力量在心头升起.
为了孩子,我不能脆弱!
于是,抱紧孩子,等待着希望的彼岸.
隐隐约约,船上有了一些骚动.
一探听,原来是船快到海口了.
我极目远眺,夜幕下,隐隐约约的海岸线像一条飘带一般,在拉扯着我的心.
这时我已经很清醒,也有点欣喜.
虽然码头上没有接我们的人,但终于平安到了久违的海南岛上了.
这是经历风雨后才能见到的彩虹啊!
我上岸时,已是夜深了,码头的人不多,是岸上的几棵椰子树的倒影向我们伸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梦中的椰子树,是我登岛时最先迎接我的树.
看着它,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第二天坐上了海口到三亚的班车.
沿途上到处可以看到椰子树的身影.
一排排的椰子树,树木婆娑,枝叶交错,它们是大地忠诚的卫士,脚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贯穿大地,编织生命的根.
树上的每片叶子都向天空舒展.
汲取阳光,给生命以力量.
脚与大地亲密相连,手与阳光热情相拥的椰子树,诠释给我的是生命的真谛:树高千尺离不了根!
它那蓬勃的绿色给了我生命的活力.
途中,我们在以椰子树为梁搭建的简易草房里用餐.
周围的山山岗岗都是椰子树.
椰子饭的香甜,吃椰子肉长大的土鸡的浓香,空心菜的清香等萦绕在一起.
这不可复制的椰树下的原生态的农家乐,现在只能留在回忆中.
这样的一顿饭消除了旅途的疲劳,补充了生命的能量.
增添了对椰子树的喜爱.

这是我军嫂生涯中一次苦难的旅程,我不时的拿出来表达一番感慨,以示自己不可小觑的人生经历.
可是当我生活在椰树林立的军嫂群时,听着看着各自的传奇,我才发现自己的浅薄.
我的邻居嫂子,带着两个孩子,丈夫驻守在西沙.
有一天在厨房的一个趔趄,脚折了.
当时是另一位嫂子用单车带着她去医院治疗.
住在一起的嫂子有的负责为她买菜做饭,有的负责照顾她治疗,我负责带着她的孩子上学,因为我在部队的子弟学校教书.
大家一做就是一个月,她的丈夫听到消息后过了一个月才回到家来照顾她.
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日子,只能自己带病承受,没有半句怨言.
还有些来自北方来的军嫂,她们的路途不是三天两夜,而是五天四夜,乃至是一个礼拜.
遇上大台风,更是遥遥无期.
他们一路奔波,漂洋过海,历尽艰险,来"伴军守天涯".
有的舍弃了城市的安逸和舒适,有的舍弃了自己的优越工作条件.
来到海岛,只想给孩子一个家,给丈夫一份爱.
她们在担负起家的重任的同时,还有自己从事的工作.
我所在的这所子弟学校的八十多个员工,有六十个左右是军嫂.
她们是唱着《十五的月亮》的军嫂,又是托起明天的太阳的老师.
她们用身教做自己孩子的榜样,培养好自己的儿女.
她们用爱心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生.
这所学校在属地小有名气,这些来自全国十几个省市的军嫂老师立下了汗马功劳!
是啊,这些军嫂,她们像码头的椰子树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家,守护着军港之夜的宁静,让远航归来的军人享受着家的温馨.

我猛然觉得:每位生活工作在这岛上的人,都是岛上的一棵椰子树.
都是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漂来的椰子树.
他们担负着不同时代的使命.
像苏东坡是宋代被漂来的椰子树,他在椰岛上表达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情感,留下了"东坡书院"的浓浓乡愁.
海瑞就是典型的椰子树,他是铮铮铁骨,宁折不弯.
红色娘子军,是坚强不屈的椰子树,舍生忘死,保家卫国.
特别是现在海南引进一大批海南建设者,是充满活力的椰子树.
他们不仅仅是国内的精英,还有多少是来自海外精英.
他们带着新的理念,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为海南岛的建设和发展献计献策.
为把海南岛建设成美丽的国际旅游岛,为把海南岛建成整个南海的美丽的港湾,为把海南岛建成国际化的生态度假区,他们都秉承着椰子树的品性:扎根海南这片热土,用坚韧和智慧撑起海南的碧海蓝天,用蓬勃的绿色焕发出海南新的活力.
都在努力把海南建成名符其实的"椰岛".

经历了与椰子树的邂逅,到现在的相知、相守,已有三十多年了.
王阳明说过:"你未看此花时,此花同汝同归于寂;你既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是的,椰子树已根植在我的心里了.

铭刻在椰树间的守望雨后的傍晚,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舒畅感,连队门前的椰子树,在微风的荡漾中,拍打出一阵又一阵,如海声一般的浪花.
此时的我,正与老徐坐在连队前的谈心桌前,商量着连队转隶移防前的种种准备.

忽然间,旁边落下了一根泛黄的椰子叶,打断了我们的交流.
话题也在不自觉中引向了门前的几颗椰子树.
"听前几天回来参观的老兵说,这几棵椰子树是二十几年他们种下的,'兵龄'比我们的年龄还长.
可椰子的味道却依然鲜美.
"老徐也抬起头,望着树上椰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是呀!
我只知道,它们是由我的班长的班长的班长种下的,经历了一茬又一茬的人.
对我而言,它们不只是椰树,而是一种守望.
"老徐的话语令我莞尔,也令我禁疑惑:"哦为什么说是一种守望"只见老徐站起身来,走近椰树,伸手轻抚树干上那斑驳的印记,说道:"我们团的椰子,每年都有四次最好喝的时候,每年也都会统一摘四次椰子.
新兵来的时候,还没开始摘椰子,等到摘完八次,就是他们快退伍的时候了.
"我不太理解老徐的情绪,问道"那也不是一种守望呀"只见老徐将目光转向远方,若有所思.
在停顿几秒后,说:"第一次看吃椰子,我感到新奇;第二次看它落下,我感到焦躁;第三次我感到彷徨;到第四次时候,心情已逐渐平淡;此后的日子里,每一次摘椰子吃椰子,都伴随着不一样的心情.
这已经是第二十九次了,我不知道我们在移防之前,还能不能吃上最后一趟椰子.
"没等老徐说完,我便站了起来,仔细端详树干上的痕迹.
树干上有钉子的痕迹,有刀刻的痕迹,有风吹的痕迹,有青苔的痕迹,种种印记交织在一起,展露的是作为一名"老兵"历尽的沧桑岁月.
我脱口而出,问道:"所以,你在守望着他们"老徐愣了一下,缓缓答道:"不,也许是他们在守望着我.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伤感涌上心头,令我不由得岔开老徐的话,尴尬地笑道:"据说在种椰子树的时候,在树底下埋点盐,会让椰子更甜.
你说盐是咸的,为什么长到树上会变成甜的呢"老徐也淡淡地一笑:"我们当兵不是一样吗经历种种磨难和历练,虽然过程是苦,但回过头来总发现,这段日子也是甜的.
"是呀!
也许我们即将离开这个营区这个部队,但我们在这里留下的印记却是难以磨灭的,因为这里有我们最辉煌的记忆.
也许,明天之后,我们将远赴他地,但椰树也一直会守望着我们,我们也将继续守望着它们.

椰乡纪事椰子树是海南岛上的重要树种之一,同时也是海南岛的主要象征.
作为土生土长的海南人,椰子树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给了我太多的希冀、温暖和震撼,成为我心中的永恒记忆和精神高地……——题记一、椰子树和我的童年海南岛,这个被海水四面环抱的热带岛屿,一年四季总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放眼所及,各种绿油油的热带乔木在海风的吹拂下肆意摇曳,海南的象征椰子树,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种.
童年时代,由于家庭贫困,从记事开始,我就和椰子树结下不解之缘,而这种缘,更多是来源于饥饿.
我的家乡位于海南文昌的西南部,属丘陵地带,与琼海、定安、琼山三市县毗邻,从地理位置上来讲较为偏僻.
父亲是一名人民教师,在离老家几十公里远的外地任教,一般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在家务农的母亲在生产队里赶工,每天早上,她总是匆匆煮上一锅稀饭,炒上两三个简单而又缺乏油水的素菜,吃上几口就匆匆下地挣工分去了,大部分时间都顾不上我和哥哥.

小孩子一般都好动,再加上稀饭所能提供的热量太少,我和哥哥一般是玩饿了就吃,吃饱了就接着玩,有时候一个上午就要吃好几次饭,中午时分,母亲早上煮的稀饭就差不多被我和哥哥消灭殆尽了,收工回来的母亲饥肠辘辘,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瓦罐摇头苦笑,然后煮上一些番薯和芋头等杂粮来充饥.
由于经常挨饿,再加上没有大人管,我和村里的很多小孩一样,都变成了"野孩子",经常三五成群地到处游荡,而寻找填饱肚子的东西,成为我们的主要目的.

我们吃过很多海南农村所能见到和找到的东西,比如地下长的番薯、木薯、芋头,树上挂的木瓜、荔枝、龙眼等,但吃的最多的还是椰子.
椰子树是一种很奇怪的植物,它喜欢在靠近人烟的地方生长,越靠近人和村庄,它结的果就越多,同时也为了便于采摘,海南的乡下,人们一般都把椰子树种在房前屋后或村庄周围.
由于椰子个大,汁甜,肉美,小孩子一般吃一个差不多就饱了,饿的时候摘个椰子来吃,对饥饿的我们来说,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由于村里小孩多,我们经常结伴去摘椰子吃,今天摘你家的,明天摘我家的,但更多时候还是摘自家的,所以,种在自家房前屋后的椰子树,就成了我和哥哥经常猎取的目标.

虽然家乡较为偏僻,但土壤却非常肥沃,不论种什么都长得很好很快,家里种的椰子树不但长势很好,而且结的椰子也多.
但是要想把它们从高高的树梢上摘下来,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却不是一件易事,首先要先找一条足够长的竹竿,好在老家的竹子很多,房前屋后到处疯长,想要多长的都能轻易找到.
我和哥哥拿上一把砍刀,把一根足够长的竹子砍下来,合力抬回来之后,在竹竿的尾端系上父母亲平时专门摘椰子而特制的铁钩,然后,哥哥用力压住竹竿的底部,我呢,壮实一点,就负责把竹竿的尾部撑起来.

就这样,在咧咧跄跄的脚步和晃晃悠悠的撑举中,我和哥哥合力把竹竿伸向了高大的椰子树,太老的椰子不好吃,我们就专门找嫩的下手.
在连续不断的高空坠物声中,一个个绿得发光的椰子被我们从高高的树梢上钩了下来,砸在草丛或者灌木中的椰子无疑是幸运的,一个个完好无损;而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的就不走运了,随着"砰"的一声,水花四溅,裂了开来.

我和哥哥慌忙丢下手中的竹竿,不约而同地扑向了裂开的椰子,趁着甘甜的椰子水还没有从摔裂的缝隙中流干之前,我们如饥似渴地喝了起来.
喝干椰子水,再拿起手中的砍刀,顺着椰子裂开的缝隙,用力砍下去,椰子很快被劈成两半,诱人、白嫩的椰子肉就露了出来.
在乡下吃椰子肉,我们一般都是在椰子外壳上用刀削下一小块椰子皮,从椰子肉和椰子内壳的缝隙之间插进去,有力一推就可以把椰子肉剥离开来,椰子肉越嫩就越好剥离.
用来剥离椰子肉的椰子皮的制作也讲究技巧,刀要斜着砍才能使椰子皮又薄又利,用它来挖椰子肉,那叫一个顺溜.
将摘下来的椰子全部找齐之后,我和哥哥围坐在椰子旁,不停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在"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和"呲溜呲溜"的吃声中,我们吃得是连打饱嗝、心满意足.
在我和哥哥大快朵颐的过程中,椰子砸在地面上的响声早就把村里的小伙伴们惊扰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狂奔到我们吃椰子的树下,准备"趁火打劫".
小一点的,眼巴巴地盯着地上的椰子不放,不停地咽口水,大一点的就不客气了,直接拿起砍刀就往我们没吃完的椰子下手.
在风卷残云般的屠掠之后,我和哥哥费尽艰辛才摘下来的椰子成了他们的口中餐,不管是椰子水还是椰子肉,都被他们近乎狂暴地塞进了空荡荡的胃里.
吃饱喝足之后,当他们集体呐喊呼啸着从我的面前消失时,地上一片狼藉,只有满地开裂的椰子壳在静静地告诉人们,刚才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因为经常"偷盗"家里的椰子吃,我和哥哥没少被父母亲责骂,但看到我们营养不良的饥黄面色,父母亲有时候往往骂不开口,甚至还有为人父母的一脸自责.
直到现在,我对这些童年往事还记忆犹新,对每一棵曾经给以我温饱的椰子树感恩不尽.
在饥饿的岁月,椰子树成为了我们的救命恩人,那一个个汁甜肉美的椰子,给了我以及我的家人空落落的胃无比充实的感觉,并从生存的意义上讲,使我们全家的生命得以延续.

二、记忆中的椰子盐在童年的记忆中,每次我和哥哥特别是和村里的小孩结伴"偷盗"自家的椰子吃,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父母亲的责骂,甚至连一向对我们疼爱有加的爷爷也对我们唠叨不已.
那是因为,在贫穷的日子里,爷爷和父母亲眼中的椰子是非常珍贵,一般情况下是不许我们乱摘的.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一日三餐,饭桌上经常少不了一种地方特色食物——"椰子盐".
所谓椰子盐,就是海南乡下的人们,在耙好的椰子丝里面加上盐巴用油炒制,当做佐饭时的一种食材.
这种食材原料简单,味道芳香,虽无甚名贵却是贫困年代文昌乡下普通人家饭桌上的一道家常菜.

椰子盐的制作其实极其简单,或者说是贫穷的年代,由于佐料的缺乏,我们把它的制作过程简单化了.
父母亲先是将老椰子的外皮剥去,剩下包裹着椰子水和椰子肉的椰子内壳,然后拿刀往椰子内壳中间用力一劈,先将一个完整的椰子内壳劈成两半.
劈的过程非常讲究力度和准度,瞄得不准,椰子内壳劈开后一半大一半小,外形不美观;力度不够,椰子内壳一下子没有裂成两半,再补刀的话,椰子内壳可能就碎掉了,或者椰子水四处飞溅,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要知道,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甘醇的椰子水可是我们至爱的饮品了.

在制作"椰子盐"时,如果父亲不在家,劈椰子这件工作是母亲来操刀的.
由于母亲个子矮小,力气不够大,在关键的劈椰子内壳环节中,往往要补很多刀才能将其劈开.
在连续的补刀过程中,甘甜的椰子水往往被浪费掉很多,每每看到,我们嘴里总是"啧啧"有声,深感惋惜.
因此,每次制作"椰子盐",只要父亲在家,母亲总是主动让父亲来劈,我们也强烈要求由父亲来劈,父亲也当然不让,砍刀挥舞之间,椰子内壳开裂水流,我们脸上喜笑颜开.

现在回想起来,看父亲制作椰子盐,其实是一种视觉享受.
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生活上极其节俭,每次制作椰子盐,都当做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制作椰子盐时,父亲一般是先将家里储存的老椰子用来炒制,如果家里储存的椰子没了,父亲就到我们自家种的椰子树上寻找老一点的椰子,把它们从树上钩下来.
拿回家之后,父亲首先挑一些个大壳圆的椰子作为制作椰子盐的首选,劈开椰子之前,父亲先在地上放置一个大盆,然后拿刀往椰子内壳上迅速一挥,然后收回,随着清脆的一声"砰",椰子内壳裂开一条缝但又不完全裂开,父亲赶紧将裂开的一端倒转过来,放置在盆子上方,然后用刀尖往裂开的缝里一撬,清冽的椰子水就会流进盆子里而不会浪费一点一滴.
然后,父亲会用专门耙椰子肉的铁耙,把椰子肉耙出来,用盘或者盆装好,搁在灶台上备用.

接下来就是炒制椰子盐了.
母亲在厨房的土灶上生起火,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的话椰子丝在炒制的过程中容易焦糊、变苦,火太小,又炒不出椰子盐的香味.
母亲起火后,待到锅底变热,开始冒白烟,父亲才从灶台上的陶瓮里夹出平时炒菜起锅用的肉条,在锅底用力来回转动.
炙热的铁锅慢慢把肉条里的油脂逼了出来,再把一些切碎的蒜瓣放进锅里,来回翻炒一阵,等蒜香味溢满整个厨房之后,父亲就把耙好的椰子丝倒进锅里,开始慢慢翻炒.

翻炒椰子盐的过程必须要非常有耐心,而且人必须一直站在灶台边用勺子不停来回翻动,先用小火把椰子丝里的水分慢慢蒸干,再把盐放进去,继续小火不停翻炒.
椰子盐好吃不好吃,一般跟放的油多少成正比关系,特别是在缺少油水的年代,油放多一点,椰子盐的香味就更浓,油放得少,椰子盐往往就不够香,而且还存在焦黑的危险.
父亲是一个节俭的人,往往肉条里的油还没逼出来多少,他就赶紧夹起来放回了陶瓮里,而且由于是柴火灶,火候不好控制,母亲经常把灶里的火放的小一阵大一阵的,炒出来的椰子盐常常发焦,母亲也因此经常受到父亲的责怪.
不过在食物匮乏的年代,这焦黑的、没有多少油水的椰子盐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的食欲,一家人照样吃得香甜无比.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老屋总是经常储存一些老椰子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家里会突然没有了下饭菜,或者是哪一天我和哥哥吃腻了番薯叶和木瓜汤,吵嚷着要求父母亲改换一下菜谱和口味,这时,椰子盐就会堂而皇之地登上家里的饭桌,成为我们的"桌上宾".
有时候,正在准备炒制椰子盐时,家里储存的老椰子突然没有了,这时母亲总是及时跟二婶或者隔壁的邻居们讨上两个,才算解决了我们佐饭时的燃眉之急.

现在农村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人们不再拿椰子盐佐饭,我的小孩对椰子盐更是一无所知.
偶尔跟他们提起我曾经吃过的椰子盐,往往先是一脸茫然,然后是一脸鄙视,嘴里"哼"一声,说,这种东西也能拿来下饭!
而我呢,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对椰子盐渐渐淡忘了.
只有回老家的时候,偶尔看见母亲放置在角落里的老椰子时,才会想起童年吃的椰子盐来,才会有一股独特的椰子香味开始在胃里慢慢升腾、弥漫,将我带回那个难忘的年代.

三、台风天捡椰子小时候,如果说哪一天对吃椰子有了厌腻之意,我想,也只有台风天了.
海南是一个多台风的地方,每年的六月至十月,是台风登陆的密集时段,每到这个时候,我是既害怕,又欢喜.
害怕的是台风带来的那种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给大自然以及我们家造成的破坏;欢喜的是,我和哥哥又可以出去捡椰子,天天有椰子吃了.

当台风渐渐逼近,风力开始加大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总是严阵以待.
父母亲先是检查家里的门和窗关的够不够严实,房门顶得够不够结实,老屋房顶上破旧的瓦片会不会被风掀开,然后抢在台风到来之前做一些必要的除险加固工作.
作为小孩子,我和哥哥除了给父母亲帮一些必要的忙之外,我们的小内心也暗暗严阵以待,与父母亲不同的是,我们严阵以待的,是等待台风的风力小一点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出去捡那些被台风吹掉下来的椰子.

台风登陆的时候无疑是令人提心吊胆、坐卧不宁的,当然,这种感觉在父母亲的身上表现得更加的明显.
父亲会披着雨衣,冒着狂风和大雨,在新屋、老屋和横屋之间转来转去,来回梭巡,到处查看屋顶漏水了没有,房顶上的瓦片被掀开了没有,门窗会不会被台风打松跨了……反正在台风没有减弱之前,父亲的工作节奏不会慢下来.
母亲呢,则用舀水的勺子,一刻也不停地一勺一勺把从屋外灌进来的雨水舀出去,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我和哥哥也会帮一下父母亲的忙,但因为个子和力气较小,大的忙我们一般帮不上,而父母亲则担心我们的安危,一般也不会叫我们帮忙.
就这样,我们一边力所能及地帮父母亲一些小忙,一边等待台风一旦减弱,就马上冲出家门,往村子周边的椰子树下去捡椰子.
而我们之所以要严阵以待,是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村里的许多小伙伴也和我们一样,对那些被台风吹掉的椰子"虎视眈眈".

其实,在台风天捡椰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树上的椰子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掉下来砸到人,村里曾经就有人因为台风天出去捡椰子而被砸到受伤,所以父母亲是坚决反对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捡的.
可是,在饥饿的肠胃和诱人的椰子面前,我和哥哥往往都会忽略这些可能存在的危险,把父母亲的告诫当做耳边风.
雨一小,风一弱,趁着父母亲忙于查看房子不注意时,我和哥哥迅速披上雨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戴上一顶竹笠,然后像猛虎出山一样,向着我们各自的目标冲刺.

为什么要向着目标冲刺呢那是因为,在台风到来之前,我和哥哥就已经快速把村子周边的椰子树察看了个遍,哪棵椰子树上结的果大,而且又多,我们都做到心中有数.
况且,村里还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台风天不论是谁捡到哪一家的椰子,一般就归谁,不会有椰子的主人再来找你要回去.
所以,你捡到的椰子越多,意味着你家里的收获就越丰盛,如果捡到的椰子又多又大,那就可以在村子里显摆一阵子了.

就这样,冒着大风大雨,我和哥哥两个人争分夺秒地捡着被台风吹掉下来的椰子.
捡的过程中,不时有村里的小伙伙伴甚至大人也加入到捡椰子的行列中来,捡得多了,我们就先把椰子垒成一堆,然后再慢慢往家里搬.
实在搬不过来的话,就会跑回家去把父母亲也叫过来帮忙,而这往往会招致父母亲疼爱中透着担心的责骂.
不过,看到我们收获的成果,父母亲一般也不会太多的责骂我们,而是每人拿起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簸箕,冒着风雨帮把我们捡到的椰子挑回家里去.

台风过后,就是享受"战利品"的时候了.
捡到的椰子一般都堆在老屋的厅房里,有时候差不多占了一个房间的空间.
由于椰子是圆的,垒成一堆较为困难,只能任由它们在地上到处滚,这样一来,有时候连走路都很困难,但看着满地青青绿绿的椰子,我和哥哥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每天饭后,我和哥哥都会劈椰子来吃,一般先从摔破流水的吃起,然后是嫩一点的,最后才是老的.
当然,太老的我们一般只喝椰子水,剩下的椰子肉呢,当然是成为了父母亲制作椰子盐的原材料啦!
一般来讲,一次台风捡到的椰子可以保证我们家半个月天天都有椰子吃,这样天天吃,最后还真是有点吃腻了的感觉.

现在农村人一般对椰子不再稀罕,台风天也不会再有人专门跑出去捡椰子了,只是在台风过后,各家各户一般都会到各家的椰子树下转一转,看到椰子被风吹掉下来了,能吃的就会捡回家里去.
孩子们看到被台风吹掉的椰子,也不会抢着吃了,嫩一点的可能会被他们慢慢吃掉,至于老的呢,可能看都懒得看一眼.
当然啦,剩下的老椰子最后也不会被浪费掉,一般都会被拿来喂鸡,海南四大名菜之首的文昌鸡,在农村就是用椰子作为主要饲料来育肥的.

在饥饿的年代,台风肆虐的日子,一个极其普通的椰子,一不小心就成为了我们梦寐以求的食物,而获取它们,往往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而那些被我们吃掉的椰子当然不会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它们,才使得我们一家以及更多的人撑过了那个被贫穷占据和饥饿充斥的年代,迎来美好的新生活.

四、爷爷和他的椰子树虽然生长在素有"椰子之乡"美称的文昌,但说实在话,我们家种的椰子树委实不多,大概也就30多株的样子吧!
就这不多的几十株椰子,大多还是爷爷年轻的时候种下的,作为后辈,我们确实算得上是前人种树,后人摘果了.

也许是椰子全身都是宝吧,爷爷对椰子树有一种很深的、天然的感情,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经常看见他在椰子树底下锄草.
作为热带岛屿,海南的农村总是灌木葳蕤,藤蔓丛生,椰子树的枝干高大笔直,成为了很多藤类植物竞相攀爬的对象.
因此,给那些全身爬满藤蔓的椰子树解除痛苦,帮助它们把身上的沉重包袱甩掉,成为了爷爷日常生活当中的一件重要工作之一.

农闲之余,爷爷经常拿着一把砍刀,不顾天气炎热和蚊虫叮咬,对那些"围剿"椰子树的灌木和藤蔓下狠手,把每一棵椰子树旁边的灌木和身上缠绕的藤蔓都清除得干干净净.
用爷爷的话说,就是椰子树是有灵性的,它们懂得报恩,你对它好,照顾它,它就会给你多生椰子.
当时我年纪小,对爷爷的话总是深信不疑,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村里人种的椰子树就数我们家的树干最为干净,结的椰子也最多.
看着枝头上的累累椰果,爷爷总是洋洋得意,见人就吹嘘自己的椰子管理经,村里人虽然不大相信,但眼见为实,渐渐也对自家的椰子树照顾有加了.

其实,爷爷心里明白,椰子树长的好不好,生的多不多,一是土壤要好,二是施肥要勤,三是品种要优.
因此,每种一棵椰子树,爷爷总是精心挑选种苗,确保果大苗粗,有时候听说邻村某人家里的椰子又大又圆,作种苗最适合了,他就会跑到人家家里,跟人家讨要椰子作种苗.
说好之后,他就会回家慢慢等消息,当人家传话来说椰子已经够老,可以摘回去发芽种植了,他就会兴匆匆地跑去把椰子摘了挑回家里来培育.
虽然那个年代椰子不值钱,但他从来不白要人家的,坚持要给人家钱,碰上主人客气推却,他总是硬塞,不收钱他绝不拿走椰子.

种下之后,爷爷对每一棵椰子树总是精心照顾.
对刚种下的椰子苗,他一般会用竹篾编一个围栏,把椰子苗圈起来,以免被牛羊们吃了.
然后,该除草的时候除草,该施肥的时候施肥,该浇水的时候浇水,因此,爷爷亲手种下的每一棵椰子树总能成活,并且茁壮成长.
一年过一年,看着房前屋后不断长高的椰子树,爷爷总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目光慈祥,饱含深情.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在椰子树下穿来穿去,不时劈一下新长出来的杂草和灌木,不时自言自语,好像在跟椰子树说悄悄话呢.

爷爷喜爱椰子树的更深层原因,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
据父亲讲,爷爷出生在旧社会,饱受生产力落后之苦,经常忍饥挨饿,很少吃过一顿饱饭.
解放后,又深受生产队体制的制约,农户家里不能随意养猪养羊养鸡,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展生产,造成一家人经常吃不饱.
特别是1960年代前后的那场天灾人祸,很多地方的人们普遍因食不果腹而面黄肌瘦,患水肿者随处可见,而在我们村,除了我奶奶因为营养不良引发病症而过早去世之外,大部分村民虽然也都饥肠辘辘却鲜见这些现象,这都是椰子的功劳.
因此,爷爷对种植椰子树十分积极,一方面是种椰子树一般不会受到干涉,一方面还可以改善家里的生活,让父亲和二叔在喝完不多的红薯稀饭之后,可以另外找到一种填饱肚子的食物.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爷爷对椰子树全身上下都是极其珍视、不容浪费的.
比如椰子,他一般不会在很嫩的时候把它们摘下来,而是等到椰子老了,再摘回家去制作椰子盐下饭,或者拿去卖了补贴家用.
椰子叶枯萎了掉在地上,他会捡起来拿回家去烧火用,从来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家里建房子,材料不够,他会选一些高大笔直的椰子树作为房梁,虽然不算耐用,但在当时的农村却是人们建房常用的材料.
椰子树的树干拿去当房梁之后,树尾他也不浪费,他会拿上一把砍刀,费上一番功夫,把嫩嫩的椰子芯挖出来给我们当"点心".

爷爷是1984年离开我们的,他的病在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大病,但限于当时的医疗和家庭条件,久拖之下就变成了大病,以至于最终一卧不起.
我至今还记得,爷爷病倒之后,对吃中草药很是抗拒,但却一再要求我们给他喝椰子水,在他看来,清冽甘甜的椰子水,就是包治百病的灵药.
可惜的是,富含游离氨基酸的椰子水最终也无法挽回爷爷的生命,临走之前,爷爷按照农村的惯例,在相对公平的前提下,对家里的财产进行了分割,在他亲手种下的所有树木之中,他最在意的就是那几十棵椰子树的分割了.

虽然那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但哪一棵椰子树长得高大一点,哪一棵结的椰子多一点,他一清二楚,分割起来,爸爸和二叔,妈妈和二婶都没有意见,坦然接受.
在农村,因为财产分割不公平而在兄弟和婶嫂之间引发的争吵很常见,很多甚至反目成仇.
但在我们家,却因为爷爷对椰子树的格外珍视,加上他对每一棵椰子树非常了解,使得父亲和二叔,妈妈和二婶从来没有因为椰子树的分割问题而发生过争吵,这既是爷爷的功劳,何尝又不是椰子树的幸运呢一种海南农村常见的椰子树,因为特殊的年代,在爷爷看来却是何等的重要,又是何其的珍贵.
在爷爷的心目中,椰子树一直都是穷人家的救命树,椰子就是穷人家的救命粮.
如今爷爷逝世已经30多年了,安葬的地方,他当年亲手种下的椰子树仍然生机勃勃,硕果累累,不知他泉下有知,是否笑开了颜呢五、最能抗击台风的树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海南是我国多台风的地区之一,每次台风过境和登陆,都会给海南造成巨大的破坏.
作为生长在海南岛上的树木,高大挺拔的椰子树可以称得上是最能抗击台风的树种之一了.
作为椰子树最多也是台风经常登陆的市县,文昌的每一棵椰子树每次都在抗击台风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我想,这是最值得文昌的老百姓庆幸的事情了.
从我记事开始,椰子树不仅能用椰子水和椰子肉,填饱我饥饿的童年,还在台风频繁登陆的日子里,给我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强大的信心和心灵的慰藉.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大台风在夜里登陆海南,当时父亲在外地教书,那时候气象信息和传播手段都十分落后,等到父亲听到台风来临的消息时,已经是风大雨大,道路泥泞,没法及时赶回来了.
家里就剩下爷爷、母亲和我们哥俩四个人,随着夜幕降临,在台风逐渐逼近而不断增强的大风中,我们一边听着屋外呼啸的大风,一边心怀恐惧.

面对家里的老人和小孩,母亲虽然个子矮小,但还是很坚强的,她一边安慰我和哥哥不要害怕,一边跟二叔二婶商量,首先将爷爷安排躲进家里最坚固的房子里.
接着,她把所有屋子的房门和窗户关紧,家里饲养的两头水牛也牵进老屋里,然后用粗壮的木棒,从里面将我们藏身的屋子的上下大门都紧紧顶住,最后才带着我和哥哥躲进黑暗中,静静等待一次自然灾害的突然降临.

没有在海南生活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次超强台风所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和给人们心理造成的恐惧感.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台风登陆的时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的,当横扫一切的大风从远处狂啸而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世界末日到了.
一切比他轻的东西都被轻而易举地抬举到了空中,然后抛得远远的,那些它抬不起来的东西,也一点一点被它挪了位置,大风过后,一切都变了模样,村子还是原来的村子,但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在令人心悸的大风中,我透过模糊的窗户向屋外望去,颤动的夜色中,很多树木被台风从中间折断,有的甚至被整棵拔起卷走,唯有高大挺拔的椰子树,在台风中苦苦支撑、对抗.
风一阵大过一阵,有时我看见椰子树被吹得弯成了一把弓的模样,仿佛就要从中间折断了,但狂风一吹过去,它又马上反弹了回来,继续在风中傲然挺立.
挂在高处的椰果,在狂风的摧残之下纷纷坠落,成全了我们饥肠辘辘的胃,但它看似柔弱的长长的躯干,却像坚持23年红旗不倒的海南革命英雄们高傲的头颅一样,不肯低下来,向大自然的淫威屈服.

在台风的强烈吹打下,雨水不停地从门和窗户的狭缝里钻进来,而且越积越多,很快就漫过了床脚,一些放置在房间里的瓶瓶罐罐,慢慢被积水抬了起来,浮在水中.
看着越积越多的水,我和哥哥都吓坏了,也许是受到椰子树勇敢与台风对抗的鼓舞,母亲娇弱的身躯在台风中仿佛也变得强大起来,她搂着我们安慰说,你们兄弟俩不要怕,你看外面那些椰子树,那么大的台风也吹不倒它,我们也一定能够挺过去的.

台风过后,我们和母亲合力整理好凌乱的房屋,舀完房间里面的积水,打扫完堆满树枝、落叶和瓦片的院子,父亲也从外地赶了回来,看到我们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面色凝重地问我们:"这么大的台风你们怕不怕"我和哥哥摇摇头说:"不怕!
"父亲说:"为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因为有那些高大的椰子树!
"听到这话,父亲开始有点愕然,接着恍然.
过后,父亲把我们家里的椰子树清点了一遍,发现除了少数几棵被台风打弯打斜了之外,没有一棵被台风折断.
看着顶天立地、傲视苍穹的椰子树,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口气坚定地对母亲说:"以后我们还要多种椰子树!
"走上工作岗位以后,我也曾遭遇多次大台风,比如2005年的"达维",2014年的"威马逊".
特别是2014年在文昌翁田镇登陆的"威马逊"台风,最大风力达到了17级,可以说是继1973年在琼海登陆的台风之后,登陆海南的最大台风.
当时我正在所在单位挂点联系的镇村与群众一起抗击台风,亲身体验了什么是顶级台风的威力,在排山倒海般的凌厉吹打中,一切仿佛都灰飞烟灭,文昌沿海很多防风林被整片摧毁,很多靠近海边的树木甚至被连根拔起,成片消失,唯有高大的椰子树,靠着发达的根系与台风顽强对抗,虽然也不乏有一些被风折断,但却用永不服输的精神,激励着文昌的民众与自然灾害作殊死的搏斗.

椰子树,一种平凡的树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台风来临,它就成为了海南岛上最能抗击台风的树,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精神领袖".
现在,海南的很多地方,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种椰子树,这除了人们对椰子的深度开发利用而导致椰子供不应求之外,也跟人们对椰子树的喜爱程度有关.
特别是我的家乡文昌,每一条新建的道路两旁,在种上其他绿化树种之后,一般还要补种上椰子树,这除了椰子树本身就是很好的绿化树和景观树之外,也跟它具有强大的抗风能力有关.

明代的文昌县训导钟易曾经赋诗《椰子》一首:"老干苍皮更不群,亭亭枝盖自清芬.
别来不为风狼籍,只为长天扫白云.
"确实,作为海南人民最为钟爱的椰子树,除了具有英姿飒爽、凭海临风、搏击长空的气质,更有自强不息、奋发向上、不畏强暴的品格,不论是种在农村、城市,还是种在海边、荒岛,都成为海南这个热带海岛上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成为抗击台风的绿色长城,成为人们的精神高地,也成为建设美好新海南的有力点缀!

椰树知音我家住在万宁市郊,朝夕面朝大海,门前椰树摇曳,祖祖辈辈以打鱼为生.
1975年8月9日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日清晨,东方刚刚破晓,爷爷陈文俊匆匆用过早餐,便要驾船出海捕鱼.
奶奶刘芳急忙跨出门槛,一把拉住爷爷,苦口婆心恳求道:"文俊,你今日不要出海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天气这么好,不出海捞鱼,待在家中干啥"爷爷疑惑不解,大声反问道.
奶奶忧心忡忡解释道:"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我总是担心有台风来袭;更兼昨夜做了一个噩梦,你留在家里好吗"爷爷生性要强,不以为然答道:"盛夏时节,天气能不炎热梦幻之事无凭无据,何必庸人自扰"说完,爷爷推开奶奶,穿过椰林小径,大步流星走向小渔船.
奶奶站在椰子树下,凝望着爷爷渐渐远去的身影,不觉暗自落泪.
半晌后,奶奶拖着沉重的脚步怏怏自回.

爷爷飞步登上渔船,摇动发动机,小船随即乘风破浪,向远方快速驶去.
尚未到达捕鱼区域,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爷爷大惊失色,慌忙掉转船头,朝家驶回.
刚刚驶入加井岛附近,海面掀起惊涛骇浪,小船颠簸摇晃,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渔船颠覆沉海.
生死关头,爷爷使出浑身力气,向加井岛奋力游去.
历经几番挣扎,爷爷终于泅渡上岸.
沧海雨雾茫茫,云天雷鸣电闪,爷爷孤独无助,呆若木鸡,他多么渴望有船经过,能即时载他回家.
然而,爷爷失望了,海面上连一个船影都没有.
夜幕即将降临,爷爷饥肠辘辘,环顾四周,可岛上荒无人烟,哪里能找到可吃的东西爷爷仰天长叹道:"我不听忠告,追悔莫及,今日将死在这里了.
"忽然间,在小岛的另一侧,一棵高大的椰子树映入爷爷的眼帘.
想到时下正值椰子成熟季节,爷爷喜出望外,暗自祈祷道:"我若能绝处逢生,椰子树上一定挂有果子;若椰树无果,我定会跳海而死,葬身此地.
"祈毕,爷爷忐忑不安朝椰子树踉踉跄跄走去.
来到椰树脚下,爷爷思绪万千,他不敢抬起头来仰望树梢,害怕惊喜化为失望.
他又一次对着椰树虔诚祈告:"我现在进退维谷,若你能恩赐仙果,我一定拜你为神,每年按时祭祀.
"说完,爷爷做好最坏打算,猛然抬起头来,却见好几个椰子正悬挂在树间.
梦想成真,爷爷手舞足蹈,狂喜不已.
爷爷当即爬上树去,摘下两个椰子,用尖石打开坚壳,仰面狂饮椰子汁,权且充饥.

那天晚上,爷爷幕天席地睡在椰子树下,酣然进入梦乡.
原以为翌日早上,海上定会雨霁日出,云收雾散.
谁知一连数日风雨交加,海面难觅一叶舟楫.
偶尔有大船从远处经过,但因涛涌风鸣,纵然爷爷喊破喉咙,也不见一人应答.
树上椰子所剩无几,希望的泡影再次破灭,爷爷惶恐不安,只觉死神向他步步逼近.
他呆呆地伫立在海滩上,眺望着远方的家园,触景生情,爷爷平生第一次淌下伤心的泪水.

8月9日下午,看到台风骤起,巨浪排山倒海,爷爷迟迟未归,奶奶吓得魂飞魄散,望天号哭道:"老头子性情倔强,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了.
"见奶奶撕心裂肺哭个不停,我和父母心如刀割,却又一筹莫展.
这时,邻居王大爷走了过来,他俯下身来苦口婆心规劝奶奶:"大姐,你不必难过.
俗话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文俊大哥一生行善,他定会渡过劫难,死里逃生.
"奶奶有气无力摇了摇头,悲悲戚戚说道:"恐怕他没有这般幸运.
"奶奶几度哭昏在地,当日滴水未进.
想到老人家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倘若此时忧伤成疾,对于正陷危难的家庭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全家顿时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经过几人轮番好言相劝,奶奶勉强收泪进膳.

危急时刻,父亲陈立功挺身而出,对奶奶大声说道:"爸爸生死未卜,我必须驾船出海,不惜代价救他一命.
"一听此言,奶奶捶胸大恸道:"你爸爸生死不明,你又要去涉海冒险,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活下去"奶奶言之有理,母亲苏红也极力劝阻,父亲方才打消出海念头.

8月13日上午,长空放晴,海上风平浪静,我们一家人驾船而出,全力搜救爷爷.
父亲负责开船,我和母亲、奶奶一路张目搜寻.
然而,从海滩到捕鱼海域,并没有发现爷爷的身影.
奶奶彻底绝望了,一次次凝视着波涛唉声叹气.
寻觅无果,我们只得沿路返回,奶奶两眼通红,禁不住向海面洒下酒食,以此招魂祭奠.
天气炎热,饮用水很快被喝得精光,奶奶口渴难忍,已有虚脱征兆,父亲急忙安慰道:"妈妈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就是加井岛,我们到岛上喝泉水.
"父亲加大马力,小船奔驰如飞,很快停泊在小岛边.
我们一家人弃舟登岛,在石窟下畅饮泉水.
忽然间,岛上隐隐约约传来呻吟声.
父亲大吃一惊,急忙循声而去,看到一个老人躺在椰树下一动不动.
父亲定睛细看,原来是爷爷!
爷爷此时气息奄奄,命若游丝,父亲握着爷爷的双手问道:"爸爸,你为何在这里"爷爷用微弱的声音答道:"渔船遇风浪翻沉,我游到岛上,多亏树上挂有椰子,我才活到现在.
"父亲恍然大悟,转身朝我们大声呼喊道:"你们快过来,爸爸在这里.
"我们惊愕不已,连忙飞奔过去,二话没说,将爷爷抬上了小船,随即驶向海岸.
小船傍岸,父亲做了一个简易担架,我们一家人合力把爷爷抬到了医院.
上天有眼,经过数日治疗,爷爷很快转危为安,随即回家调养.

爷爷铭记誓言,每次出海归来,都会路过加井岛,仔细察看椰树的生长状况.
次年8月9日,我们一家人专程来到野生椰子树下,爷爷摆设香案,随后反复顶礼膜拜,围观游客肃然起敬.
然而,1985年8月9日,当我们又一次来到椰树前时,却发现此树干枯破裂,叶片萎靡不振,一副没精打采的病态让人揪心断肠.
爷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伤心极了,情不自禁抱着椰树抽泣道:"失去你,我的生活将暗淡无光,我不能独生.
"回到家中,想到椰树生病,爷爷郁郁寡欢,久久不能释怀.
父亲即刻提议道:"我们去请教农科所的专家,他们一定能治愈病树.
""好主意!
我现在就去农科所.
"爷爷高声答道,转身骑上自行车,朝市内飞驰而去.
在农科所,爷爷找到农技员张为民,开门见山说道:"加井岛上有一棵野生椰子树患了干裂病,你能帮我救活此树吗"张为民不明就里,皱着眉头反问道:"你为何要救治一株野生椰子树"爷爷用凝重的语气讲述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张为民改色动容,立刻说道:"此病易治,先用利刃将患处刮干净,然后涂上高锰酸钾,最后用水泥浆封住创口即可.
"听说要刮骨治疗,爷爷不觉骨颤肉惊,噙着泪水恳求道:"树与人同,恐怕它受不了剧痛,还有别的治疗方法吗"张为民沉思片刻,和颜悦色说道:"还可以挂盐水治疗,但费用昂贵.
""没关系,你赶快去给椰树挂盐水,我来承担全部费用好了.
"张为民答应了,很快治愈了病树.
看到椰树再现勃勃生机,爷爷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潮涨潮落,物换星移.
2005年仲夏,爷爷度过了90大寿.
老人家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没过多久,爷爷便瘫痪在床,再也不能出海打鱼.
到了8月9日,爷爷执意要去加井岛祭拜椰子树,父亲语重心长奉劝道:"您现在全身瘫痪,手脚不灵,让我们上岛替你祭祀好了.
"爷爷厉声呵斥道:"椰树救了我的命,我和它情同骨肉,惺惺相惜.
若不亲自祭拜,我于心有愧,是对树神的不敬.
"爷爷向来特立独行,说一不二,我们只得满足老人的一片心愿.
父亲找来担架,我们把爷爷抬上了小船.
渔船靠岸后,我们又把爷爷抬到椰树之下.
仰望椰树婆娑,迎风而立,爷爷心潮起伏,突然对着椰树号啕大哭道:"别了,椰树!
从今之后,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咱们来世再相见吧.
"父亲善言安抚爷爷:"爸爸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爷爷摇头长叹道:"我年逾九旬,寿数已足,死而无憾.
"在父亲的搀扶下,爷爷最后一次对着椰树虔诚跪拜.
随后,我们依依不舍踏上归途,心情特别沉重.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旬日之后,爷爷溘然长逝.
临终之前,老人家再三叮嘱我们:"请把我的骨灰洒在椰树脚下,我的在天之灵将庇护椰树,以此回报它的救命之恩.
"料理完丧事,我们遵照爷爷遗愿,抱着骨灰盒来到椰树前.
却见椰树早已枯萎病亡,父亲大为震惊,一时手足无措.
我告诉父亲:"树老身死,自然规律,不必难过.
"父亲蹙眉悲叹道:"椰树很有灵性,它已嬗变成仙,因为老人的离去而丧身,绝非自然病故.
"话音刚落,椰树轰然倒下,我们惊诧不已,相顾嗟讶.
一家人合议后,我们最终将椰树焚化成灰,与爷爷的骨灰合葬在残桩之下.

翌年8月,我们再次来到加井岛,只见两株椰树苗已破土而出,怯生生窥望着眼前的沧海.
父亲即刻立起栅栏,把幼苗保护在襁褓之中.
十年过去,两株椰树已长大成木,并肩镇守在海疆一隅.
清风吹拂石梅湾,椰树微微摇动,不时轻吟细语,仿佛是两位友人在倾吐肺腑之言.
小岛寂寂,椰树知音,在表面平静的背后,有谁知晓,这里曾发生过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兄弟果二二年我外出打工,我的哥哥则去了当兵.
那时哥哥还在桂林读大二,去当兵的原因除了想锻炼自己,也是因为家里经济紧张,当兵可以缓解压力.
而我外出打工,也是想赚钱改善家庭状况,给哥哥筹点学费.

我去了肇庆,哥哥去了钦州;后来我辗转到东莞,哥哥完成军事训练后,被分配到海南岛的海口连队.
刚开始我们用书信联系,大约过了一年,哥哥成了老兵,来信说他有资格用电话了.
他留了一组电话给我,并特意说明,这是连队办公室的电话,要靠文书传达,接电话会比较麻烦,另外整个连队的人都可以用,有时候会出现排队的现象.
当然,再麻烦,也要比写信方便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写信要过滤掉很多废话,不能畅所欲言,有些废话带着原生态,去掉了反而没有味道了.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打电话给哥哥的时候,我用家乡话,他却用标准的普通话回复我.
他说部队电话是时时监控的,必须要讲普通话,用方言会被部队当成是间谍.
兄弟俩从小到大讲的都是方言,用普通话聊天,还是头一回,感觉特别别扭,像商务谈判,失去了很多味道.
这么一来,倒不知让我说什么好了.
于是我没话找话说,就问哥哥在海南哪个地方,是做什么的,边上有什么好玩的.
但是哥哥没有一样告诉我,他说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告诉你,被上面的人听到,还以为出卖军情.
听了这话,我就有了一种隔阂感.
我想,我可是你亲弟弟呢,几时就变成间谍了.
哥哥大约从电话那端察觉到了我的不快,于是便说:"我们这里有很多椰子树,风吹来的时候,分不清楚是椰树林发出的声音,还是海边传来的浪花声.
"——这句话让我异常深刻,我对海南的印象,从此停留在椰树林和海浪声中.
我的家乡在广西的东北部,与湖南交界,大海对我们偏僻的小县城来说,是一个遥远的距离,像另外一个世界的神话,梦不可及.
然而,对于椰子树,虽然从未见过,但我从小却是熟悉的,因为我们家乡人民喜欢抽一种椰树牌香烟,两块钱一包,我的父亲虽然平时抽喇叭烟,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奢侈一回,买两条放在家里待客.
我喜欢将香烟盒的椰树剪下来,贴在客厅的墙壁上.
不是单纯的贴图,而是有目的性的.
那时乡下能贴上墙的东西很少,除了一些年画挂历之外,贴得最多的就我们上小学时的奖状,如三好学生啦,优秀班干啦,作文比赛或数学竞赛几等奖啦.
乡下人来串门,也都是往墙壁上看,谁家客厅墙壁上奖状多,就像谷仓里的粮食多一样,受人尊敬.
我家四姐弟,除了弟弟成绩比较差之外(在我印象中,他小学期间没有拿过一次三好学生,只拿过一次优秀班干.
据说他是班上的劳动委员,大扫除特别卖力),我和姐姐哥哥的成绩都比较好,每个期末考试都会有奖状.
姐姐就不说了,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就去读初中了,没有什么好比的,哥哥和我相差两岁,从小就爱互相对比,哥哥不想输给弟弟,弟弟不想落后哥哥.
当然,不管我怎么追,总是赶不上哥哥.
在学习上,哥哥比我厉害多了,有时一拿就三四张奖状,我最多也就拿过两张,为了和哥哥争风头,于是我想出一个鬼点子,找来了烟盒子,将椰树的图案剪下来,贴在我的奖状四周.
天蓝色背景的椰树围绕着红色的奖状,看上去十分搭配,村里人来串门,或者是亲戚们过来玩,眼光第一时间会落在我的奖状上.
就这样,椰树就成了我奖状的守护神,我对椰树从小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好感.

初到东莞,看到街道两边有一排排的大王椰子树,我一度认为是椰树,兴奋得很,还特意去合了几张影.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假椰树,心里顿时失落,心想,真正的椰子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后来,哥哥说风吹过椰树林发出来的声音和浪花的声音一样时,我对那种美好的画面充满了无限的幻想.
幻想可以满足憧憬,却不能满足欲望,我心血冲动,想找个理由去部队探望哥哥,看一回那种像海风一样的树林.
但是,面对现实,我还是忍住了冲动.
那时我在工厂上班,十三元一天,加班费是一块七毛五,一个月的工资下来,才四五百块钱,自己省吃简用之外还要往家里寄钱,想去海南打个圈,简直是一种不可想象的奢侈.
没想到,哥哥给我寄来了两个椰子.
他没有跟我说,是悄悄寄给我的,应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椰果.
这并不夸张,在我的老家,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卖,而来到东莞,成天呆在工厂,很少有机会去外面逛,工业区也根本不可能见到这种东西.
不过,我在电视上见过椰果,小巧可爱,像一个桃形的陶瓷罐,和哥哥寄来的椰果截然不同,绿色的皮,椭圆形,胖乎乎的,看上去点像我们家里的绿皮葫芦.
我打电话给哥哥,很高兴说收到椰果了.
哥哥说,为了这两个椰子,他特意写申请书给连长,得到批准后才拿梯子去树上摘果.
哥哥又说,市面上卖的椰子,有带皮的,有去皮的;去皮后还有带毛的,也有抛光的,如果寄给外面的人,最好是去皮的老椰子,保质期会久一点.
但他不能外出,所以只能寄部队大院里面自种的椰子.
哥哥交待我,尽快将椰子汁喝完,放久了会坏掉的.

我当然不能辜负哥哥的一番心意,但吃这玩意还真有些费劲,一来没有工具,二来也不知道怎么个吃法,三来不能在宿舍里面大张旗鼓的吃,被几个宿友看到了,肯定要来刮分的.
倒不是我小气,这是哥哥的情义,我不想与人分享.

那天晚上下了班,我将两个椰子装到袋子里,提到夜市的一个水果摊,让老板帮忙打开.
老板接过椰子,拿在手上垫了垫,问我这椰子是在哪买的.
我说是我哥从海南寄过来的.
老板说,难怪,这种青椰果很少有人卖.
我问他这玩意怎么吃,他说削开皮,打个洞,拿根吸管往里面吸就好了.
他说开果费一块钱一个,我急想尝到里面的椰汁,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老板拿起钢刀,一刀砍向椰果的顶部,把椰果顶部削掉了四分之一,我感觉像割掉了我身上一块肉一样,原以为只需拿个东西将椰果打个孔,就能吸出里面的椰汁,椰果会保持原形,到时我将椰果晒干,像个皮球一样,可以当成纪念品,没想到却是这样严重破坏整个椰果的形象.
而令我更想不到的是,椰果的皮竟然这么厚,我以为像西瓜一样,只是一层薄皮罢了.

老板将切掉皮的椰果用尖刀捅开,插了根吸管给我.
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以为会像甘蔗汁般甜丝丝,毕竟我喝过椰汁做成的饮料,那种乳白的汁液像牛奶一样香甜,没想到青椰果的味道很淡,从透明的吸管上看,不是乳白色的,而是淡淡的青色,虽然也有甜味,但比想象中差远了.
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我的味觉出现问题了,又吸了一口,确认它的味道确实是淡甜,这种甜带着一股青味,很顺口.
我想,大约是椰果还没有完全成熟,就像一个不熟的西瓜,不能甜到忧伤.
不过,这是哥哥给我寄的,哪怕清淡如水,对我来说也是万分珍贵.

椰汁比想象中的少,很快,两个椰果被我吸完了,我舔了舔嘴唇,仍觉得不过瘾.
我将椰果重新装回袋子,老板说吃完的椰果没有什么用了,问我拿回去做什么.
我说拎回去留做纪念.
老板让我将椰果给他,他说椰果肉可以取出来煲鸡烫,不要浪费了.
但我不舍得给,后来老板就说,这样吧,你把椰果给我,我不收你两块钱的开果费了.
当时,我的加班费才一块七毛五,两块钱足可以抵我一个多小时的工钱了.
我犹豫了一会,但还是没有答应,拎着那两个椰果转身走了.
回到了宿舍,我将椰果放到床头,舍友们说我显摆,不过是吃了两个椰子,有必要放在床头吗我没有解释.

哥哥在海口呆了两年多,尽管我一直想找机会去看他,但因为工资低而且又不能请长假,错过了机会.
哥哥退伍后,重回桂林读书,那时已经是五年了.
我换了工作,重新进了一家工厂,因为混得不好,我不好意思回家,在外面过了两个年,一直到了七年的春节,我才终于回家了,中间和哥哥有五年未见.

七年,哥哥已经进入大学实习期.
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家里的骄傲,当初为了供他读书,我和弟弟到了可以干农活的年纪,就辍学回家,扛起了犁耙刀锄,在风雨中抵抗时光,将自己的青春埋入泥土中,长成一茬茬的庄稼.
而哥哥,则承载着家里的希望,奋发向前,希望能改变家里原命运.
哥哥读的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是设计电子单片机和模拟电路,还有硬件和软件的开发.
他成绩很好,得过全国电子设计大赛二等奖,又当过兵,当时深圳华为去学校招聘,从成绩单上看中了他.
但是哥哥没有去华为,而是呆在桂林和一位前辈创业.
创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我没混出什么名堂,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由衷祝福.
和哥哥一起创业的前辈后来找来担保公司,从银行贷了一百万,就此折腾起来.
对农村家庭而言,一百万是一笔不敢想象的数目,足以让一家人忐忑不安的过日子,万一不成功,这么巨大的债务怎么还呀!

我的姐姐师范毕业后当了一年多老师,就嫁出去了,她读的是师范进修班,相当于中专,只能做代课老师,后来被分配到很偏的地方教书,与姐夫两地相隔,就辞了职,在县城打些零工.
幸好姐夫家境较好,一直照顾着我们的家庭.
我的弟弟只比我小一岁,但他从小老实,读书也不灵光,只能跟在我的后面出来打工.
有一年他失去了联系,家人以为进了黑工厂,被人关押起来了,急得到处烧香拜佛.
后来才知道,他混得比我还差,都不好意思打电话回家了.
为此我骂过他,再怎么混得不成样,也不能忘记给家里报平安.
我们四姐弟的感情都很要好,亲密无间,但是因为艺术爱好和个人的追求,我和哥哥走得更近.
比如说我从小就有写作天赋,而哥哥从小就有音乐的天赋,一首曲子,哥哥只要听过几遍他就能把谱写出来,并可以用笛子、二胡、钢琴、口琴、电子琴、吉他等乐器弹出来.
我立志要当作家,哥哥立志要当音乐家.
直到现在,哥哥仍会说,等他的存款有一千万,他就去搞音乐.

哥哥的创业是艰难的,他做的是手机银行转账用的芯片,那时智能手机才刚刚开始,功能少得很,根本没有人想到以后手机会有这么强大.
但他看到了未来市场,知道这一行的潜力.
不过,要把一个芯片做成可靠精密的产品卖给银行,从软件到硬件的研发设计,都必须一点一滴的从头开始,没有几年肯定搞不出来.
哥哥选择了一条通向未来科技的路,遥远而又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也就注定他要过很长一段的苦日子.
一百万很快就花完了,银行催他们还利息,担保公司也一直找他们要本钱,那种压力是不可言述的.
为了维持生活和公司,哥哥做了三份兼职工作,操劳得很,但他很有毅力与决心,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他有多苦.
他也能熬得住诱惑,北京一家公司三番几次高价挖他,他都没有心动.
我和弟弟在工厂混得也都不是很好,都只能各顾各,那几年对我们来说,都是熬过来的.

二八年的国庆节,爸妈给我们下了一个命令,让我们三兄弟必须要带女朋友回家.
哥哥当时已经二十七岁,我二十五,弟弟二十四,在村里面都是大龄青年了,再不带女朋友回家,会被村里的人看笑话的,没赚到钱也罢了,总不能打个光棍吧,何况有一个是大学生呢!
我的爷爷奶奶当时都差不多九十岁了,对几兄弟娶老婆的事情比谁都着急,他们想在有生之年能喝上孙子们的喜酒.

因为混得不好,在八年的国庆节,和我谈了差不多三年的女朋友分手了,她觉得我穷,没出息.
不能怪她,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工厂的产线上谋生,在滚滚如潮的产品中淹没了自己,看不到前途.
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更不说别人了.
失恋那段时间是很痛苦的,加上父母的命令,而国庆节离过年也只有三个月了,我去哪里骗一个女孩子跟我回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七号,我以文学的名义认识了一个爱好文学的姑娘.
元旦放假三天,我便约她出去逛街,她很快就被我真情实意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这是一个极其单纯北方妹子,因为过年不回家,没地方去,就想跟我去老家玩几天.
九年的春节是新历的元月二十六日,属于早春,我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是元月二十二日,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呢!
说起来惭愧,回家那天,我还厚着脸皮还找她借了一千块钱做路费,因为我口袋真是没钱了.
要不是因为看到我写的文章,她几乎都怀疑我是个骗子了,又骗钱又骗人的.
她留了个心眼,于是让我将身份证押给她,她拍了照片发给了家人,做了备案手续.

虽然没有赚到钱,但那年我们三兄弟还是轰轰烈烈地都带了女朋友回家,算是给家里长了脸.
当然,一旦有了女朋友,家人就开始催婚了,因为没钱,我们一直都反对,又拖了两年,家人都急了,尤其是爷爷奶奶,都九十岁的高龄了,多想在有生之年抱上曾孙.
哥哥的创业艰苦,一直反对结婚,背负了一屁股债,他不知道以后拿什么养家庭.
爸妈于是把压力给到我,让我必须结婚,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了.
做弟弟的不可能先结婚,我答应结婚之后,爸妈就开始逼哥哥了,让他和我同一天办酒结婚,日子定在二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
哥哥没办法,只好答应,但是嫂子却怎么也不同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结婚,他们一无所有,背负高债,感情虽然稳定,但家庭毕竟是要建立在生活基本条件上的,在这个时候结婚,简直是荒诞之极.

哥哥和嫂子认识很多年了,哥哥读大学的时候为提高英语,与柳州大学外语系的女生互相写信交流,嫂子就是那个交流的女生,当时并不是哥哥的女朋友.
后来哥哥去当兵,她跑到桂林送行,才确定了恋爱关系.
嫂子后来去做家教,省吃俭用存了几百块钱,在一个暑假跑到海南探望哥哥,比我还有勇气,真的算得上情深意重了.
哥哥当兵出来之后,回到桂林读书,嫂子当时已经大学毕业,为了和哥哥在一起,又跑到桂林读英语硕士.
毕业之后,哥哥出来创业,嫂子在学校当老师,两人一起挨着苦日子.
桂林是个旅游城市,因为行业资源的缺乏,电子产品创业十分困难,这样的苦日子过久了,越来越看不到希望,嫂子如何肯在这清贫之时结婚.

后来,我和未婚妻,还有大姐弟弟等人,轮流相劝,嫂子才终于含泪答应.
但她有个要求,不能领证,也让哥哥不要告诉桂林的朋友们,他们像做贼一样,只是悄悄回来走个办酒的程序.
因为没有混出名堂,口袋没有什么钱,结婚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喜悦感,反倒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
不过兄弟俩同一天结婚,也是有幸福感的,毕竟那是终生大事.
当然,喜悦和幸福并不是一个概念,结婚是幸福的,但是因为穷困而削弱了喜悦感,心里头有一种压抑感.
这样说起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矛盾.
婚后,我带着妻子继续回东莞打拼,而哥哥带着嫂子回桂林继续创业.
一切都是那样匆匆,一切是那样惶惶,没人知道前程如何.

说来也奇怪,结婚之后,我和哥哥就旺起来了.
我离开了工厂产线,转行做业务员,业绩慢慢地起来,而哥哥的公司也慢慢地从有了起色.
我的收入从年薪六万,慢慢地涨到了年薪十万,再到二十万,后来在工厂有自己的工作室;哥哥起步更快,因为智能科技的发展,手机成了万宝箱,他们的产品也成了热销品,公司每年分红从二十万,慢慢的涨到了一百多万.
我的弟弟也没有落后,他从工厂出来,去学习电脑维修,并开了一家电脑组装店,一年也能赚个十来万.
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都是自己踏踏实实走出来的路,赚回来的钱足够养家糊口,也算知足常乐了.
家庭稳定之后,三兄弟都开始要小孩子,我的爸妈们终于觉得我们为家里争口气了,而我九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也如愿地抱上了曾孙,虽然后来相继去了天堂,都是含笑而去的.

二一六的春节,一家团圆欢聚,我们几姐弟开始策划着找机会,一起去旅游的事情.
哥哥第一时间提出要去海南旅游,他在那里呆了两年多,感情深厚.
我也想去海南,这么多年来一直憧憬哥哥曾经说过的椰树林和海风,不去看一下,心愿难了.
大家都同意去海南,接下来确定详细路线,我和哥哥的想法先去海口,在海口玩两天,再去三亚.
哥哥当年在海口连队当兵,想回军营看看.
不过,嫂子去见过军营,军营那一带军事重地,不是什么旅游区,没什么好玩的.
何况,哥哥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去连队了,以前的领导估计早就调走了,未必能进去重温时光.
再者,本来国庆人多,如果在海口逗留两天,再从海口转到三亚,拖家带口的,万一堵车就会影响计划,搞得匆匆忙忙,不如直接去三亚,好好享受假期.
嫂子的话说得有道理,就这样,我们跳过了海口,确认了三亚的旅程.

国庆节很快就到了,我带着老婆小孩到桂林集合,和哥哥一家飞往了三亚.
因为工作的原因,弟弟和姐姐没有一起去,爸妈不喜欢外出,也没有跟我们去凑热闹.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从三亚机场抵达预订的酒店,看到沙滩与大海,两个小孩就像小鸭子看到水塘一样,欢快的叫声和海浪声重叠在一起,旅途就这么打开了.
我们把行李往房间一丢,就迫不及待地直奔海滩,享受着美好的生活.

多年来打拼,终于迎来了阶段性的成功,虽然未来仍是那样漫长,谁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只要初衷不变,努力向上,我想生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拮据.
当然,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像海风一样的椰树林.
酒店的海滩边上有椰子树,但像观光树一样,零零散散的,像孤独的标本,不能满足我的幻想.
我看时间还早,就让哥哥和我去找椰树林.
女人小孩都迷恋沙滩和浪花,不愿意跟我们走动.
反正在酒店的沙摊海边,有专人看管,安全措施做得极好,女人和小孩都不用操心,我于是拉着哥哥义无反顾的跑了出去.

哥哥也没有来过三亚,不知道哪里有椰树林,我们就在酒店门口打了个出租车,对司机说要去看椰树林.
司机说附近有个椰梦长廊,问我要不要去.
我问了一下情况,那是三亚特意打造的景区,沿着海岸线铺开,现在国庆假期,估计人很多.
我想去看野生的椰树林,最好是是没有什么人流的,这样可以分辨一下,椰树林的声音和海风有什么不同.
司机明白我的想法后,就带着我们出发了.

因为放假,路上车有点多,走走停停的,司机说看样子大约要开三四十分钟才到.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也不在乎多等一时半会.
哥哥有些好奇,问我为什么非要去看椰树林,我说起当年他寄给我青椰子的事情,又说到以前两人书信来往的事情,我说我还保留着很多他的信件.
回忆往事,总是情深义重,却又是感慨万分.
哥哥也来兴趣了,跟我说起一些往事,他说当初刚到海口连队时,每次收到信件,都要受到处罚.
我十分吃惊,收信怎么受到处罚了.
哥哥说,那时还没有资格用电话,只能写信,整个排集合时,一般谁有书信了,排长就会大声地叫,某某某,出列,五十个俯卧撑;某某某,出列,六十个俯卧撑.
五十个俯卧撑的,是一般的书信,做六十个俯卧撑的,则是情书了.
做完之后,排长才把信给你.
当然,大家都乐意这么做,尤其是每个月能做几次六十个俯卧撑的人,脸上都是有光.
哥哥说,我收到你的信的时候,就是我做俯卧撑的时候.
我哈哈大笑,说怪不得后来你让我尽量用电话和你联系,是怕做俯卧撑吧.
哥哥说,倒不是怕俯卧撑,后来排长觉得这个游戏没意思了,就取消了.
哥哥又说,写信太文雅了,总感觉不尽兴,自家兄弟还是电话好说.

车子开到郊区,就畅通起来,不多久,我便在车上看到了到了一片椰树林,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就像见到多年不见的情人那样.
我没有问司机,这片椰树林的具体位置,因为我不想用一个地名将它固定起来.
我心中的椰树林,一直停留在哥哥海口连队的军营里面,我需要用一片没有地名的椰树林,将它充填到心中,化为那片记忆中的海风.

从车上下来,往椰树林走去.
上天照顾我,没有辜负我多年的相思之情,让我在夕阳的余晖中走进了椰树林,就像一个女人穿着婚纱步入殿堂,那是它最美的时刻.
真实的椰树林,比我想象多次、憧憬多年的还要绚烂.
想象出来的美是空虚的,是无着落的,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尽管每一棵椰树,长相都差不多,只是有些高一点,有些矮一点,有些身体笔直,有些身子弯曲,但是当它们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如此简单的组合,竟能让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它.
哪怕一缕微不足道的阳光,从它们的身上穿过,也变得格外有意象,像画上去的一样.

——直到现在,我回想初见椰树林的样子,想要表达它的绚烂之处,仍是有困难的.
我也不想用华丽的语言、无味的词藻去记录它,文字所组成的不过是一个轮廓,一个印象.
就像一个画家,一个摄影家,即使将它们画出来了,拍摄出来了,也不过是一个表面.
面对大自然的美,人类不能只靠视线去看,那样非常有局限性,要用生命去感受.
而我对椰树林的热爱,绝不是因为它有着与众不同的外表,而是有一种不可错过的情缘,让我多年来的幻想,成为生命中真实的部分.
我不想当局外人,哪怕当一个匆匆的过客,也至少从它的身边擦肩而过,在阳光下,成变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天,我在椰树林里面看到了椰子,和当年哥哥从海南寄给我的一样,绿色的,在夕阳下又映出一丝的青色.
它们长在树顶,包裹在树叶的枝杆四周.
椰树的叶子很好看,全部堆在顶部,像孔雀开屏,而那些堆满四周的椰果,就像在孔雀屏上挂了一串珍珠.
远处的海风吹来时,椰树叶子发出沙沙的作响,风声中布满了椰树的欢笑,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椰树林的风声和海边浪花的风声,相差是很大的.
哥哥说,你离得太近了,要到远处一点,你就会分辨不出来了.

于是,我们走出树林,沿着公路散步.
走到远处,我看到路边有一个棚子卖椰子,一看就是新鲜的椰子,上面的藤条还没有摘去,一串串的椰子,像是同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我突然有所感悟,明白了自己为何对哥哥当年寄来的两个椰子念念不忘,因为喝的不是一般的椰汁,而是同脉相连的感情.

我和哥哥各捧着一个椰子,坐在棚子的椅子上休息.
椰子的味道比当年哥哥寄给我的要甜很多,可能是当年哥哥寄给我的是青椰子,而现在喝的是地地道道的老椰子.
我总算尝到了真正的甜椰汁了,这就如同生活,青涩的岁月和成熟的年华,所享受的生活滋味是不一样的,只要你肯定冒着风雨成长,如同海边的椰树一样,一生中经历了多少次台风,才不会辜负自己的生命.

就在我喝椰汁的时候,我听到远处传来海浪声,但仔细一听好像不是,像风吹椰树林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听了很久,真的分辨不出来.
哥哥看到我迷茫的样子,就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管是海浪声还是椰树林的风声,反正,它都是那样的美妙.

椰子树下13月初,我风尘仆仆地下了车,一眼望见的是几棵椰子树——高大的椰子树就在中国水稻研究所南繁基地的院子里,长长的椰枝挂下来,随风飘摇,树干上挂了一颗颗硕大的椰子.
就是这里了.
我去院子里找人打听沈希宏博士.
有人说,沈博士一大早就到田里去了.
这时候水稻开花,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只要去田里找,他一准儿是在那里.
这里是南国.
海南陵水县.
我的家乡杭州,此刻还是春寒料峭,这里已是春暖花开.
刚过春节没几天,我就出发来这里采访,这才知道,沈博士他们来得更早.
他初八一上班,就启程来海南了.
几乎年年如此.
沈博士是中国水稻研究所的育种专家.
在他的试验田里,常年种着几千到一万个品种的水稻.

每年从春到秋,沈博士把这些水稻种下,让它们生长,使它们杂交,观察它们,研究它们,从中挑出觉得有用的那一株,然后等到第二年春天在海南继续种下,让它们生长,使它们杂交,观察它们,研究它们……周而复始,秋冬春夏.
有时要过二十年三十年,才能培育出一个新品种.
这是时间的游戏.
为了加快进度,水稻专家像候鸟一样往南飞.
在海南岛上,有最具影响力的农业科技试验区,仅陵水一县,就有全国150多家科研机构驻扎,有着各自的繁育基地.
他们把那儿叫做"南繁".
南繁,堪称是中国种业的"硅谷".

三亚、陵水一带,是海南岛的最南端,那里仿佛是一片热土.
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一直有一批南繁人在那里埋首忙碌.
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甜瓜大王吴明珠、玉米大王李登海、棉花专家郭三堆……这些在新中国农业发展史上鼎鼎大名的大腕级人物,大多是从南繁走出来,并在南繁基地,培育出一个又一个优秀的农作物新品种.

可以说,南繁,为解决中国人的吃饭问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好了,这样你就知道了:沈博士不过是成千上万中国南繁科学家大军中的普通一员.
沈博士到南繁,不过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
沈博士的家在杭州,但他在南繁的基地要待上两个月.
二十年来,年年如此.
沈博士在杭州有试验田,在海南有试验田,在印度尼西亚也有试验田,因为热带地区冬天也可以种植水稻,一年当中,就可以多种几季.
对于育种专家来说,好像这就是一个游戏,一个与时间奔跑的游戏.
其实想想,也很残酷——就好像你生了一个孩子,你盼着她快点长大,可是她越快长大,你就越快老去.
2沈博士的三十亩水稻田,就在几棵高大的椰子树和两丛婆娑的香蕉树旁边.
我到田里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当头照着,蝉鸣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我穿过村庄去水稻田,屋舍闭户,村民们都在午睡,四周一派宁静.
远远地,我看到椰子树下的绿阴里,坐着几位"蒙面人",她们的身边,排着一个个红色的塑料水桶.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些妇女.
她们全副武装,遮阳帽戴在头上,毛巾包裹了面部,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在劳作着.
只见她们手势翻飞,精巧灵动,剪刀咔嚓咔嚓,就把稻壳的一半剪掉了.
一株水稻,连泥带根一起装在塑料桶里,每株水稻上还插着一个塑料牌,上面写着代号和英文字母.
每个塑料桶里,装着好几株这样的水稻.

这是干什么呢她们笑了,说,这是剪稻花.
为什么要剪稻花原来,中午太阳最热烈时,正是稻花开放的时候.
为了让稻花更好地完成授粉,她们都在科学家的指导下,把稻花的外壳剪开,以便于雄花与雌花在这一天里完成美妙的结合.
剪过的稻株上,过了一会儿,就有花蕊从小小的半个稻壳里钻出来.
那是多么令人惊叹的美!
沈博士呢她们朝田间指了指,远远地,大田中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烈日底下.
那就是沈博士,我观察半天,发现他像个稻田里的稻草人,一动不动.
这么大的太阳,他怎么受得住哈哈哈!
这些妇女们又笑起来,沈博士,他早就习惯啦,你看他的脸,那么黑,就是在田里晒出来的!
我也走到田埂上去,想看看沈博士在干什么.
烈日晒在手臂上,热辣辣的,一会儿就生疼.
走近了才看到,沈博士手上夹着一个记录本,一边在观察水稻,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有时,他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对稻,半天不挪动脚步.

这就是沈博士的工作——原来他在田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与水稻对视,与一株一株的水稻对视.
说"对视",是有原因的.
那不是单方面的注视,那是相互的过程.
沈博士说,我在田里看水稻时,水稻也在看我.
水稻会想,我要不要把秘密告诉这个人.
这是沈博士的原话.
一般人或许很难理解沈博士的感性,以及对于那片田的牵肠挂肚.
早上去看,中午去看,傍晚去看.
每天去看.
他的田也种得很奇怪,每一种水稻种三行,每行种六棵.
那片田里有着五千种"材料"——他把那些水稻叫做材料:成品出来前,所有的这些只是试验田里的材料.

远远望去,田里的水稻们长得乱七八糟,古怪离奇,颇有着武林大会怪侠云集的盛况.
它们很任性,有的低矮,如埂上野草,有的荒唐,只结几粒谷子,有的疯狂,叶子像茅秆一样长.
但,这是正常的,每一个"怪侠"在沈博士的眼里都可能是极好的宝贝.

这从他注视它们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
有人开玩笑,说沈博士的田是一个后宫,那里有着三千佳丽.
当然还可以换一个句子来形容,那就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一人有一相,一稻也有一相.
每个材料都可以用,也或许都没有用.
但是这没什么.
一无用处,也是一种用.
他是怎么与水稻对视的——他走过去,站在那三行水稻中间,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它们.
有的时候十分钟,有的时候半小时.
目不转睛.
若有所思.
时不时地,他还俯下身子,手抚稻叶,或摘下几粒稻花放到鼻边,猛虎细嗅蔷薇.

太阳出来了.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衣衫.
水稻抽穗开花的这段时间,对于育种专家来说最为珍贵.
这是水稻们发生爱情的时节.
对于水稻来说,这是一生中的大事.
任何植物,繁衍后代都是它们生来的使命.
它们拼劲全力,努力绽放,把生命中最精华的部分展示出来,雌雄结合,传花授粉.

这个过程会在短短的十来天里完成.
水稻一生当中最灿烂的时刻,最关键的事件:一种水稻的好与坏,它的喜怒哀乐,它的小性子与坏脾气,都会在这些天里得到最集中的释放.
沈博士一刻都不敢懈怠.
太阳最强的中午,他都在田里.
是的,稻花会在中午十一点到两点之间集中开放.
气温二十六七度.
阳光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有灼痛感.
但沈博士似乎毫不在意.
他的面孔就是这样晒得黧黑的.
在这样的太阳底下,他对着那些水稻们脉脉含情又满怀期待.

表面上他表情平淡,沉默不语(身上背着军绿书包,手上拿着硬塑封面的本子——上面写着:"试验研究记载本"),间或在那本子上记录下一些什么.
但也许,他的内心正卷起风暴与波澜.
3是的,许多美妙的想法都是沈博士在田间迸发出来(很多有趣的细节,会在沈博士的眼中呈现).
我问他,你到底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他笑了,说,就像面对一位美人,你可以观看所有的细节.
此刻,他手上握着一支青色的穗子,穗子上的稻花正在次第开放.
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每一个青色的水稻颖壳里,都包裹着一朵水稻的花.
每一朵水稻的花,会结出一粒稻谷.
水稻是自花授粉的植物,一朵花中既有雄蕊,也就是花粉;也有柱头,那是它的雌性器官之一.
水稻颖壳张开,也就是水稻开花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当整片稻田里的稻花开放的时候,风吹过,花粉会飞扬起来,那是如一阵青烟一样的东西.
如果不细看,你甚至都察觉不到这一切.
那青烟是如此薄,如此轻快,轻快得简直就像我们自己的青春.
它们彼此寻觅,就像我们寻觅彼此.

水稻的柱头小小的,小到甚至不到0.
5毫米.
水稻颖壳张开,花朵开放,那小小的柱头伸到了颖壳外面,以便有机会承接更多的花粉.
柱头外露——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居然就是沈博士努力多年的成果.
因为柱头外露,就可以接触更多的花粉,大大增加授粉成功的机率.
育种上的好处,很明显——今天开花,即便没有得到花粉,但这个柱头还留在外面,她的活力可以保持两三天.
如果三天内还可以得到花粉,她依然可以结实——这对于所有植物来说都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
对于杂交水稻,更是如此.

水稻的祖先是野生稻,为了在漫长的历史中存活下来,它们生来练就了强大的生命力,也就是强大的生殖能力.
沈博士观察过大量的野生稻,发现它们在开花的时候,几乎都是柱头外露的.
但是水稻经过人类长久的驯化,这一特性有所减弱.
沈博士非常注意柱头外露这个性状,用了很多时间,选出那些柱头外露的优良稻株,把它繁衍下来——柱头外露,也是水稻的基因控制的.
但是,这不是黑与白那么二元对立,那么简单,而是有着一整套复杂的控制系统.
慢慢地,沈博士从三千佳丽中寻找出最合适的人,把它们配到一起,组合出优良的搭配,把柱头外露的特性不断提高.

另一位育种专家,曾给沈博士看过他的材料.
他一直重视研究提高水稻的柱头外露.
做了二三十年,把粳稻的柱头做了出来.
沈博士是从籼稻里,用笨笨的办法——通过不断回交,把柱头外露的性状转移到了粳稻里.
沈博士常做的一件事是,让籼稻与粳稻杂交,从而吸取双方的优势特性.
但是籼稻与粳稻杂交,本来就存在着天然的困难.
籼粳之间的杂交,有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叫做"生殖隔离".
就好像是两个物种之间,即便让它们结婚,也生不出结晶来.
最近几年,籼粳稻之间的杂交终于得到突破.
这是无数中国的育种专家都在埋头做的事,提高稻米产量,改良稻米品质——只是,哪怕小小的柱头外露,都值得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研究,去攻克难题.

好了,长话短说——现在,沈博士在自己的田里,高兴地看到手中的稻穗开花了,它们无一例外柱头外露,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
沈博士站在田间,在阳光下,一边与水稻对视,一边对助手说,把这株水稻的花粉抖到那一株水稻里面.
这叫做"抖花粉".
沈博士他们先培育出"不育系",就是让水稻自己不结实,然后在它开花的时候,把一枚枚的颖壳剪开,再用别的"父本"花粉抖进它的花朵中.
刚才,我在椰子树下,看到妇女们的劳作,正是这个科学实验里最为重要的一步.
在我看来,这很有趣,但在沈博士和这些科研助理们的眼中,这项工作既繁重艰辛,又无比严谨.
比如——有时候,"两系不育系"在合适的低温气候条件下也会结实,但在另一个高温气候条件下不会结实.
那就需要人工处理——举个例子,用45摄氏度的温水浸泡稻穗,浸5分钟,使稻花在温水中开放,而自身的花粉失活,再把它的颖壳剪开,用别的"父本"花粉抖进它的花朵中.

每一个材料,都可能存在一个"绝配".
所谓"绝配"就是说,除了"你"和"我",世上再无更合适的了.
杂交水稻育种,就是为了发现那一对对"绝配".
水稻与水稻,也就好像,人与人一样.
茫茫人海,谁是那个对的人,我们不也用一生在寻找吗沈博士是一个感性的人.
他看水稻,是把它当作人来看的.
他觉得水稻也有帅哥或美女,他觉得短圆米不好看,细长米才好看,他对水稻的研究,是为了培育更好看也更好吃的大米.
沈博士想要培育出一种叫做"长粳"的品种.
原来的粳米,所有都是短肥圆,只有南方的籼米是长粒形.
沈博士觉得长粳漂亮,而短肥圆不好看.
"好看","漂亮",这从一个科学家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好了,他又说,米的品质要好.
籼米不如粳米好吃,这是多数人的看法.
所以,沈博士要培育长粒形的粳稻,并且在南方推广种植.
"颖壳那么纤长,水稻从灌浆开始,它就可以灌得很舒服.
"经过十多年的科研积累,沈博士田里所有的材料,都慢慢地带上了他自己的特征:清一色都是长粳系列.
比如,长粳的香米,长粳的软米,长粳的黑米,长粳的香糯,还有很多很多,暂时都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一个一个的代号.

有的时候,一个突然降临的有趣想法,会使他激动起来;有时,只是因为观察到田间的水稻突然出现新的意外,让他思绪飞奔.
越来越多的想法,带上了他对稻米的期许.
从基础材料做起,沈博士构建了一个自己的小田园,一个自己的水稻世界.

在中国水稻研究所,每一位科学家都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有的人,研究了三十年的抗旱水稻;有的人,一辈子研究病虫害;有的人,一门心思研究稻田里的杂草;有的人,孜孜不倦于野生稻;还有的,则专注于水稻的基因——水稻有4万多个基因,随便哪一个基因,就可以让人埋头苦干几十年.

4傍晚,管理水稻基地的孙主任,骑着电瓶车来田里接我.
孙主任管着几千亩的水稻田,每一块水稻田,都是不同科学家的心血.
水稻长得怎么样,灌溉及不及时,什么时候会成熟,成熟了怎么安排收割获得种子……这些事,都由孙主任去操心.

天黑了.
我们在基地食堂里吃过晚饭,站在院子里椰子树下闲闲地聊天.
这个院子是在一大片广袤的田野中间,蛙声正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
这几棵椰子树,有多少年了我问.
不记得了——哦对了,几位"老南繁"一定知道,这是基地新宿舍楼造的时候,老南繁们亲手栽下的.
30多年前,老南繁第一次到海南陵水来,路上的艰辛还是震撼到他了.
从杭州出发,坐火车36小时,到达广州.
一张硬座,25块钱——根据国家规定,坐硬座,单位里能给12.
5元补贴,所以大家都是坐硬座过来.
从早上9点多出发,第二天晚上9点多才能到.
研究用的稻穗,是一把一把地放在铁箱子里.
那时候,科学家辗转在路途中,每个人要提三个铁箱子,总重一百多斤.

火车到了广州,货物往往比人慢半天,所以必须在广州住一个晚上.
住的是火车站附近最简陋的招待所,将就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取了行李,从广州火车站赶到广东省汽车站,大概有一公里左右.
箱子实在太多,拿不了,就叫一个三轮车搬运.
买下午两三点的汽车票,再往广东的海安镇赶——那里,是与海口隔海相望的地方.

这趟汽车也坐得辛苦.
正常是20个小时行程,有时路况不好,或有其他的状况,开30个小时也有可能.
到了海安汽车站,把铁箱子一一卸下,再搬到轮渡码头,坐船.
2小时轮渡,到了海口的新港码头.
再去汽车站乘车,买一张汽车票,这一趟车,要坐8个小时.
到了陵水,就是凌晨一两点.

陵水小城,那时很荒凉.
半夜里更没有车,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三四个人带着铁箱子,肩扛手提,在荒郊野外走上一个小时,这才算到基地.
好了.
这一趟艰辛的旅程,终于抵达目的地.
基地的大门打开,房子是漏水的,地上还有死老鼠.
大半夜,房间里灰尘漫漫,霉味冲天,连自来水都没有,喝水要靠院子里一口井.
实在太晚,大家点着蜡烛,把床简单扫扫,赶紧先睡下.

第二天起来,先是掏井,把水弄干净,再把房子打扫一通.
有水了,再去街上买米,买煤油——那时已经有煤油炉了,用来煮菜烧饭.
再把随行带来的蔬菜种子,挖地种下.
就在一幢两层小楼前的空地,一畦一畦,都种上了菜.
过几天再去买几只鸭苗,养起来.
海南岛上海鲜便宜,吃肉很贵.
大家吃不起肉,就自力更生,养几只鸡鸭.
这就是水稻科学家们的南繁生活.
从1987年以后,水稻所的科学家们——"老南繁"们,每年都会来陵水.
很多人还记得,有一年,大家吃了整整一个月的包菜.
因为包菜是最便宜的菜,肉也买不起,鱼也吃不起,天天吃包菜,顿顿吃包菜.

大家还有什么娱乐活动吗基地里七八个人,生活相当无聊,一台小小的14英寸黑白电视机,基本收不到节目,连唯一的中央电视台也常常收不到信号.
电力也不够,大家还是要经常点着蜡烛度过这样的一个个夜晚,就像今晚一样,与蛙鸣相伴.

此刻,我们坐在星空下,风吹动着椰子树,树叶发出啪啪的声音.
5水稻科学家们似乎都是如此——他们埋头走向田野,一低头,一起身,腰就弯了,头发就白了.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沈博士早早地又下田去了.
直到中午,猛烈的太阳底下,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沈希宏博士仍然站在田间,不舍得离开.
沈博士跟我说起一个故事,那是他的老师,姓张.
那时沈博士还年轻,而张先生是国内著名的水稻育种专家,他年纪长了,每天最爱做的事,一辈子没变,依然就是站在稻田里,看水稻.
站定了,面对一株水稻,两个小时甚至更久,他都不挪步.
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老先生,一直站在稻株旁边.
有时候,他边看,边绕着水稻讲故事.
他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讲来的故事,让助手和学生们听得耳朵起茧,连打哈欠.
但老先生乐此不疲,继续讲着那些遥远的故事,只是,他的目光须臾离不开水稻——仿佛水稻是他前世的情人.

从前,沈博士站在身边躁动不安.
不知不觉间,几十年过去,他也成了水稻的情人.
几千上万种材料,全部看上一遍都要十几天.
重点关注的,还要看上两遍三遍.
因为你不知道哪株水稻会发生变化.
之前它们给你惊喜.
但是突然某天,它们又让你惊讶.
或者某几株水稻之前资历平平,其貌不扬,但是某天它们让你眼前一亮.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你不能错过这些重要的瞬间.
你必须综合起来看见水稻的一生,多少个轮回,从而稍显公正地对它们作出评价.

现在,沈博士也带起了研究生.
许多年轻的博士也像沈博士一样,一天到晚,把自己"钉"在了稻田里.
他们研究什么关于水稻的许许多多新的课题正在冒出来,而他们的科研成果,在国际上也占据着领先的水平.
海南的天空,也会下雨,下雨的时候就会潮湿又闷热.
沈博士穿着雨衣,依然会出现在稻田中,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湿透.
有一次,他在田中看水稻,站得久了,胶鞋深陷泥中,拔都拔不上来.
他索性把脚从鞋中拔出来,继续看别的材料去了.
后来,是别人把那双孤独的胶鞋从泥中挖了出来.
田埂边的椰子树,见证了这一切.
我知道,沈博士他们,那些田野上的科学家,那些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科学家,他们是这时代的塑像.
当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田地去打工赚钱,当越来越多的"网红"可以一夜走红,明星可以一周成名,企业也许一年上市,创造这些神话的人,被人们广为知晓,被人们津津乐道时——还有许许多多像沈博士这样的人——他们注定只能像水稻一样默默无闻,为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做出巨大的贡献.

他们把自己一生的光阴,倾注在了稻田.
也许,许多人直到退休,也没有达到所谓的"辉煌".
但他们,无疑已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当我们吃着一碗米饭时,我们会不会生出敬畏之心对我们的大自然产生爱惜之情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感恩因为,从一株水稻,到一粒大米——我们是否曾想到过,有很多人,在用一生的时间,与它默默对视.
相看两不厌,只因有热爱.
一周以后,我离开了陵水,离开了那一片火热的南繁基地.
但是,那一片广袤的稻田,以及稻田里的一个个身影,却无比深刻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那田边高高的椰子树,将铭记这一切.
一场听觉的盛宴穿过哗哗作响的涛声,我来到一个只有神灵知道的地方.
此时,所有的道路,已被墨汁的黑夜涂改了;所有指示方向的星星,也渐次迷失了.
我摸索着前行.
突然,一株稚嫩的小椰树,似红缨枪时代的小哨兵,横插一枪拦住我,不允许我擅自闯进.
我低下头,毕恭毕敬,递上一张诚实谦卑的名片,他们用温润的椰叶从上至下抚摸我,像一次特别的安检,严防外来人员携带违禁物品入内.
稍后,树干与树干渐渐松开,他们友好、谨慎地欢迎我.

我耸耸肩膀,找了一方沙地,懒懒地坐下来,只听见海风摇曳枝叶的沙沙声.
一棵高达三十米的老椰树,透着德高望重的长者风范,儒雅祥和地捋一捋他的山羊胡须之后,轻轻地拨开海边的幽静,声如洪钟地说:"各位来宾、同胞们、乡亲们,女士们、先生们,向大家通报一个喜讯:据新华社电,海南通过网络投票、短信平台投票和信函投票三种投票方式,我们椰子树以733209张选票击败榕树和火焰木,夺得'省树'的树魁!
"话音刚落,沙沙的鼓掌声,如雷惯耳,经久不息地盖过南海的海浪声,从海口到三亚,从东坡书院到博鳌亚洲论坛,响彻了整个南海的夜空.
"这份殊荣,属于我们全体椰子树.
敬请诸位,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荣耀!
"(又是一阵潮水般的掌声)我屏住呼吸,专心致志,享受着这美妙绝伦的听觉盛宴!
"荣誉只代表过去,未来需要加倍努力.
"老椰树顿了一顿,声音稍微变小了一些,但中气十足,一字一句、一斟一酌地说,"为了这份鞭策,为了这副担当,不管外界如何浮华喧嚣,我殷切地恳请诸位:务必安静地生长,务必和睦地相处,务必默默地奉献,务必愉悦地分享,绝不辜负头上佩戴的这顶桂冠.
"沙滩静悄悄的,极像一个饥肠咕噜的人终于吃到了一份可以充饥的美食,安静得,只有海螺过滤时光的沙漏声.
一棵刚刚从贫瘠沙土里长出第一单叶子的小椰苗,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浑身充斥着好奇,开门见山地提问道:"尊敬的长老先生,什么叫安静地生长呐"老椰树站在离小椰树很远很远的高处,咧嘴一笑,爽朗地回答道:"心安如礁石,身静如海水,无所求,无所欲,此为安静.
"小椰树似懂非懂,原先想问的许多问题,一下子忘到了爪哇国,只见它微微颤动了一下叶子,就墨迹墨迹地兀立在离我三尺开外的地方,不知如何提问了.
老椰树心明眼亮,看透了小椰树的疑惑,进一步诠释道:"须知,与世上最粗壮的树木比腰围,椰树纤细苗条,无法比,也比不过;与木质构造致密的树木比硬度比强度,椰树也占不了上风;与百米以上的树木比高度,椰树也没有绝对的优势;与其他果树"PK"挂果的数量,椰树高下立判,差距更甚.
先天的资质,告诫了我们椰树,只能守望属于自己的海空一隅,安静地生长,绝不与其他树木比粗壮,比硬度,比高度,比产量,比名贵.
古人曾云,'恬淡为上,胜而不美',全身心修炼一种"心神恬适"的境界,体会"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不难发现,在追求幸福人生的过程中,最为关键的是,如何培养超脱世俗诱惑与困扰的心态,安守内心的宁静,远离外界的喧闹,清楚自己能够做与不能做的事,放下一切贪嗔痴慢,安静地做好自己,并做一个最好的自己,让心灵在宁静、从容中走向深远.
""我觉得,所谓的安静,就是默默地吸允砂砾间的咸水,默默地享受海滨的雨露阳光,默默地开出自己的椰花,并默默地结出自己圆溜溜的椰果.
"附近一棵稍大半圈的小椰树,活泼可爱,顺着字面意思,顾名思义地附会道.

"长老的意思是,要我们做浩瀚深沉、容纳百川的大海,而不做水面上热闹喧哗、稍纵即逝的海浪.
"一棵初中模样的小椰树,口齿清晰,信心十足地悟解着.
"我的解读是,对别人宽容多一些,要求少一点,不斤斤计较,忘怀得失,自然就能静处安身,尘中养性,既活的轻松,又过的愉快了.
"不远处,一棵佩戴高中校徽的小椰树,环顾身前身后的兄弟姊妹,神色自若地表达道.

"红尘世界是一个名利场,诱惑的,多多,追逐者,亦多多,以致,拥有总抵不过贪婪,贪欲总充斥着人心;畸形的人心,总会无休止地滋长,灰暗的世界,也总是无限制的膨胀;如此索求,如此无度,惬意的生活自然而然被划破,幸福的日子不期而然被打碎.
所以,长老审时度势,谆谆教导我们,务必淡泊名利,不贪不过,自知之明地过生活,恬淡安然地过日子,浅浅快乐地过人生,不要与他人比输赢、比高低、比名利,安静地做自己,并做最好的自己.
"一位戴着学士帽的小椰树,不宽不急,不滑不涩,全面深刻地阐述道.

站在高处的老椰树们,静听着这些小椰树们的议论和觉解,一言不发.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静水流深吧".
"哪什么是和睦相处呢"聪明伶俐的小椰树,不再深究其间的哲理,摇晃着枝叶,彬彬有礼地续问道.
老椰树呵呵笑着说:"密而带疏,合而有隙,同频共振,即为和睦".
小椰树听着,惊叹地说:"我怎么闻着一股'道教'的意味,能不能浅显易懂地解说一番!
""大千世界,两情缱锩,是万事万物的共同追求,但若是心理没有适当的距离,没有包容的心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彼此就会妨碍对方的生长.
椰树的选择,是亲情和谐,相伴天涯,相守海角,但,又尽可能给别人预留向上的空间,彼此绝不旁逸斜出,也不一树独大,而是一杆直立,不枝不蔓,直插云霄.
你瞧,你的伙伴,总是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既让他人保持了独立的个性,也让你自己能够奋发向上,婀娜多姿地成长.
即便是其他植物生长在你旁边,你也要谦让为怀,绝不枝枝桠桠,遮天蔽日,使他人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叫对方有苦难言.
请你们退一步想一想,偌大一个世界,若全都精于算计,想方设法将对方置于自己意志之下生活,不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空隙,势必积怨成仇,彼此陷入一种争夺生存空间的恶性竞争中.
椰树向来奉行"满招损,谦受益"的行为准则,讲究距离美,力求谐和共振,这就是椰树不是'道家',却具有'道教'的意境了.
"老椰树是由小椰树长大的,知道眼下这些小椰树都要询问哪些问题,也清楚每株小椰树的提问程序,不等小椰树提下一个问题,老椰树就直接发话,直抒胸臆了.
他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说:"椰树谈不上稀世珍宝,但至少有自身独特的作用与价值,椰树从根、茎、叶到花、果、皮,没有不被人们所利用,由椰树制作的产品达三百多种.
以盛夏解渴的椰子水为例,从椰根到树干再到椰果内部,水分子及各种维生素要经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过滤层过滤,直至最后变成一个个小分子,能够让人体直接吸收.
所有这些美德,是椰树向上向善的内在需求,也是椰树区别其他树木的根本.
这份传承,这种奉献,或许是海南人们选择椰树作为省树的原因之一吧.
"椰树们沙拉沙拉的高呼,"奉献,奉献",像拥戴至高至尊的王者.
那场面欢乐无比,前后不能相顾,气势恢弘,盛况空前.
"被选为省树的另外一个原因,我认为是椰树倾斜在海滩海面的那种侧卧之美,与阳光、海水、沙滩、蓝天、白云一起演绎出海滨的热带风情,让人领略椰树高挑、清纯与优雅的韵味.
"一棵大将级别的椰树,不温不火、诗意盎然地说.

"椰树胜出的另一个理由,或许是那种一柱擎天的斗志,就像戴着迷彩帽的战士,威武雄壮地踞守在南海的各个岛礁上,让人明白什么叫坚守的神圣,什么叫寸土不让的气概.
"另一棵大校级别的椰树,胸怀安宁,字正腔圆,从另一个视角有感而发.

"还有,在海湾,在沙滩,椰树俊俏迷人的身段,娇柔妩媚的风姿,犹如贵妃出浴,恍如仙女浣纱,无不凸显出艺术家的气质和风范.
"一棵中尉级别的文艺椰树在旁边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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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椰树向四周不停地点头,然后挥舞着长长的叶子,像拿着长长导线的话筒,欣慰地说:"现在南海各岛礁上的椰树们,都与时俱进了,长满了灵气,展露着悟性,飞扬着个性,真是后浪推前浪啊.
在此,我希望你们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继续发扬椰树的传统美德,让来海南之滨的人们,分享椰果的清爽甘醇,观赏椰树昂扬挺拔的秀美.
"第一个提问的小椰树,似乎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高声地求证道:"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愉悦地分享'吗""是的,分享椰果敦敦实实的清甜清香,分享椰树卓立鸡群的清秀清丽,这本身就是一件幸事,一种快乐,一份满足.
殊知,懂得了分享,你就不会感觉孤单;学会了分享,你也就拥有了一种生活的信念.
"老椰树看到小椰树们的聪慧剔透,无不开心满怀地大笑道.

与老椰树并排站着的另一棵太后级别的老椰树发话了,她慈祥和蔼地补充道:"分享,其实是与外界进行一种内在无声的交谈,明白了分享,你也就明白了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的多寡.
"从东海湾到西海湾,从金沙滩到银沙滩,参差不齐、粗细各异、高矮有间的椰树们,又是一阵阵"分享""分享"的呼啦声.
这气场,令人炫目,像白云大妈与黑土大叔那样,将新闻发布会推向了高潮.

只听见老椰树提高了一个分贝,打断了椰树们的鼓掌声:"从此之后,期待你们,不要再把自己简单定义为一种植物,应该同琼崖的父老乡亲们一样,成为椰树人!
""椰树人""椰树人",椰树的呼啦声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掩盖了来自海上的波涛声.
我坐在沙滩上,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椰树,毛孔里,听觉里,血管里,全都呼应着椰树的沙沙声,"椰树人""椰树人".
一不留神,一轮圆圆的月亮从海平面孵化出来,水淋淋的,黄嫩嫩的,明晃晃的.
仿佛一枚冰清玉润的椰果,挂在我的眉梢,悄然激发我摘取的冲动.
我猛然站起来,缓缓地走向椰树的中心地带,企盼好好感受这场横绝千年的新闻发布会.
海风习习,双脚轻盈,身体的每一处筋骨,都荡漾着椰树喜庆的气息.
扶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只见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椰树,用长长羽叶般的叶子,相互抚摸着,相互叮咛着,相互鼓励着,互相鞭策着,许多长短不一的欲望,许多有棱有角的荣誉,许多宽窄各异的理解,许多脸脸相贴、横斜交错的枝影,刹那间,还未等我摄影录播,咋就随海风消弭于无形了.

我愣住了,似乎也通悟了,欲想得到更多的快乐,就先让自己像椰树那样精神抖擞、挺拔正直;欲要获得更多有价值的生活,就先让自己像椰树那样安静地生长、和睦地相处,默默地奉献、愉悦地分享.
浑然不知,我竟然走出了只有神灵知道的地方.
蓦然回头,月色如霜,我仿佛看见神灵就住居在椰树宁静淡泊的树冠上.
关于椰子的四个记忆记忆之一我对椰子最初的记忆源自于饥饿.
我成长的年代国家刚刚完成拨乱反正的壮举,伟人邓小平开启了改革开放的序幕.
百废待举,万业待兴,人民尚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之中.
我生长在农村,刚刚实行包田到户,还非常贫穷.
那个时候主要食粮是地瓜.
地瓜叶、长相不好和被虫子蛀过的地瓜被剁碎煮熟了喂猪,而个头较大的地瓜则被我们吃进肚子里去.
我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母亲每天早上煮猪食的时候,总在里面"埋伏"几个大的地瓜,在我上学时夹出来放在我的书包里作为早餐.
除此之外,地瓜还有多种食法,比如煎地瓜、地瓜汤等.
饥饿逼出了劳动人民无限的求生智慧.

后来吃白米饭的日子逐渐多了起来,不过还是没有肉吃,经常是往饭里倒点酱油、盐或者是红糖,一碗米饭就下了肚.
那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红糖拌凉稀饭,甜甜的,凉凉的,吃在肚子里说不出的熨帖.
我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不管是酱油、盐还是红糖拌米饭,只不过填饱肚子,根本谈不上营养.
眼看着越来越瘦,越来越弱,最后竟孱瘦成了一棵豆芽.
母亲看在眼里,暗地里抹了一把眼泪,用无助的目光向父亲求救.

父亲铁青着脸,一语不发,抓起那把明晃晃的圆月弯刀向离家不远的林子走去.
我知道父亲是摘椰子去了,像只欢快的小狗跟在后面.
林子里有几棵椰子树,一年四季都挂着圆圆的,青青的果实.
平时父亲是舍不得摘来吃的,因为得留着卖钱.
我上学买笔和作业本的费用,还有买化肥、农药的钱全指望那几棵椰子树哩.

父亲将圆月弯刀别在腰带上,双手抱着椰子粗大的躯干,像一只敏捷的猴子往上蹿,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树巅.
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心里充溢着对父亲满满的崇拜,还有即将吃到椰子的满怀期待.
父亲双脚夹着树干,一只手攀着扇子一样的椰叶,另一只手逐个摸着椰果.
摸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下不定决心摘哪一个.
我在下面看得脖子都酸了.
最后,父亲瞧准一个老椰子一刀下去,那个老椰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坠落在地上.

我撒腿向椰子坠落的方向跑去,抱起来,放在耳边用力摇了摇.
椰子肚子里的水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说明椰子还没有老到枯水的地步,也说明我可以喝上清冽甘甜的椰子水了.
回到家里,父亲用刀扒开椰子枯老的外皮,在坚硬的外壳上敲出一个洞,将水倒到碗里.

"喝吧.
"母亲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馋得直舔嘴唇的我.
我似一名接到进攻命令的战士,双手捧起碗,一口气喝了个碗朝天.
父亲将椰肉弄成丝状,加盐放在锅里炒.
顿时,浓浓的香味在逼仄的厨房里溢开来,将我肚子里的馋虫勾起.
这可是我们一家差不多一个星期的美味.
有时候,父亲会从田里或水沟里抓回几条小鱼,跟椰子肉丝一起煎,那是我童年和少年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父亲还会买灯光鱼和飞鱼来煎椰子肉丝.
有时,也将椰子肉剁成块,同灯光鱼或者飞鱼一起煲.
那又另是一种美味.
那个时候,要是能吃上灯光鱼或者飞鱼,是最幸福不过的一件事.

时过境迁,现在灯光鱼和飞鱼成了价格最贱的鱼,是没钱人的专利.
我有时到海鲜市场,看到灯光鱼或飞鱼,总会买一点回来,参照父亲的方法用椰子肉丝煎.
味道还是童年的味道,孩子却不喜欢吃.
每当此时,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记忆之二我对椰子的第二个记忆来自青春.
在海南有"海南椰子半文昌,文昌椰子半东郊"的说法.
说来惭愧,虽然身为文昌人,在上高中之前从未踏上这块椰子之乡.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受班上一个家在东郊的同学的邀请,我同几个同学到东郊做客.
坐中巴车到清澜码头便换乘摆渡的小船.
船狭小得如同一片兰叶,两头尖小,中间圆鼓,只可容纳十人左右.
待客人齐了之后,船家便启动发动机,突突声中,小船划破平静如镜的水面向对面的东郊码头驶去.
如果你恰好坐在船头,不经意间抬头朝东郊方向望去,岸上像士兵一样站着一排排椰子.
在风中轻轻舒展着曼妙的枝叶,欢迎着远方的客人.

到了东郊码头还需换乘中巴车才能到达墟镇.
坐在车上透过玻璃窗看外望去,公路两旁都是高拔俊挺的椰子树,一棵接着一棵向后退去.
当一棵刚刚退出视野,马上又有一棵填补了上来.
这时,充塞你视野的无非是郁郁葱葱的椰子树.

同学的家在农村,在东郊墟下车之后,还得坐一段路摩托车.
摩托车穿行于茂密的椰林之中,此时,我才深切体会"椰海"这个词是多么的贴切和生动.
每一条路两边都是椰子椰,以至于每一条路看上去都是如此的相似.
要不是本地人还真是要陷于椰海之中而迷途忘返.
椰海之中隐藏着几间低矮的屋子,偶尔露出一角或是一面洁白的墙壁,就像是一幅画,那么的富于美感,那么的富于诗意.

同学的家人早就为我们准备了甘甜清爽的椰子水,经过旅途的颠簸劳累,一口椰子水下了肚,五脏六腑慢慢滋润开来,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当天就在同学家过夜.
睡到半夜,我突然被惊涛骇浪之声惊醒.
同学的家离海边甚远,哪里来的海涛之音我侧耳细听了好一会方才恍然,所谓的惊涛原来是风吹椰叶发出的声音.
当地人形象称之为"椰涛".
椰涛如同惊涛拍岸,乱石穿空;又如千军万马,奋勇向前.
气势磅礴,摧枯拉朽,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

我睡意全消,披衣推门向外面走去.
夜色中,万千棵椰子巍然屹立,在风中摇摆,像一群无拘无束的精灵在狂舞,尽情释放着,放纵着.
有幸欣赏到如此动人心魄的灵魂之舞的只有我和天上的星星.
想不到的是,毕业后我分配到东郊一所学校教书.
学校种满了椰子树,我宿舍门前就有五六株.
再远一点则是一片足有一两百棵椰子树的椰林.
每每下课之后,我都会在椰子树下的石凳上坐一会,什么都不想,静静享受这一片静谧.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青春岁月,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云卷云舒,自在而惬意.
犹如一棵椰子树,静静地立于风中,于世无争,无怨无愧.
椰子记载着我的青春岁月.

记忆之三我关于椰子的第三个记忆来源于坚强.
2005年,"达维"台风以不可一世之嚣张气焰登陆文昌,给当地人民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伤害.
"达维"到来的前一天学校就按照教育局的通知给学生放了假,让他们回家.
我记得台风是夜里登陆的.
从中午开始,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太阳识趣地溜之大吉,连影都没有.
天空黑沉沉的,看上去很低,如同巨大的锅盖罩住世间万物.
往日热闹的校园阒无声音,一片死寂.
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椰子树入定了似的,叶子纹丝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空乌云密布,像一团墨汁浓得化不开.
天际隐隐有雷声,又低又沉.
不时有闪电迅捷无比划破如磐的天幕,光亮瞬息即逝,天地归于黑暗.
傍晚,飘起了雨丝.
起风了.
椰子树梢轻轻摆动,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渐渐,椰子树梢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很快,连椰子树干都摇动了起来,如喝得酩酊大醉醉汉,步伐踉跄,东倒西歪.
雨也大了起来,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般.
一时间,风助雨势,雨助风威,风雨大作.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只有风雨之声振人耳鼓.

电是早就停了,好在我早有准备,早早就买了蜡烛.
本想趁此台风天气,静静地读点书,体验一把"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的妙趣,但面对如豆孤灯,竟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索性抛下书本,手持蜡烛走到玻璃窗前.
狂风裹挟着硕大的雨点敲打的玻璃窗上,发出劈哩叭啦慑人心魄的声响.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如同无数条流动的小溪流.
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椰子树高大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支撑着,做着殊死搏斗.
明明看到椰子在狂风暴雨的合力围攻下,身子已弯成了一张弓,眼看着就要被拦腰折断,甚至是连根拔起,又坚强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当然,狂风暴雨是不甘心失败的,重整旗鼓又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了过来.
这一次蓄积的能力更大,威力也更猛.
但椰子树还是没有被击倒,弯曲着,挺直了,屹立不倒.
当然,也有椰子树抵挡不住风雨的淫威折倒在地.

我久久伫立窗前,看着椰子与风雨的搏斗,为之担忧,为之高兴.
更多的是钦佩与感动.
第二天风雨小了不少,中午时分终于止歇.
椰林一片狼藉,地上铺满了枯枝败叶.
已经有人戴着草帽去拣掉落在地的椰子.
尽管椰子也倒了几棵,但整个校园却安然无恙.
后来,我从返校的学生口中得知,即使是农村房屋倒塌的也甚少,更没有人伤亡.
这一切都是椰子护佑的结果.
事实上,每一次台风的袭击,椰子都站在抗风第一线,用伟岸的身躯,坚韧的意志和台风抗争,护佑着自己的子民.
"达维"如此,2014年的"威马逊"也是如此.
记忆之四我对椰子的第四个记忆源自生命.
准确在说,这个记忆属于我母亲,长大之后,她才将这个记忆告诉给了我,成为了我们共同的记忆.
母亲怀我的时候,家里还很困难,饭都吃不饱,营养自然跟不上.
不仅如此,每天还得大着肚子到田里劳作.
她身材矮小,体质本来就弱,根本就承受不了.
一次,母亲在挑水稻的时候,腹部一阵绞痛,全身发软晕倒在田头.
更要命的是见红了.
父亲吓坏了,叫醒母亲之后马上用自行车送到镇里的卫生院.
那时孕妇远不如现在娇贵,动不动就住院保胎.
而且医疗条件还很差,别说住院就是药物都很稀少.
简单诊断之后,医生告诉母亲,这是羊水太少所致,开了几片保胎药.
出于职业习惯,医生对母亲说:"坚持每天吃椰子水羊水会多起来的,这样才有益于孩子发育,也有利于生产.
"父母将信将疑,不相信椰子水还有医学上的功用.
但不管怎么说,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而且喝椰子水总比到医院看病便宜.
于是,母亲听从医生的话,开始吃椰子水.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跟两个伯父分了家,总共才分得五六棵椰子,根本做不到医生交待"每天"喝椰子水.
尽管如此,还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母亲身体恢复了,又能下田干活了.

临生产时母亲到镇卫生院做了一次例行检查,羊水多了,胎儿发育正常.
给我接生的正是建议母亲喝椰子水那位医生.
母亲千恩万谢.
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椰子给了我生命,也给父母亲和这个贫困的家庭来了一丝希望.
后来,我妻子怀孕的时候,也遇到母亲同样的状况.
母亲将那个医生传授的秘方——喝椰子水告诉给妻子.
我们都是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一开始还不相信这种土方,拗不过母亲才照她的话去做.
没想到妻子竟躲过住院之厄,轻轻松松诞下我女儿.

记忆之外椰子无疑是海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最普通不过的植物,给宝岛带来了绿色,带来生机.
他们伫立在高山之巅,守卫在大海之滨,坚守在房前屋后,用伟岸不屈的身躯和百折不挠的精神护佑着子民.
海南一位本土诗人写过一首赞美椰子的诗:"伫立凌云诉苍穹,狂风暴雨不弯躬.
炎凉四季春常在,赖自根生岛土中.
"为什么椰子心甘情愿,不怨无愧守护着海南这片沃土,护佑着岛上的子民因为,他的家就在这里,他的根深扎在这里.

我的那些椰子树一生我的地方,是一个山沟里的小村子,从孩子的啼哭声,都能知道是谁家的.
不到五岁的我,就已经跑遍了全村的旮旯角,吓落了许多的星月和虫鸣,寻找着童年故事里藏着的宝藏.
外婆笑着说,都在山外面呢.
我问外婆,山外面什么都有吗外婆又笑了,摸着我的头说,有,什么都有!
我爬上了院子的墙头,看着村头那棵椰树,很高.
我想,在那里,应该可以看到村子外面的样子.
以后的日子,我经常徜徉在村头椰子树下,抬着头,看着它树顶上的蓝天和白云.
等到双手能将树干抱住,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滑落,终于还是摇曳在了树上.
那天风很凉爽,从昌化江的水面上吹过来,夹着稻田的清香和山那头村子里传来的牛叫声,竟是天籁一般,如同天启.
树上的世界,有风有声,还有无限延绵的远方和想象,像写意中国画,留白与渲染之间,平和成一道道山河纵横,一层层春色满园……我兴奋的告诉外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头牛就在山那头.
站的高了,就看得远咯.
外婆说完,抚摸着我手臂、肚子上的划痕,笑的眯上了眼,和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照在我身上,暖暖的,惬意极了.
我想,外婆高兴的,不是我爬上了多高的树,而是我还能爬下来,并依偎在她身旁,一起听微风吹过田野的歌唱.
二舅舅结婚,舅妈住在昌化江南岸,隔着一江水.
舅舅让我爬上椰树,砍下了两支刚长成的树枝,枝头削尖,插在门的两边,枝尾绑好,将树叶都舒展开,拱出一道新门,贴上对联喜字儿,一片鞭炮齐鸣后的欢声笑语,都是幸福的贺礼.
而我吵闹着囔囔着,要跟着去接亲.
大人们拗不过我,也就开心的同意了.
跟着舅舅,穿过幸福之门,第一次坐上手扶拖拉机,翻过村外的那座山,路过山外的那座椰树上的村子,有一头牛抬头,冲着我哞哞的叫;穿过了一片一片的甘蔗地,是哗啦哗啦的风声,舅舅点燃的鞭炮,惊起了一群小鸟四处乱窜;还有那感觉总也走不到尽头的橡胶林,整整齐齐的,像是在等待检阅的士兵……终于在拐过了一道山口时,一座大桥气势磅礴的横在我眼前,连接着河的两岸.
拖拉机迎着桥上凉爽的风,轻快的飞奔着,转眼就到了河对岸.
下了桥,沿着河边继续前进,不远处,是袅袅的炊烟,舅妈的娘家到了.

舅妈递给了我一个椰子,我接过椰子,扬起头,咕噜咕噜的就往嘴里灌,那个清冽可口甘甜的味道,轻易的就沁进了我的血液,回味至今.
后来舅妈告诉我其实两个村子隔的不远,过了河就是.
我就问外婆那为什么我们直接过河接舅妈呢过河得有桥呀.
外婆说完,笑的又眯上了眼,和那天的夕阳一样绚烂,照在我脸上,柔柔的,幸福极了.
年少的我怎会知道,其实外婆就是那座桥,桥的这头是我,桥的那头是我没有经历过的故事.
三一盆猪肉炖西瓜皮,几碗浓香的番薯酒,父亲和叔伯们就把盖房子的事计划好了,只等吉日下桩上梁.
房子建好了,母亲在后院的菜地上移植了一棵红椰子树,象征着红红火火的.
父亲更是别出心裁,用老椰子树的树干,锯成板,涂上漆,做成了门窗,将风雨挡在屋外,温暖着一家老小,岁岁平安.
等到后院的椰子树长成,父亲亲自勾下了第一个椰子,为我送行,去外面求学.
外婆自然不会缺席如此隆重的仪式,训斥了抹着眼泪的母亲,笑着对我说,去吧,没有钱跟外婆说,外婆给.
说完,她的眼睛又笑着眯上了,这次,眼里多了一串晶莹的泪花,和那天的朝阳一样美丽,映在我眼里,苦涩极了.
外婆该是知道,我这一走会走的那么远呀.
小学的石碌,是矿山上星星点灯一般的环山路灯,照亮着学校的方向,它们比村里的煤油灯要亮的太多太多,但家可以一周一周的回;中学的白水塘畔,是一片椰子林,穿过椰树林,有一条路通往府城和海口,我摇着小旗,参加了第一届海南国际椰子节,那个时候,家是一个学期一个学期的回;大学是外婆想也想不到的成都,我一个人背着背包,坐上了轮船到了北海,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四川,读书、工作,家得一年一年的回……四离开久了,当初的离开随着年龄的增长,另外一个词就会悄然的替代,成了离别.
当年一个猴子一样的孩子,摇曳在椰树上,眺望着的远方,不经意间成了遥望故乡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情感就变成了行李箱里一袋袋的椰子糖,椰子粉,借此慰籍慰籍渐行渐远的身心.
可是呀,椰子糖浓郁的香甜也无法填补思乡的愁苦,就如同椰子树无法抗拒海风的轻抚和海水的私语;椰子粉的味道和家乡的椰子毫无差异,却总缺少柴火从厨房里烧出来的那种自然的芳香……母亲这些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外婆想你的很,有时间回来看看她.
父亲这些年说的最少的一句话就是,儿子我想你得很,有时间回来看看我.
我和外婆说我很想家.
外婆说,不挑地的椰子树,果子才香.
外婆的话如同一束光,温暖了我内心黑暗已久的孤独.
扎根,向上,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五不挑地的椰子树呀,植根在这个海岛的任何地方,无管贫瘠,随处可见.
都是那么婀娜多姿随风摇曳,英姿飒爽傲然挺立;即使台风肆虐骄阳暴晒,总是轻描淡写,从容面对;味道都是如此甘甜美味可口,不分彼此;哪怕身子倾斜,依旧顽强伸展,尽情的诠释着生命另一种随意超然的态度.

我想外婆说的是自己,更是岛上的人.
面对一切,他们随遇而安,他们坦然、乐天、豁达,如椰子树枝干一般,没有太多枝枝蔓蔓,向下扎根,只为简单纯粹的向上生长.
它面对着我,是一树的慈爱,坚定而挺拔,背对着我,是一把登天的梯,坚韧而从容;它风里来雨里去,只知道给予,随风舒展,阅尽浮华,淡然成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呈现了生命该有的真实.
六我的那些椰子树,和岛上的人一样,生生不息……心灵的故地:椰乡逋留某镇九年后,举家迁到这小城,窃喜不禁:与小村仅剩十五分钟车程了.
车轮转快点,好像乡路也短了一截.
如今我可随时返回村庄,躺在黄昏的庭下,翻几页书,听几声虫鸣,当月亮贴着墙面悄悄溜上檐角之上的椰子树梢,心灵仿佛回到了故地.

我委身的小城,有一条河流静静经过.
沿着河堤及街道的曲折处去往,眼光所及,满是高的矮的单栋的连成片的颜色样貌各异的楼房,小城内外点缀着一列列挺直的椰子树.
我想,这算是石头水泥小城身边最高的"遮阳伞"了;而且楼房和高树---不也是很好的搭配吗窃以为,过于纤弱、低矮的树木,不足为城镇楼房最美的衬托.

如果说绝配的话,那么良木最好隐于乡野,栖居于所有自然生长的物事中.
椰乡的椰子树,适宜长在草木繁茂的村庄.
红砖、灰瓦兼树木搭建、修葺的大小房子,被葳蕤的植物部落围拢,最显眼的,当是瓦面、果树、杂树之上参差披拂的羽状椰叶.
你的眼光抚摸着对面废弃的石磨,转瞬就滑往大小树木,在枝叶间摇曳,最后停在了一支椰叶上.
嘘,别吱声,那只顽皮的松鼠溜上低垂的叶尖.
啊,它从哪跳下,踩在了那株龙眼树上.
你的心一阵起伏!

在小村,鸟语从不缺席.
鸟枪隐没后,自然复归自然.
它们的嗓门和身影分辨率极高,比如鹩哥、针尾溜、山侯、卜撩巴……一张口,我就知道是谁.
好像无意隐藏身份,也不标榜什么,只是彼此私语,无视外物.
十几只鸡在椰子树下叫着走着,以双爪扒拉着残叶、泥土,寻找白蚁、草籽、落果及砂砾.
这一切,让蹲在一棵从小路延伸到山里的椰子树上的我,觉得时光好漫长.
我的粪料开始掉下去,先是落在一株飞机草上,有一些零碎几乎同时撒到土面上,引得鸡仔们急急赶来,惹得我偷着笑.

很多个日子,我借助倾斜角约略三十度的大树完成了一次童年时代最值得怀念的释放,这感觉,是一棵完成了抗风使命的椰子树赠予的.
正值午后,我蹲的树干,除了从密布的枝叶透下的毛细光线,尽是阴影及和煦的风.
我也不担心几米外树木虚掩的小路上的村人会发现行踪,他们挑着畚箕或牵着水牛黄牛走过椰林,怎会留意年幼的我或是不想偷窥我的童真我尽可抛掉搓了屁股的几撮椰棕,像一只调皮的小猴溜之乎也,并很快投入一群伙伴的追逐、躲藏游戏中.

人近四十,还能撩起裤衩在椰子树上如厕吗有时走到那里,我还会看向那树.
它好像比三十年前更倾斜了,树干空空的.
些许漏下的阳光,在树半腰处飘忽.
2去年四月,海上生成的风暴劈头盖脸扑来,夏初海岛清亮的天空顿时容颜尽失,大地悲咽,动物屏迹,麦华那竹架上的黄花和小瓜滚落一地,六哥置于铁皮屋外的几个铁鸡笼也被掀翻.
场景好像有小悲剧色彩,但村庄砖瓦无损,墙面完好如初,只是每户人家庭前院后多了很多枝条叶片.

大风之后,我沿着小巷走向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低洼地的禾苗由于根子太浅,被从宝芳水库横贯而下的洪水冲的四零八落,宽阔的田野多出几处白地来.
南面的青椰子、老椰子、羽扇状的椰叶、椰弓落满草地,但没有一棵椰子树倒下.
看得出田角处的那三棵比前年斜度更大了,还好,它深入厚土的根系没有裸露.
有几只白鹭掠过远处的水田,最终停在几棵赤兰树上.
它们的处世不惊,多半得益于树木.
无论自然如何诡谲,那些鸟翼都会出现于椰子树萦绕的村庄,并画出最美的曲线.

每一次红色警报拉响,我们都为椰乡院落揪心.
从地势上看,海南像一座凸起的山,中间高耸,四周低垂,延伸到海.
南中部多山多丘陵,而处于东北部的文昌则多平坦地势,呈半月状,三面环海.
我的村庄处在文昌东北部,它不是渔村,但仅距八门湾六七里.
从文昌地图上看,它或只是一个小黑点.
风从海中来.
但此地少有高山抵挡,却有高树矮树围拢,风势就弱了.
不必怕从八门湾沿线呼啸而来的风,把这小黑点吹飞了.

大风裹挟着满腹的雨水奔袭而至,文昌到处水声激荡,身处风雨经过的某个点上,每个人都会有大海小舟飘摇跌宕之感,险象环生,幸好我的村庄每次都度过难关.
村庄的内外都有树木护佑,几乎每一个大风可能经过的截面都有高大的椰子树把守,会有什么事风声过境,雨过天霁,小松鼠又在枝头雀跃、欢叫,寻找果树的味道.
我们从远近的城镇赶回,抡起大扫把,房前屋后洒扫一遍,村庄又在一次大风之后,露出最初的状貌.

村庄无恙,我们自然心安.
但牵挂家住八门湾边的三姨一家.
她就住在湾边不远,养鱼虾,也种地.
每一次台风之后,母亲都第一时间给他们打电话了解情况、问安.
三年前的台风最大,叫"威马逊",文昌的很多树倒了;很多发射塔、线路也损坏了,母亲打不通电话,只好叫我载着她去看看.
大约上午十点到那里,三姨家及其他渔家都换了钢筋水泥房了,风撼动不了.
但好像所有的树木都向着渔村弯曲着身子,我想它们做了很大的抵抗.
地上一片狼藉.
很多船泊在湾内.
湾内的红树长得多茂密呀.
有一棵近岸的椰子树,把果子和叶的影子托举到一只渔船的舷上,像一朵盛开的沙画.

3海岛最怕大风,也怕持续的高温.
夏季一来,小岛的地面气温会持续升高,行路的或开车的,都以现代装备对抗高温.
不必说小车、楼房的空调了,你看街上多半人都戴着毡帽、打着遮阳伞,就连电驴都装了遮阳伞了.
几乎所有女性临出门都会涂上厚厚的防晒霜,行人如果时间有余或目的达到了,他们则就近躲进有空调的楼房消暑,寻求片刻的凉意.
只有我回到小村,寻求大树的荫蔽,躲过夏日白晃晃的光芒.
有椰子树荫蔽的村庄,两棵树之间飘荡着的吊床下,正趴着一只眯眼睡觉的小狗,阴影匝地、乡野幽静,你会觉得很美.

高温之后,总会有风雨.
小村东西两面内有灌木、杂树阻挡,外有椰子树围护,北面的地势稍高,那片宽阔的水田四周也有树木把守,最担心的,应是南面低洼地里的水稻、玉米了;每一个命了新名的风暴席卷而来,会最先毁掉农作物.
只要村庄有足够的椰子树护卫,就不用担心房子会因风而坍塌.
个别房子坍塌的原因,多半是年久失修,而村人的后代未必谁都有钱修造祖宗留下的房子.
风过之后,仅有少数房子的瓦片落下来,而少有墙面倒下的.
天气好转后,叫村里的兄弟一起爬上房顶修补即可.
究其不塌之因,定有大梁的成分.
村庄很多房子的大梁大都使用老椰.
村人就地取的"材",符合他们的基本要求,经得起时间和风雨的考验,又可以节省开支.

奶奶一说起房子的大梁,就满脸的欣慰.
只因这是她精心挑选的椰木,树身直直地向天;看那拔节而直达青天的年轮痕迹,很相信它能撑起房屋的结构.
好像有了这大梁,房子就有了主心骨,受得了自然的肆虐.
奶奶走二十年了,如今每一次我在房子里走,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她是个归侨,年轻时多次往返于文昌和马来半岛.
这房子就是她一个人主持下盖起来的.
我曾写过一篇叫《奶奶,南洋的风曾拂过你的脸颊》的散文,长达九千字多字,特别提及她修建房子的难事;写到她37岁时其丈夫被日本鬼子杀掉,而后一个人把四个年幼的儿子带大的经年旧事.
在文中,还有我的怀念和敬意.

如今抬头见梁,那根近百年的老椰木还那么清新坚硬,看来虫豸的牙齿遇上了劲敌,想到此,满是感恩和怀念.
它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抗风使命,再度整装待发,而后被隆重地托举到半空,与所有檩和椽子一道予以我们庇护和温暖,续写荣耀之史.
我们在其下来来往往,它是否心花怒放前几年我们重修房子,海棠小梁、杂木椽子大半生了蛀虫,只好用坤甸木更换了;单层的瓦面也换成了双层的;我们特别嘱咐木匠检查了大梁,他的两只手抚过梁面,又用弯曲的手指去敲,并贴近大梁侧耳听,然后在半空中竖起了拇指,称赞不迭.
他是远近闻名的老木匠,经他检阅过的老房子不下百间,相信他的点赞不虚,由此我们都很高兴.

这栋老房子,盖于上世纪四十年代,而所选的椰木,是曾祖年轻时种下的,如果论辈分,我应叫它曾公.
椰苗时被埋地里,从两个幼芽开始,就直直地向着蓝天挺起,一节一节褪去身上的老叶,像是脱下旧衣,岁岁年年往上伸展,也不知何时会停下了.
仿佛永不停止.
隔了几年去看它,它又高了好多.
它一直往上,顶着一个头颅直上云端,不累吗它所图什么它不渴吗它怎么从根部吮吸水分到天空在汲取了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日月精华之后,又被挑选、砍下,去皮、涂油,推到了房子的重要位置.
每根椰木的背后,都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轶事,无论是做梁木的,还是椰园中那两棵被雷劈后树顶腐烂掉了依然挺岿然屹立的.
而这轶事里,往往会走着椰乡的某个人.
这个人,或在椰乡出生、终老,一生不远涉重洋.
或年轻时就揣着家园和梦想,搭上北去的舟车,行船走马、羁旅他乡;也会客死异国,但他们始终念着家国.
他们的一些,已载入了史册.
但他们的梦里,会有一棵椰子树,或有绵延而去的辽阔椰林挺起腰杆,站在田野,或立在长长的海岸线边;日光中伫立,暴风骤雨间对抗.
其中的一棵,在肃穆庄严的氛围中,被扶上了房顶做了梁.

去年春天刚过,有个村人来电说,他相中了一棵靠近水田的椰子树,想用另一棵树作为交换,做梁木.
我们答应了.
一棵树和一个人一样,总有它的位置和价值,如果都能人尽其才或物尽其用,也不枉一生了;或许百年之后,还会受人怀念、作揖、祭拜.
这棵椰子树,直直的通往云端,打我小时,它就很高了.
我们一道相守三十多个年头,而今我已近不惑,而它依然彪悍壮硕;它的根系深入海岛宽厚仁慈的底层,紧紧抓住泥土和养分,绽放金色的硬壳小花,结着球形绿果,汁液清甜可口,滋养着人类,履行命定的使命.
如今它又有了新的归宿,是否跟我一样欣欣然4一棵椰子树给我的,不止是做梁的椰木,不止是在它的怀抱下,我们的温暖.
不是四代与椰子树厮守的人,也无法理解一棵树与一个县域的人的关系.
那是水乳般交融的;像母子一样,永远有一条有形的或无形的脐带相连相依的.
单就一张椰叶,用途可大了.
从树顶脱落的,顺着树身翻滚下来,村人拾掇起来,拖回家,晒干了,可以燃烧.
其燃烧点很低,大半用来引火.
每家的大灶前,总放着一支拗了几节的椰叶和山里捡来的木柴,其他的便是晒干的低矮灌木.
先燃着椰叶,再在其上叠上细枝、大柴,不一会,就火旺旺了,噼噼啪啪之间,一股烟就氤氲开来,这才是最真切的烟火味.
这是电及煤气炉无法营造的,它们只有火,没有木叶渲染开去的烟,没有我年少时的回忆.
总觉得,活在人间,一定要有人间的味道.

现在我很想再尝尝妈妈亲手做的点心的味道.
好像我们椰乡的大部分点心,都与椰子树有关.
圆粑、三角馏、椰子包、马屎按……其中的馅儿,除了糖和花生,多以椰丝作为主料.
这些点心的名字,是我用汉语反切、翻译过来的,但只有用文昌方言念念,才有一种椰乡的味道.
那时,我们围坐木桌上,桌上置一大一小俩盆,大盆内是用椰蓉和红糖搅拌的馅儿;小盆稍小,搁的是糯米面.
如果做圆粑,旁边的长条木凳上还得搁一只小箩筐,筐内是修剪得长度一致的细嫩椰叶,用来裹包、定型点心.
当母亲备好馅儿和糯米面后,房子里就飘逸着淡淡的椰香;间或是包制现场的朗朗笑声.
而当父亲把蒸好的圆粑端上木桌时,房子里的香气更为馥郁了.
我们也不管烫不烫嘴,总是迫不及待地趁热抓起一个狼吞虎咽起来,顷刻吃完,差点把裹叶吃掉.
而今我们几个已散落异乡,难得一聚了,在熙攘喧闹的人群中,再难感受此味此情此景.
它们,终是烟消云散了吧.

长期长在草木之间的人,也未必全能深味其心.
还得活在某种时代,因为很多草木是活在某种特定的时空中的.
错过了那种时空,你便只能看到草木之型,而不能与其交心.
比如"椰子盐"只有父辈们才能深切体悟了.
作为食物,它只活在生活极其清贫的时代,而不是改革开放之后,更不是食物丰富甚或泛滥成灾的千禧年后.
椰肉刨成的丝,倒入热锅中,加以少许粗盐进行翻炒,只稍片刻,小厨房就充满了烧焦的椰香味.
这是上初中的父亲一周的下饭菜了.
奶奶为父亲缝制的大书包里,一定要放入这样一瓶"椰子盐".
那时,国家会按月把大米发给学生,清贫的读书人只要自己准备下饭菜即可了.
父亲对我说起此物时,那方言拖着"啊"尾音,意味深长.
年幼的我,以为他说的是生活的苦.
成年后,我才深思也许那是一种甜;或是他想借此对我们赖以活命的食物表达感恩之情如今我终知道,他叫我追寻幸福生活时,独独不能忘记与我们相守过的人和风物.

在烈日炎炎的海岛夏天还不能忘记一物:椰子汁.
小时候,我想吃椰子时,就扛着绑着弯镰的粗长竹竿去椰子园,寻一棵低矮的长着嫩椰的树,并挤出浑身的劲高举竿子,看准一个椰肉不厚不薄的搭上去,小肩膀使劲往下一拽,一个椰子就滚落下来了.
大热天,钩下两三个嫩椰,弄得是满身大汗.
丢下竿子,一手按着椰子,一手提刀劈下,三下两下,就削去了椰子一端的厚皮,露出盘子大小的椰壳来.
再一刀下去,就破一小口,两手抓起椰子,凑上嘴咕噜咕噜一阵猛喝,顿时,你感到了一种幸福的蔓延周身的清凉.
在海岛,如果缺此琼浆般的汁液,会像婴儿缺少母奶一样,无法消解某种饥渴.

夏天暮色降临后,小城两边的绿荫下满是买卖椰子的人,他们的摊位坐满了消夏解渴的人.
靠近最高的那棵椰子树处摆摊的,是我们学校临时聘用的校警.
合同工,工资少,划去五保,剩下一千元左右.
这点钱,不够一家子生活.
白天下班后,他就把载着幼椰的三轮车开到街上,选一好位置,吆喝叫卖,直至人群散尽.
缺货了,就开车回家拿,摘完自家的,再向邻里收购;往往他出的价会比市场高出几毛一块.
不用拿镰刀勾落椰子,高的矮的,他都自己爬.
身上系条椰绳,皮带上插把砍刀,突突突地窜上椰子树,即刻便摸到了空中的椰果.
两手拽着椰枝,脚一蹬,身子就翻上了椰子树顶,也让树下仰望的人捏了一把汗.
解下椰绳,把绳子绑在椰弓上,再一刀下去,砍断椰弓的一端,整簇椰子大约八九个就顺着树身被吊下来,轻放在地上.
幼椰皮薄肉嫩,如果直接从高空掉下,砸到稍硬的土面,铁定破了,就不能卖了.
用不了多久,他就装了半车,回家冲凉,扒拉几口饭,又哒哒哒开着车往小城赶,讨生计去了.
在椰乡,多是像他一样的引车卖浆者,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勤劳和聪明养家糊口、丰衣足食,卑微处的坚守,不自暴自弃,值得我们敬仰、学习.

把椰子汁销往全国各地、并推到国宴上的人,及创制椰子煲鸡的人,我也都表达敬意.
不敢想,一棵椰子树驮上高空的汁液竟然喂养了那么广阔的人群,哺育了那么宏大的餐饮业.
其实不只是椰子汁,其他很多跟椰子有关的食品,都已跨越夏天及海岛了,它已像文昌鸡一样遍及中原大地、世界,像百余万椰乡侨胞一样心怀天下,惠及世界.

5做梁的椰木;椰叶的多种用途,比如卷制而成的椰笛,被我吹的叽叽响;擦屁股的、烧火的、搓椰绳的、做床垫的椰棕;烧火的、做椰雕的、制活性炭的椰壳……太多了,不一而足,恕我不能一一枚举.
真想不到,一棵树竟与我们如此亲近!

直到现在,我们家还在使用舀水的椰瓢.
前两年自来水管已拉到厨房,但灶台一侧,置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缸,缸里浮着一个椰瓢,这仍然是老家厨房的标配.
我们爱椰瓢光溜黑亮壳质的样子,不习惯塑料的味道.
前几年我在放置杂物的侧房里,无意间见到一对尿桶,这是母亲以前种地时浇尿、浇水用的;桶里还立一个尿勺,它只是在椰瓢上钻孔、并绑一长棍加工而成.
如今母亲已七十几岁了,早就不种地了,但我还记得她挑着尿桶走向田地的样子.
当她收工回家时,那只椰勺碰撞桶壁,发出砰砰声.
如今农家尿桶也是必备品,但使用的都是塑料尿勺了.

椰乡人善于从身旁的草木中取用生活所需,不只因为穷,也是追求简单生活、朴素、聪明的体现.
很长一段时期,我们守着几亩农田,种水稻、地瓜,要缴纳公粮、雇粮、人头税,及每年俩开学季几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
生活那么难,做好经济预算是关键,那么,很多东西能够就地取材的,他们一般不买.
稻米、蔬菜、家禽及其他家庭所需物品,大部分都不靠买.
到山里走走,大半都有.
缺个菜,奶奶就到自己的竹丛砍一根嫩竹笋.
畚箕、箩筐破了,父亲就逮个空,到山里走走,砍几根竹子自己编.
有一次父亲山里发现了一窝蜜蜂,他回到家,找来一小节废弃的椰木,把它凿空,涂泥、钻孔,制成一个圆柱形蜂巢,悬挂在屋檐下.
而后到山里把蜜蜂导引到檐下的椰木蜂巢里.
我的年少,并不缺蜂蜜;也曾被每年父亲取蜜时乱飞的蜜蜂蛰过,不是很疼,却着实让我难忘.

一年到头,椰乡人都很节俭.
绝不浪费一分钱.
收入的,尽量存着,留给孩子学费或购置化肥用.
我爸妈每年都养的三四只肥猪,在我们开学前卖掉,作为学费.
三十多棵椰子树,按照一个椰子5毛来估算,每一棵结的椰果平均50个,一年可收入一千多元.
不计成本的.
不用像种水稻、西瓜、胡椒,悉心照料.
不用为其除草、灌水或施肥,它们没那么娇贵;它们自然生长,长高并结果,而后减轻你的家庭负担.
那棵长在野菠萝丛中的老椰结果最多,一年间奶奶卖了一百来个.
母亲说,如果每一棵都结这么多该多好.

但也要排除台风的因素,如果风级很大,椰子树没倒,但椰子会掉了一地的,那么一年的收入就会剧减.
当风暴来临,父亲不担心房子坍塌,他相信椰子树、杂木的围护,但他担心水稻颗粒不收及落椰满地.
那时,我们四个都在念书,小学、初中、高中、自费中专,形成了一个阶梯式的求学模式,学费、学杂费还没有减免,也还不能贷款,父亲的压力可想而知.
幸好村人知道我们家困难,风暴之后,他们都会倾力帮助,借债不难.
父亲向伯爹联、养公猪的尾公、在海口单位上班的公饴、开小店的哥文、当医生的哥宇……借过钱,这些兄弟伸出了援手,我们得以度过难关.
囊里羞涩的滋味,真难受.
初为人父的我,很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难,和举债时的尴尬.
有时不禁想,风暴和落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世缺少十足的热度,如果世态炎凉,那真是……所幸,椰子树下的我们,尽管贫乏,却也温暖.
6有烟火的人世,我们会觉得暖意很足.
好像这样的人世,才有人情味.
一个人缺什么可以,唯独不能缺失这一种味.
群居的人类,如果缺此味,或会在某种排挤、冲突中分离、覆亡.
椰乡人大都相处融洽,多年来养成了互帮互助的习俗,大家在互相搀扶中,度过贫瘠的岁月.
插秧、收稻或红白喜事,少了村里兄弟婶嫂的帮助,寸步难行.
椰乡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互相扶持,谋求幸福生活.
我们也与所有植物保持亲密的接触,但我们索取较多,它们给予和牺牲多.
也好像喜欢贴着我们生长,房前屋后的山木、花草总是很繁茂,长着长着,会延伸到我们的房子边来.
好像它们想挤进房子的怀抱,嗅到更多的烟火之气一样.
仿佛很多植物,也喜欢人气、喜欢烟火、喜欢听人说着梦语.

比如我们种下的椰子树,也喜欢烟火之地,不喜人迹稀少的山坡野岭,越是人来人往烟火繁盛的地方,结的椰子越多.
村庄主要有两处生长椰子,一是房前屋后,另一是距村一里远的庵前坡经济场.
后者有几十棵椰子树,但因其地无人居住,树上所结椰果很少.
想了想,椰子树或许喜欢靠近人、听人说人话,听人说感激的话、感恩的话,每天听上一句,便多结一个绿果.
呵呵,这只是我的呓语了.

在椰乡,不缺少的,也许是呓语.
更不缺少最庸常的一幕:毛色黑亮的鹩哥从野菠萝丛、稻苗的水田飘起.
低洼处起身,像微风吹送片叶,瞬间就滑过禾苗、簇拥的飞机草、低矮的灌木、田角处的思想树、海棠树,转瞬站在了一片椰叶上.
迎着风和热带阳光,风姿秀逸.
有时还没飞抵树巅,一阵鸟叫就从空中传来,不用想象,那里有一个鸟巢,雏鸟张大短喙,嗷嗷待哺.
这一幕,让倚靠在两棵椰子树上的我,目眩良久.

这两棵椰子树,似乎情缘未了.
一棵被风刮倒,根脉裸露,恰好靠在了另一棵上,硬是不倒.
低到地面的这一棵,头颅是扬起的,还结着椰子.
物事多玄幻,说不清.
奶奶拉着我的手,坐到这一棵的腰身上,调皮的我,爱从树脚徒手踱到两树相交处,再向上行,就陡了,会落到松软的草地上.
黄昏后,飞鸟归巢,我们也会返回砖瓦和树木搭建的房子,月亮也会攀上椰子树梢,树、鸟、月及浮动的云朵会抱在一起.

夜未央,一个老椰脱落,声响不大,不惊醒谁,也不砸着谁,村庄入梦,鸟影匿迹、万籁俱寂.
不怕.
落椰长着眼睛,椰叶及椰把长着眼睛,白天黑夜经过椰子树下,老椰、坏椰、椰叶不会轻易落下.
常年在椰子树下行走的人,你见过谁受过椰子的罪在椰乡,在我们众多长着椰子树和椰子的村庄,一切都极具草木之心,人和物仿佛心心相印,相互间百年千年的厮守、了悟彼此的心,一切尽在无言中,宛如,万物皆有禅意.
椰赋序时维丁酉,序入仲春;天和气清,椰风拂面.
春染琼岛,百卉葳蕤;海泱天阔,景异物丰.
二十余位文坛贤达,应海南文学院之邀,以"椰颂"为旨,赴文昌、琼海、陵水采风.
此三地,得天时之钟灵,接地利之毓秀,承人杰之荟萃,更兼椰神眷顾,乃正宗椰乡是也.
三日行走,钻椰林、饮椰汁、品椰酒、啖椰饭、话椰事……方知椰之神圣,椰之有趣,椰之诗意,椰之春泥护果而生命恒久,椰之脉泽绵长则精神永续……赞叹之余,遂作《椰赋》.

琼岛山水,滋润椰林;根托红土,叶采甘霖.
沃地瘠壤,嘉木不择;源泉丰美,适酿琼浆.
万泉河畔、五指山麓,南渡江边、天涯海角,村隅宅院、田园沙川,溪堤湖岸、荒隰野原,稀疏密匝、粗枝伟干,林风吟壑、卓逸超然.
永兴岛上,椰羽猎猎,椰阵泱泱,绿色屏障,风景独具!
栉烈风、沐狂雨、浴熇阳,天成秀姿丽影,修蕴独特品性.
椰岛、椰城、椰乡,椰湾、椰谷、椰寨,椰子大观园、椰子博物馆、椰娃艺术团,椰梦长廊、椰海大道、椰风广场,椰子鸡、椰子饭、椰子酒……苍茫嘉木连黎巷,无边椰林向春山.
浩浩乎祖宗海①碧涛千万里,泱泱然生态岛绿浪映阡陌.
郁郁焉千般温馨,漫漫兮万古长青.
地贡福土,天赐宝壤;瑰姿艳逸,独秀于林.
形体如秀女纤腰,修婷婀娜且刚柔兼济,敢随飓风共舞;发丝酷翠羽华盖,婆娑摇曳则内敛不张,堪与古韵比歌;果卵似圆球倒挂,长相朴拙而金玉其内,曾当救命仙水②;气韵若越世古贤,傲视苍穹却情怀绵绵.

云烟沃若,厥生椰树;造化润涵,浑身通灵——天然汁液,甘滋绵甜,铸就名饮,频频亮相最高庙堂③.
瓤肉嫩白,富含氨基④,酒肆茶坊处处留香.
椰干、椰粉、椰蓉,椰醋、椰露、椰酱,椰奶饼、椰蛋卷、椰子糖……烟火人间,何处不飨椰衣纤维可制卧垫,绿色环保延寿怡康.
椰壳工艺满目琳琅,彰显民间能工巧匠.
老干之躯可当栋梁,根、茎、叶、皮用途甚广.
产值高达千亿,产链长达百种,琼岛福厚,百姓普惠.

谚云:"竹有千用,椰有一千零一用".
吾曰:无尽宝藏,绵绵屡屡,堪封百树之君、千果之王.
以类而别,椰分高、矮、杂⑤;从形归类,椰有大、中、小⑥;据色区分,椰占红、绿、黄⑦.
更有"贵妃""香水""帝皇"⑧,市场宠儿,人间享誉.
椰之有情,最恋烟火.
院围宅旁,高猛旺茂;旷野人稀,黯然萧索.
椰之有眼⑨,能辨善恶.
落椰伤人,必因龌龊.
虽为闾里戏说,却为世人敬畏.
椰之灵奇,能解命危.
遥想当年,琼崖纵队,椰肉充饥,椰叶当被.
椰壳土炮,威力慑敌!
纯净椰水,堪比葡液;琼浆入体,伤处立愈;军营上下,感恩涕泣!
余友某君,肝癌末期,医判大限三五日尔.
余专往皖西探视并讨终言,友弱弱告之:唯盼饮椰.
余唏嘘答之并迅疾托寄……每天两椰,竟延寿半岁.
椰之有趣,演绎诸多民俗.
男女定婚,种"定婚椰"、"情侣椰";燕尔新婚,种"鸳鸯椰"、"夫妻椰";孩童满月,种"子女椰"、"栋梁椰";贵客临门,种"纪念椰"、"友情椰";宅界、田隔必种"地界椰"、"清白椰"……椰树百尺,椰果高悬,攀援摘果,趣味盎然.
老幼女男,身轻如猿,地空衔接,手势指点.
有幸观之,惊诧浩叹:民间风情,智勇等闲!
椰之历史,万年之久,有化石为证;椰之故地,远在非、拉,乃学人共识.
华夏有椰,肇始秦汉.
粤、台、闽、桂、滇,有树却无实.
唯琼之椰树,特立独行,不畏酷暑、台风,无论沃地、沙壤,不吃草亦能产奶,硕果累累,四季不绝,取之不尽.
故曰:椰生海北仅为树,椰生海南方为椰.

琼椰何来千年追问,刨根问底;传说种种,各循其章.
一曰黎族先民越王所变,故椰果别称"越王头",以此循迹古之贤黎献身琼岛之情怀.
二曰少妇海边盼归帆,夫未归,妇化椰,纤体为躯,笠篷成冠.
三曰乳名为椰之少女,变身孔雀寻水,以喙啄地,水源现则雀化树,水蓄果而上传,旱危解除,百姓称颂,故誉此树为椰.
四曰椰果自远海随波逐浪,漂流至琼,物竞天择,蓬勃成林,侵润生命强者之品格.
五曰某朝某代,侨客归里,携椰果数枚,植于屋后宅前,于是乎,椰育子,子生孙,子子孙孙,生生不息,东郊椰林,终蔚大观……神话飘渺浪漫,寄寓大爱襟怀;传闻有因无凭,祈望智者考据.
椰之荫翳,泽被山水;椰之精神,筑骨锻魂.
遥领神韵,子民脉延;前哲流风,馥郁含馨.
土不嫌瘦,堪植嘉木;地不厌狭,且蔚人文.
星斗璀璨,辉耀古今.
苏子遭贬朝廷失德,文豪谪琼儋耳有幸.
兴教育,播文明,咏黎俗,劝桑稼,逸闻佳话伴椰风流韵,千秋咏叹.
唐宋贬臣,屈而不蘼,苍茫逸群,列祠五公⑩.
岁月忽奄,百代一瞬;遗德惠琼,椰荫常春.
丘浚、邢宥、符确、王佐、唐胄、白玉蟾、张岳崧、宋耀如……椰风熏染,海韵陶冶;修身立品,琼人典范.
张云逸、冯白驹、周士第、王文明、卢胜、庄田……疆场浴血,驾山耕海;高风同仰,史册彪炳.
黄道婆、冼夫人、春梦婆,谢飞、刘秋菊、陈玉婵,宋氏三姐妹、红色娘子军、琼女足球队,千年有梦,天涯有她.
旧传奇新风采,巾帼不让须眉;兰姿蕙质,冰心清淑,堪比椰之神话,万载传颂不衰.
青天海瑞,刚峰耸天,居庙堂而心系江湖;似椰之乔立,虽伟岸而不飘然,最接地气人气.
海瑞刚阿,悲天良悯怀,立潮头则不舍细浪;若椰之拔萃,虽宠木却不欺杂树,与万卉共荣.
海瑞殁时囊洗,唯余薄棺一口,宛椰之所予,无穷无尽,所需仅光照、滴水、杯土.
海瑞请命而备棺上疏,譬椰之临风,笑傲危难,引颈啸歌.
人杰比肩树君,心有灵犀;品格辉映精神,天生地育.
嘉木不知故人去,春来还发旧时花.
先贤无意留青史,琼椰有情播遗风.
……嗟夫!
叹椰之纯澈兮,净化灵魂;追芳踪于来路兮,如烟如梦;怀先贤之遗韵兮,亦颂亦歌;赞勋德之常昭兮,与日月之同辉;感南天之高阔兮,荟移徙之纳容!
南国有嘉木,唯椰而赞!
唐宋以降,咏椰者众.
或摹风姿,或描形貌,或状神态,或抒胸臆,或颂精神……酣畅淋漓、汪洋恣肆,不一而足.
唐人沈佺期题诗椰子留佳句:"日南椰子树,香袅出风尘";苏东坡酒后戏作《椰子冠》:"……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陆放翁伴椰"醉春风":"嘉定三年正月後,不知几度醉春风";丘浚诗凝爱椰情:"……山雨来时青霭合,火云张处翠荫浓.
嘴来笑吸琼浆味,不数仙家五粒松";鈡易最解椰风骨:"老干苍皮更不群,亭亭枝盖自清芬.
别来不为风浪籍,只为长天扫白云.
";最喜明代无名氏,短诗揭示椰精神:"……玉液甘供千口渴,常青愿献万家荫.
一生辛苦为谁好,永驻民间百姓亲";当代诗人董必武,诗颂椰树亦传神:"海岸椰林一片春,叶高撑盖总亭亭;年年抵住台风袭,干伟花繁子实馨.
"……跋余徙琼凡卅年,辄喜赏椰、品椰、叹椰,是故深深爱椰敬椰,一如爱故乡之老槐、岸柳、白杨树;余亦爱琼岛之民情民俗、山川风物,一如爱故乡之黍禾麦浪、老屋春溪、黛瓦粉墙.
诚所谓:乡情有根,游子最忆故土;文化无界,琼州共建家园!

嗟乎!
君不见,美丽海南,百镇千村;椰风海韵,几疑画屏.
君不见,南国热土,旖旎姸华;阳和霞举,煜煜煌煌.
君不见,舜尧千万,隐蛟藏凤;天纯海澈,吐故纳新.
君不见,三大愿景,宏伟蓝图;度假天堂,四季花园.
大海同椰海兼美,人物与风物晖映;椰花伴黎歌齐飞,新镇共秀村一色.
噫吁嘻!
躬逢盛世,豪气干云;丽日春华,民心熠熠.
老椰新枝,鹏翼展举;风正帆悬,再续新航!
走笔至此,情不能已,诗心突萌,即兴吟之.
意浅辞薄,平仄不拘,唯言志尔——琼岛热土育茂林,反哺无言树树心.
建设美丽新海南,时代呼唤椰精神!
(改毕于2017年6月30日)浅释:①祖宗海,泛指南海.
海南诗人乐冰有长诗《祖宗海》问世.
②战争年代,琼崖纵队的战士们曾用椰子水代替葡萄糖注射液救治伤病员,竟奇效屡现.
③最高庙堂代指北京人民大会堂.
④椰汁椰肉被称为世界上氨基酸含量最高的天然饮品,富含人体所需的十八种氨基酸和钙、锌、锰、铁、维生素C等营养元素.
经常吃饮可以均衡人体营养所需,增强人体免疫力.
⑤从种植品种上分,海南椰子有高种、矮种和杂交种之别.
⑥从果实形状和体积大小可分为:大圆果、中圆果、小圆果.
⑦从色彩上分,海南椰子有绿椰、红椰和黄椰.
⑧文昌当地科研人员培育繁殖的优良椰子新品种,帝皇椰子(文椰2号)、贵妃金椰(文椰3号)、香水椰子(文椰4号),具有果实颜色鲜艳、椰肉细腻、椰水清甜、怡人香气等特点,适合鲜食.
⑨椰子顶部有3个洞眼,成三角形排列,两个假眼,一个真眼,真眼是萌芽出孔处,也是插管吸椰汁的地方.
⑩位于海口市琼山区的"五公祠",为纪念唐宋两代被贬谪来琼的唐、宋五位宰相李德裕、李纲、赵鼎、李光、胡铨而建.
现为海口著名文化旅游景点.
传说中隐于海南西部乡野的奇女子,与苏东坡为邻.
因东坡诗句"投梳喜有东邻女,换扇还逢春梦婆.
"缘于此,春梦婆与苏东坡的故事成为后世诸多剧种的人物素材.
海瑞(1514年-1587年),字汝贤,号刚峰,海南琼山(今海口市)人.
明朝著名清官.
省委书记刘赐贵先生在海南省第七次党代会报告中首次提出:海南的"三大愿景"就是建设全省人民的幸福家园、中华民族的四季花园、中外游客的度假天堂.
奶奶的椰子园去年夏天,我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看到家门口那片古朴苍劲、郁郁葱葱的椰林,心中升起几许浓浓的乡愁.
走进椰子园,抬头仰望,十几米高的椰树上热烈绽放着金黄色的花芯,微风拂过,凋零的花絮似金子般飘落下来,一片花瓣落在我头上,我捡起来仔细端详,多美多香的花儿呀!
身边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椰子香味,让我感到一股甜丝丝的清凉.
阳光下,椰树的叶子那么翠绿、婀娜,在风中摇摆,发出簌簌的声音,像一支悠扬的乐曲,在乡村林间飘荡……此时,我的思绪随风打开,将我带到遥远的过往.
小时候,奶奶告诉我,这片椰林是1945年9月日本鬼子投降后,她和爷爷在喜悦之余栽下的,共45棵椰树.
既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也为了充饥度荒年.
在战争年代,椰树遍布海南岛,椰子可食用,是天然的食材,因此被海南人称为"救命树""和平树".

1959年,我们遇上了饥荒.
幸运的是,奶奶种的椰树已经长大,一年四季开花结果,自然成了救命的食材.
渴了,喝晶莹透亮、清澈甘甜的椰子水;饿了,吃白嫩如玉、芳香独特的椰肉.
遇到椰子都被吃光时,为了活命,奶奶忍痛割爱,让哥哥每天砍掉一棵椰树,把树梢里面白嫩的椰芯挖出来给全家人充饥.
我们吃掉了13棵椰芯,才熬过3年的饥荒困难时期.
此后,奶奶更是爱椰如命,视为全家救命的粮食.

传说在中元节给椰树削几片树皮,椰树会生长得更好,结果多,这是祖辈口口流传下来的经验.
奶奶执迷地相信这种说法,每到中元节,都会催促爸爸拿斧子去椰子园,给每棵椰树削树皮.
被削过树皮的椰树,似乎都能结出很多椰子来.

"为什么种在厨房旁的椰树长得壮,长得高,结果多"8岁的我好奇地问奶奶.
"椰树有灵性,喜欢与人类为伴.
"奶奶娓娓而谈,"它喜欢灯光和袅袅炊烟,炊烟也是它最好的营养品,所以靠近房子的椰树都比远处的椰树长得粗壮,结果多.
"椰树身上条条裂痕般的树皮,粗糙而坚硬,充满阳刚之气,宛如披在出征将军身上的铠甲,又像海边峭壁上的岩石.
树上宽大的叶子,像羽毛一般,层层叠叠,青翠欲滴,在春风的陪伴下,不停地摇呀摇呀,渗透着阳光的金晕,放射出闪闪的银光.
树顶上那一簇簇绽放的金黄花蕊,引来一群群蜜蜂舞蹈采蜜,一对对蜂鸟歌唱觅食,一只只花栗鼠追逐嬉戏,给这片寂静的乡村椰林增添了嘤嘤嗡嗡的声音.

三伏天,我和小伙伴们穿梭在椰林里捉迷藏,温暖的阳光透过椰叶间的空隙,在我们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家中的鸡、小狗、猪崽在椰子园里转悠,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肆意地享受着夏日的清爽,感受着生活的乐趣,舒展着生命的坦然.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
疯狂的时代犹如狂风暴雨袭来,正常的乡村生活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1967年的一天,公社造反派一伙人冲进我家的椰林,宣布道:"这个椰子园现在归生产队所有了,以后任何人不得随便摘椰子.
"奶奶不服气,气愤地说:"这是我栽的'救命树',你们凭哪条法规没收"他们一拥而上,用椰丝绳将奶奶捆绑在椰树上,狠狠地骂道:"看你要树还是要人""要树!
"奶奶理直气壮地说.
他们便大打出手,拳打脚踢,将奶奶的门牙打掉.
奶奶鲜血直流,昏迷了过去.
母亲从田地里收工回来,看见奶奶银发蓬乱,奄奄一息,吓了一跳,立即冲上去解绑,将奶奶抱回家躺在床上.
母亲又急忙跑到椰子园里,摘下一个椰子,劈开一个小口,倒出清甜的椰子水喂奶奶.
许久,奶奶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忧伤不安的样子,潸然泪下.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村民们喜欢聚在椰林树荫下乘凉,用椰丝、椰子壳制作家庭用品.
邻居熊大婆在树下用椰丝打绳子,对奶奶说:"你家的椰树被没收了真可惜,我打麻绳都没有原料了,这样下去,做什么挣钱维持生计呀!
"奶奶一边用椰子纤维扎扫把,一边摇头叹气,说道:"我老伴早逝,孩子又在外面工作,就指望这些椰树维持生计啊!
""椰子壳可制作水勺、饭碗、茶杯、笔筒,拿去市场上卖,可以挣点钱买些日用品,但现在上面不允许这样做啰!
"熊大婆唠叨着.
奶奶嘀咕:"椰子全身是宝,但我们现在没有椰树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我18岁了,我离开了家乡,去外面的世界追逐我的梦想.
虽然远离家乡,但那种乡情椰恋却难以忘怀.
夜深人静,有时我梦见家乡那片椰林,椰树将千根万须深深地扎进故乡的土壤里,棵棵长得笔直粗壮,高耸云天,四季常青,不管烈日严寒,还是台风暴雨,始终擎着苍郁的华盖,染绿家乡的田园.
它既有屹立峭壁之伟岸,又有流水飘逸之婀娜,这一切让我亢奋,让我豪情万丈;有时我梦见椰树干上刻满了一圈圈年轮的痕迹,无情的岁月将一枝枝枯黄的树叶剥落,增添了我许多乡愁;有时候我梦见家乡那青翠柔软的椰叶整天不停地随风摇晃着,彷佛在向我招手,呼唤我回归故里,让我感动泪下.

有一天,我接到奶奶病重的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回老家看望她老人家.
"奶奶,身体好点吗"我问.
87岁的奶奶点点头,吩咐我扶着她去椰子园看一看.
椰林一如往常地寂静.
奶奶抬起头,望了望那苍绿茂密的树冠,又抱了抱那粗壮挺拔的树干,深沉地说:"我走后叫你爸将我葬在这片椰林里.
"奶奶饱经风霜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窝里沁满了泪水.
1976年,"十年动乱"结束了.
天地放晴,风和日丽,山花烂漫,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裸露在灿烂的阳光之下.
按照政策,村里的生产队把椰子园归还了我们.
然而,慈祥的奶奶已经长眠在椰林底下.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奶奶的墓前,供上祭品,轻轻地说:"奶奶,椰子园归还咱家了,您不要牵挂了,好好安息吧!
"泪水渐渐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此时此刻,我想,奶奶的椰树一定以崭新的风貌,似一个个庄严的卫兵,守卫着家乡的亲人,开始新的生活.

望着劫后余生的椰子园,我百感交集,一种对椰树肃然起敬之情油然而生.
这铁骨铮铮的椰树啊,任凭狂风暴雨吹打,你从不低头,从不弯腰,岿然屹立,始终撑起一片绿荫,彰显出生命的顽强和神奇,昭示着大千世界里它那朴质、坚强、顶天立地、不屈不挠的品质.
家乡的父老乡亲不正像椰树一样吗椰颂十二章十二年前,我从西安到海南,这传说中的椰岛,被热烈的太阳俘获,生发了无数故事.
在那个岛子上的三年岁月,日日夜夜,消耗了数不清的情感和液体.
如今,远离久矣,可是,在那个岛子上,我收获了最终的爱情,收获了我结结实实的黑溜溜儿子.
我永远喜欢那里.
每一年半载,我都要携妻带子,再去那里,被那与别处完完全全不同的熟悉惯了的火热熨帖一番,带着汗津津的喜悦和毛扎扎的皮肤,欢欣回返北方,去过我四季分明的日子.
我爱椰岛,爱那一片无忧无虑,多风多雨的天空下的所有.

此刻,坐在院子里,被窈窕的树影婆娑着,我又一次沉浸到那些美好的点点滴滴里去……【第壹章一盘温柔】白沙门公园南门口不远,挤挤挨挨两爿海南文昌鸡小店.
说也奇怪,几十年了,这相濡以沫的竞争对手一直相安无事,成了本城人眼前心头的一景.
每当饭时节,老远一看,就见密匝匝一片后背与脑壳,承转起合长吁短叹.
腰身不同的碗盏盘碟们俯首帖耳,清油汪汪如镜,照见男男女女们的本真灵魂.

十年前,我从西安溽热的潮汐中脱身,想往南透透气,给肺叶和心脏放个假.
期间朋友介绍了个姑娘给我,刚在日本待过两年才回来的她,说话轻声细语,笑靥嫣然.
初次见面的"糖潮"二楼,桌上大珠小珠般落满了她叮咛叮咛咛的"多谢"声.
彼此印象都不错,后来常一起出去吃吃喝喝打发消磨时光.
有次昏了头,拉她进了家文昌白切鸡店,口味清淡到变态的她,对着那半桌殷勤备至的各种黄黄白白,盼兮倩兮,就是很少动筷子.
驽钝的我下箸如鸡啄米,突然意识到后甚觉尴尬,戛然而止的享受如鲠在喉.
因为对方叵测的情绪和捉摸不定的行程安排,因为一种奇异的自尊心,依依作别那还剩下的多半桌.

几年后,被我带坏了的她,不再挑剔那些鼎沸的人声、满室杂沓和浓烈的各种味道.
溶溶漾漾的大盘子小碗还没上桌,她就急不可待地整衣掠发.
"咣当"一声后她埋头其中.
平时饭量如黄雀的她当此时状如老饕.
现在的她,是我家的女张飞,一个可爱猴子的娘.

每回细看店里的芸芸众生,莫不是地地道道的眼前人,上声和去声主宰的口音,直来直去的爱与哀愁,在抬头低头之间敛羽展翅,那浓得化不开的一口又一口,都是外人消受不起的甘美与幸福.
个中的美与恍惚,三言两语——不不不,千言万语也说不清.
若非你亲口来尝,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入骨髓的香味,任是谁,也无法带传给你.

肠子是酥烂烂的柔韧与筋道,腿脚是囫囵囵的坚强与商量,粉丝是白簌簌的细致与悠长,汤汁是澄澈澈的鲜美与苍凉.
哀感顽艳的这一碗,有多少坚定与彷徨、探索和张望、无助又迷茫、琢磨加思量.
连西安人老陈,海南大学毕业后留下来做了上门女婿的我的老同学,耳濡目染,现在也极好这一口.
他媳妇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妹子,低我们一级,泰山泰水早年落户海口,家里做南北土产生意,一直愁没有一个对南货谙熟的业务能手,老陈毕业入赘后立马"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他常年往返南北方,奔波是家常便饭,他的肝肠和口舌是双面谍,南北方最最隐秘的口味,他都了然于胸.

我们一帮狐朋狗友被他养出了坏习惯,逢年过节总要去他处连吃带拿那些别具特色的绍兴风味,"糟醉腐臭"的种种奇奇怪怪们,那别有洞天甘之如饴的块块颗颗,惯坏了一众妇孺老幼的口舌胃口.
近朱者赤,从上大学起,他和我就是死党,好事坏事对方都有份.
每回我去飨那肥脆生生的鸡头鸡尾,都会拽上他,那曾是他可怕的地狱时分.
可是,渐渐的,他也能动动筷子了,终于有一天,他端详着我囫囵夸张的吃相,轻轻地嚅嗫:"那我也来些尝尝……"那一盘后来基本还是我的腹中物.
回不改其乐,最终那鲜美征服了他.

为了把他留在岛城,我甚至把与自己多少有些暧昧的师妹介绍给了他.
至今有时候微醺的酒桌上,我还会酸酸地憧憬:"原本我才是妮儿的少东家……"换来的,是老陈他得意的肥嘟嘟的拳头和笑声.
迎头当壁上是浩浩汤汤洋洋洒洒的《春江花月夜》,左壁浆成乳酒醺人醉,肉截鹅肪上客盘.
有核如匏可雕琢,道装宜作玉人冠.
隔桌陈年的三叶春银罂深锁贮清光,眼面前新上市的剥光了衣裳的蒜瓣,发出馥郁丰腴的味道.
隔桌已然半醺的那位食客,指头敲着桌面,嘴里哼哼唧唧着荆钗记的调调儿,可是已经偏去了爪哇国……【第贰章耳骨朵】两桌二十几张窸窸窣窣的嘴子,拧、噘、趑趄,咬吃BBQ和火烧云锅仔,连话都说得不似刚见面时那般闹热了.
肩颅上高频的酒来酒去,大家很少其他饭局的推脱和客气,大多爽快仰脖,"咕嘟"连声.
单单、单多,男男,男女……多半个时辰后,腆着高低错落腩肚,懒散斜倚进高背椅怀抱里,觑眼嘘气,看天花,拿酒足饭饱的醉眼,仔细打量暌违已久的老友的面孔、发色、家眷,看地面三尺间来来往往的腰腿脚,足够纤细婉转就多追随几秒.

"姚珂,厨子挑得棒,样样菜味道叫呱呱,简直鲜掉牙!
""是不!
咯咯咯——咯咯,大家多吃、多呷!
"生了孩子的嗓子,硬是和以前不一样.
从前,她那娃娃腔蜚声遐迩.
时隔二十年,串联多半年,在这天涯海角的岛子上,好一场艰难的同学会终于约成了.
波诡云谲的世事,把大半崚嶒青涩的少年,打磨得脑满肠肥五蕴满口.
而当年那些翩跹凹凸、散发莫名清香气的女生,大多油光水滑珠圆玉润,多多少少蒙着层菲薄黯然.

就着酸甜麻辣,隔着杯盘碗盏,面对似是而非的眉眼,探看彼此瞳孔反省自我.
嘻嘻哈哈、好奇、打探、唏嘘、感慨.
我左手边就是曲文合,原先我和他好到互借内裤.
在上铺那个靠窗角落,对着树叶和枝桠,我们交流过多少雌性的磁性啊!
高考后他远走武汉,对我来说,那城市有段时间成了全中国最有魅力的地方.
那些骚唧唧的信,车驰马骤踌躇满志,充满着昂扬气息.
大家相互砥砺的德行约略相仿.
再毕业后他去了遥远贵阳,渐行渐杳,天各一方,竟逐渐竟断了联络.

今夜此刻的他,脸色旧了一圈,多了些胡茬稀了些头发,基本还老样子:先是斯文含蓄,以自己为圆心把周遭人众都寒暄了一遍.
酒过一巡,突然挽袖撸臂,筷子殷勤得鸡啄米.
又七八杯后,他好似换了内芯,唧唧咕咕不休,点评菜点,怨辣嫌淡.
又七八杯,七情上面,波诡云谲,狡黠可爱一如当初.
侧旁他老婆鞠嫣,是个四川女子,文合盘子里林林总总的辣物,她都不动声色调换到自己胸前.
她不很佻艳但颇耐看.
据说已经生过两个崽女,依然错落有致.

文合讲起他的五金批发生意,三江何老板、河源矮脚猪(许是朱或者竺也说不定,他杂着好几个地方口音的酒话,早不大利索)、前前后后使过的几个女员工、心疼的儿子……我左手搭揽着椅背,右手斟酒、举杯、摸自个的脸、拍他的肩.
随他故事的承转启合,来回看他和婆娘脸色.
时不时还要站起来,应付四面八方来的暌隔太久的亲热搂抱和莽撞酒杯.

文合已到了来酒不拒的地步,我很想替他挡几杯.
可此刻,头顶上的灯儿都在自己摇摆,能跌跌撞撞跨州过省来到你身边,都深情盛情得义不容辞,杯杯满漾问候祝福.
没多久,他终于也摊在椅子上,扶搀都起不来了.
"马灯酒"依旧接踵而至,偎在旁边巧笑倩兮的鞠嫣连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地讪笑,边拿指肚轻轻衔他膀子肉:"蛐蛐,醒醒啊,咱回酒店消停去哈.
""起开!
臭婆娘!
"这家伙还是蹬鼻子上脸.
我点头笑笑,借口溜走,去户外拿新鲜空气洗洗脑瓜和肺.

再一进门,立马被另外几个憋了半宿的家伙拽进了一个埋伏圈,紫头酱脸,却人人都逞强显能,连呼姚珂的小弟小妹们开酒,喝到个个话都讲不齐整,头抵着头,开扯陈年闲淡,卖弄晾晒现时的得意和悲惨.
有的确不能干白酒的女生,负责善后.
时不时过来劝几句,但看见次第的长吁短叹,都抚肩拍背:"悠着点都,来日方长……"这样的劝徒增伤感,更添愁绪.

我挣扎起来,扶着墙去了趟洗手间,又躲出去,找了个树影下的台阶,喘息一会.
下弦月悄无声息,像一张没眼眸的笑脸,俯瞰着屋檐内外的前仰后合悲欢离合,它喝不喝酒,伤不伤感一阵风吹过,逗惹得碧叶如铃铛,哗啦哗啦啦.
捎过来拐角后的声响,是个川腔女声:"死性,掂不清自己几两几钱,也好意思摊晒那些子鸡零狗碎,还敢飙老娘!
老子今夜给够你脸面,回去就给我交代清上月那笔两万三的下落!
面带猪样,心头嘹亮,听得没成心惹毛老子,信不信老娘的戒疙瘩砸肿你猪脑壳……""信信信,不就是应付下他们顺带过过嘴巴瘾嘛,莫啥子大惊小怪!
乖乖,今晚回去舔你脚后跟行撒"那是曲文合,嗓子够灵醒.
看来酒只醉心,不醉耳骨朵.
【第叁章蓝莲花】在牛仔裤无需身体而可以自行站立的那些岁月里,走过的那些地方中,海南也算得一个段落,不说街街巷巷里的自酿米酒和海口大曲,不说铜光锃亮四海皆宾朋的牛尾煲,不说辣唧唧香腻腻的灵山粉和酸得风生水起前赴后继的陵水酸粉,也不说肝肺肚肠总关情的黎苗蚂蚁鸡……这些都是背景.
时常想起的里面,还有老窦和小王们.

龙华二横路某幢楼的地下,一年四季风飕的招待所东尽头,有几间单位的长租宿舍,每间地上撂着2-3张两张半条凳一般宽的床铺,住着些杂七杂八的人.
每当夜幕降临,带着满肩的疲惫、酒气、饱嗝,操着东南西北味道的普通话,大家陆续归来.
靸着同样的拖鞋,来来往往地热闹:喊话、对骂、嗔怪、嬉笑在逼仄的楼道里回响.
天天如此,久而久之,逐香追臭,拼拼凑凑,都成了熟人.
这其中,就有和我日渐熟稔的他们二位——因为初来乍到的我和他们同房——水房对门的那一间.

老窦桂林阳朔人,喜欢独来独往,下巴上留着不多的一撮胡子,挺山羊的那种.
他是某刊美编,谨小慎微偏爱手工,闲来无事打毛衣之类的事情大家都已见惯不怪,牛仔裤上磨破的洞经他的手一夜之间成为巧妙绝伦的猛虎我也曾亲眼目睹.
他擅长田螺酿和啤酒鱼,隔三差五,公用的小灶间常飘出这两样让人馋涎欲滴的味道.
可与他共处一室的我和小王从未有幸被邀一尝.
每次做得了,他总是虚伪地用筷子头点着菜盆:"怎么样,来点儿"为这两样美味,我们咽下过很多纠结的口水.

某年冬天,他分手已久的女友小茹来琼会,我和小王卷被叠褥去投奔左邻右舍.
这情形在这年轻人的窠臼里是常事儿,最多也就三五天——探亲探亲,浅尝辄止的逗留而已.
可这次好多天过去了,他们依旧连体婴儿一样进进出出,互相只看得见对方,两张熠熠生辉的脸庞上总敷满如梦似幻的笑意.
谁见谁侧目,都怕被他们给点着了.

有天我抽空踅摸进房间取过自己的东西,见自己床上堆满了包包袋袋,看样子大约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这喜讯我很快就通报给了寄人天花板下苦不堪言的小王,当晚我俩还为此加餐小酌.
谁料翌日,老窦又找我俩加餐,通知说小茹打算在此开店,已经谈妥了铺面,连名字都想好了:蓝莲花.
让兄弟帮帮忙再在别家熬挨一阵.
既是分久才合小别新婚,又要立业成家,此刻的帮助简直堪比救命.
平常翘着胡子昂然进出的老窦拱手作揖俯首,我二人只能面面相觑大眼小眼了.

又眼见他们燃烧了两个多星期,夜半的坊间,他们已成了十几张不饶人的嘴间的笑谈.
夜里自不必说,就连午休时间,路过水房时,我们曾经的房间门缝下,也常流泻出来小茹水一样的嘤嘤咛咛的呻吟.
我寄住的那间宿舍的张盛,有天洗刷完毕回来,用别样的口吻给我说:"厉害啊兄弟!
你们的老窦,啧啧啧……"大家的笑声中我只回了一句:"屁!
"某天半中午,我回宿舍取东西,看见急急忙忙的小茹,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搬东西,好七八只大箱子:"店谈好了要不要帮忙"我殷勤备至地问.
"不用不用!
"粉扑扑的小茹啊,说不上漂亮,但真的挺动人.
晚上,看见老窦几如疯癫的身影和歇斯底里的声调.
招待所的电话就放在楼道的西尽头,那天直到夜里两三点,电话铃一响起,总听得见他急不可耐连颠带跑的脚步声.
第二天,他敲门请我回去,进门,小王也在.
门掩上,老窦软怏怏地瘫坐在床上:"她,骗了我!
"鸦雀无声,能听见门缝里空气挤进挤出的"嘶嘶"声.
我灵敏的鼻子甚至还能闻见一股女性的芬芳,窗户上挂着以前没见过的笑盈盈的玩偶,门背后搭着老窦新织的胖嘟嘟的厚围巾.
蓝莲花.

隔了一个月,老窦请假回了趟老家,听说是去找小茹.
回来,他已经不只是山羊胡了.
进门时是夜里八九点光景,两肩头扑簌簌的雨"找到了吗"被窝里孵蛋的我和小王同时问.
"嗯!
"他点头,好像咽下难咽的什么.
"咋(怎么)回事"我俩又几乎异口同声.
"……"站在当屋空地上的一米七几的兄弟,突然抱着脸蹲下来,指缝里满是濡湿.
原来小茹早就在广东嫁人了.
也新开店了,在东莞,名字就叫蓝莲花.
夜半的楼道里,电话声又响个不停.
老窦翻了个身,抱着胡子假寐.
【第肆章黄湘云】离大同路二横路的太阳百货,直线距离不过十几米远,可已自成天地.
里头几家店奇奇怪怪:巷西,当头是我家的新手工皮具店,一家四口北方人,一年四季说啥都粗声大气;紧北边隔壁,摆卖各式木偶,一对潮州公婆,互相除了骂战几乎从不说话.
此前转给他们这爿店的那一对,就天天恶声恶气,还常会有一厮打,左邻右舍起初火急火燎去拉劝,后来发现小伉俪由扭打变推搡成抚摸,面红耳赤的大家讪讪退场,再不敢随意"好意".

隔过那条找不到落脚地的走道,是"玉环女装",老板姐弟俩在十几平米的店里一站就很挤挤挨挨了,后来姐姐怀了孕,十几天没出现,再见她抱着个小贝比.
"这是谁家的——""我的啊——刚出院……"楞没发现哎!
再往北是阿香男装店,娇滴滴的阿香湖南的,进了她店的男子,呆过半小时,很少空手离开.
嗲嗲的她拿脆生生的童声推介货品,且服务周到,可以陪客人一起试衣——她天花上有个半圆形轨道,深紫色帘子一拉,半间店就成了私密空间.
里面客人又笑又喘,外面,她雇来的小妹阿莲,满脸粉绯.
后来,阿莲也学会了陪客人试衣,她家的生意更好了.

巷东,兄弟姊妹四人的床上用品店一字排开,生意时节各不相让,小弟小妹常骂骂咧咧互抢生意.
晚上的淡寡时分,常在被垛床隙里抓抓挠挠,嘴里耳里,尽是些儿童不宜.
我的店两面临街,那几年生涯里最多的娱乐,就是惹老婆、儿子和丈母娘生气与开心.
每当南方炙热的暮色降临,丈母娘隔着五层没电梯的高楼,将我懵懂匪气的儿子和婴儿车搬下来.
趑趄着不灵便的腿脚,一条暗绳绑着小小少年的腰,奶孙俩说说停停,扭扭摆摆走过两站路,来探我们.
每回的相见好热闹.
儿子扑棱腰身,姥姥捶打腰眼,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啊.

生意寡淡时,闲不住的媳妇爱东拉西扯串门子.
左邻右舍,楼上地下,她都探了个遍.
她该是女捕头,会葵花点穴手的那种.
就这样,她认识了黄湘云.
"今天有奇遇!
"某天她回店落座,咕嘟嘟灌几口酽茶,兴奋不已:"前面拐角右转七八家,九龙时尚那姑娘简直就是团火,才认识半小时,就已经和我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姐长姐短了!
哎呀,性格简直不像南方人,可也不像北方人.
大眼睛黄橙橙的,头发清爽又麻利,说话快得呀文不加点,爆米花一样火急火燎.
身材高挑修长!
又肉又丰满,——坏东西,打听得个细!
"儿子在台阶下扑闪,切!
谁稀罕你这些杂七杂八!

隔不多久,有天早晨,刚开店,一阵风从东边门卷进来,桌子上留下两份铲粉几个包子,"周记的真的很好吃你们尝尝吧!
"晴朗的发香从南边门转瞬即逝.
"哎——你是——"我也算嘴快,可我好沮丧!

过了几天,晚上临下班,她扑进来牵走了媳妇:"别怕,老大,过两个小时还给你哈……"原来是去会对象,可拽着我媳妇去干啥呢"干啥给她当参谋呗.
还说那小伙子长得像你呢,奇怪,真是有点像……对,都是北方人,都有些傻里傻气,都是犟驴脾气……"从此,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多了份妹妹般的亲热关怀.
隔三差五莫名其妙的美味、逢年过节烈火烹油的问候,毫不生分的勾肩搭背,最初的讨厌和戒备,短短多半年间,变作了熟稔和依赖.
问过她为何这样对我们"无他,对脾气尔!
"她笑答.

后来,失了恋的她,在我的收银台上、招财猫畔、媳妇谆谆劝勉声里,撒过好几层眼泪.
铺子外逡巡的我咬牙切齿:"杀千刀的犟驴子!
"我要是她亲哥,就去剥了那驴子!
她折转了铺头,处理了货物,给我们留下了一堆衣服鞋帽,去了广州.

隔了多半年,我们借机进货去看她.
北京路的夜市,十二点后,正街背街,熙熙如织的人流,忽然鬼魅般消散.
一堆堆潮州打冷摊档,犹如雨后的蘑菇.
找了家她熟识的,十几只碗碟里疙疙瘩瘩,尽是白天见不到的佳肴.
多半个小时的寒暄打闹后,空空落落的酒瓶,仰着嘴环绕饭桌四周,晚归的摩托仔,山呼海啸飞驰而过,撒下一路爽脆的笑骂.
筷子越来越慢,酒越来越冷.
三个人相挽相扶踅摸过好几个狡猾的街角.
在那清冽的酒店床上,两个姑娘说说笑笑骂骂直到两三点多,久别重逢的婆娑夜话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一起跌跌撞撞送她下楼,一起歪歪扭扭泼过人声寂寥的敞亮大街,一起送她到那僻静的宿舍楼下,静静看她掩身湮进楼梯间的暗影.
头一次见她那么安静,酒喝到中腰,曾见过她潮润透了的刘海与眼睛.

最末一次,她专程来找我媳妇聊天.
两个人叽叽喳喳多半天.
街里街外,全是沸沸扬扬的人声.
知道了她一星半点的身世:淤泥里长出的最芬芳的孤儿.
就在这个瞬间,突然想起她,那比榴莲更可爱的姑娘.
【第伍章XL】锦屏山下,月朗星稀的一个夜晚,我和老婆下了试试探探、疲赖的晚班公交,东拐西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住的小区,好幽僻的一个去处啊,月色下怪不真实的院子当中央,落拓拓一尊什么大人物的雕像,可是被爬山虎类遮了个密密麻麻严严实实,看着很艺术很梦幻.

哥长姐短地迎进屋子后,两盏乳沫香茶递来手心,端着它们踅摸遍了这小两口子的窝巢:一字排开的三四个屁股大的地方,布置得极其写意舒服,满地的书、碟、毛绒玩具、奇奇怪怪的小物什、斫去了腿的沙发蹲在墙角,墙上蔓蔓嫣嫣的绿色植物长了脚一般一直走到了天花板上去、一米多高黄橙橙的招财猫喜眉笑眼站在卧室门后……而厨房里,叮叮当当作响,极有眼色的小伙子季敏系着卡通围裙砍鸡剁鸭,屈华短衫短裤,白胳膊白腿在一旁有板有眼地打着下手.
葱姜蒜时不时在油锅里糍出馋人的二声部三声部小合唱……我们公婆互看一眼,竖拇指攥拳头,满眼蔓延着羡慕赞美:这一切是多么好啊!

很快酒菜就上小矮桌了,四个人席地而坐,碗盏琳琅:细丝、方块、团丸、汁汤……红黄白紫有美皆备.
连赞几声,开吃!
铿锵的杯盏后面,我看见一对最最幸福的笑脸.
连如梦似幻的白炽灯,也在袅袅上升的氤氲香气里不觉醺醺然了.

这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屈华是我们在自家店子里认识的,江西姑娘,西安外院毕业,性子爽朗爽快爽气,她老爹是最早一批深圳长途货车司机,后来倒油发了,在老家一处风景名胜地置了块大院子,起了几座三层小楼,当起了闲散的寓公,留下屈华和她哥在深圳折腾.
她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国内市场部的产品买手,湖南人季敏是这家外贸公司的设计师,细腻周到,两人的部门常打交道,一来二去惺惺相惜就走到一起了.
听说结婚时用了好几千朵玫瑰呐.

那年月网络还没现在这么无所不能,"买手"们最重要的工作任务就是逛街,逛逛逛逛总有累的时候,有回就顺脚走进了我家店,我老婆那天的那刻正在啧啧啧地咬着一只肥美的肘子,下奶用的.
那姑娘搭话:"姐,好香哎!
哪里有卖""哦,出街,直行,过十字,再直行,100米左右,就能闻到!
"老婆头也不抬腾出一只手划拉了下,继续咬那肥肥瘦瘦.
"哦!
多谢!
"姑娘一甩屁股出了店门,一路烟尘无踪无迹.
隔天她又来了:"姐,这回看看你家的包!
""你是""就昨天打听肘子那个!
""肘——子哦——哦哦!
!
"这两个毛扎扎的短辫子就碰到一起了.
半上午,没甚客人,两个人叽叽喳喳把对方打听了个玲珑剔透.
自此,我家那只黄牛皮沙发就成了屈华的办公椅:歇脚、整资料、挑名片、打电话、约客户……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项目——三天两头、头抵头咬肘子,这是她俩最热切的共同爱好,一个为儿子,一个为美容.

很快,我们和她的老公季敏,也成了相当熟络的朋友,他们带来的那些曲里拐弯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照顾了我不少生意.
自打这次登堂入室开始,我们来来往往的亲热更上层楼,有事没事都爱往一块凑.
好几次的饭桌上,还碰巧见过有个叫XL的姑娘(就叫她小莉吧,她姓那),她在人民南路的西武GUCCI店里做过四五年的售货小姐.
人长得秀丽端庄又雅致,嘴巴甜又特会来事儿,看着与那些豪奢做作的一线品牌们所谓的内涵挺吻合,所以在那个据说很少有人能干够一半年的地方,竟然奇迹般熬捱了下来.
从小莉那里,我们听说过不少匪夷所思的趣事:一杯espresso里的戒指啦、章子怡的茶叶蛋啦、莫文蔚的保镖啦等等.
谈笑风生的她,是又一个漂亮的邻家妹妹,挺有距离的那种.

后来季敏拿小两口的积蓄和泰山泰水的支援,自己在关外租了爿厂房,与朋友合伙开起了小工厂,股东当中就有小莉.
为了生意,屈华继续在那家外贸公司里"潜伏"卧底.
那工厂我去过,贼偏僻,二三十人的规模.
隔壁不远就是个养猪场,走地猪杂粮泉水油光水滑很凶猛,四五岁的孩子喊爹叫娘不敢在场子里走路.
Boss桌后坐的是小莉,水光潋滟,翘着兰花指打电话翻账本摁计算器,很迷人.

有多半年,他们太忙,我们基本没怎么见面.
突然有一天,屈华带着个非洲黑朋友来店里看货,谈笑自如.
问起季敏,说离婚了.
"为啥""XL.
"【第陆章溜溜的云】我有个朋友叫海子,原先是个酸唧唧挺文艺的家伙,这从他自己改的名字上就知道:走关东的他爷海占奎,当电工的他爹海冬青卖海鲜的他姑海夏青.
这家伙不但名字和很多年前吞轨自杀的那位诗人一样,外形也颇有些神似,都消瘦秀颀,不过那一位决绝而这位精干麻利而已.
他也戴眼镜:"我这可是'韬光养晦'的道具.
"混混沌沌浩浩荡荡南下海南的队伍里,有过他,开过小书店办过英语培训班,点过痣(很奇怪,南方有专门的点痣档口,门口、店内悬挂巨幅的人脸和身体部位图,密密麻麻的穴位肯綮,让人周身发痒又肃然起敬),混得最好时,给赫赫有名的毛剑锋做过销售部二头领,《非诚勿扰2》里葛优舒淇唧唧歪歪的那处风光旖旎的热带森林别墅"鸟巢",海子曾眼看过它从无到有.
那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娶了追随自己快十年的小云.

小云海南保亭人,黑溜溜瘦溜溜,长得像株芝麻,一年四季都开花.
很绵软火辣的一个姑娘,眼睛真正配叫乌溜溜,眼睫毛密扎扎,眼睛一闭,就像两双凉爽的小巴掌拍在了一起.
从海子到海南的第三年,他们就在一起了.
孩子都取了好几个了,医生最后一次告诫说,小云的子宫壁薄得就是一张纸了,再刮就透了.
就这小云出了医院还蹙着眉头安慰海子:"别担心,会长的,我皮实着呢!
""娶你,我马上就娶你,再拖下去我他妈就不是人了!
"房子买到了,2002年6月,每平方5500,果真能看到大海.
小云也又怀孕了,一见海就想吐.
"这回反应特激烈,绝对——百分百是个小子!
我拿项上这颗人头跟你担保!
"算命的东北同乡兔子这样给他说.
可这婚老是结不了.
海子娘怎么都不答应:"就你这一茎三代单传的独苗,本来跑去那天边我就不答应,现在又找一独生丫头,上门呸!
你做梦都别想!
!
你爹答应你要是你爹肠子里摘下来的那就你爹说了算……"海子是个孝子,这个上学时最怕写作文的人,三天两头儿给他娘他姑他二姨幺姨写信,求婆婆告奶奶,只为老太太一个"中"字.
后来,老太太这块坚冰也有些松动了,"煎饼已经摊在鏊子上了",小云出事了.

菜市场外,腆着肚子的小云拎菜过街,一辆拉建材的小货车急急忙忙斜切过来,开车的小伙子轻倩地一打方向盘,车已经过去了,一根长长的铝管扫到了小云的身子.
旁边的几个人惊叫起来.
当天下午,手术就做完了.
才半个月,海子的头发就白了一小半.
海子的爹娘都到了,娘看见儿子,未语先哭.
爹躲在阳台上迎着吹不惯的暖风抽烟,呛得满脸泪.

房子卖了,小云三分之二,海子三分之一,海子又偷偷挪出5万给小云,小云不接,海子扑通跪下了.
海家不能无后.
一段热带的姻缘,就这样结束了.
幺姨虽然学没上几天,可是特会来事,财商情商都贼高,嫁的这是第三个老头了,香港的,在深圳买了四个商铺三处房子,都是拿那些老头们馈赠的细软投资得来的,膝下无有一男半女,打心眼里也不想要,觉得乱.

自小就把海子当儿子,三十好几了,见面还老婆娑他的脑瓜:"来!
小海,给姨锤锤腿捏捏脚,别天天病猫似的,外面好姑娘遍大街都是.
"后来实在烦海子的没出息样,就近在新白马二楼给他租了个档口,"看啥生意能做,练练手去.
别呆得人发毛了!
"我也在二楼,楼梯口,每天都见他上下好几趟.
有天他急,几包货堆在了我铺头外面,"大哥,帮忙给看一眼,过会就拿走.
""好嘞!
放着吧!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还挺投机.

幺姨给他介绍来一个小妹阿霞,高挑的很,特别能干特别浓妆艳抹.
"都他娘二三个月了,我都不知道她到底长啥样.
"有次小酌海子说:"可你还别说,这骚娘们是把做生意的好手,自打她来,我家的客流明显上升……"又过了三个月,收银台后面坐的是阿霞了,海子和新来的一个同样高挑同样浓妆艳抹的小妹阿艳搬货忙碌.
阿艳的低腰裤常露出小半条腰多半个屁股.
可不知为什么,海子老不怎么开心.
年后的淡季,某天晚上,我们都收档早,一起宵夜,在饭桌上,喝了不少,他突然收住闲话憋了半天,说:"大哥,有个姑娘叫小云,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从怀里摸出张照片来,竟然哭了.

于是我听到了上面的故事.
【第柒章登对姐】虽然是小打小闹,但三圈下来,我也输了小二百,"就这德行,还敢说会打还敢和姐姐我搭对子!
气性!
"她红且亮晶晶的嘴简直能撇到耳朵根,同时感到桌子下有趾头在衔掐我的肉,挺狠挺疼,"所以呀,才找你嘛!
""哼哼,过会子有好果子找你吃!
""哎呦呦,啥果子呀,我也该有份吧!
"左边的阿信快人快语,我输了的钱大部分都整整齐齐叠在他手腕下,赢了他会喜眉笑眼,输了他惯常会是鼓点一样的河南腔国骂——主要针对他自己的亲戚、街坊和祖宗.

"贱相!
"接话的是右边的小莲,阿信的老婆,"阿茜的洗脚汤,你也喝!
""哎哎哎,看牌出牌,不带这样损人的啊!
"我这盘牌不错,刚上手就停牌了,给阿茜使了个眼色,她不动声色,拿桌子下的趾头做了回应.
一路顺风顺水,到十二点收桌,我竟然赢了三百多,阿茜也有二百出头进项,战绩辉煌.
远比平常丰盛的宵夜吃完,叫嚣着还要挑灯夜战的阿信,被小莲牵着耳朵拽出门的,"猪啊你,这两天白忙活了.
快回家洗菜!
"又回头对阿茜喊,"你们俩公婆等着,明晚继续!
""呵呵呵,无任欢迎,姐我最近手气顺!
慢点走,回去别再折腾阿信,早点睡!
"掩上门,她回头一笑,又跳起那独家的筛糠舞——,每每开心,她就会这样自娱一番,瘦溜溜身上每寸肌肤,都以不可思议的高频颤动,棉质的长裙都满是立体涟漪,四面风,好水.
对此我无以名状,就这样叫.
"正点,我中意!
要学免费教你!
"她是三四个月前搬进来的租客,我的招租广告上写得明明白白,只招刚空出来的那两个小间,可她橐橐的高跷一样的高跟一路响上来,敲开门后,在我诧异的眼神里,架着满身的丁零当啷巡游视察一番,长长翘翘的指头一指,"就你这间,开个价吧!
""这间我在住啊!
""你可以搬去小间!
""我……这间最少1300!
"我咬牙给出一个价,"1000!
行我现在就搬!
"她逼近一步,笑得好香,我连打三四个喷嚏,啥香水也不带这样敷的.
"那,你答应了!
!
"她蹬蹬蹬下楼,"哎哎哎,靓女,我还没……""屁!
你刚点头了!
"曲来折去的楼道里,她嘎嘎嘎一路笑下去,转眼和楼下开餐馆的阿信拽上来三四个鼓鼓囊囊的行李.

"波仔,你的人"阿信抹完下巴上的汗,乜斜着眼睛,盯着在我房间里袅袅走来走去的她问.
"屁,刚刚认识的!
""骗人!
这快!
还有十几份炒干河要弄,晚上聊.
"他满脸狐疑,坏笑着掩下楼去.
我回头,看见我的房间里满目狼藉,她的林林总总和我的琐琐碎碎掺杂在一起,难分彼此,而那个女人,正哼着歌,全身筛糠一般抖着.

没奈何,我就此搬进了阳光很曲线的角落小间,好在阿茜出的价钱不错.
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几条街之外的嘉欣城四楼一家香港老板给开的小店里,给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客人,卖ABC版的名包名表.
后来的闲聊里,知道了她家贵州的,321国道边,有个小箐乡,她爷奶和她爹的坟都在那里,她妈在她七八岁时搭了一辆过路车赶集,一去没再见.
她在左邻右舍的周济和可怜里曲曲折折地长大了,"那时候必须没心没肺,才能没病没灾,活得好疼.
"那是又一个连阴雨天,她关档早,天麻麻黑就回来了,掂着楼下小莲的几个拿手小菜,阿信顺手搭送的一瓶白酒(前两天阿茜送过小莲一款很热的包),砸开门喊我过去陪她.
那一瓶,一个多时辰不到她自己解决了一多半,擤鼻涕搽眼泪纸填了小半篓,那挪不走累不死的小电视里,不厌扮演的,是嗯哪咿呀悲欢离合的粤语剧,窗帘外是织布一样的雨声,她的头仰在小沙发背上,薄咻咻的眼皮敛着,嘴停不住,"在罗湖城里快10年了,先给别人小妹小妹小妹,几层楼都做遍,后来搭上了他.
老找我给他老婆买包,三家工厂,几千工人,从来都只买A货,男人都他妈什么货""来,喝口茶!
"我顺便抽出第N张纸巾给她,"滚开,别碰我!
"她睁开眼,恍惚里瞥见是我,"想捡个媳妇不波仔,有人说咱俩很登对……""你醉了!
""醉醉才更登对,来,继续喝……"第二天,还是个雨天,我拎着早点上楼时碰见了簇新的她,"早,登对姐!
""屁!
"【第捌章小爽】最末一次见她,是在灯火辉煌的太阳百货南门外的西门町.
不远处那丁字街,是这城里有名的老饕圣地,捧着蛋挞,举着芥末丸子尝试的男男女女们,最爱呲牙咧嘴欢天喜地.
笑妍妍的她,把瘦伶伶的自己吊在一位外国男子宽阔的肩膀上,边说边笑着,四条腿挤挤挨挨,扭扭歪歪一同往前去.
我抬手要喊她,老婆剜我一眼,"傻呀你,就爱灯泡!
"我偃旗息鼓.
街灯撒下雾一样的光辉,下面是熙熙攘攘的游人,带着各自的腰身和腿脚,在周末的街头遨游.

赵爽的办事处,就在鼎大会计事务所隔壁,那次我陪老刘审核完他公司最末一笔需要审核的烂帐,扶着嗒然若丧的他出来,瘫在周末晚上十二点空空荡荡的走廊椅子上,缓缓神.
十几楼的窗子外面,是斑斓的夜空,淼杳的市声爬到此处,更显得宁静.
我看见老刘的泪水从他布满笑纹的眼角,试试探探流下来.
他靠老婆发的家,七年之痒没熬住,离了婚,三个大舅子小舅子都是敢下海捉鳖的心狠手辣之徒,他的公司没扛得过两个淡季.

椅子旁的门缝里,有关不住的欢声笑语泼洒出来,哎,真是,我叹了口气,拍拍老刘,打算扶他起来走人.
门哗啦一声开了,闯出来一个姑娘,三十岁上下,短发,挺干练秀丽,扭头张望了一下我俩,扑进电梯,先下去了,于是我们再等等.

几分钟后,电梯一响,那姑娘又出来了,掂着两条烟,腋窝里还有几包吃食,看见我俩,"哥们,对账来的吗""嗯!
"我闻见她满嘴的酒气,"想喝酒吗,我们今晚庆功.
刚耍游戏我输了,得去街上带个人回来!
就你俩吧!
"我和老刘面面相觑,"走呀,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俩磨叽个啥呀!
"喊开门,不由分说把我们推了进去.

满桌狼藉,喝七吆八的声浪几乎能把人呛个跟头.
还没站稳,已经碰倒了地上七八只酒瓶,"赵姐,哪个是真姐夫啊,在门外埋伏着是吧!
""姐夫你个头啊,就走廊里捡来的,怎么样,开喝吧小子……"听得出来,一窝里多半是西北人.
于是,我们犹犹豫豫地坐下来.
酒一旦满上,就开了闸一样,到两点钟,我和屋子里大多数已经勾肩搭背握过四五遍手了,老刘,酒不醉人自醉,早早儿就迷在沙发角落里了.

就那样,认识了她,她在一家台资外贸公司.
几个月之后,五洲宾馆有场外贸礼品展,她有个协作单位的摊位名额空着,临时给了我,于是我就带了些手工艺品去滥竽充数,没成想竟然接了一笔五六万元的小单子.
于是,你来我往,逐渐熟悉起来.

她是甘肃武威的,可看着一点都不像.
九六年到深圳,从工厂妹干起,跳过无数次槽,一步步走到今天.
现在这家公司呆了有三年多了,台湾老板过来了,她就是老板娘,台湾人走了,她就是老板.
那时节我的儿子石头刚出生,她还到家里来探望过一次,好大一篮水果,丰盛到我带她进门时都觉得不好意思,"这就是赵爽!
"老婆和丈母娘头一次见我给她们唠叨过很多次的这位老乡,"嫂子好!
阿姨好!
"她落落大方,坐近婴儿车,等我半眯盹的儿子醒过来.

我去厨房整面食,几个女人悄声说笑.
多半个小时后,一桌简单凉菜几钵筋道拉条子上桌,就我和她能喝啤酒.
轻轻的铿锵之后,沉醉的吸溜吸溜之间,她不错眼珠等着伸胳膊展腿吮吸拳头的石头,满眉眼的笑意,期间老婆还拿胳膊肘轻轻提醒我看赵爽的笑摸样.

小东西很凑趣,我们基本酒饱饭足,他睁眼,乌溜溜看稀奇,"来,乖,给阿姨抱抱!
"轻轻揽石头进怀,多半个小时不放手,一尺半的小人儿,被她们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全身上下都数落遍了.
儿子放进摇篮里时,眼尖的老婆发现他脖子上多了块玉坠,"妹子,你这是——""给石头的见面礼!
""哎呀呀,这我们咋敢收!
""咋不敢,这不已经戴上了吗!
"……那天晚上,老婆告诉我,赵爽为台湾人已经去掉过三个孩子了,最近的这个,也就前几天,"这二货丫头,就这酒还灌个不停……"石头会走路了,石头会说话了,每每托起他胖噜噜下巴下那只光溜溜的玉块问他:"这什么呀""猴——子!
""叫什么呀""小——爽!
"也不知为什么,每回这时候,都满心云烟.
【第玖章石榴·嫂子】前几天,曲里拐弯的朋友发来几张照片,宁夏某个山川前,几个男人杏着眼,在空旷的太阳光下依次搭着肩膀,半笑不笑的.
我却笑了,左手第二位,野蒿胡子邋邋遢遢,略凸的头顶浮着一圈头发——那不是久违了的"嫂子"安石榴吗!

梧州往西,百十里地,广西藤县石榴村,穷山恶水,民风淳朴.
有回书里提说过的安石榴,就产自那里.
唇红齿白的他,有张极其动人的笑脸,藏在黑蓬蓬一窝络腮胡丝里,眼睛躲在硕大的眼睛后,狡黠聪慧,一年四季满含别具意味的笑意.

认识他,熟识他,聒噪烦扰、把臂言欢他,作别他,似乎都是在各种高矮方圆的酒桌上.
那些周尾的下午,三四点光景,腰眼上一阵颤抖,他的传呼到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又约酒,多则十二三四五六位,少则八七六五四三个.
地点也就那几处,都是头小尾大别有内涵的广西四川馆子,水煮毛豆花生对我们这些嘴舌肚腹,自然是无限量敞开供应,埋单时满地七倒八歪永远数不清的酒瓶,也要老板和老板娘亲自来定数.

"秀雅川菜"是我们那时最常靡集的据点,左手小拇哥儿少了半截的厨子兼老板老蔡,丰腴倜傥,自称是上河帮的嫡传弟子,开水白菜、麻婆豆腐、回锅肉、宫保鸡丁、盐烧白和粉蒸肉自不消说,夫妻肺片、干煸鳝片、蚂蚁上树和蒜泥白肉更不在话下.
尤其是肺片,每回总要连点三四盘的,那些解恨的麻辣酸香,于我的味蕾,是难得再遇的广陵绝唱.

偶尔银子宽裕,凑巧材料也齐备,我们甚至领教过香橙虫草鸭、醪糟红烧肉、刘公雅鱼的奇美,环座的酒盅齐眉,舌灿莲花:"托老大的福!
""嫂子万岁!
""到哪里找你这么好的银儿啊!
"……老蔡抄着手,笑眯眯远观.
嫂子石榴(很奇怪,不知这名头从何而来,又有何蹊跷奇巧的寓意,但他一直赧然笑纳)的眼睛荡漾着潋滟的笑意:"喝!
都满上!
喝!
"他那时所在的那份活色生香的杂志,正仰赖我们这些无忌无羁的无赖.

溽暑的南国,盛夏的晚风,满怀心思却无牵无挂,在街巷间逡巡来回,把周身燥热的汉子和姐妹们反复烘焙,腋窝腿裆湿了干干了湿.
满天星斗,在街外或头顶的榕树桠杈间藏匿,在我们喝高了、笑岔了气仰头深呼吸时的额颅顶上,钻石一般闪烁.

嫂子样样都好,最奇怪就是蹊跷的孤单.
他年岁不小却也不很大,可身边一直没有嫂子,没结婚,也没挽手牵肘的女子.
按理他一表人才,又笑傲那一隅地头的文学畴畦.
那年头,文学还是略带光晕的字眼,喜欢勾肩搭背的姑娘有的是,但他却很孤僻,凉水澡,尼采,臂力器.
每回聚啸完毕,四散时,大家两两三三四四,只留下他形只影单,一肘抱着胸,一肘挥别:"搂紧驼子些,小心磕掉牙!
""注意查房,折腾灵醒些!
""下周等我呼!
"……凌晨街巷里,腿脚磕磕绊绊的我等,总有三分好奇与惆怅,我有回借故送稿,到过他的编辑室:一间榕阴转午的大房间,空旷阴凉,南窗前一张方桌,西北角一张窄床,床头墙上一框照片,黑白居多,仗着我向来不大识趣的犊子莽撞,头次乱踱的我,竟然就指指点点问起来,"都是你的家人吧""嗯!
""有侄儿侄女或嫂子吗"我觑见一张上一个娴静的女子揽着一对小儿女.
"没!
""那这是——""侄儿侄女.
""哦——哦哦!
怪不得长得挺像你!
""呵呵!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有一张该缝起来的嘴巴,枉吃了他做东的那么多滋味鲜美的白食.
朋友多了好,辗转的舌头曾带来影影绰绰的消息:他的兄长是位为国捐躯的军人,所娶的嫂子恰是石榴青梅竹马的同学.
长兄猝然走了,留下四个人,顶着各自的太阳和夜,兀自活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知道了这份曲折,下次的毛豆和花生上桌时,我们格外谨言慎行起来,他的眼睛却一瞪,"噢——都要清谈呀今天,那好那好,秀雅,今天不上菜,只上酒喔!
"大家的眼睛和肩膀局促了一阵,才又挤挤挨挨闹热起来.

我最末一次见他,他不知在哪里跌碎了眼镜,白着一张脸——原来他挺清新俊逸——居然就上桌了,尽管灌了不少酒,尽管照常嬉笑怒骂,但我一直觉得,对面那是个陌生的人.
嫂子一向细心,临别,他送我一小箱藤县桂皮.
那箱子,在我家的厨顶上,曾默默不断香了好几年.

哎——如果是纸的,这照片,正好可以端端正正夹进那部刚买的集子——《云雀叫了一整天》.
【第拾章七万分之一】甘肃人老刀斯斯文文很白净,做得一手好菜,又是个会计师.
我们都以为他是个书香门第淘出来的孩子,后来熟了,才知道他竟然侦察兵出身!
嗬,真真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个奇才.
这么会算计的人,第二回约薛若吃饭,竟在金鼎26层.

薛若是我那时节所在公司的一个湖南妹子,天生肤白发翠,腰可盈握,穿上裙子身材宛如漏斗,步态韵味情致都美.
当时我们7-8个男男女女,在笋岗共租了套麻雀肺腑一样大小的2室1厅,最大的客厅才6-7平方的那种.
白天各奔东西,晚间从四面八方带着不同的疲赖归来,无论恹恹的还是炎炎的,好歹能有个对着说说话的耳朵.

铁打的房子流水的租客,差不多3年之间,这房子里兜兜转转过将近30位琳琅的江湖儿女.
守得最久的,就我和薛若了.
再往前推,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传销丽人,随我一个曲里拐弯的老乡来找我,她是他的下线,他和她想把我"发"成下下线.
孰料我那时好不容易刚从另外一个虎穴里逃将出来,伤还结着痂.
米粉店里一落座,笑嘤嘤的她一开口,我就知又是狼口,"小弟,加蛋,加酸笋,加粉,再加酒!
"我一连串祈使句把她挡了回去,两个小时后,她留下电话,说能争取到我刚介绍给她的那个文员职位,她会重重谢我.
我那位老乡臭着脸走了,多半年再没来烦过我.

我帮到了她,她也帮到了我,作为二房东,我和几个江西仔闹了一架,他们都滚出去了,房子和心突然空落落的,急死个人了,薛若一串子带来了4个靓妹,都是从传销场上撤下来的,大大缓解了我的惆怅.
我那时候还单身,非常欢迎漂亮姑娘.
谁知她们嘴尖牙利会抱团得很,住进来不不久,反倒常把我指使得团团转.

惹人眼目的湖南妹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阿红很快就找了个脖子上挂的链子比脖子都粗的光头佬,阿莲招了个理想远大的江西的哥,阿辰没见她找过或招过什么人,却突然间肚子圆碌碌起来.
老刀是我刚到深圳就认识的,又都是宝安28区那家陕西馆子的拥趸,日久生情,渐渐就熟成了狐朋狗友.
有次吃完臊子面,大雨瓢泼,他就近去我那里歇脚,从门缝里看见了打开水上厕所都袅袅婷婷的薛若.

这鸟人头一回约会,居然带郑重其事描眉画眼了多半个小时的丫头去了家兰州牛肉面馆.
赴完约回来的姑娘横眉竖眼,"你们都他妈什么人啊,抠掐死去算求了!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啊,他怎么你了——灌你酒了""哼!
他舍得吗!
"知晓了原委后,我马上一通电话给老刀,"我说你一顿不吃面会死啊,也不看看啥情形,你以为约的是我啊你不开眼我可下手了……"他那边几头雾水,洗完头终于明白了,"改改改,我他妈改还来得及不!
"几天之后的傍暮,客厅拐角的个电话叮铃一叫,正在旁边哈腰啜一坨冰镇西瓜的薛若,两只爪子淋淋沥沥的.
响了七八声,她拿脚取过来话筒,衔在肩耳间,里头是挨刀子的他,试试探探,"今晚吃个饭吧"她纸巾抹抹嘴,收阖四散的腿脚,攒在沙发角上捏腔拿调起来:"这两天身子有些不大舒服"、"牙有点酸要不改天吧"、"外面老热了不大想出门",最后不知老刀灌了什么洋米汤,她尖着嘴说:"行吧,那我就先不回长沙了.
"她莞尔一笑,把他从黑名单里划拉划拉,尖着手指,又给摘拎出来了.
当晚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第二天,我就吃到了老刀赶过来亲自掌勺的水煮鱼、白切鸡和麻辣香锅,"好手艺啊老哥,你该开馆子去的,这个我尤其爱吃……"那一桌六七个盘盏,基本由我一口包办.
他俩主要脉脉含情互相对视,小客厅里烟雾浩淼,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谁让自己嘴贱呢,那天的雨该浇死这杀千刀的才对!

送走了他,她粉红着脸来找我闲聊:"哥,他再请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小子要是能在金鼎连请3回,你稍稍磨叽一下,就随了他算了,这么舍得下血本的人,手重!
""你别吓我呀!
""嗬嗬!
七万分个人里才有一个看对眼.
"半年后某天,我、薛若还有新招进来的两个房客正一起肥牛火锅,老刀电话来了,找我,我问:"又去吃面啊"他欲言又止,说:"你觉得我们还能吗""你直接问她嘛!
"我把电话递给她,她温柔地望着座机,三四分钟没言语,忽然泪腔说:"我明早就走了,你太不讲义气了!
"她就那次蒸发了的,一摞房租夹在一张白纸里.
纸上两行字:我对你那么信任,你却总那么担心.
【第拾壹章老虎的豆豆】老虎性格够脆利,女儿已经6个月了,喃喃咿呀,再熬几个月,就会叫爸爸妈妈了.
可他硬着心,背过妻子红红,抱着熟睡里打着奶嗝的豆豆,在灰蒙蒙的清早,坐了十几站车,把她放在了龙昆南路妇幼保健院门口花坛旁,失魂落魄地跑开了.

远远的一个早点摊子上,他竟然还有心情吃下满满一碗抱罗粉.
半小时里,那个奶黄色的小襁褓周遭,断断续续围满过三四摊人,摇头咂嘴交头接耳惋叹感慨的两两三三们没断线.
到最后,有位老先生从医院楼里拽出来一位白大褂,叽叽喳喳了十几分钟,又接着出来了几位,一起抱着豆豆进去了.
憋了半天的老虎带着哭腔一砸桌子:"老板,埋单!
"再回到家,红红在沙发角上杵着,眼神像是要吃人,"娃呢!
""我……我抱出去了……"老虎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腿有些打摆子.
"唰——"茶几上一盅花生米像霰弹一样扑过来,等老虎再睁开眼,红红已经跨坐在了打开了防盗网的六楼阳台上.

"哎哎哎!
!
!
我的亲娘哎,你这是干啥嘛""姓候的,你听清爽了,咋抱出去的,给我咋抱回来,有娃就有我!
""你先下来嘛,前几天不是说好了吗,你莫怪我心狠,这妮子两头病,咱养不起啊!
"老虎又带着泪腔了,上头已经有两个丫头了,这个依然是,而且刚查出来肺气肿和心律不齐,咋个养活吗"闭嘴!
老娘不想听,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快滚!
!
"一直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丈母娘这时候出来了,叹了口气,"你先下来红红,阿亮是跟你开玩笑来的,是吧阿亮,快去把豆豆抱回来,放别人家时间长了不好!
"她给老虎使了个眼色把他推出门,头伸出来啐了一口"还不赶紧!
"下了楼,老虎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个小时候,抱着豆豆,带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药,才把红红从窗台边哄下来,她一把搂过孩子,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我的乖乖,我要杀了这没心肝的老虎……"……这是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眼下,老虎的粮油批发店已经开到第五家了,三个丫头,一个比一个精明,尤其是老三豆豆,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学校里的成绩也不赖,夏天赖校长还亲自带人敲锣打鼓来送过喜帖呢,说是考了全区第三,其实学校就在最大的这家店旁边,赖校长家一年四季的米面油菜都是进货价.
市场里的老伙计都说老虎厉害,掐遍指头,就他的日子最有甜头.

"嗨,幸亏啊!
"老虎这时候感慨一声,要不是他娘的以命相搏,这鬼精灵妮子,现在不知在谁家呢!
喜滋滋呷下一口浓酽酽的沫子茶,老虎起身称鸡蛋.
我在人民公园旁的花鸟一条街住了近六年,第二年时媳妇小鱼就认识了红红,每回称完了菜,她总要白搭给小鱼几根小葱一撮香菜,回回如此,两人投机的杂碎话也特别多.
上面那段惊险,就是红红讲给小鱼的.
后来买菜,就基本全都是她家了.
老虎也殷勤,米面袋子都是他扛进我家厨房,甚至周到地给解开袋口.
他也住这个小区.

一来二回,漫长无涯的夏日夜晚,打烊关档的我,在小区小士多店外吹啤酒时,很是碰见过几回老虎.
点头之缘的两个老男人,在偶尔清凉的夜风中,压着滚烫的小方桌,碰碰沁凉的金威或雪花,嘴对嘴咕嘟嘟,探听一下今天的营收,聊聊《南方都市报》上的花边,打打哈哈,弹着裸袒的肚皮各自回营.

渐渐地,竟然也算得小半个士多知己了,第三年他在一家苍蝇小馆子里摆酒庆生,我很荣幸,竟然也在被邀之列.
杯盘狼藉之时,笑骂指点的女士们依次撤退,留下几堆虎狼叱咤叫喊,重添菜另开酒,面酣眼迷之际,有哥们喊"老虎来一段",应者口众哗然一片.
推脱扭捏了半分钟,被骂了几百声之后.
从洒满了鸡骨鱼刺的桌下,有人拽出来一把吉他.

眯着眼,我见惯了的老虎轻拢慢捻抹复挑,说惯了"十三蚊陆,木怪(多谢)"的嗓子,突然变得深情款款又激流汹涌,我打了个激灵,佯醉的酒醒了大半,细觑这邋遢胡子的满脸的汉子,突然满眼窝酸水.

原来,他竟然在武汉上的大学,在樱花树下长发飘飘过.
【第拾贰章橘子南街】樊小当走的时候不光留下了老婆邵子涵和女儿小小当,还有一堆鸡零狗碎,在我这里塞了神神秘秘的三四个纸箱,后来听老马说他那里也有两个不明不白的柳条筐.
多半年不来取,搞得公安一查证件大家就心惊肉跳.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和他认识是刚到海口不久,当地最热的小杂志搞联欢,街边摊男男女女围了三四十号人,都是酸唧唧的文学爱好者.
主编老郭平常本就性情散漫,熟人都大喇喇喊他槐子,几瓶淡啤下肚,更几近无状.
一部大络腮胡子的副主编安石榴是个悠闲贞静的诗人,相熟的人都怪嗖嗖叫他嫂子,他高兴了也会连嗔带骂地答应.
我沾了个子高嗓子亮的光,忝列其间与他们同桌.

夏日五六点的光景,天光还很明灿,树荫下的黄狗依然吐舌倒气,推着竹童车沿街遛孙子的阿婆花白头发,边走边眯盹.
走过叽叽喳喳的我们时,有人喊一声:"阿婆!
狗叼跑菜啦!
"被猛然惊醒的老人家一个趔趄,悟过来笑骂道:"你快给我叼回来啊靓仔!
"街灯不知不觉就亮了,街西头橙色东头蓝色,麻煦煦的各色飞虫围着炽灯嘤嘤嗡嗡,和下面的我们一样热闹.
每张桌子下,都有面带微笑稀泥般出溜下去的兄弟,姐妹则水一样摊在椅背上,耳朵边几张热辣辣的鼻息嘴巴.

樊小当就坐在我左边,此刻眼皮子润润的,也不再摆他刚落座时的"生产主管"的矜持架子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他江西赣州的,我西北河道里的,两个偏乡僻壤青年交头接耳越聊越粘,到最后,每十五秒举杯一回,铿锵连连.
槐子嫂子几次喊我们,"搞乜基啊波仔,小心上小当的当!
""泼该啊你!
""哈哈!
"饭罢清醒的一半又去k歌,到散场时,算上雌雄合体者,能自立行走的不过十人.
细心的嫂子安排我打车送小当回家,在36区兜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到最后司机哥都发飙了:"什么鸟记性!
下车自己找!
老子要上茅厕!
"我和坐在他另一侧、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娇弱的邵姑娘(小当还清醒时给我介绍过),把他搀下后座,狗东西蹲在地上都前仰后合左右摇摆,吐了半小时,我扯了几片树叶给他抹干净脸面,又跌跌撞撞找了多半个小时,终于把他安顿在了一间确实难找的小房子的床垫上.
姑娘给汗咻咻的我端来一杯水,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我也不大记路……"又掏包扯出几张票子给我车钱,我摆摆手往外走,"早点歇息吧,明天都还要上班呢!
""哎,那你留个括机号——""留了!
"我蹬蹬蹬下楼,一肚子气,还不知从这九曲十八弯的旮旯里怎么找出去呢,我也喝多了.
后来才知道,那时他们住在一起还不到一个礼拜.
风来雨去,我和他不知不觉间成了挺莫逆的酒肉朋友.
期间,面冷心热的邵姑娘还将我介绍给她一个姊妹做过半年影影绰绰的男朋友.
那姑娘萍乡的,一年四季长发覆额掩脸,一年四季裙子长长短短,一年四季小感冒期期艾艾,一年四季嗓音童声奶气.
哭也哭过,笑也笑过,醉也醉过,但我总感觉假里假气地不着调,为不耽误姑娘的青春,我早早卸妆谢幕了.
在情感场上,我是个有点木讷的游击手,不像樊小当,港资工厂的中层当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谎话连篇习以为常.

就他和邵姑娘同住期间,我们胡吃海喝的聚会中,还见他带过好几个不同姓氏的女子同来,其中一个颇沧桑,年纪几乎能当姑.
"红姐,姐夫当兵的,团长了呢!
"小当这样介绍,之后还见过她几回,回回尽是黑衣裳,舞跳得非常好,温柔宽容,妥帖停当.
带我跳过几次.
舞毕坐在雾茫茫的彩灯影里,不胜唏嘘.

后来我要搬家,呼他几十回都不回电话,那几只箱子就先送到老马那里去了.
多半年后,听曲里拐弯的朋友说,邵子涵带着小小当嫁人了,新郎不是小当.
到底谁上谁当了呢还是谁都没上当哦对了,最初那晚酒醉,送他们回去的地方,叫橘子南街.
亲爱的看故事的眼睛们,请原谅我拉拉杂杂的讲述吧,这些充满细节的零零碎碎,是我在椰岛海南经历及听闻的无数故事中的几个小章节,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留下来的,都是我舍不得忘掉的它们和他们.

他们,就是我难以忘怀、久萦心间的椰颂.
我爱三沙的椰子树(散文)沿着祖先的足迹,一直向南,我抵达永兴岛.
这里,除了蓝天、白云、大海和沙滩,还有一棵棵心怀忠诚的椰子树.
仰望这一排排奋力向上、钢铁战士般的椰子树,感恩的情怀仿佛空气中的热浪迎面扑来.
三沙的椰子树以旺盛的生命力扎根在南海岛礁上,它正直、坚韧和刚强,彰显的是无私奉献的精神和英勇无畏的气概,这些品质在三沙人血脉里传承.
一、向将军林致敬2015年7月24日,三沙市成立3周年的大喜日子,我接到邀请,赴西沙群岛采风,参加庆典活动.
三沙,共和国最年轻的地级市,位于祖国最南端,由两百多座岛礁、暗沙和广阔的海域组成,海南渔民把这片海域称为祖宗海.
祖宗海,在中国人眼里,每一朵浪花都是最美丽的.
我乘坐的"三沙1号"轮船,在祖宗海上自信地航行.
吃完早餐,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眼前的大海像柔软的蓝色绸缎.
海水发出淅淅沙沙的声响,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海鸟软软地俯下身子,翻阅着浪花.
甲板上一些乘客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或者相机"咔咔"地按动着快门.

"看,那是海燕.
"我指着一群翱翔的海鸟,对身旁的小陈说.
小陈,湖南妹子,我在船上刚认识的新朋友,她是去三沙永兴岛探望未婚夫的.
她对我说,她的未婚夫原先是驻守三沙的一名战士,退伍那年刚好三沙设市,便留下来当了一名园林工人.
"给男朋友带了什么礼物""带了一包泥土.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男朋友说,岛上最缺的就是泥土.
"当"三沙1号"轮船停靠在永兴岛码头时,小陈站在甲板上忍不住兴奋地喊了起来:"岸上的椰子树多美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海岸线上,一排排伟岸挺拔的椰子树仿佛张开了温暖的双臂,欢迎我们的到来.
一下船,便见到了小陈的男朋友小曾.
他听说我是来采风的作家,便自告奋勇地要为我当向导.
小曾是湖南湘潭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
"家乡的土带来了吗"一见面,他就问女友.
"带来了.
"小曾一把捧起包里的泥土,像心肝宝贝似的,忍不住用鼻子嗅了又嗅.
也许,这就是三沙人对泥土特有的情感吧.
永兴岛,三沙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它像一颗翡翠,镶嵌在祖宗海上.
小曾领着我们来到永兴岛的将军路,指着路边一大片宛如身穿绿色军装的椰子树自豪地说:"这就是三沙著名的将军林!
这里的泥土除了从海南各地运来的外,还有战士们从祖国四面八方带来的.
有西北的黄土、中原的黏土、东北的黑土、岭南的红土……"啊,将军林,让我一下子肃然起敬!
曾经,南海的岛礁大都很荒凉,我们的守岛战士生活异常艰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杨得志上将到西沙部队视察,为了勉励守岛官兵扎根西沙,同时也为改善西沙的自然条件,搞好绿化,离别时,他亲手种下了一棵椰子树.
此后,每位来西沙视察与看望驻岛官兵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共和国将军都会在这里种下一棵椰子树,并在树上写下栽种者的名字.
如今,这片椰子林已成为永兴岛上独特的风景.

从那以后,在南海岛礁上栽种椰子树就成了守岛战士的传统.
小曾说,他原先驻守的西沙珊瑚岛,有一个习惯:每名新兵上岛之初,都要种下一棵椰子树,新兵种椰子树,是希望他们热爱西沙、扎根西沙.
"这些椰子树都是从哪来的"我问.
"从海南各地运来的.
谁种得好,政府还有奖励呢!
"在三沙植树之难远非海南岛上可比.
为了把树种活,政府在岛上陆续安装了海水淡化系统、雨水收集器、水泵等设施,还派专人维护,用船运来大量的沙土和淡水.
电瓶车在永兴岛公路上行驶,绿化带上的椰子树,像驻守岛礁英姿飒爽的战士,它们头顶烈日,不惧风浪,扎根西沙,坚守着祖国的南大门.
因为空气湿热,永兴岛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车驶过著名的北京路,我看到西沙宾馆门前的路牌上写着永兴岛距北京2680公里,但此刻我感到我的心与北京天安门靠的是那么那么近.
二、渔民的绿岛梦下午3时许,橘红色的冲锋舟将我送上了赵述岛滩头.
赵述岛在永兴岛北部,面积只有0.
2平方公里,岛上常驻着200多位渔民.
远处传来国歌声,那是一对民兵夫妻从心底里唱出来的.
他们守岛9年,每天早上一边升着国旗,一边面对国旗深情地唱着国歌.
这样的画面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无数次地感动.
赵述岛的渔民梁先生对我说,这里原先满是白色沙粒和珊瑚碎石,太阳一晒,白花花刺眼.
梁先生是较早一批在赵述岛种树的.
2008年,他们种下了一片椰子树和木麻黄树,如今这批树已经长到数米高了,既防风挡雨,又遮阴纳凉.
我注意到,渔民家里都有一根水管与屋顶连接,将屋顶上的雨水引到地面一个很大的密封水箱里.
过去,渔民的饮用水主要是靠这些搜集来的雨水.
也许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的缘故,梁先生的脸庞被海风吹的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
他说,渔民们总结了许多植树办法:在最外层选择抗风能力强的抗风桐,形成防风带;内层种植生命力强的草海桐,容易连片生长;房前屋后大量种植椰子树、橡皮树.

祖祖辈辈,渔民们在遥远的南海以打渔为生,由于思念家乡和亲人,他们运来了象征海南风土人情的椰子树,种植在荒岛上,一来可解思乡之苦,二来饮椰子水可解渴,三是在无边的大海上,高大的椰子树还可作为行船的参照物.

没有到过荒岛、没有日夜远离大陆的人,是无法想象他们的感受的.
他们用故乡的泥土和椰子苗,亲手培育出绿色的生命,那份欣喜,那份珍贵,无与伦比.
"以前,岛上连根草都很难见到!
那会儿,我就在想,岛上什么时候才能绿起来.
"梁先生说,"只有常年居住在这里的渔民,才能体会到绿荫多么的珍贵.
"我能感受得到,渔民们对待椰子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岛上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每次从海南岛回来,都要带上一些椰子苗种在房前屋后,"宁可从老家少带点素菜,也要运来泥土和椰子苗.
"他说.
在三沙,仰望椰子树,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让我想到多年前我曾写过一首名为《椰颂》的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我见过被台风连根拔起的椰子树/也见过被台风拦腰折断的椰子树/却从没有见过它卑躬屈膝/这让我想到在海南岛出生的海瑞,海青天/给皇帝进谏先买好棺材/一生清贫,却从不谄媚……"三沙的椰子树啊,它在提醒我:一种勇气,一种担当,一种责任,一种情怀.
它在南海岛礁上守一方国土,捍卫主权,挡住汹涌的浪涛,不惧风暴,树起了一座丰碑.
是的,三沙的椰子树,让我想到渔民的春天,甚至更多.
三、我种下一棵椰子苗晚上,我坐在永兴岛啤酒烧烤园的长凳上,要了一瓶啤酒,喝着喝着,打了一个很长的盹,长得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三沙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永兴学校孩子们为椰苗浇水的场景;战士们在椰树下练兵的英姿;正在改造的永兴岛宣德路椰林景观大道……我想到在赵述岛,头顶骄阳,亲手种下的椰树苗.
当我手拿铁锹,弯腰为它填土的那一刻,它就寄托了我的梦想、我的希望.
我想象着,有一天,它长大了,我坐在它身旁看书练字,为它作诗,读给它听.
海风吹来,拂动着我的头发和它孔雀羽毛般的叶片.

这一刻,远离尘嚣,天是蓝的,海是蓝的,水是清的,我的心是宁静的.
这一刻,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椰子树也是一棵幸福的树.
这一刻,我怎能不爱可亲可敬的三沙人啊!
烧烤园里飘出的音乐,弥散在静静的夜色里,如同清冽的冰啤酒,渗透进我的喉咙,那么熨贴.
突然,我就有了一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让我一下子羡慕起三沙人来,可这一切,都是他们用智慧和汗水换来的啊.

我祈祷,愿上苍赐予三沙的每一棵椰子树从此好运.
我知道,尘世中,那些厚重的、值得敬仰的事物,都经过时间的练历,但它们从不抱怨,从不患得患失,任岁月刀刻斧凿,把自己修练成一副道骨仙风的身躯,以展示内心的强大.
每一次畅饮芬芳、甘甜的椰子水,我都会发出赞叹,它的身躯里究竟靠什么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
它守护着一座岛礁把悲剧演绎成喜剧,甚至连荒凉也被它唤醒为绿色了.

在赵述岛,每一棵椰子树下都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螺壳.
在两棵椰子树之间挂着一张蜘蛛网似的白色吊床.
我看到一位渔家少女躺在吊床上,悠闲地吸着椰子水,三角梅、太阳花、水芸花簇拥在她的身旁.

在永兴岛,我从宣德路往南走,来到石岛,面对庄严而神圣的主权碑和礁石上战士们刻下的"祖国万岁"四个鲜红大字,还有一代又一代官兵,在四周种下的一排排像哨兵一样的椰子树,我就心潮澎湃,一种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我反复咀嚼着这些词汇:主权和尊严,使命和梦想.

在三沙,有一种比天还大的事情叫种树.
战士和渔民说得很神圣:"岛礁再小也是祖国的领土,绿化好这片国土,就是坚守着这片国土.
"我爱你,三沙的椰子树!
一曲椰颂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于是只消一眼,沉沦我心.
品味着一卷绝世的词,守着一丝旖旎的梦,让每个字符都开出璀璨的爱花,陶醉我,感染你.
文字里用着深情,提笔落墨书,一卷红尘赋,在繁花易落外,我感受你一生阑珊的美.

再见你,晨光下的相逢,是安然于风中屹立的你,和行走在紫陌纤尘中的我,正寻一暖春色,于足下生辉,安顿漂泊的心.
你挥手,我驻足,花团锦簇里独钟你碧石的翠绿;你倾诉,我聆听,染指了微凉,执捻了花落,在盛夏一季间,默默无常,你用绿意盈盈守着海浪层叠.

朦胧里,你的身姿,是阳光的洗礼,在暴露的光辉下,挺直的干记录你岁月的年轮,翠绿的叶羽片还环绕着清晰的脉络.
而我的姿态,在奔波后的苍凉,带着离家万里后的孤寂,我寻求也渴望,你的繁茂,带给游子的我一丝心灵的触碰,任滚滚红尘飘洒而过,多年后仍可奏出生命的呜响.

拈一朵落花,执笔写意着人生,看一程山色,尽暖人生无常,你的故事,是雨天诗意的风景,是夕阳下时节的常态.
炙火般的骄阳,璀璨了你的果实,饱满而甘甜,岁月的嫣然,壮实的是你的躯干,坚韧也挺拔,仿佛如此,才不负一生青春年华,用万种的风情,舒展漫漫岁月,不忘一抹荫凉也留给世人.

季节的雨,季节的风,流去的光阴,花了你精美的妆容,摧残着娇艳的容颜,那又是如何,你一季六年的成长,十五年的等待,方可换来鲜果缀满枝头,在繁殖的八十个年头里,你用心结果,不负韶华.
你是否也知道,你的果实,也可以随海洋漂泊,在数万里的彼岸开出另一片芳华.

看过月儿阴晴圆缺,守候海风翻云覆浪,目睹生命中的人来又走,不管是晴天的安暖,还是花开的刹那,你把握每一份美丽,珍惜最美的模样.
我曾触碰过你,那敌过岁月风雨的躯干,是凝坐在生命的端口,不忘生长的渴望,我想,你留给我的是一份初心,一份执著.

你啊,独立艳阳晴空,心怀一份纯洁相伴,不为身边喧嚣的迷惑,把一份沉静安逸在心间,于一束鲜花的烂漫,绽放在海湾一畔,追忆在花开花落的沁香中,静守红尘深处,独得一份安然.
温暖向阳,任岁月的流连盛开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静品阳光雨露温婉在清浅的孕育中.

一曲清香飘过,嗅着海沙弥漫的气息,轻涌而出的白露,还残留着吮吸阳光后色彩的浓厚.
那熟了的果实,渲染了光阴流逝后季节的荒芜,再次回旋,听你来时的脚步声,还在呐喊着成长的倔强,穿透尘埃,将一枚微笑,流落在青芒色里暗香了一整夏的味道.

岁月两个字,有点缠绵,有点静好,有点姹紫嫣红,又有点简单素白,是时间的养料,滋补你的成长,是生活的调料,翻滚我走过的栈道,淡淡滑落的岁月痕迹,凝结在你,是向上的生长,回眸在我,是坚持始终的梦想,染上风尘,也染上艰辛,不变的却都是我们的绽放.

在平淡流年里,温一壶茶,暖人生的无常,有椰之坚持,是淡然的心态处之,笑之,慢慢细品.
在寂静的流年里,在苒苒的时光中,用椰之风姿,迎傲阳,赴风浪,在四季轮回里,执笔人生的水墨丹青,辗作成泥碾作尘,有香,如故.

椰颂1我静静地坐在沙滩上.
大海,沙滩,阳光,蓝天,白云,椰树……这就是海南风光了.
每一处异于故乡的风景都给予我一种全新的体验:大海、沙滩是我此前从未亲见的物事,海的辽阔、浪的汹涌、沙滩的浪漫虽未让早已不年轻的我如孩童般激跳起来,呐喊起来,但此时面朝大海,我想我一定凝固出了一个可以随时迸出"啊"字的口型;阳光、蓝天、白云虽自我蒙昧初开之时便日日所见,但北方一日重似一日的雾霾还是让我在海南看到了不一样的阳光、蓝天、白云,这一切都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如油画般清新、亮丽、美艳……但真正让我陷入沉思竟至到了发呆地步的,还是那一排排椰树.
椰树是海南岛的又一道风景,无处不在的风景.
在海南行走,走上十里,你看到了椰树,走上五十里,你看到了椰树,走上百里千里,你还是看到了椰树……在海边,在路旁,在绿地中,在田畴上……似乎,只要你目光偏离了辽阔的大海,那首先碰撞着你视线的,映入了你眼帘的,一定就是那一株一株的椰树了.

椰树的挺拔与椰树的无处不在让椰树成了海南植物的主题,特别突出特别鲜明的主题,这一种突出,这一种鲜明,让椰树如海南原住民一样俨然成为这个海岛的主宰.
2起风了.
是和煦的风,是暴烈的风,抑或是台风、飓风……在海边,一嘟噜一嘟噜的椰子悬吊在椰树上.
椰树在和风中轻轻摇曳,抑或在暴烈的海风中东扭西歪地挣扎.
于是,成熟的椰果开始掉落,掉落在沙滩上,掉落在大海中.
掉落在大海的椰子被海水托着,被海浪打着,时而波谷,时而波峰,起起伏伏着就漂泊而去了.
掉落在沙滩的椰子,或许会静静地呆上一个时刻,但随着蓦然而来的一波海浪,也倏忽被大海卷走,随海流而漂向了远方……在另一处海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一个小黑点随海浪的涌动起起伏伏飘飘摇摇而来了.
近了,便看见那是椰子,一枚一枚成熟的椰子.
海潮涌上海滩,又迅即退去,那一枚一枚成熟的椰子就留在海滩之上了;海潮又一次涌上又一次迅即退去,它所冲起的沙子就将留在沙滩上的椰子掩埋了……或许是几个月之后,或许在来年开春,沙滩上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嫩苗……其实,风与椰树,与海浪,与漂浮于海水之上的椰子,与沙滩上在风中摇曳的嫩嫩的椰子树苗一起,都在我的幻象之中.
或者说,是我在对椰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后,椰子的繁殖过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反射于我大脑的屏幕之上.

或许不很准确,但也大致如此.
因为有了海,因为借助了海,椰子就这样不断地开疆拓土,将她的根遍植于海岛之上了,让她的婀娜成为海岛无处不在的风景了,也让她能够为行走在海岛上的每一个人提供甘甜了……我忽然想到了海南渔民,渔民们借海的力量,驾一叶扁舟漂泊于南海之上,将渔网、将钓钩甩于东沙、西沙、南沙海域,将人类文明的足迹率先印上了黄岩岛、美济礁、渚碧礁等诸多岛礁……海南渔人的漂泊以及对远海的向往是不是得益于椰树的启示呢抑或,海南人与椰树,与椰子,原本就有着共通的世界观,乃至共通的灵魂呢3我总想着,要是用人来比拟椰树,那椰树就一定是女人了!
我不知道没有枝股而纯粹由叶子组成的树冠叫不叫树冠——姑且就叫树冠吧,不叫树冠又能叫个什么呢毕竟她就如冠似地戴在树的头上.
椰树就有着这样的树冠.
一片一片巨大的叶子披散在树的头上,抑或是台风的肆虐吧,阔大的叶片硬是被来自海上的狂风乃至暴雨撕裂成一绺一绺针状的细丝抑或是为了适应暴风吧,就把原本阔大的叶子生长成一绺一绺的细丝,几乎不损失一点儿承接阳光雨露的面积,却又最大限度地增强了抵御狂风暴雨的能力吧椰树是按自己的生存观,按自己的世界观挺立于海边、挺立于园林、挺立于道路两旁的.
这样的挺立,却就让自己具有了女性的特征.
不是吗那披针状的树叶,不就是女人柔顺的秀发吗那随风摇曳的树冠,不就是时尚少女的发型吗笔直而挺拔的椰树立于海边,立于道旁,恰如了从万千美女中挑出的一支仪仗,微笑着,端庄着,矜持着,大方着,亭亭地顶着湛蓝的或乌云密布的天空,迎着初升的或当头的太阳,迎着温润或狂暴的海风,迎着愈来愈高耸的楼房和愈来愈窄迫的街道,也迎着或匆匆,或悠闲,或正直,或放浪的各色人等,依然微笑着,端庄着,矜持着,大方着……不怒不喜,不卑不亢,守持着一种坚定的自我.
这大约就是力量了,是美的力量,是美女仪仗组合而成的力量.

被海风吹弯了吹斜了的椰树,更是把曲线柔和成了年轻的女人.
在海滩上,在园林中,在小村旁,她们像舞着的女人,像歌着的女人,像对着镜头摆Pose的女人,像贴着情人耳畔呢喃的女人,也像撒娇的女人……在这个海岛上,她们尽情地展示她们的婀娜多姿,展示她们的仪态万方,展示她们的天真烂漫,展示她们阳光般的自我.

挂了果的椰树,那更是女人了,不但是女人,而且是最完美的女人,最高尚的女人!
因为,这时的椰树,分明已成了一位伟大的母亲.
那巨大的叶子,不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吗那一枚枚的椰果,不就是纠缠于母亲怀中的一个个乖巧的孩子吗而当我们想起,在革命战争年代,琼崖纵队的战士通过静脉输入椰汁而使伤员的生命得以延续,乃至康复而重新成为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的时候,椰树不就是一位革命的母亲吗当我们看到,在当今,当椰子把她甘甜而营养丰富的汁液通过一支一支脉管输入海南人的口中,输入世界各地来此旅游的人们口中的时候,椰树不就是一位具有普世意义的母亲吗4在三亚,我登上了返程的飞机,我就要借助飞机,借助空气的托举力和发动机的推力而回到我魂牵梦绕的故乡了.
飞机尚未起飞,透过飞机的舷窗,我望着蓝天白云,望着蓝天白云下的椰树,我的思绪并未因要离开海南,离开椰树而中断对椰树的思索.
我又一次想起了椰子的繁殖过程.
我忽然发现,仅从移动方式上说,我的移动与椰子的漂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中的区别只是我利用了大气而椰子利用了大海,我有来有回,我的来回有着明确的目的性,而椰子有去无回,她只是随波逐流着,漂到哪里是哪里.
是南与北,是东与西椰子对方向没有选择.
是离母树五里,还是十里是百里,还是千里椰子对距离没有选择.
是悠悠地荡上岸了,还是被巨浪拍打扔上岸了,椰子对上岸的方式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就是生存观,是世界观,是随遇而安的生存观,随遇而安的世界观.
而当我们看到挺拔的椰树,看到摇曳的椰树,看到婀娜多姿的椰树,看到怀抱着一嘟噜一嘟噜椰果的椰树时,人就不由得感叹了,这一株株的椰树,你随遇而安得是多么的精彩啊!

飞机呜一声起飞了,又呜一声降落,一屁股就坐在了咸阳机场.
我沿着飞机舷梯走下,开始呼吸帝王曾经呼吸过的空气,看着故乡的蓝天、白云,看着机场旁一株一株的白杨、中槐、梧桐,我的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去海南,再去怀抱椰树,吮吸椰汁呢椰树情缘初识椰子树,只在银幕里.
尽管那时候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上小学那会儿,是合作社时期,农村的温饱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爬树就成了缺少玩具和娱乐设施的农村孩子们业余活动的重要内容.
黄土高原上称得上高大的树种里,无论是皮质光滑的钻天杨,还是树冠庞大、枝杈丛生的泡桐树和洋槐树,都是我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土匪们"的攀爬目标.
村子里年龄不相上下的一群男孩子中,我是爬树能手里的佼佼者.
但凡比赛爬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赢,包括那些年龄大过我一些的孩子,大多都是手下败将.
因此我从小就对树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和征服欲望.

有一天晚上,村子的大庙广场上放映电影《红色娘子军》,银幕上出现的一种"怪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种树高大挺拔,无枝无蔓、一柱擎天;粗直的主干上顶着一片片欣长的芭蕉扇般的叶子,看起来真像一把撑开的大雨伞.
我问旁边的安子哥,他只是撇撇嘴,不服气的说,要是爬这种树,他肯定能赢.
回家后又问大人们,沉迷于剧情的他们也说不上来.
没有答案,我只能把对椰子树的好奇深深埋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再遇椰之惑,却在古诗中.
虽结果不尽如人意,然心存感激.
上初二时,读一本课外书,里面有一首宋代诗人陆游写的《末题》.
全诗写道:"一身只付鸡栖上,万卷真藏椰子中.
嘉定三年正月後,不知几度醉春风"对诗里的"万卷真藏椰子中"犹不理解,就去问教语文课的侯明发老师.
侯老师身材瘦削,五十多岁了,行将退休,由于远视,看书时胳膊伸得直直的、头向后仰的动作常常被调皮的学生模仿.
或许因为我学习成绩好,加上和他的幺侄是同桌好友,所以平时深得他的喜爱.
侯老师看了,然后把诗句抄在本子上,对我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有了答案再说给你.
"过了几天,侯老师叫了我去,说道:"你问的问题,我去县里的新华书店查了,很抱歉,答案并不理想.
"然后他递给我一张纸,继续说:"你看看,这只是我查到的有关椰子树的资料.
这种树生长在南方,咱们这儿没有,具体长啥模样我也没见过,只听说它的果汁是白色的,跟牛奶差不多,会不会是造纸做书的原料这个还不得而知.
你以后有兴趣,再多查查其他资料.
至于这首诗,还得你自己回去好好体会.
"我拿着那张誊写整齐的纸回到教室,他的幺侄很生气地告诉我,侯老师天没亮就骑车去县城,结果在下坡时自行车刹车皮磨掉了,摔倒在路边,扭伤了腰,擦破了小腿.
听完我就愣了,心里感到很是不安.
内疚之余,小心翼翼地把侯老师的那张珍贵的手迹折起来夹进笔记本里,留作纪念,附带着的还有那关于椰子和诗的疑惑.
三十多年过去了,尊敬的侯老师也离开人世好些年了,每当我翻开那张写有椰树的纸,看着那刚劲有力的笔迹,他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对侯老师一直心存感激,愿他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拥抱椰子树,从踏上海南岛的那一刻起;深交椰子树,缘于我和它们毗邻而居.
从此无论咫尺天涯,椰树就成了我紧紧依赖的精神挚友和倾诉对象.
1998年5月,我怀揣着一张工作调令,孤身一人登上了梦寐以求的海南岛,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闯海热潮中.
十九年里,我的足迹走遍了琼岛的角角落落,陶醉于宝岛那天然去雕饰的大自然魅力:热烈而恩泽四方的阳光,洁白而柔软如棉的沙滩,干净而一望无际的海水和清新而透人心扉的空气.
然而和海岛土著人一样,貌不惊人的椰子树却渐渐占据了我的思想,成了我的最爱.
一切如春风化雨,真正应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在海南岛,椰子树是最常见的,也是最普通的!
城市里,大街小巷、马路两边的景观离不了椰子树,公园里休闲纳凉少不了椰子树,妆扮小区、美化环境更是首选椰子树;在农村,房前屋后,村边巷尾,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椰子树的身影;蜿蜒的海岸线,成片成排的椰子树扎根沙丘,防风抗浪;巨石嶙峋的山峰,依然有高大挺拔的椰子树迎接朝霞.
"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海南岛号称"椰岛",椰子树当之无愧!

在海南岛,椰子树最招海南人喜爱,也是最具神话色彩的!
海南人把椰子树通常叫做"吉祥树"、"当家树"、"生命树",简直奉若神灵.
内涵步步升华,通过名字可见一斑.
还有椰树文化更是渗透到了民俗生活的各个阶段.
譬如:男女相爱时,栽两棵椰树,叫"情侣椰";订亲时,男子带两颗椰苗当作聘礼,叫"定婚椰";女子出嫁时,陪送两颗椰子当作嫁妆,叫"圆房椰";结婚时夫妻要栽两棵椰树,叫"夫妻椰";孩子满月时,父母植椰树,叫"子女椰";丈夫外出时,妻子植椰树,叫"盼夫椰";就连嘉宾来访,也要植椰树,叫"纪念椰";还要选上好的椰子酬宾,叫"待客椰";至于田间宅旁种植的椰树,起名"地界椰";最后收获时会择优留用,称作"留种椰"等等.
各种叫法,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跟有关椰树的各种神话传说一样,无不说明椰树和人们生活的紧密,无不体现了海南人对椰树的特别喜爱.

在海南岛,椰子树是最无私的,更是别无所求的!
椰子果肉可做食品,有椰蓉、椰油、椰子粉、椰子糖、椰子饭等,以饱腹欲;其果汁可做饮料,有椰子奶、椰子汁等,以飨口舌;其果壳风干可做各种工艺品、雕饰等,以享眼福;其叶可编席子,外壳纤维可织网造垫,以资家用;其树干可建桥、造筏、盖房子等,以便民利;更难能可贵的,其根、皮可入药,以解民难.
海南人常讲,"椰树有一千零一用",名副其实地道出了椰子树"宝树"的潜质!
椰子树于无声处,奉献自身,无怪乎有诗赞曰:"玉液甘供千口渴,常青愿献万家荫.
一生辛苦为谁好,永驻民间百姓亲.
"我对椰子树的喜爱也体现在对居住房子的选择上.
当年选房子位置时,小区边沿拐角的地方,开发商利用起来开辟成地面停车库,并栽植椰子树定位隔离,加上人行道两边的椰子树和大叶榕树,郁郁葱葱,非常安静,特别适合幻想的我.
在选择楼层的时候,我直奔四层,一簇簇蒲扇般椰叶恰好等高,一眼看去满满的绿色,这分明就是注定为我而设呀!
不顾爱人的反对,我坚定选择了它,就是为了拥有一片椰林,一片自己喜爱的绿色和一个倾诉文字的知己.

没想到几年后的一次台风让我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次当初选择的正确性,明白了海南人偏爱椰树的原因.
2014年7月18日傍晚时分,十七级超强台风"威马逊"从海南省文昌市翁田镇沿海登陆,掠过琼岛北部.
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来.
阳台的玻璃门、房间玻璃窗随着风向的变化发出吱吱嘎嘎的凄惨的金属摩擦声,汇集其上的水流在风力的作用下,逆势向上涌动,从上沿缝隙里灌进房间,一时间全家进入了抗洪总动员.
此刻电也停了,狂风的叫嚣声,树枝碰撞声、折断声,高层窗户拍打声和玻璃破碎声夹杂一起,折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透过窗户,面对风魔的摧残,我却看到了椰子树整齐、统一的舞姿,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和令人赞叹!
顺着风向的椰叶,叶柄伸得直直的,剑形的小叶片有规律的上下剧烈抖动,像漂浮在水上一样,发出持续的胜利的高音;侧对着风向的椰叶,叶柄曲弓一样的弯着,条条剑叶顺着风势,时而张,时而合,时而摔打,那一声声爆破音,如同划龙舟的桨一般整齐,及时地调整着主干的平衡;迎着风向的椰叶,叶柄背身扬起,两侧的小叶片齐齐合拢,整个好似一面面升起的船帆,发出沉着而坚决的低吼,宣泄着自己的决心和斗志.
一行行,一片片,临危不乱.
任尔东西南北风,自有预谋在心中.
我被椰子树的顽强深深震撼了!

"威马逊"横行肆虐一整夜,满目疮痍遍人间.
天亮后,风息雨住,凄惨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
马路上,粗壮的钢制广告牌被拦腰折断,高大的供电铁塔扭曲变形乃至倒伏,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小区里,虬枝婆娑的大叶榕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卧在地;碗口粗的樟树被齐生生地从中扭断,露出白森森的撕裂伤.
这时候你再看,只有那一棵棵椰树,昂首挺立,迎着太阳,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展现自己的那一片绿,默默抚慰受惊的人们.
劫后重生,我为椰子树的胜利而热泪盈眶!

静坐书房,放眼望去.
椰子树,安静处亭亭如盖,遮阳纳荫;微风起舞姿绰约,气定神闲;狂风至则众志成城,岿然不动.
海南的椰子树,美丽的树,传奇的树,海南人的树!
结缘椰树,幸甚至哉.
椰·家我从小因父母的离异,跟着母亲住在她工作的农村学校,对老家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实际上老家离我们并不远,大约3公里路程,每每母亲带我路过时,都会指着远处说:隔着稻田,那一片椰林里,就是你的老家!

我从此的印象是老家应该有着椰子树的!
于是往往期待着能喝上甜甜的椰子水,嚼着甜甜的椰肉.
80年代椰子对于我们孩子算是奢侈品了,即使我一直在农村学校里,似乎并没有从哪个乡亲那得到过一个椰子,那时的百姓视椰子如同生命般珍惜.
我们小孩总盼望着台风的到来,未等台风消停,满村地寻找,偶尔拾到刮落的椰果,很是激动.
然而一直很少有收获,更多只是遗憾台风不够猛烈了.

奶奶最是牵挂着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挑着簸箕,说是到地里干活,顺路来看我,给我带上些吃的东西:糯米糕、花生、糖果、饼干……有时带着用盐煎炒的椰肉,特别的香!
我很开心地问奶奶:"阿婆啊,喃家的椰子多吗""多,你阿公种了很多.
""那你要经常带给我吃哦.
""阿婆知道啦.
"母亲往往把奶奶带来的椰肉小心地放好,然后这香脆的椰肉片就成了我们母子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读书让我从村小到镇中学,从镇中学到县中学,最后读到省城大学,来往于学校与学校之间,却几乎没有回过老家了,每每路过,透过颠簸的车窗,看着那片椰林,记得那是老家!
奶奶是在我回到文昌县城工作之后才过世的.
因为工作离老家近了,最主要是奶奶一直在念叨着"侬啊,横山(村名)是侬家知不!
一定要记得回家!
"我与老家就日渐熟悉了,更重要的是我在奶奶最后这2年得以陪陪她!
每次回老家,奶奶总要叫我搬上那张躺椅,放到屋前椰树下晒太阳.
透过参差斑驳的椰叶落下的日光一点也不刺眼,更不会晒痛.
奶奶用那满是皱褶的手抓紧我,透过椰林,看着远处稻田,慢慢地述说着那时怎么跟着我的爷爷把这些椰子种下,怎么带着她的6个儿女辛苦的劳作……"阿公种着这些椰子,就是让村里人知道,这些都是喃家的地!
""喃家是大户……"奶奶突然有点大声起来"阿公讲,回家就好,一定要懂得喃是一家人!
"我的爷爷是村里较有名的,当过生产队长,早在50年代土地改革时,便带着奶奶在分给我们的坡地上种上椰子树,在土地的四至都种上椰子树,于是,椰树像界碑一样俨然耸立着,自豪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主权.
以致以后几十年,多少次村里土地纠纷时,从没有人到我们家里吵闹过.
每次爷爷都会指着那几棵树:你们看到没,我家的地就到那棵椰子树那里!

爷爷的故事,更多是我的二叔告诉我的.
爷爷有6个儿女,3男3女,我的老大父亲过世早,三叔早年参军留在广州,3个姑姑自然都出嫁出外,现在留在老家只有二叔了.
二叔继承了阿公的勤劳,虽然椰子树已然成长不需要劳作,但四季农活还在操弄着,而且精心地打理着房前屋后,布置着院子里花花草草,把整个祖屋前的椰林打扫得干干净净!

二叔家族观念似乎更是强烈,只要是从这个老家里出去的,不管是嫡亲的还是外嫁出的,一律的融洽!
逢年过节,我老家往往摆上满满一桌,往往是两个姑姑带着表姐弟回来,显然已把这当成自己的老家了.
儿子更喜欢回老家,每个周末总要扯着我回去.
二叔高兴着我们的回来,撑起长长的竹竿,摘椰子了.
十几米长的竹竿,60来岁的二叔毫不费力地撑着,随着竹竿一抖,砰的一声,椰子就弄下来了,儿子高兴起来,拍着小手:"二叔公,二叔公,再摘一个.
"看着孙辈满院子的乱跑是二叔最高兴的事了,他总是在说:"回家就好,一定要记得我们是一家人!
"更多时似乎是自言自语,也更像是告诉给我听吧!

也许是生活水平的提高吧,现在吃椰子,往往喝完椰子水,若非是又软又嫩的椰肉,一般是没人再费力的去嚼着椰肉了.
我怜惜着被撂在一边的椰子,大声地吆喝儿子把椰肉吃了.
二叔笑着说:"椰肉老了,不吃也罢.
""哎!
现在的孩子,那时——""那时是全家的宝啊!
""你阿公当年种树定下我们的家园,这片椰林却成了几十年里全家重要的经济来源啊!
""我和你三叔当年在县城读书,周末从家里带着米和椰子盐去学校,就是一周的伙食了!
""还有你三个姑姑,那时全家9口人,要有吃的啊!
"说起过去,二叔总会想起很多.
"每分钱都想着分两半来用!
""近50棵椰子树,每次可有100来个椰果,每次有几十元,这可是一个农村家庭非常可观的收入!
""阿妈与侬讲,椰子识人味,能帮穷人渡灾年,能换买盐钱——"二叔又哼起那海南话歌谣来!
我明白小时候椰子的珍贵了,也知道阿婆为什么总没有带过一个椰果给我,也知道了阿婆经常拿来的椰子片实际就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口粮.
"这片椰子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族!
它在保佑着我们的家族兴旺!
"二叔突然感慨地说.
2014年强台风威马逊重创文昌,因为在单位抗灾救灾,一直到台风过后第4天才有时间,匆匆赶回老家,沿途还是一片狼藉!
老家的房子倒没有受损,那片椰林里也是一片狼藉,椰子树一棵没倒,旁边的凤凰、小叶榄仁、花梨,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倒的倒、折的折,在台风的肆虐下一塌糊涂!
我跟着二叔默默地清理着残枝败叶,二叔忽而抬起头说:"还是这些椰子好!
你看,没有这片椰子树,我们的祖屋正对着东北向,都不知道后果怎样惨啊!
还是这些椰子好!
"台风之后的两周,二叔叫我回家.
海口的堂弟也回来了,看着我们回到,二叔神秘地把我叫到横屋里,里面堆放着老椰果,有几棵已经长出1米多高嫩叶了.
二叔高兴地说:"我整理了一些空地,我们去种椰子.
"我欣然跟着,带着儿子.
因为早已挖好树坑,我们很快就把6棵椰苗种好,我带着儿子给椰苗浇水,二叔在一旁看着.

"阿强,到航仔(儿子)这一代,我们家已经有6个男丁了!
你这个头子头孙责任重大喔!
"我一下子明白了!
这椰苗,这6棵椰苗,不仅仅是这椰林新的延续,更是我们家族新的延续!
意味着我们家族的代代传承!
我敬重的二叔,给我们这个家做了多么用心的阐释!
椰树婆娑,椰叶哗哗作响,看着在这椰林庇护下的嬉闹玩耍的爷孙,我耳边又响起那熟悉的话:"回家就好,要记得我们是一家人!
"海南椰树赋椰风海韵,壮乾坤之气象;南溟奇甸1,集岛屿之大观.
生南国之嘉木兮,葳蕤成林;树道德之标杆兮,厚重不迁.
姿近虎贲之士,雄伟而当风;形为草木之首,高拔而参天.
绿叶常荣,四时春茂;巨木奇伟,九霄龙蟠.
种之树之,余荫而修德;食之赏之,宜神而养颜2.
如斯民之品格,高标奋勇;合琼岛之精神,海量汪涵3.

十丈高擎,看尽炎天之涨海;万古挺立,守望渔火之归帆.
一物而十用兮4,生天之涯,地之角;三合而四德兮,在海之滨,国之南.
随人家之居处,长于阡陌;任天然之生息,立于沙滩.
荫蔽酷日,如盖之张;散发长叶,如帷之悬.
风定而云霞聚兮,若皎然之静女;雨急而草木摧兮,如伟岸之奇男.
漂千里之辽阔兮5,乘风海上;开一派之渊源兮,破浪云间.
晴雨晦明,时照影于水畔;贫土瘠壤,亦留迹于山尖.
形袅袅,体纤纤.
散步而自省,春风如画,生心意之淡泊;悠游而减负,清辉似露,守真我之安恬.
乐琴书以放浪,若五湖归来之范蠡,赋赤壁而躬耕,如三径小隐之坡仙.
果实所致,日月所照,生幽幽之丽谷;树干丛生,华盖列张,俯浩浩之长川.
椰林十里,烟波叠翠;草庐一围,东篱畅谈.

自强向上,合君子之德;厚重不迁,如圣人之言.
因喜阳而葳蕤兮,无枝无蔓;结诚朴而敦重兮,有实有冠.
来风而送爽,脉脉朝霞;环村而揽怀,袅袅炊烟.
青碧而无杂遢兮,若澄明之海色;巍然而多秀实兮,满逶迤之山岚.
不偏不倚,若贤者之举止;喜植喜艺,如志士之景贤.
刚健而威武,义正而辞严.
有济世之大德兮,尤能普惠;兼造化之灵秀兮,广植繁衍.
经世而致用兮,纤维作网6;舍身而成仁兮,树干为檐.
玉房环璧,如阳春之雪白;圆实琼液,若蓬瀛之露甘.
上接云霄,若一剑之功成,仰翻宝印;生于毫末,如四皓于商山,飘渺龙髯.
皮入本草之药典7,驱疾而扶正;果涵天地之精气,固本而修元.
出风尘之袅袅,青碧可人;结果实之累累,虚冲尚谦.
水木清华,兼道德之所蕴;椰树精神,备人伦之所涵.

今日海南,引领春潮;石塘长沙8,殊胜从前.
继沧溟之气象,包容上善;秉椰树之精神,敢为人先.
观日月之吞吐,壮阔襟怀;乐风雨之洗礼,拱卫天南.
高标乔木之林,卓尔不群;秀颖菁英9之列,脱俗超凡.
货殖通于四海,世界窗口;盛名播于九天,改革前沿.
孤木而深秀兮,则独树一帜;丛生而次第兮,则叠翠千山.
成文而为律,引玉以抛砖.

椰颂沧溟气象亦深涵;嘉木光华不计年.
际地千寻星斗近;护疆万里石塘前.
九霄甘露结新果;四面春风上玉冠.
根不可移心不改,一生钟爱海之南.
注释:1、南溟奇甸;奇甸是指肥沃广阔的田野.
朱元璋把海南称为"南溟奇甸",海南大贤丘浚曾作《南溟奇甸赋》2、食之赏之;椰树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同时椰子属植物类有机果实,无污染,含丰富维生素B、C、钠、蛋白质、氨基酸和复合多糖物质.
椰子内有汁可饮,能做饮料.
3、海量汪涵;像海洋一样具有博大的胸怀,此处一语双关,不仅代指椰树,也代指海南人民和海南精神.
【第一自然段】开篇点题,写出椰子树的形象和历史,表现其是海南岛的形象代言,既展现着热带海岛的万种风情,也蕴含着海南人内在的精神品格的特点.
4、一物而十用兮;一方面表达椰子用途广泛,另一方面表达海南人务实进取的精神.
典故出自海南大贤丘浚的《南溟奇甸赋》"椰一物而十用具宜.
"5、漂千里之辽阔兮;椰子树的普及也与其果实椰子可以在海中随风浪漂流上千公里后生殖到离母树非常远的地方有关.
【第二自然段】深入挖掘椰树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内涵,全面反映海南椰树的文化景观、人文风情和精神,突出巨大的文化寓意和社会价值.
6、纤维作网;椰子纤维做成的网,椰子纤维耐用耐磨耐腐蚀,是椰子经济价值的重要体现之一.
7、皮入本草之药典;椰子皮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可以止血,止痛,治鼻衄,胃痛,吐泻.
《开宝本草》:止血,疗鼻衄,吐逆霍乱,煮汁服之.
【第三自然段】以古写今,展开论述海南椰树文化脉络,真实反映椰树的历史和风貌,体现海南精神的博大,结合当下海南建设大背景,体现文章主题.
8、石塘长沙;在明清时期,南海或其环礁的通称之一是石塘(万里石塘或千里石塘),南海诸岛洲暗沙等通称长沙(千里长沙或万里长沙)、并划分南沙等四个沙群.
这一带都有椰树的身影.
9、菁英;比喻事物之最精粹、最美好者.
常用来指代最杰出的人或事物.
也写作"精英".
【第四自然段】总结海南发展的巨大成就,热情讴歌海南人民像椰树一样,开拓进取,积极奋斗的精神风貌,诠释海南岛的难言之美和海南人的精神风貌.
从而激发全国人民对美丽、神秘、传奇的南海海疆的向往.

作品说明:一、《海南椰树赋》全文999字,9为阳数的极数,而且与"久"同音同源,在传统文化中,是最尊贵吉祥的数字.
二、《海南椰树赋》全赋不仅严格遵照辞赋体式,而且全文通押一韵,而且一韵到底,取《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的内涵,表达椰树精神,千秋万代,弘扬不绝的美好寓意.

三、《海南椰树赋》语言浅显易懂,朗朗上口,全文严格对仗,句句紧扣椰树的实际,以"展现椰树地域文化特色"为主题,体现椰树气象、湖城特色与当地人文精神.
行文中以主题鲜明、形式新颖、内容生动、底蕴厚重为原则.

天下美树——椰颂朋友,你见识过海南岛的台风吗那强烈的气流,好像巨大的隐形列车,从海面上呼啸而来,猛烈地穿过大地,推倒树木,掀翻房屋,拧断桥梁,把一排排电线杆连头拔起……而在这搅彻周天的狂风暴雨中,在自然界的树木中,谁是最能挺立不倒的呢是椰子树!
你看它,那圆圆高高的树干,在狂风中摇曵,弯曲又挺起;它那被风吹成火炬般的树冠,有时都快垂到地面了,又随着树干顽强地扬起头来,去勇敢地迎接下一个更加凶猛的风头……而狂风暴雨过后,是它,第一个昂首迎接透过云层的阳光,第一个张开臂膀拥抱逐渐清亮的蓝天.

为什么,它会那么坚强为什么,它那几十尺上百尺高高的一支树干,在晴天里的微风中尚且随风摇摆,而在十几级极限的台风中,则挺立不倒呢我在海南岛土生土长,小时候,坐在小屋里,透过窗户,恐惧地望着它在风暴中拼搏;长大后,在野外,在楼房里,在抗风救灾的队伍中,崇敬地端赏它与风暴搏斗的雄姿;几十年来这么追问它,也这么追问我自己.

——我看到,它的发达的根系,密密实实地抱团在一起,象个大大的球球,坚实地扎进地层的深处,有些根须伸展了十几米,把地里的养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枝叶和果实,又把那高挑的树干牢牢抓在大地上.

——我看到,它身上密密麻麻的纤维,组成坚硬的外衣,包裹着它的树身,而树身里还有更加密密麻麻的纤维,嵌入松白的树肉里;树衣和树肉里的纤维,汇织成密不可分的网柱,把整根树干紧密牵连,组成了柔韧的生命体.
柔者生之徒,僵者死之徒.
它顺应了大自然的生存之道.

——我看到,它从树头密密的根部往上,是一根树干直通树冠,树冠由十多支长扇般的椰叶组成,椰叶的柄头,是圆亮的椰果.
除此之外,它浑身上下没有一件累赘之物,长长的树干之中,绝无旁枝侧叶逸出.
因而,它招风惹雨的面积很小,比起那些枝叶盈盈的茂树们来,它自然是更能挺立风中了.

朋友,你见过文昌椰林湾那棵向着沙滩海浪弯着生长的椰树吗这是我们海南的一张"片名".
每每看到这张"名片",我耳边总会响起歌曲《永远的邀请》那优美的旋律.
在这张"名片"的后面,是一排排参天的椰树——挺拔的树干,婆娑的椰叶,像蓝天下飘扬的旗帜;再往后,是绿幕层层的椰林.
当你沿着椰林之中弯弯的村道穿行,你会看到:栋栋木屋,间间瓦房,幢幢洋楼,错落有致地分散在椰树之间,组成一个个迷人的村落.
村落之上,炊烟袅袅;村落之中,村声阵阵.
孩子们绕着椰树追逐,老人们躺在系于树干的网床里乘凉,妇女们蹲在椰树头,向游人们兜售青嫩的椰果.
这种"椰林深处有人家"的景象,让你恍惚走进传说中的"桃花源".
我有一位北京朋友,1987年第一次踏进这"桃源".
当地人用井水泡他带来的茶叶给他喝,他说这茶水比他在北京喝的甜;当地人又给他喝椰子水,他说这水是透心的甘冽清甜;他好奇地发问:这井水跟椰子水有关系吗当地人又带他到水井边,打上一桶井水让他尝,他用椰子壳舀了井水喝了一口,井水也是甜的;他问为什么当地人又在井旁一颗椰子树的树干上砍出一个口子,口子里流出澄黄的树汁,他用手指醮了送到唇边舔舔,这树汁也是甜的;他仰首望望水井的四周,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椰子树,他似乎悟出了什么,问:"椰子的树根会伸到这水井底下吗"当地人回答:"会的,还会伸得更深.
"他又问:"椰树的根汁也是甜的吗"当地人回答:"是甜的.
"他随之大声喊道:"我明白了!
这椰树浑身都是甜的.
它的汁液渗进水里啦!
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哇!
"朋友当即决定:在此投资!
三十年来,他不断投资椰乡,并且常住椰乡,为椰乡建设添砖加瓦,出谋献策.
现在,他已是椰乡文昌最年长的政协常委啦!
当海南第一座跨海大桥——文昌清澜大桥开通时,政府让他做为"天堑变通途"的见证人,第一个乘车通过大桥.
他从车窗里往外眺望,看到窗外是两片"大海";一片蓝色的南海,一片绿色的椰海.
那蓝色的南海衬托着椰海的青翠油绿,好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的"三D"影片.
他情不自禁大声喝彩:"这椰树,这椰林,从哪看都是仙境哇!
".
而对椰树椰林发出如此感慨的,又何止我这北京朋友一个!

朋友,你知道椰乡有一种食品叫"椰子盐"吗在那贫穷的年代,"椰子盐"是我们椰乡人极好的"补品".
人们把老熟的椰子肉刨成碎末,用盐巴炒干,炒出香味来,就是"椰子盐"了.
拿它配饭吃,既有蔬菜的清甜,又有肉类的油香.
而且便于存放,便于携带.
椰乡的许多农村孩子,都有过带"椰子盐"上学的经历.
我那时上的小学,离家六里路,我从三年级开始就住校了.
几乎每个星期日的黄昏,妈总会把拳头般大小的玻璃瓶放进我的书包里.
玻璃瓶装的就是"椰子盐",这是我一个星期就饭吃的"菜".
妈说:"这'椰子盐'可好了,抗日战争时期,妈送饭给山里的抗日游击队,就常带'椰子盐'过去.
游击队员们吃了'椰子盐',有力气打仗;你吃了'椰子盐',也会有精神读书.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妈因为支持抗日,被日本人抓进监牢里关了半年,经历各种酷刑而不屈,出狱后意志更坚,加入了共产党,成了党在农村的"堡垒户".
建国后,妈一直为党奔波,为村民服务.
到椰子收获的季节,妈带领村民们把当时归为集体的椰子集中采摘,给每家每户分配几十个上百个.
村民们把椰子果当宝贝保存起来,分期分批地拿去榨油、制椰子蓉,或炒成"椰子盐",做为上等的营养食品;有些人家还咬咬牙拿椰果去卖钱,以补贴家用.
每每吃着"椰子盐"、"椰子蓉",或者吃着椰子油炒出来的饭菜,我都好像看到孩子吸吮母亲的乳汁.
那时候,椰树之于我们,实在是太珍贵太亲切了,它真是我们的生命之树啊!

现在,"椰子盐"当家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椰子果有了更大的用场.
椰子汁、椰子粉、椰子糖、椰子蓉、椰子饼干、椰子酥卷、椰雕工艺、椰丝软垫……椰子产品数不胜数;国宴用上了椰子汁,李克强总理逛商场时选上了椰子脆片和椰子春卷.
椰子产品的清香,随着明媚春光飘向了五湖四海;椰乡人,海岛人也随之走向小康和富足!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该怎么概括椰树呢它在狂风暴雨中挺立不倒,它是坚强之树;它折桂海南"省树",被誉为热岛"名片"和"外表",它是颀秀之树;它周身流淌着甘甜的汁液,它是神奇之树、甜蜜之树;它的果实,养育了岛民,造福了岛民,它是生命之树、幸福之树.
它所具有的品质,是众多美树嘉木所无法比拟的——松、柏、白杨,坚强峻美而神奇,但没有硕果;槟榔、油棕,颀秀而拥果,但没有它的坚强;荔枝、龙眼、芒果、莲雾等等南国果树,有佳果、有丰姿,但也没有它的坚强;非州恋、小榄仁、荷兰榕、柳叶榕、大叶榕、小叶榕,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给热岛带来荫凉,但没有果实,更没有它的坚强.
行了,不再一一罗列比照了.
总之,它的身上,几乎集中了树木大家庭中所有成员的美好.
它美在坚强,美在颀秀,美在神奇,美在硕果累累!
啊,我概括出来了:它是天下美树!

人们常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它,这"天下美树",则秀于林而风难摧之.
在南国繁茂的佳树之中,它永远昂首挺胸耸立在众树之上,仰望蔚蓝的天空,俯视碧蓝的海洋,伸出翠绿的长叶,向飘过它身旁的白云致意,向从天上来海上来的客人们招手,也随时准备张开臂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它是树中巾帼!
它是树中伟男!
由此,我想起了吴琼花,想起了洪常青,想起了"二十三年红旗不倒",也想到了扎根宝岛不懈奋斗的各方才俊,更想到象我妈那样千千万万朴实的海南人民!
他们,不正像海南岛上一棵棵美丽的椰子树吗他们深植海南,坚韧顽强,堂堂正正挺立于天地之间;他们的身上,除了从奋斗中获取支撑生命,养育后代的养份之外,不再多栽"一枝一叶",一分一毫,从而,他们腰杆挺直,不惧风雨,永葆活力,生命长存,精神不死!
永远永远地为宝岛的更加美好奉献丰润的物质果实和精神果实!

啊!
椰树!
我此时觉得,你已经不仅仅是海南的"名片",海南的"外表",你更是海南事业的象征,海南精神的标志!
我再次仰望你那亭亭立于蓝天之下,碧海之滨的英姿,不由得肃然起敬,从心底里迸发出由衷的赞叹:椰树,你是天下最美的树!

椰之颂歌椰情远离故乡,很久没看见椰子树的倩影,心里总觉得空缺点什么.
当我从千里之外向家乡行近时,海岸线上迷迷朦朦的墨黛色林带,映进我的视野,啊!
那不是故乡的椰子树吗我离开故乡时,在我视野的尽头,最后看到的是她,现在我回到故乡,翘首眺望,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她.
渐渐地,连缀成片的椰林趋向具体化,椰子树伟岸笔直的躯干,婆娑摇曳的枝叶清晰可见了,她像久伫岸边期盼的慈母一样,张开温暖的双臂,迎接游子的归来.
啊!
椰子树,扎根于故乡的沃土,是故乡的象征,也深植于游子的心中,是游子心中的偶像.
看到了她,就是看到了故乡,看到了母亲,我深切怀思、期盼的心情,终于有了着落,得到了满足.

象我一样,生长在椰子树下的人,总是心系椰树,情倾椰树.
有道是:"有海水的地方,都有椰乡人".
椰乡人带着椰子树一样刚直、纯朴、顽强的特有品质,生活在世界60多个国家和地区.
然而,他们的根牢牢地在椰乡留住.
我祖父年青时就兜着一个质地黑亮的椰壳碗漂泊世界,椰壳碗成了他亲密的伙伴,寄托着热爱椰树、眷恋椰乡的怀思,也成了他几十年流离颠沛生活的标记.
而今,他年已耄耋,仍然珍藏着那个光滑溜黑的椰壳碗,视之如稀世家宝.
岁月流逝,椰情愈浓.
象我祖父一样,凡是走向世界,在大空间里谋求发展的椰乡人,总是对椰子树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
他们或在大厅里悬挂以椰子树为背景的"全家福"照片,或悬挂一张"东郊椰林"的巨幅风景画;或在桌子上摆放精美的椰雕工艺品,等等,以表达对椰子树的热爱和对故乡的怀恋.

在椰乡,人们把椰子当吉祥物.
生孩子满月,送"满月椰"、"弥月椰";男女订婚结婚,送"订婚椰"、"结婚椰";盖房子升梁,送"华造椰".
送椰苗已成为椰乡良风美俗,椰子和人的情感、生活,甚至习俗融在一起.

椰乡具有无穷的凝聚力,海内外椰乡人热爱椰乡,建设椰乡.
他们在椰林里建教学楼,兴办教育;办椰子加工厂,发展经济;建旅游项目,促进旅游业发展,给美丽的椰林注入现代化活力,扮靓了椰林,使椰林更加生机勃勃,美丽妖娆,魅力无穷.
体现了"殷殷赤子心,浓浓椰树情"的情怀.

人们对椰树有情,椰树对人也有意.
千百年来,人与椰树共地繁衍生息,默契融洽,如近邻,如属亲.
椰树喜欢伴人而居,"根植田畴伴稻菽,情倾农家伫檐前",是椰树与人深厚情缘的写照.
凡有人居的村落,椰树也落地生根,并且生长茂盛,硕果累累.
若离开人居烟火,椰树疏疏落落,寂寞无依,体弱叶黄,大都不结果.
因此,在椰乡,凡是椰树环抱的地方,必有村落.
"椰林深处有人家",人们在密密砸砸的椰林里生活,祖祖辈辈,伴椰而居,却从没有过椰果砸人现象.
椰果似乎长了眼睛,避人掉落,简直人性化了.
椰树和蔼可亲,待人彬彬有礼.
你看,椰树高大伟岸的身躯,并排竖立,如英姿飒爽的"三军仪仗队",椰叶在微风中羽动,沙沙作响,如美妙动听的乐曲.
她们以此迎人进村入户,毕尽礼数,令人如沐春风,无限惬意.

椰子树还是护村、护人的天然屏障,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侵琼,人们藏在茂密的椰林中,以椰子水解渴,以椰子肉充饥,躲过战争的劫难,而抗战队伍,出没在椰林之中,以土铳、荔枝炮打击日本鬼子,直至抗战胜利.
解放战争时期,椰乡人民在椰林中迎来解放大军,席卷琼崖,谱写了壮丽篇章.

人与椰树,虽然有动植物之别,却蕴含着潜在的、深邃的、无形无声的情感,其情感何等纯朴和深厚.
椰恩生长在椰子树下的人,生活总离不开椰子树,我们祖祖辈辈顶风雨、遮烈日的住房,大都用椰子树为桁、为梁,树龄愈老,其纤维愈质黑坚固,我出生和生活过的那间近百年祖室,至今仍有几条椰子桁横撑在上面,看来还算牢固.
在椰乡,人们终年累月塞进灶中燃烧的,如做饭、煮猪饲料等等,都是用椰子叶.
记得小时,我常跟母亲到椰子林中拾"椰子牛"(椰子叶的茎),母亲用利刀劈开,垒起晒干备用.
大年初一,习惯上折几截干燥易燃的椰子叶尾点火,让灶火烧旺,象征一年五谷丰登,财气旺盛.
盛夏尝椰子果,是椰乡人特有的福气,傍午劳作归来,满身干渍,口燥喉干,挑几个青嫩椰果劈开,在和风细吹的椰林荫下,喝上甜滋滋的椰子水,尝几口鲜甜嫩滑的椰子肉,那真是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爽,妙无可言.
由此,大凡家中有客人来,我母亲总是拿起长竹镰去摘椰子果待客,也算尽了礼数.
用嫩椰子果做"椰子炖",是我小时最爱吃的一种佳品,母亲将拌赤糖的糯米从钻开的椰子嘴中装进去,保留原汁原肉,盖上后埋放在烧透刚出灶的石灰中焖熟,劈开割成块状,香脆可口.
最使我难忘的是"椰子盐",我上中学时,每个星期六母亲总是挑几个老椰子果,刨碎拌盐,用油炒干,装进玻璃瓶里,当作一周的下饭物.
这种特具椰乡特色的穷人粗肴,用餐时将它撒在热气腾腾的饭顶上,再用饭筷子上下搅拌,冒出椰子油味和香气,连饭俱下.
我就是在"椰子盐"的恩泽下读完中学的,这是我对椰子树着恋的原因之一,大概所有的椰乡人都与我同感.

在椰乡,人们世世代代与椰树相伴,沐着椰树的恩泽过日子.
旧时,人们缺衣少食,用"椰子牛"(椰子叶的茎)削成"屐"、"鞋"穿用,甚至用锥针把"椰子布"缝成衣服御寒.
无房居住的,用椰子叶盖成"椰子寮"遮风挡雨.
人们还把椰子衣放到水里泡浸,用本槌榨掉椰子衣的渣,留下纤维,用手工卷成条状,再拉到简陋的纺车上绕成坚轫耐用的椰子绳,在生产、生活里头广泛应用,并以此养家涂口.
因此,在椰乡,家家有纺车,户户纺椰绳.
椰果榨油,清香可口,是椰乡人主要食油来源.
旧时,农村榨油作坊叫"油河","油河"疏疏点点座落在椰林里,有"十村一河"之称,主要榨椰子油.
师傅们把老椰子劈开取肉,刨细热炒后放进"油河"里榨,清油便哗哗地流出来.
椰乡人终年累月吃用椰子油,既富有营养又很环保,使椰乡人健康长寿,成为全国"长寿之乡".
椰雕工艺品是"椰文化"的代表作,师傅们利用椰衣、椰壳进行精雕细刻,制成"杯、碗、樽"、"鱼、龙、鸟、兽"形式多样的艺术品.
这些文化产品不仅产生经济效益,而且给人以美感,陶治生活情操.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椰子加工业蓬勃发展,"天然椰子汁"赫然上了国宴,为椰乡增添光彩.
椰子糖果、椰子蓉、椰子粉各种椰字产品遍及海内外,前景一路看好.
椰恩犹如春风化雨,润泽椰乡,造福椰乡.

总之,椰子树全身是宝,而这些宝却一点也不留给自己,全部恩赐给人类.
鲁迅曾赞扬牛的奉献精神,"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
椰树不也是如此吗默默奉献,不求回报,鞠躬尽瘁,恩深似海.
椰景椰子树是世界上最美的树种之一.
它笔直伟岸,顶天立地,英姿勃勃,是植物王国中的美君子.
它没有旁枝逸出,一枝独秀,潇洒脱俗;它四季常青,花黄果青,朴实无华;它随地生长,有的在海岸线边横卧,如枕波涛;有的在河岸两边亭亭玉立,如礼仪小姐;有的在半山腰上耸立,笑迎晨曦;有的在丛林中逸出,卓而不群.
在和蔼融洽的椰子大家庭里,椰树千姿百态,丰富多彩.
有的贴近亲昵,俨如情侣;有的呵护拉扯,状如母子;有的亲热携手,恰如姐妹.
总之,椰子树无论在任何环境下,都自成美景,即使是一株,也称独特.

椰子树群居群长,形成椰林,那景观更是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著名的东郊椰林,是中国十大海滨风景区之一,以中国海滨椰子最多、最美、最具椰风海韵特色著称.
在这里,椰树仙聚,沿海岸线延伸十几里.
登高东望,左边是苍翠碧绿的"椰海",右边是蔚蓝无际的大海,一条白色的海岸线将其隔开.
"两海"相辅相成,"蓝""绿"互衬,形成稀世景观.
我置身于东郊椰林,心灵触动,灵感顿生,遂吟一首诗抒发情感:"仙椰降聚东海边,海蓝地绿一线牵.
根植田畴伴稻菽,情钟农家伫檐前.
银滩赏月涛声美,木楼追梦透温馨.
更喜韵风酿玉液,碧湾渔歌醉游人".
这首诗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东郊椰林旖旎的景观.

在椰乡,"美景皆自椰树出",处处椰树,处处美景.
因此,观赏椰景,不一定在游人如织的"东郊椰林"、"高隆湾"、"椰子大观园"等旅游区观看.
在村落山野,阳光普照,凉风习习,观看椰子树,细细品嚼,那种情趣,如喝浓茶,余品无穷,大有返朴归真之感.
你看,那棵椰子树,超群脱族,标新立异,竟然旁枝逸出,一体三梢,梢梢结果,给人以新的体验和美感,印象深刻.

2009年9月,中国海南航天发射场在文昌破土动工,椰乡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长七"、"长五"火箭发射时,四方游客,云集椰林,人们在椰风海韵滨海观测点观看火箭发射,只见椰林中火箭腾空而起,红焰四射,仿佛朝霞喷薄,红日东升,在人的一片欢呼声中,火箭直奔苍穹,步入预定轨道.
自此,椰乡进入了举世瞩目的航天时代,椰林翻开了更加灿料的一页.

美哉,椰景,如诗如画,如歌如幻.
椰品我读过《井冈翠竹》、《白杨礼赞》、《松树的风格》等散文名篇文章,对"翠竹"、"白杨树"、"松树"进行生动细致的描写,展示其形象,发掘其内涵,歌颂其精神,以其高尚的品质昭示教育人,使人们在共鸣中受到启迪和感悟,它们成了人们心眼中的"树君子".
我认为,生长在海南岛的椰子树,除了具备"树君子"的品质外,她年年结果,默默奉献,更值得赞美和讴歌.

椰子树最值得欣赏,但外观椰子树,仅见其形,内观椰子树,则能体会其内涵及精神.
椰子树具有无穷的生命力.
据记载,椰子原产于马来西亚,在海边掉落的椰子果,随海潮飘流,在大风大浪中顽强拼搏,不少椰子果在大海中沉没,生命力最强的终于漂到海南岛的东部海岸,落地生根,成为海南岛第一棵椰子树,然后繁植成椰林.
这是椰子树令人惊叹的传奇故事,它是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树种,是其他植物所不具备的.
你看椰子树,无论土地多瘦脊,多旱、多涝,只要一棵椰子种落在地上,不需施肥和多浇水,它就能茁壮成长,并且生机勃勃,四季常青,苍翠碧绿.
椰子树具有坚轫正直,奋力向上的品质.
椰子树独枝生长,绝不旁枝逸出,以其宠大的根系,吸取营养,凝聚力量,奋力向上,直指苍穹,铸造了它笔直伟岸、顶天立地的身躯,体现了它抱负宏大,眼光深远的气魄,以及"出于丛林而不类"的独特个性.
椰子树朴实无华,表内如一.
它不以繁花招惹人心,哗众取宠,而以平凡的花结出用途广泛的硕果.
它不梳饰打扮,灰色高大的身躯显露出朴素的自然美,而自然的美,才是真美.
椰子树十分包容,与其他植物同一块地生长,虽然躯体高大,却占地最小,并且高风亮节,无旁枝横蔓,磅碍别的树种汲取阳光,在丛林中和睦相处,共沐春风.
椰子树具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它的果实、技叶、躯体,甚至是根部,一切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人类,却默默无闻.
最震撼人心灵的是,椰树以其团队精神,全力抵抗风魔,护村、护人.
每年海南都有台风登陆,特别是前几年"达维"、"威马逊"等风力达十七级以上的超强台风,风强雨骤,所向披靡,各种树木唉声倒地,身残枝拆,无力抗拒,唯独椰树,犹如坚强的卫士,抵御风魔,毫不怯阵,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真是可歌可泣.

啊!
椰子树,我歌颂你!
赞美你!
椰风潇潇九百年前,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穿越悠悠古道,啼啼嗒嗒,碾踏尘土飞扬,从北宋京城开封奔黄州走英州赴惠州,"身行万里半天下",一路风尘仆仆,奔波大半个中国的苏东坡,最后登上一叶小舟横渡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洒下一把辛酸老泪.
九百年后,从首都机场飞往海南的我,穿越悠悠碧空,降落在日夜向往的海南岛,几经辗转到五指山后,坐上一辆脏破的三轮篷车,冒着潇潇山雨,一路颠荡,去新单位报到.
此时,跟老夫子坐马车的感受又有甚么两样呢.
也许是下马威,胃里翻江倒海不得不吐,被呛得满是泪水的双眼,望着路旁亭亭径直的排排椰树,一直延绵向碧浪连天的海岸,仿若踏上古海丝路,历史悠久的古国文明化作一道雨后彩虹.

清风滑过椰树徐徐吹拂,路旁绿椰飒飒,婆娑摇曳,雨珠洒落,把所有郁结荡开.
饮口椰风,舒雅清芳阵阵,如美酒般醇绵.
天香悠悠萦绕心头,让人醉景融情.
五指山的雨很别致,盛夏一到,每天午后,明明天上碧空朗朗,雨就莫名其妙下起来,硕大的雨点挟裹阳光,晶莹透亮,千山万壑莹光闪烁,千树万树披满融晶软玉.
阳光和骤雨较着劲,可到最后,骤雨还是甘拜下风,天蓝醉人,地绿醉人.
洋洋得意的太阳像个刚烈的汉子,喘着粗气,独居苍空傲视一切.
雨倒如婉约多情的女子,温软地依在阳光怀中,享受激情后的绵绵温情.
这确是一道人性的景观,让人感觉到太阳和雨这对恩爱的情侣间,什么叫柔情似水,什么叫含情脉脉,什么叫淋漓尽致,什么叫波澜壮阔.
两者交合,万物便落地生根蓬勃茁壮生生不息.
还有道景观,我管叫它"东边日出西边雨",山头与山头之间,不过百余米,这边大雨滂沱,那边却日照朗照.
我想,是太阳和雨这对小情侣又溜进山里对歌偷情播爱.
雨丝阴柔,阳光硬朗,二者交融处,便是葱茏的椰林,一半披满阳光,一半浴在山雨,一暗一亮,阴阳分明,在播孕生命的力度里,仿佛听到爱的喘息如此美妙.
这同样是道人性的景观,是自然赋予人间一个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

椰风拂过,婀娜的椰伞把雨点撒落.
我苍凉的心境被场场大雨浇透,从雨后清香淡淡的空气中,渐渐品味出别样一番滋味.
雨过天晴,一脉清新的和风拂过椰林,一阵清澈的微响掠过发梢,胸腔里脑子里耳朵里顿时填满清幽的椰香.
这风,纯净而明澈,雅致而恬静.
我想,苏东坡当年上海岛,他满怀的忧郁苦闷,是不是被椰风融化难说,但他留下"垂空旋取海棕子(椰子),束发装成老法师"的诗句,甚觉有趣.
其实他并没有人们所传颂的那般快乐.
他在海南岛前后也就不到四个年头,公元1097年4月,自惠州贬所远徙儋耳,路过澄迈通潮阁时,登上阁楼,东坡把目光投向茫无边际的碧海长天,粼粼波光把浑浊的目光引向无尽的烟波,他陡然想到遥遥无期的归途,想到风云变幻的人生,情绪开始激动,忙转身回望郁郁苍苍的琼州大地,禁不住老泪纵横.
是真正听到椰风的清唱,还是感应到海韵的妙趣纷繁的心境激起奔涌不断的诗情,于是挥毫抒怀,一把老泪一句诗.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这与他被贬逐琼州渡海之前的心情十分吻合:"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
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
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
"作为读者,或者文人,都会为东坡掬一捧同情之泪.
都有种同感,大文豪凭啥要到蛮荒之岛去受苦.
于是,大家都明了什么叫冤枉,什么叫失意,什么叫落难.
对韩昌黎是这样,对柳子厚也是这样,对白香山同样是这样,往往这些弄诗作文的人,要么常被贬斥,要么政治上找不到出路,像李贺、像姜夔等等.
在人们心目中,强烈的悲愤共鸣.
可是我时常想,大文豪难道就不该去艰苦之地难道他们乘坐一次木舟渡海就喊冤叫屈他们就该坐守朱门豪宅,余暇时闭门造车作诗几首其实未必,宽阔的海面能拓宽胸襟,涌动的浪波可澎湃激情,荒夷之地可绽放灵感火花.

椰影婀娜,亭亭径直,身处蛮荒而风情万种,头顶烈日而婆娑洒脱.
被贬谪海南的高官文豪谁有这般风度都忧心忡忡,悲苦叫冤.
若是既要想干出业绩,又要贪图安逸舒适的话,那么干脆去职返乡,要么学陶潜做个隐士,要么学柳三变,什么官爵不要,"且去填词"罢.
我倒佩服柳三变,一个混迹在秦楼楚馆讨生活,与歌妓们流连忘返的落泊文人,能在中国文学史上撑起一方天空,确实不易.
在当时封建意识极浓、仁礼道德思想一统天下、所谓的正人君子当政把朝的社会里,在夹缝中求生的柳三变能把词作到如此地步,已很了不起.
比起那些身居要职、吃皇粮说假话的范仲淹、晏殊、欧阳修、王安石等大文豪,柳三变对中国文学的贡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些高官文豪整日吃饱喝足,打着饱嗝吟着诗文,有美如天仙的三妻四妾和数不清的漂亮丫环伴着,还用得着像衣食无着的柳三变去寻花问柳吗正是这样,柳三变才为歌妓们写出"万里丹霞,何妨携手同归去!
永弃烟花伴侣!
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的痛切呼声.
在任何社会,妓女永远是个被人遗弃的社会群体,尤其是在这个有着悠久封建文明的国度里,她们的悲惨命运,恐怕只有老柳在真正为她们奔走疾呼填词讴歌.

从北京来海南之前,有人玩笑说:去那里须得养好身体.
我没听懂.
等来到海南之后,才发现海南是个实实在在的海南.
在五指山里,人倒少了世尘的惊扰,空灵之中,虚静之极,我常独坐一隅倾听椰风.
这绝不是秦巴山卷着雪籽的松涛,也不是黄土高坡掺着泥沙的浊风,更不像腊子口夹着石子的沙尘暴.
这里的椰风,是一种可感可闻可细细品味的清风,它带着天籁的韵律,带着生命的弹性,带着人性的感悟,带着青春的乳香,清新而纯净,从发际,从眉梢,从唇齿间轻轻滑过.
习习椰风清爽,人倒悠然自在.
尤其阵雨过后,还飘有少许微雨,此时静卧椰林细听,风潇潇,雨潇潇,绿圆溜溜的椰果水珠凝坠,莹光灼亮,风把三三两两的露珠轻轻摇下,串串晶莹自天滑落,柔丝绵绵,却又干净利落.
一颦一笑都展示出椰风的魅力.
抬头一望,椰林之外,一道彩虹在天空画着绚丽的圆弧.

每在此时,便听到清新明快的黎家丰收曲乘着椰风飘来,竹竿舞跳起来,轻快的舞步踩着音乐的节奏,"啼哒哒——啼哒哒——""哎罗——吆嗬——"竹竿敲出的节奏和黎族青年男女发出的吆喝原汁原味,正如原汁原味的椰风一般纯澈.
这是海南少数民族独特的歌舞,他们沐浴着清洌的椰风,尽情舞蹈歌唱,为丰收为爱情为生活为理想,清爽的歌喉里流泻出清雅的椰香.
我曾听过回民的花儿调,听过蒙马铁毡的悠悠长调,听过青藏游牧的雪域狂歌,听过黄土高坡的铿锵秦腔,听过巫咸古国的五句子歌……但对黎家人在椰风中的清唱,从未听得如此透彻.

在黎家的山兰园里,可见三三两两用直木支起的小哨棚,棚顶盖着一篷茅草,远看像哨台.
这是黎家有名的不寮棚.
最初是黎家人用于看护山兰稻的棚子,以防止鸟兽损害稻谷.
如今,却成黎家青年男女放声高歌,寻找配偶的理想场所.
登上寮棚,恬淡的椰风从胸口拂过,顿时,人就会感觉到洒脱清新的椰风就是妙龄少女的青春气息,就是多情少女淡淡的体香,就是青春绵绵的芳唇,人不知不觉就沉醉,进入迷狂.
感性的风,丰润柔滑,在耳畔轻轻滑摩,酥痒淡淡,心神畅快淋漓接受大自然的涤荡.
这是怎样一种轻松感,人已超然脱俗,倒如自然界中一只欢快的神鸟.

不经意中,一串土生土长的歌谣从寮棚婉约而来:"月照寮棚闪起光,阿妹唱歌我心慌,今昏与妹成双对,死都不忘山兰园.
"这是回归自然的恋歌,歌声蜿蜒而去,柔滑的椰风拖着尾音,在椰树缠绕,在丛林盘旋.
一对有缘的爱情鸟,这边呼,那边开始回应:"山兰园里立誓言,月下只有妹跟哥,山兰米酒陪哥,阿哥赶紧送槟榔.
"这是纯自然的恋歌,不掺半点虚假.
在这个被物化且生满铜锈的社会里,又有几对情侣能把情歌唱得如此动情这情歌在黎家的土地上蓬勃茁壮了一代又一代人.
这歌,那些贬谪的文人是听不到的,他们只能用一个官吏的眼光去看海南,怨气中生.

身处海南,却无从面对沧海,无法细品椰风,这倒是悲哀.
由此想起600年前的明人郑和,他率领船队,历经28年,七下西洋.
帆桅林立,旌旗猎猎,行程近十万里,先后访问3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辟出一条连通世界的海上丝路.
郑和一生同样充满坎坷,把一生最珍贵的时光交与海风浊浪,在继承中国古代天体测量成就的基础上,使用"过洋牵星术"勾画出流传千古的《郑和航海图》,为世界传播着友谊和文明的种子.
一系列屈指可数的政绩,那些怀才不遇、或喊冤叫苦的文人无法相比.
韩昌黎在潮州虽然治理瘴河,柳子厚在柳州虽然设法赎回许多被典质的贫苦人家子女.
但是,郑和傲立船头直面海天的气慨谁能相比足迹遍布南海以西广袤的海域,船队在滔滔海面耕出的诗行同样也吟红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天空.

郑和不仅把海悟透,还把整个大陆悟透,甚至把整个社会、整个人生也悟透.
那些谪居海南的文豪们,无论装模作样得如何乐观豁达,也无法面对沧海之浩淼,也无从感受椰风的神韵.
海岸常有椰树横斜过金沙滩,身躯斜卧而腰不弯折、头不低垂,与海相戏,身处逆境依然顽强地浪漫.
这些文豪究竟有没有去面对过倾听过我想,压根没有.
不仅他们,就是当前一些往来海南岛的旅游者,他们都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如潮水一般离去,可谁能真正领悟到椰风的意趣谁又能听出海韵的神妙在苏东坡被贬逐到海南的前后,也有五位倍受海南人尊重的人谪居此地,被称之为"五公",如今,镀金的塑像供在五公祠内,让一代代的海南人为之叩拜一个又一个世纪.
他们一个比一个失落,一个比一个叫冤.
这胸怀怎能容下大志这也许是文人的通病.
只能吟诗作文,就老老实实去做文章,别去官场掺乎,就别老想得什么志.
玩权术需要手腕和花招,需要心狠手辣尔诈我虞,需要阿臾奉承谄上欺下……一介文弱书生,又几个像郑和一样大彻大悟在海口,我多次想到五公祠去叩拜他们,可实在弯不下腰身,他们确实没有多少东西值得我去拜谒.
但海口白沙津我倒要去走一走,老街骑楼我倒要去拜一拜,尽管带有浓郁的西洋风味,但却是古代"海上丝路"停泊的港口,是丝路上盛开出的奇葩,是乡根难忘的海南侨民回归故土,在椰乡轻拂中绽放的悠悠乡愁.
走在骑楼老街,我多想邀约远古的东坡老先生来此一走,毕竟我与他同乡,虽然我也数经诬陷,但我只是一介无名小辈,尽管我们之间有九百余年的跨度,乡音难改,但在异乡的古街上,在婀娜的椰树下,相信自己还是能与老夫子推心置腹细听椰风,静品海韵.

欲与东坡拉近距离,须饮一杯马蹄井的水,这老井是苏东坡为海南人做的一件实事,虽微不足道,但善良的老百姓铭记心,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作为一个官吏为他们办的一件实事.
其实,中国的官很好做,只要不欺压百姓,不贪污腐败,哪怕他只为百姓做一点点实事,比如打一口井,世世代代的百姓便牢记在心,便修祠造庙祭奠.
这不是没有道理,看看东坡祠,看看五公祠,看看整个华夏大地上无数的祠堂和庙宇,以古名人命名的祠庙究竟有多少,谁也很难统计.
东坡能为百姓打下一口水井,已功德无量.
此井建于东坡来海南的次年之秋,井址位于儋州市中和镇坡井村,石质的井壁被井绳勒起条条纤痕,正无言地向世人诉说久远的苍凉.
九百年过去,悠长的历史刻进无字的史书.
一代一代的村人在此汲水,噗咚噗咚的打水声在清绵的椰风中,从九百年前的秋天傍晚一直响到今天的清晨,挑走多少日月星辰,也荡走多少酸甜苦辣.
三十三万余个日日夜夜,古老的井壁爬满浅绿绒绒的青苔.
我伏身捧水掬上一口,甘洌的水质滑过喉头,顿时凉口生津.
明澈的井水荡漾,洗涤着幽蓝的天穹.
伏在井边倾听椰风,一阵飒啦啦轻响,风自椰树叶间滑出,如井底汩汩的泉声一样澈亮.
是伏波将军马援的战马在探颈引水,还是胡铨的箫管在悠悠吹歌,还是海瑞来自大陆拍响的令牌,还是冼夫人舞剑携起的嘘啸.
此时椰风如唱,仿如空中流响的清泉,细细密密的节奏,把人每个毛孔,整个身心都涤荡得一尘不染.

一晃,在椰风中不知不觉度过十余年,椰风的清香留在衣襟上鼻尖上眉头上,溶进谈吐中,傲而不屈,简而不奢,雅而不俗.
那天登上海拔高达1867米的五指山巅,整个海南岛都被我踩在脚下,极目远眺,眼前浮现出无边的椰林,椰浪绵延涌向广阔的南海.
我仿佛看到那支下西洋的浩荡船队,驶过椰海,划破海浪,一条洁白的海上丝路通向辽远.
这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地方,我倒成一颗铆钉,天与地就这样被我铆在一起.
我联地通天的思想,成为二者交心融情的秘密通道.
我血液里漾动的椰风,将洒脱雅淡的气息,散布整个天空.
此刻,我深感遗憾的是,当年苏东坡为啥不到此处,"五公"为何不来此处这里是洞开他们狭隘心胸的最好去处.
一缕清香淡淡的椰风,一溜儿润湿柔柔的薄云,可以洗去满身的烦恼和疲惫,也可以荡去千古文明带给他们的虚荣和浮华.
文学艺术需要这样的境界,为人之道也需要这样的感悟.
唐朝诗人杜甫登泰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李敬方登天台山"坐冀无云物,分明见北辰",章孝标登紫微山"尘喧都不到,安得此忘情",柴夔登九华山"北截吴门疑地尽,南连楚界觉天低"等等,都在释放与寻觅中攫取一种豁朗的心境.
东坡当年有条件登监五指山,更有机会感受凌云听椰的意境,为何没曾来过我想,他敏感的内心虽能融入一个儋耳,但狭窄的心胸无法容纳一个偌大的海南.
我面对长天一声吆喝,山云凝止,清风凝止,世界万物都顿然凝止.
朗晴的天空突然感动,下起一场小雨,不大,刚好沾湿衣襟.
凝止的椰风沾在眉头上、鼻尖上、唇齿间,醇香浸透整个人生.
这是五指山特有的景观,山间薄云是位美丽多情的妙女子,只要你发出一声雄性的喝吼,她就感动了,就会依在你的肩头轻轻啜泣,就会用嫩腴丰满的脸蛋轻轻拂你,就会用纤纤玉手的椰风摩挲你.
你无须担心,那是幸福的喜泪,那是青春高潮的芳香,那是缠缠绵绵的热恋.
天地阴阳以人为媒,在一种和谐优美的韵律中交融……此时,工作生活中的许多恼心之事,都抛之脑后,我沐浴在悠悠椰风,独处高山一隅,独享天伦之乐.

当第一次走出椰风潇潇的海南岛出差京城,再也听不到椰风中的宁静与清新,浮躁与虚华弥满天空.
此时,倒觉自己恰如一粒被椰风吹过海峡的尘埃,从九百年前悄然飘来,与离岛赴京的东坡先生邂逅于那辆碾轧过漫长历史的古老马车,在混浊的时空中游离……寻找阿哥树椰树在我这个北方人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之树.
知道它名字那年,我是个七岁的孩童,三个女孩的姐姐.
1982年春节前夕,常年在外奔波的父亲,带回来一个碗口般大圆头圆脑的糙皮麻球,他告诉我们这是椰子,椰树的果实.
我和母亲轮流抚摸硬如坚石的粗糙麻球,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它与好吃的水果联系在一起.
摸索半天无处下嘴,只好放弃.
我认为父亲是故意耍逗我们,把椰子扔到地上以示抗议.
椰子落地弹起,砸在母亲脚面上,疼得她直咧嘴.
母亲抬脚要把椰子踢出去,父亲拦住,呵呵笑着捡起椰子,叫她去草垛上寻几根没被碌碡压扁的麦秸秆来.
母亲出门去找麦秸秆了,父亲取来剪刀、锥子锤子还有锯,在椰子上剪剪敲敲鼓捣半天,椰子上出现了两个黑黝黝的深洞.
母亲拿着符合要求的麦秸秆回来了.
父亲选了一根茎秆较长的剪去两端结节,插进椰洞,示意母亲吸一口.
母亲惊慌地连连后退.
我和妹妹们望着乱麻丛生犹如受伤猴头的椰子,也躲到了母亲身后.
父亲嘴巴一咧,笑出声来,捧起他那件令人恐怖的作品,嘴巴叼住了麦秸秆.
父亲用力吮吸,我听到了一串很响的咕噜声.
母亲惊恐地盯着父亲,忘记了阻止.
直到父亲松开吸管,发出"哎呀……真甜"的惊叹,我们才清醒过来.
母亲惊愕道:里面什么东西啊你瞎喝,中毒了怎么办父亲把椰子送到母亲面前,说:椰子汁!
很甜.
真的,我不骗你!

盯着一脸享受的父亲,母亲迟疑地吸了一小口,又吸了一大口,惊喜地笑了.
母亲从父亲手里夺过椰子,命令我和妹妹们排队站好,然后把椰子捧到我嘴边,喜滋滋地说:真的很甜,快尝尝!
我最信任母亲了,用力吸满一口,未及咽下,母亲已经收回椰子,捧到了二妹的嘴边.
二妹看着母亲,又看看腮帮鼓鼓的我,咬住了秸秆吸管.
我慢慢地吞咽,一股甘甜的醇汁,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顿时满鼻苗香.
既浓郁又清醇青苗香,让我想起了春天三月雨后麦田里的味道.

我贪婪地望着还在畅饮的二妹,心说:我要不是老大该多好,就可以多喝几口了.
轮了一圈,又该我喝.
我使出全身力气,只吸出几滴.
看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父亲嘿嘿笑两声,拿过锯子,把空了的椰子按在桌边,咬牙切齿地锯了起来.
我们好奇地盯着钢锯在父亲手中一上一下,搞不清他为啥要跟空了的椰子过不去.
大约一杯茶的功夫,椰子被父亲锯成了两瓣.
父亲洗净沾满锯末的两瓣椰壳,我看见壳里粘着一层成人指头那么厚的"白雪".
父亲用汤勺挖起一块白雪,说:这是椰肉!

椰子有汁,还有肉我惊奇地瞪大眼睛,盯着勺子里那团像要融化的椰肉不放.
父亲不吃椰肉,他说在海南吃腻了.
母亲也不吃,让我们先吃.
第一口椰肉,母亲给了我.
我吃了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可是妹妹们吃的时候,都抓住勺子不愿撒手.
我生气了,与她们争抢起来.
父亲和母亲看着我们,笑着,眼里含着晶晶亮的泪.

空了的椰壳,被母亲用作舀水和舀面的瓢.
母亲说,椰壳比葫芦瓢结实多了,怎么摔都不坏.
家里来亲戚时,若饭碗不够用,两个椰瓢,便被送上饭桌救急.
我家吃过"叶子"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
乡亲们惊讶南方的"叶子"跟北方的叶子长的竟然不一样.
有汁,有肉,还能当瓢碗用.
乡亲们羡慕我们喝过"叶子"的汁吃过"叶子"的肉,母亲恳请父亲:如果你再去南方,多带几个椰子回来吧!
让乡亲们也尝尝.
父亲摇摇头说:不是南方就长椰子的.
南海的海南岛上,才有椰树.
海南岛太远了,去一趟不容易.
北方人能去一回海南,是一辈子的福气.
这辈子,我可能不会再去了!

七岁的我,记住了椰树生在一个叫海南岛的地方.
七岁的心田里,种下一个梦:长大了,我要去海南岛看椰树、摘椰子.
喝个痛快,吃个痛快.
椰树最初给我的印象是美味.
那么四年后,椰树给我的,则是深深的失望.
十一岁那年的一个夏夜,流动放映队来到了我们村.
当银幕上出现了在一种从未见过的高树时,我听见身旁有人说"这是椰树嘢",刹间心跳如击鼓.
可是,我盯着椰树那粗根细顶、倾斜弯曲的株干,和细顶上四散的修长冠叶,以及躲在茎叶根部挨挨挤挤的椰子,脑中竟然出现了母鸡孵蛋和一把破伞的情景,顿倍感失望:这种披头散发并不丰满的怪树,就是椰树就是我七岁种下的那个梦它单冠独项,没有一枝手足.
身体倾斜弯曲像要随时跌倒,看起来那么的孤廖,那么的纤弱.
这样的树,竟能结出超常结实的果子.
估计果子成熟时,它便油尽灯枯死去了.

我不再注目椰树,转睛观看树下的红衣人,为吴琼花多劫的命运揪心;为她与命运抗争宁死不屈的反抗精神感动;为海南琼花们团结一心不畏牺牲抗击恶霸的坚强意志摩拳擦掌.
影片结束,吴琼花印在了我心里,椰树淡去了.

一年后,因家境窘迫,我辍学了.
放下心爱的书包扛起锄头,当思想和身体疲惫时,吴琼花的故事与精神,成了滋润我心田的一缕清泉.
岁至成年,家境渐好,椰子也已是北方果市的常见物.
再吮汁食肉,已然没有了童年时期的青苗香味.
对椰树一名和影像图片,也不再敏感.

2015年初秋,我去广东探望嫁在惠州的二妹.
二妹说:姐呀,你不是从小就想去海南看椰树吗惠州离海南不远了,我陪你去吧!
想想也对.
难得来一回南方,不去海南转转,是有些可惜.
第二天,我和二妹从广州乘机飞往美誉椰城的海口市.
飞机俯落时,隔空鸟瞰,满眼尽是朵朵绿云.
置身椰城,发觉眼前数不清的椰树,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它们有的高大粗壮,像一位撑着巨伞的伟岸绅士;有的个矮体胖、肚大如罐,像个吃饱喝足的嗜酒财主;有的高挑纤瘦,像邻家那个漂亮的减肥姑娘.
所见的椰树虽然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株干一概端正挺拔.
我不禁疑惑:此地的椰树,怎么跟当年电影里的不一样呢漫步椰城,发现街道两旁的体态各异的椰树也都端庄挺拔.
我请教几位在椰树下下棋的当地阿公:这些椰树,怎么这么直呢一位年长的阿公答:也有弯的.
想看阿哥树,得去大海边.
我问老阿公:阿哥树是什么树老阿公说:阿哥树就是椰树嘛!
真正的阿哥树,长在海边,不是这些.
我又问:椰树为什么叫阿哥树真正的阿哥树是什么意思老阿公陷入沉思,似乎在回忆什么.
另一位年轻些的阿公说:阿哥树是老辈人对椰树的叫法,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知道不是所有椰树都配叫阿哥树,海边的椰树,才配得上这个称呼.
椰树的区别,无非是舶来品和本地土生两种,阿公们用"配"与"不配"来提升本地品种的地位,是矫情,还是另有典故呢我怀揣着好奇,与二妹来到了三亚市的海湾.
海边的椰树,果然与内陆城中的不同.
它们品种单一,尽管也是高矮胖瘦不等,但多半朝着大海方向倾斜弯曲.
最近海岸的一排,甚至匍匐着向海而生.
走近它们,我立刻倍觉熟悉亲切,同时又心生疑问:常受风袭的树木,应该是顺风歪倒才对.
这里的椰树,为何偏偏曲身向着大海,逆风生长呢少年曾疑童年梦,人到中年又返真.
我没有想到,童年种下的椰树梦,在少年时期湮灭,岁入中年,竟又生根发芽了.
是怀旧所致还是面对真实的椰树,视觉和感官改变了最初的直觉似是,似又不是.
梦的种子,明明还是椰树.
可是芽,已经不是当年的芽了.

为什么老电影里与琼花们形影不离是这个品种的椰树它们为什么要逆风生长为什么叫阿哥树为什么只有海边的椰树,才配叫阿哥树站在三亚湾的椰林里,我迫切地想找到答案.
也许是生在庐山中的缘故吧.
我询问当地的老乡,咨询景区的管理人员和导游,他们都表示只听说过"椰子姑娘",没听说过阿哥树.
至于称呼来历和海边椰树为何逆风生长,更说不出所以然了.
夜宿海滨酒店,我登网搜索,搜到的也是"椰子姑娘"为了挽救干旱海民的生命,变身椰树的传说.

阿哥树,它的名字为何无人知晓它的典故,到底藏在哪里次日,天气不太好.
空中乌云滚滚,劲风嗖嗖地刮,像是有雨要来.
我打开窗子欣赏雨前海景.
窗前有几株曾被少年的我想象成母鸡孵蛋和破伞的那种椰树,它们合着风来、风收的节奏,弹性地摇摆着.
株干在风收时反弹的力道与弧线,比被风来时要大许多.
我第一次见树和风打太极拳,看呆了.

暴雨沿海袭来,劲风突变,变为怒风卷起疯癫的恶浪,呼啸着扑上海岸.
我探身去关窗户,意外发现海边的椰树变成了活的人.
它们脚定沙滩,躬身向海.
弯曲的身体,分明就是一张弹性十足的弓;头顶的凤尾叶,分明就是一杆杆巨大的箭.
叶箭配合着柔韧的弓身,用力抽打突袭海岸的怒风,推拥侵略沙滩的恶浪.
似乎要用身体和头颅,将肆虐的怒风与恶浪赶走.

它们齐心阻挡,怒风的啸声低沉了;它们合力反击,恶浪的劲头削弱了.
凝目海岸边与怒风恶浪搏斗的椰树,我诧然发现它们都不挂椰果,忽然找到了那么多为什么的答案.
狂风暴雨中,我仿佛听见阿哥树们在喊:来吧!
绝不折断,除非将我连根拔起!
阿哥树,原来是保护南国人民的海疆卫士;它的根部那么粗壮,原来是为了抓住沙滩,不被摧倒;身体倾斜、弯向海面,呈推的姿势,原来是做好了长期抗击风暴的准备.
不信你看,越近海线的阿哥树,根部越粗壮,身体越倾斜弯曲,头颅越高昂.
就算脚下沙壤被浊浪掏空,也要匍匐于海面,做挡风阻浪的第一道生命之盾.
宁倒不折的阿哥树们,不正是"只要打不死就要跑"、"不消灭恶霸决不罢休"的琼花式海南人的化身吗椰城阿公们想告诉我的,应该就是椰树这种与海南人一样宁倒不折反抗到底的不屈精神吧!
他们认为只有海边的椰树才配叫阿哥树,可能是海边的椰树不结果实,承受的磨难也要比内陆的椰树多的多的缘故吧!

是啊!
海边的椰树不叫阿哥,谁又能够呢回椰城途中,我又听到了一个说法:椰树通人情,远离人群就不结果.
房前屋后椰树上结的椰子,汁最醇,肉最润.
椰树通人性,常年挂果.
一旦不再结果,不久就会自己倒下.
椰子曾是海南人的救命树.
当年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因为有椰树,海南没有饿死一个人.
因此,海南人极爱椰树,从不主动砍伐.

我突然觉得,椰城阿公"只有海边的椰树才配叫阿哥树"的说法不妥.
回去如能再相遇,我要告诉他们:内陆的椰树,也配叫阿哥树.
内陆的阿哥树们,展现了椰树的健美与勤劳,集观赏与收获于一身;海边的阿哥树展现了椰树的力量与坚强,集品格与精神于一体.
因有海边阿哥树阻挡了风暴的脚步,削弱了风暴的气势,内陆的阿哥树们,才得以茁壮成长,才得以结出丰硕的果实.

南国有嘉木,硕果入北域.
硬汉粗糙面,胸藏脂玉露.
若说早年椰树给我的印象是一记美味.
那么33年后,阿哥树传导给我的,则是一种精神,一种只有海南人才具有的阿哥树精神.
阿哥树啊!
南国海疆的卫士,我走了!
我想,我还会再来.
带着父亲母亲一起来!
妈妈抱住了一棵椰树红土地肥沃,椰树长得又粗又壮,结的椰果个大水满.
来自椰树之乡的文昌,流行的口语一直说着"海南椰子冠中国,文昌椰子冠海南".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出生在文昌县南部的国营农场.
那时生活还清苦,住的瓦房裂缝好大好大的,老鼠都可以钻进去.
小厨房是用茅草掺和泥浆打成墙的,顶部全部用茅草铺盖.
两处之间要走一段斜坡泥土路.
整幢住房前后均是椰树,小厨房周围也都是椰树.

妈妈姓谢,是个知青,颇有知青风骨.
刮风下雨了,她喜欢透过窗户看雨景,椰树不枝不蔓,伟岸挺拔,羽叶撑天,傲立天地间,任凭雨淋树根不腐烂,任凭风刮树干不折断.
妈妈为成全爸爸的事业追求和哺育我,一直没有回城.
苦熬十年"面朝红土背朝天"生活后,才好不容易调上场部缝纫组.
她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缝纫工,别人每天上班干八小时,她每天起码要干十二小时.
缝纫工作损眼费神多,她坚持高质量低收费,获得收入不高的当地群众的好口碑.
也正因得到群众的认可,无形中又加重加大她的工作量,看到一张张专找她做新衣服,或修补旧衣服的笑脸,她无法拒绝.
一个雨后的中午,妈妈匆匆下班后,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个小锅跑厨房,在泥泞的小路上,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小锅里的米糊洒了一地,妈妈跌倒后滚了一身泥巴,刚四岁的我也一样滚落泥泞地里,幸好妈妈依然紧抱着我,另一只刚掉去小锅的手顺势抱住一颗椰树,避免了滚下坡底的危险,妈妈挣扎站起来后说了一句"真感谢这棵椰树".

同样就在我四岁这一年,马上就要就要到春节了,粤东老家的公公婆婆、外公外婆都渴望我们小家庭三口回去团聚,奈何爸爸正准备考试没空探亲,只有妈妈带我坐船去坐船回.
去时风小浪小没问题,可回来狂风巨浪惊煞人,妈妈由于长期超负荷劳作,身体严重虚脱,几十个小时的大海狂风巨浪颠簸,开始把吃进肚里的饭菜很快就吐光了,接着吐酸水,最后老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但吐出来的是极苦涩的胆汁了.
尽管她吐得死去活来,却仍一手搂着我.
上船后我们的行李全靠同行的农友帮扛,上秀英码头车送海秀路和海府路的交汇处终点站,终于看到海府路上的建国旅店和海南旅店这两所当时海南最热闹的旅馆了,再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椰树,摇曳如同列队点头致意的迎宾队,妈妈喝了一口椰子水,憔悴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又过一年,爸爸经过半年苦苦应考,终于考上干部专修科外出脱产学习,我也变得更调皮,但也更记事了.
一天下午下课后在幼儿园大班等待妈妈来接我.
知道妈妈工作忙,经常是送我最早,接我最晚,便与几个同样调皮的男孩子在露天娱乐场追赶起来,突然踩错一脚从滑梯顶端掉下来,当场摔断了手!
幼儿园火速通知了我妈,我妈也火速赶到幼儿园.
闻悉离场部三里路的一队有个会接骨的老中医,妈妈背起我直奔该队.
一打听,老中医在野外养鸡,夜里看护鸡群也住在野外.

这时天黑了,我妈粗略问明山路和养鸡点,又孤身背着我踏着夜幕寻医去.
走在黑压压的椰林里,路,越来越难走;夜,越来越黑暗.
听着蝉儿和松鼠发出的对叫哀鸣声,毛骨悚然,又听说那一带"竹叶青"毒蛇很多,我在妈妈的背上祈求它们千万不要出来伤害我们喲.
看着忽隐忽现的萤火虫,想起小伙伴相互吓唬时说的妖魔鬼怪,又祈求它们千万要放我们一马去求医哦.
我左手扒拉住妈妈的肩膀,右手护着已折断的小手,也顾不上疼痛了,最后祈求在这黑夜里千万不要碰上坏人哇.
有两次我妈侧身撞上椰子树,她顺势倚靠树干猛喘粗气.
老中医被我妈的精神所感动,带上胶灯探黑采撷回两味青草药,拉住我那折断的右手,细心揣摩,对接复原,夹上椰板,效果尚佳.

长期的超负荷劳作,在隔年我六岁上小学一年级时,妈妈病倒走了!
走在爸爸学有所成,并同时调到上级单位工作之际!
爸爸评价妈妈印象最深、讲得最多的是在农场结婚时,为搭间小厨房一同上山割茅草,在盛夏酷暑的中午,汗湿全身衣服,实在挺不住了,连我爸这个当过兵的男子汉都感到窒息,提议休息一下,只听妈妈轻轻地说:"你休息吧,我再干一会".
在艰难困苦面前,虽然话语平平,却以坚强的毅力让我爸入忆一辈子.
最后她才与爸爸坐在阴凉的椰树下,借椰叶遮阴喘息,共赏战地黄花分外香.

曾经来海南带过我的外婆,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追思谈话中,说我妈与椰树一样坚强,台风可刮倒椰树,但难以刮断树干.
长大后我到妈妈工作过的连队,留队的知青叔叔告诉我,你妈在队里是同批屯垦戍边者第一个入团,第一批当上武装民兵,极少数破格晋升两级工资者.
站在妈妈曾居住过的地方,看着妈妈生前最喜爱的椰树,更深一层品味到椰树的不枝不蔓,伟岸挺拔,羽叶撑天,傲立天地间……椰树椰树小时候没有离开过海南,不知道海南有什么好.
长大后去中原读大学时,才从中原人那里知道了海南的好.
中原的朋友说,海南有高耸入云的五指山,有令人神往的天涯海角,更有着四季飘香的椰树.
将来他一定来海南,一边喝着椰子水,一边欣赏着山川大地,想来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家乡有这么好啊.
从那以后,我就将中原的朋友当成亲人看待了,每次假期返校,我都会从家乡为中原的同学捎带几个椰果,让他们提前领略到了神仙的滋味.
大学毕业后,我娶了一个中原女子为妻,并将自己的小家安在中原.
就这样,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地在中原与海南两地间南来北往的穿梭着,或旅游,或工作,或探亲.
每次离开海南时,我总是回头寻望椰树那深情的身影,她就像是母亲站在山头上,目送离岛远行的儿子,让我在心底感觉到一种甜蜜一种温馨.
每次回归海南时,我总是第一眼追寻椰树那伟岸的身影,她就像是父亲站在家门口,迎接着远行归来的儿子,让我感觉到一种幸福一种欣慰.

为了了解椰树的绝代风华,了解椰树与人的世代情缘.
在一次探亲期间,我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走遍海南的山山水水,感受椰树那壮志凌云的胸怀,领略椰树那旖旎迷人的胜景.
回到中原后,我以一种游子的身份,从中原回望海南,回味那关于椰树点点滴滴的记忆.
这时,我真正感觉到椰树就是海南的象征,海南的魂魄,海南的图腾.
她如一条汹涌澎澎的大江,又如一条千回百转的血脉,时刻萦绕在海南的大地上.
在海南,白天,你随处可见椰树把枝叶插在太阳上面,让万道光芒照耀着她美丽的长发.
晚上,你也可随意看到椰树把倩影靠在月亮上面,让万顷月光飘动着她神秘的风华.

作为海南最神奇的树种,她滋养着海南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海南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刻都不会与她分离……1走进三亚落笔洞昌江皇帝洞,我看到了椰树慈爱的一面.
石器时代,在那个钻木取火投石击兽的年代里,人类与椰树开始相遇,这相遇,如同春风得意遇知音;这相遇,如同患难夫妻誓不分开.
从此,人类对于椰树就表现出了亲近而又依恋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久旱逢甘雨,就是他乡遇故知.

从那时起,椰树就像是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庇护着人类.
不仅为人类提供了丰富的物质食物,还为他们提供了挡风避雨,建造房屋的材料.
可以想像,在那遥远的岁月里,在这个充满勃勃生机而又危机四伏的岛屿上,那些迎风摇曳的椰子树,不知让几多人对它的风姿深情依恋,深情陶醉.
站在海南这两个古人类的遗址前,我似乎又看到那些古人与椰树相互依恋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对椰树的感激之情.
由于交通落后的原因,内地人根本无从知道椰树.
直到秦汉时期,中央王朝才知道椰树的存在.
秦汉时期,中央政府开始开疆扩土,剑指南方,秦设象郡管理南国,包括了今天的海南岛.
西汉时路博德将军在南国土地上纵横驰骋时,听说大海之南还有一个大岛.
于是,他命令打造大船,然后横渡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
这时,首先进入他们视野的就是伟岸挺拔的椰树,这些迎风而动累累硕果的椰树,向北方士兵展现了热带海岛的万种风情.
内地士兵看着这身姿曼妙的树枝,才从本地土著人的嘴里知道了这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水果树,树干笔直,无枝无蔓,巨大的羽毛从树梢伸出.
于是,士兵们从椰树上摘下椰子,外面是翠绿的椰皮,其次是柔软的椰松,接着是坚硬的椰壳,最后见到白嫩的椰肉和甘甜可口的椰水.
吃过椰子后,唇齿生香的路将军才想起有正事要处理,于是,他设置了珠崖与儋耳两郡,将海南正式纳入了帝国的版图.
留下了一部分官吏和士兵后,路将军走上了回归长安之路,当然也带走了不少的椰子.
某一天,史官司马迁也品尝到椰子的幸福滋味,于是,《史记》就留下了椰树椰果光辉的一页.

东汉时期,马援将军率领大军登上了海南岛.
他没有想到,刚登上岛,士兵就倒下一大片,原来,中原人士一到岭南就水土不服病倒一大片,何况是长安的士兵好在人家的随军大夫眼光确实犀利,火速判明病因,大量采摘椰果熬汤治病,此药汤食清热气、补元气、甜爽利口,病倒的士兵一服此药汤,立马又活蹦乱跳地起来.
后来,此药汤就被后人称为清补凉,它香飘四海,成了一种药膳类的小吃,成为了海南的一道名吃.

就这样,刚上岛的马援将军对椰树一见钟情,陶醉在椰子的美味之中,那些灿若朝霞的红椰,红似火球的赤椰,绿如翡翠的青椰,碧像宝石的蓝椰,红白相间的糯椰,黄橙凝重的仙椰……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让他目不应暇,口福不浅.
与此同时,马将军看到了当地土著人饮水不便,于是,他在海南多个地方,在椰树的树荫下,挖出不少的水井,以供军队与百姓使用.
水井的出现,在当时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
从此,人们喝上了卫生的井水.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有些地方对这些水井还保留完好,并给它们取了一个共同的名字——伏波井.

为了纪念这位伏波将军,海南人民在青山绿水之间,在椰树直挺生长的地方,立起了伏波将军的雕像.
如今的椰树,依然开着最优美的羽状复叶,高昂着不屈的头注视天空,把根盘扎在地层深处,将翠绿的臂膊伸展至云彩里,慈爱地守护着脚下的伏波井,也在向着高远的苍穹诉说着伏波将军当年的丰功伟绩.

2走进兴贤祠,我看到了椰树奋发图强勇于向上的一面.
昌化江边,一座古朴小村掩映于椰林的绿色环绕之中,正是这无尽的椰树,让符确奋发图强勇于向上,并得以横空出世,笔破天荒,一举成为了海南第一个进士,时间是在1109年.
对古代的南荒之地海南而言,那就是珠联海甸、笔破天荒的大事.

站在兴贤祠里,我看到了符确凭舟楫之利扬帆于琼州海峡,看到了他过海舍舟坐骡马走在帝国的大地上,奔向遥远的京城东京汴梁;也看到了他坐在殿试的考场里接受皇帝的考试.
他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身影不知影响后世的多少读书人.
好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没有椰树的薰陶,符确都没有勇气从海南走向遥远的帝都.
因为,这段路程太遥远了.

如今,后人用一对联"开琼甲第儒风千秋扬天下,韶化太守功德万代照人间"表达对符确的敬爱,也述说着第一进士的丰功伟绩.
走进了宋氏祖居,我又看到了海南精英的另一种成功.
同样是在椰林的绿色环绕之中,同样是受椰树奋发图强勇于向上精神的薰陶.
宋耀如不再选择北上,而是在大清帝国打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一丝裂缝里,选择了海外找拼,并选择了与大陆帝国不一样的教育方式培养自己的儿女.
这些孩子,后来在中华民国的历史上,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里,谱写了一曲宋氏王朝的交响曲,书写出海南人才盛况的新篇章.

如今的海南人民,同样受着椰树这种精神的影响,他们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海外打拼,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海南人民走向成功的光辉篇章.
3十年前,妻子从中原回海南来探亲.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到三亚旅游.
三亚友人知道我第一次来三亚,他笑着说,没想到你跑过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却没有来过家门口的三亚,你去看一下大小洞天的鉴真登岸雕像,这样,你就能够看到椰树最包容的一面,她包容了天和地,包容了人与自然,当然也包容来自内地的人才.

于是,我带上妻儿,坐上出租车,向目的地出发,一路上只见椰树参天,绿荫环绕,天蓝,树绿,花艳;虫鸣,鸟叫,石静.
终于,我站在了群雕的面前,眼前的群雕是组高达七八米的大型雕塑,以大块花岗岩石为原材料.
塑像是鉴真师徒五人面向大海,石头的质感凸现五人面对危情的刚毅之态.

公元743年,鉴真带着佛门精英祥彦、思托等14人,水手18人和其他3人,一行共35人,进行首次东渡.
船经扬州新河起航,没有成功.
接下来,生性刚毅的鉴真又进行了第二、第三、第四次渡海尝试,每一次出海都困难重重,都以失败而告终.

五年后,鉴真壮志未减,又进行第五次东渡.
在扬州新河上船,东下至狼山.
没想到遇上台风,一时间"风急波峻,水黑如墨",船在汪洋大海中,一时如登高山,一时如坠深谷,失去控制.
就这样,大船随东北方向的季风,一直朝南飘.
在漂泊的过程中,船上的淡水吃完了,死神似乎也向他们敞开了怀抱.
这时,他们看到了陆地,看见椰树那长长的羽毛,有风时树影婆娑,没风时也飘逸秀美.

纯朴善良的海南人民热情欢迎鉴真一行的到来,他们用芳香美味的椰子留住了鉴真的心.
鉴真等人登陆后,便把东西摆放在一块坡地上晒.
据《大唐和尚东征传》述,晒场上所晒的衣物、菩萨像、佛具和经书,多达数千件.
仅衣物中的裙衫便有千件、袈裟千件、坐具千张.
还有铜盂、铜碟、铜盘、珠幡等大量供佛用具.
佛像种类也有不少,有宝像金漆泥像、菩萨五顶像、元扇像等.
同时还有大量的经书,如《大集经》、《华严经》、《大湿盘经》和《犬品经》等等.
那些物具可供千人参加大法会用.
海南人民为纪念鉴真,把鉴真等人曾晒过经书等物的坡地称为"晒经坡".

在此期间,鉴真给海南传播佛教文化,丰富了他自己的人生游历,增加了他人生传奇色彩.
公元758年,在鉴真的指导下,海南人民修筑起一座雄伟壮观,具有中州风貌的大云寺正式落成,并种植了大量的椰树.
寺内修筑有堂塔、佛殿、讲堂、砖塔等多层次建筑物.
其结构精巧,布局和谐,气势雄伟,讲堂所采用的鸱尾、三层斗拱等乃唐代建筑的最新成就.
殿上坐着一尊高一丈六尺的释迦牟尼佛像.

大云寺建成后,在椰风海韵之间,鉴真和他的弟子们为大云寺手抄了大量的佛教经典,并以大云寺作为讲坛,向当地民众讲授律、戒、度等佛教要义,传授有关书法、雕刻、医学、建筑、工艺美术等知识,不仅传播佛教文化,也让中原文化在海南有进一步的延伸.
鉴真对医学深有造诣.
在医学方面,他使一些当地人学会了用鼻子的嗅觉、舌头的味觉、手指的触觉等直觉鉴别方法诊断病情.
此外,他还把自己在药物方面的收藏、炮制,配合心得告诉当地民众.

他在海南呆了一年半的时间,后才转回扬州,在眼睛失明的情况下,已入花甲之年的鉴真第六次东渡日本,终于成功.
到达日本后,他传授戒律,度人济世,成为日本律宗的开山始祖,日本人尊称他为"过海大师".

站在鉴真群雕安置处,我远眺大海,只见崖州湾弧弦百里,碧波万倾可尽收眼底,在椰风阵阵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他那荡气回肠精彩华丽的生命乐章,看到了他的包容天下之精神,那种包容,燃烧着不死的激情,不屈的傲骨和生命的光芒.

32007年7月,我到儋州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我们一行人直奔东坡书院.
轿车一路向中和前行,一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椰林掩映中的东坡书院.
说来也巧,这里刚好有个"背诵东坡诗词,免费游览东坡书院"的活动,于是,我来了《题西林壁》和《念奴娇·赤壁怀古》两首诗词,拿到一张免费票.

站在苏东坡雕像前,我看到了椰树不畏艰难乐观向上的一面.
公元1097年,苏东坡以琼州别驾的虚衔贬昌化军(今儋州中和镇)安置.
由于没有地方提供住宿,他在当地名流张中与黎子云的帮助下,以椰树的叶子为原料,搭起一座桄榔庵,并取《汉书·扬雄传》中"载酒问字"的典故命名"载酒堂".

相传苏东坡品尝过当地的椰奶清补凉后极为称叹,当场盛赞:椰树之上采琼浆,捧来一碗白玉香.
从此,苏东坡经常豪饮椰子水,并写下:"美酒生林不待仪"的诗句.
同时他设计了一顶用椰子壳制作的"椰子冠"出门上市,引来人们的好奇和围观,这时,苏东坡抿嘴带笑,摇头晃脑,吟了一首《椰子冠》的诗句: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
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吃货苏东坡一边喝着这天上难得的白玉浆,一边广招门生,一时之间,海南各地的学生闻风而至,师从东坡.
从此,桄榔庵里书声琅琅,弦歌四起,为海南培养出一批饱学的鸿儒,等到苏东坡北归以后,他的学生姜唐佐成为海南的第一个举人,符确更是成了海南的第一个进士,揭开了海南文化史的新篇章.
因为椰树,苏东坡与海南的关系极为密切,于是,他书写了300多首的诗篇,留下了:"我本儋耳人,""九死南荒吾不悔,""海南万里真吾乡"等千古名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离开海南后,苏东坡再没有踏上海南的土地.
如今,唯有东坡书院里的椰树涛声阵阵,时刻都在向后世的人们述说着东坡的乐观主义精神,述说着东坡一生的传奇故事.

4走进崖州学宫,我看到了椰树最温暖的一面.
在崖州学宫里,我看到海南历史的长河里群星闪耀,一个又一个历史巨星都在这里一一闪耀,人物之众多让我不能一一提及.
在这里,我对着一个女人的雕像鞠躬,表达了对她无穷的敬意,她就是黄道婆.
这个女人原本是一个童养媳,因为受不了婆家的凌辱,有一天,她躲上了一条船,原本想着通往北边的北京天津,没想到船却一路南行,开到了崖州这个天涯海角的地方.
下船之后,她才发现言语不通.
也许是她长得心地善良,也许是她长得眉清目秀,很快,她就被当地的百姓收留了下来.

在这里,她看到了闻所未闻的椰树,一排排笔直挺拔,一棵棵气宇轩昂.
那些椰子堆更是随处可见,黄的,绿的,红的,深绿的,嫩绿的……一个个沉着饱满,就如同北方的西瓜一样.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拿起一把大砍刀,对着一个椰子梆梆梆地砍了起来,这种大刀阔斧她闻所未闻,更别提说亲眼见过.
很快,椰子就被砍出了一个口子,里面的椰水被倒到一个碗里递到了她的面前,喝下一口后,她感觉到了那天上人间的味道,淡淡的香,淡淡的甜,淡淡的爽,淡淡的滑,淡淡的幸福味道,从此,她就喜欢上了这种幸福的味道.
因为椰树,她很快就和当地人融为了一体,每天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期间,她独创椰子饭,首先将糯米淘净,浸泡数小时后滤去水分晾干待用;然后取刚结满白瓢的鲜嫩椰子,剥除外衣及硬壳,取出整只肉瓢,在顶端切开小口留盖,倒掉椰子水,将糯米填入椰盅内,同时加入白糖及鲜椰汁,灌入淡鲜奶或沸水,用椰盖封口缚紧,放进盛有清水的锅中加盖,旺火煮沸,然后用慢火煮约两三个小时,糯米熟透胀满后取出;待煮熟的糯米椰盅自然冷却后,用刀顺直势解成若干块两头尖、中间宽的船形块件,装盘即成.
从此以后,椰子饭就成了海南一道舌尖上的美味.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言话不通的地方,竟然有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纺织技术.
她在当地人指导下,很快就掌握本地的方言,也掌握了纺织的技术.
那些黎幕、鞍搭、花被、缦布,瞅着那光彩明亮的黎单、五色鲜艳的黎饰,都让黄道婆看不胜看,爱不释手.

回归家乡以后,黄道婆便将自己的纺织技术推广出去,一时"乌泥泾被不胫而走,广传于大江南北",后来的松江布有"衣被天下"的美称.
只是,有多少人知道,这衣被天下的松江布里头,包含着椰树的几多人间温暖情怀呢.
5走进七坊峒,我看到了椰树威武不屈崇尚自由的一面.
1501年夏季的一天,七坊峒,在一片椰林中,在一棵椰树下,站着如同椰树一样棕色条纹的符南蛇.
他长相非凡、悟性极高,性格独特,从小就喝着椰汁吃着椰肉长大的他,养成了敏锐悍勇、刚直不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椰树一样的品性.
少年时期,他就写下了"不甘随地老,立志破天荒"的诗句,以示自己的远大志向.

此刻,他站在起义队伍的前面,慷慨陈词:"去年,琼州大旱,8月琼州又遭大水灾,水浮民房,粮食欠收,瘟疫流行,尸骨遍野,琼州遍地一派惨象.
朝廷应该在这时候救济百姓,可朝廷却没有这样做.
相反,如今,各州县官府贪得无厌,勾结土司,欺诈百姓,横征暴敛,加上猛如虎的苛捐杂税.
他们强迫我们七坊峒黎民一年交纳额粮800余石,远远超过我们的承受能力.
我们是交也死,不交也死.
如今是官逼民反,我们不得不反.
所以,我们要杀尽贪官污吏,还我们这些黎寨汉乡一个太平的世界.
我们一起向官府发难,会师七坊峒,立志要除尽海南所有的贪官污吏,给海南百姓打造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世界!
"在起义队伍的欢呼声中,早已被押的黎族土司官符亚丹被押到了队伍的前面,符南蛇振臂高呼:"今天我们起义,就用黎贼符亚丹的血来祭旗.
我们要替天行道,还给海南人民一个朗朗乾坤的世界.
"紧接着,一阵号角声就在那片椰林里吹响了起来,遍山漫野到处响起"嘟嘟"的牛角号声,那被符亚丹鲜血祭过的义旗也被高高地举了起来……那些喝着椰汁吃着椰肉长大,拥有着椰树品质一样性格的义军,拿出珍藏多年的铜锣不停地敲起来,还有用两根木棍架起来敲打出各种"咚咚"声响的欢呼声.
起义的人们都执着锋利的弯刀,都拿着明晃晃的标枪,还有那用见血封喉树毒汁浸过的弓矢,在义旗的指挥下,集中优势兵力,向驻守在儋州的官兵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那些官兵平时里对老百姓趾高气扬耀武扬威,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很快就被起义的队伍冲跨了.
这些平日里骑在人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兵死的死,逃的逃.
起义队伍则象群山的豹子和猛虎一样勇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很快就占领了儋州的县城.
紧接着,义旗又指向琼西,队伍开始向昌化、感恩等地进攻.
很快,义军发展到7万人,号称"十万大军".
这在当时人口稀少的海南岛,真是一个奇迹.
义军所过之处,人们都会争着送椰水送椰酒,并且纷纷加入义军.
出现了"三州七县,闻风响应"、"环海州县,峒黎皆应之,撼动海外三千里"的盛况.
就这样,义军攻占了儋州、昌化、感恩与临高等县城……面对义军势如破竹的进攻,琼州官府慌了手脚,他们急忙派出海南守军前往镇压,但敲诈勒索惯了的官兵哪有心机作战,屡战屡败,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很快就被义军消灭了3000人.
官兵战败了消息很快就引起明朝最高统治者的震惊,即命广西"征蛮将军"太子太保毛锐,亲率10万精兵渡过琼州海峡,再加上琼南的守军5万人,共15万兵马对义军进行围剿.
毛锐率领15万官兵所到之处,滥杀无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在敌我力量武器悬殊的情况下,符南蛇面对强敌,丝毫没有一丝的畏惧.
他率领义军多次伏击来犯官兵,给予敌人狠狠打击,在七坊峒、蝙蝠峒等地用奇兵从官兵背后出击,声东击西,歼敌7000多人.
这一时期,符南蛇的义军将毛锐的官军打得团团转,就好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样.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符南蛇指挥的义军一直纵横在琼西琼北广阔的土地上,给官兵以各种各样的打击……1502年12月,经过长时间的战斗,义军的战斗减员相当多.
而源源不断增兵的官兵不减反增.
最后,义军在七坊峒被不断增员的官兵团团包围.
最后的战斗中,符南蛇带兵奋力冲杀,终于冲出重围.
在撤退的过程中,符南蛇给队伍指点了撤兵的路线,并亲自断后阻截官兵,最后他身中百箭坠落七坊塘中,英勇牺牲.
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33岁的座标上,给人民留下了一个永恒的话题.

符南蛇牺牲后,起义队伍为了保存残余力量,向西南方向撤退到保梅岭下一个叫"山竹村"地方.
为甩掉官兵的继续追击,最后率部逃往霸王岭的大森林中,并且在椰树的庇护之下才得以生存下来,并坚持长期的反抗斗争.

符南蛇起义历时一年多的时间,这场轰轰烈烈的起义,是海南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沉重地打击了封建王朝的腐朽统治.
后人将这次海南人民大起义选入中国较大的100次农民起义.
如今,在那些英雄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依然生长着当数不清的椰树,生机盎然,郁郁葱葱,只要有风吹过,那些椰树的叶子就会发出发出"嘟嘟"的声音,就像当年起义时,那些号手们所吹起的号角声……我以穿越岁月的眼光去寻找当年起义队伍的足迹,并叩问苍茫大地,当年的英雄何在这一刻,我听到海南大地的椰树齐声回答:我们就是当年的英雄,我们已经凤凰涅盘,浴火重生,长成了海南大地上的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椰树.

6走进海瑞墓园,我看到了椰树清正廉洁的一面.
在海瑞墓园里,我的心灵沐浴着一种光辉,沐浴着一种神圣,沐浴着一种激情.
千百年来,我们已经很难说清楚,是椰树陪伴着海瑞,还是海瑞依恋着椰树,这两者的合二为一,为海南的文化增添了光彩夺目的一页.

穿过山门,我走近海瑞的雕像,仰望那位老人的铮铮傲骨.
每向他迈近一步,心都要起伏一次.
我来到海瑞的面前,他的目光正对着我,让我感到他苦站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我的到来.
他头戴官帽,手持笏板,一脸沉稳的面容,将他显得有几分苍凉和孤独,但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的面部肌肉在蠕动,嘴唇在沉吟.
他和他的墓园卧在那些椰树丛中,已经成了一首华丽的历史诗篇,那诗是千年不朽,那墓是本色质朴,那墓园的气象是绯红云雾,是万古流芳,是代代相传.

文化大革命后,一部分人就失去了信仰,这些人以人民币为中心,他们变得赤裸裸,这一部分人,使医生、教师等几千年受人尊敬的职业也沾满了铜臭味.
他们缺失了信仰,也就缺失了灵魂,缺失了职业的道德,在金钱利益面前,他们没有信仰的灵魂轰然倒塌.
这些人,在打虎拍蝇的年代里,一个个翻身落马,锒铛入狱.

究其原因,正是这些人,丢失了椰树一样的品质,丢弃了椰树一样的信仰,成为了历史的笑柄.
我们知道,有信仰的民族是可怕的民族,也是最受人尊重的民族,这是古今中外早已熟悉的历史.
信仰可以给人力量,可以引人善良,可以让人无畏.
我不知道缺失信仰的人会不会来到海瑞墓园.
但我知道,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那他们的灵魂深处,就一定拥有一颗坚定信仰之心.
我们知道,一个人,拥有一颗坚定信仰之心,那么他将永往直前.
一个民族,拥有一颗坚定信仰之心,那么他将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从辉煌走向新的辉煌!

海瑞铁面无私、刚直不阿、敢于直言、惩恶扬善、一心为民的精神,无疑已经成为了中华民族一笔巨大财富.
当海瑞铁面无私、敢于直言、惩恶扬善、一心为民的思想影射到中华民族的史册里时,铸成一段感人的历史,铸成一座永恒的丰碑!

千百年前,椰树伴着海瑞从小到大,历经风雨,官海浮沉.
千百年后,椰树又陪伴着海瑞看门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这或许正是椰树的另一种别样年华吧.
可以说,没有椰树那清正廉洁的一面,就没有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海瑞海青天.
7走进临高角,我读到了椰树见多识广的一面.
这里海水澄澈,白沙洁柔,这里的椰树生机盎然,海浪涛声阵阵,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块我们不能遗忘的土地,因为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滩头争夺战,这一战,也揭开了海南解放战争的第一仗.
1950年4月16日傍晚,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第40军的118师和119师的一万八千七百多名人,在兵团副司令员兼40军军长韩先楚、副军长解方的率领下,分乘318艘机帆船和32艘机动船,从雷州半岛的徐闻县灯楼角启航,渡过琼州海峡,以临高角灯塔为目标进发.
于17日凌晨三点多钟在临高角港湾登陆,揭开了海南岛战役的序幕.
解放军在临高角全线登陆后,继而向纵深发展,在黄竹,美亭与敌军决战,打垮敌军主力.
23日,解放海口.
随后,登陆部队与琼崖纵队兵分东,中,西三路追击南逃之敌.
5月1日,全岛宣告解放.

海南解放战役历时58天,一共歼敌三万三千余人,我军伤亡四千六百余人,创造了木船打兵舰渡海作战胜利的奇迹,在中国人民革命战争史上谱写了光辉的一页.
站在四十军解放海南岛战役牺牲烈士纪念碑前,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那一个个名字,我知道,每一个名字,都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史料记载:在这次临高角登陆战役中,一共有811名解放军官兵壮烈牺牲.

我们今天很难知道,当年那些解放军战士冲上临高角海岸的时候,他们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命运差的,也许他们冲上海岸的时候,就会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以至于还没有认真看一眼海南这块土地时,看一眼椰树时,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命运好的,他们躲避过了敌人的子弹,并最终消灭了敌人,当然也喝过椰汁吃过椰肉,活到了和平的年代.

漫步在临高角,我参观至今仍然保存完好的战壕,战壕位于解放公园内.
战壕是在沙地里挖出几条相连的沟,约有数百米长,深有一米,周围用火山石磊起来保护,同时还设有两间地下室和一个碉堡台瞄准敌人.

站在这里,我感觉到战火对我的洗礼!
虽然战争的烽火硝烟已经消失了六十多年,但在这里,见多识广的椰树会无声地告诉你,六十年前,多少年轻的生命在这里停止,今天的教科书说这是一场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战争.
但从人性的角度而言,所有牺牲的生命我们都应该尊重.
因为生命本身比任何事物都更有诗意,毕竟,战争的双方都是中国人,我们本是一家人.

那些死难的大多数人,年龄大多数就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如果生活在今天,我想,他们应该正和恋人甜言蜜语,应该和亲人享受天伦之乐.
但他们,在人生的黄金时代,却停止了人生的脚步,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来自大陆,他们躺在海南这块热土上,隔着茫茫的琼州海峡,在椰风阵阵中,诉说着他们永远的乡愁!

如今,这里的椰树总会椰风阵阵,它们在提醒着今人:祝愿海南从此远离战争的阴影,祝愿祖国远离战争的黑暗,也祝愿祖国的天空就如同这临高角的海水一样,永远蔚蓝!
今天的椰树,更有幸目睹了中国飞天事业的伟大探索.
文昌卫星发射中心的设立,让海南走向了历史的新篇章.
这个发射中心,从一片茂密的椰树林开始,一直往海边延伸过去,这里的椰树都很幸福,因为,她们在不远的将来,就可以亲眼见到中国发射自己的火箭空间站、载人登月乃至于火星探测.

椰树,昨天见证了琼崖纵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见证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见证了海南解放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生活.
今天又见证了中国航母航行于东海南海的汽笛声,见证了中国人民飞天探索的号角声,见证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腾飞的脚步声.

问苍茫大地,天下还有何种树木,能够有椰树这样的见多识广呢8椰树,也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坚韧的树种.
椰树能够承受热带气候的烈日炎炎,也能够承受海洋那些侵入骨髓的斑斑盐碱,也不怕那些铺天盖地的风沙.
在台风飓风来临之际,她站在海洋的岸边抵抗风浪,她是一种神树,是生命之树,是一种不惧死亡的树.
即使断臂折腰,也是一副铁铮铮的风骨,虽伤痕累累,也是一幅硬朗朗的本色.

这椰树,还让我想起了红树林,他们生下来就注定要保卫海岸,注定要为身后的人们而牺牲.
他们抛弃了一切虚名俗利,注定长得慷慨激昂,长得淋漓尽致,他们赋予人类另一种意义上的母爱.
由此我又想到了历史上那些古人的气慨,想起了岳飞,想起了文天祥,想起了谭嗣同.
想起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想起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起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椰树,已经长成了当地人的生命.
他们生得高贵,活得清白,死得忠诚.

行文至此,作为椰树一部分的椰雕,就不得不提了,如今的椰雕作品,千奇百态,气象万千,已经走入了千家万户,走进了中南海,走进了莫斯科红墙,走进了美国白宫,走向了世界各地.
每次在各地见到椰雕作品时,我都会感觉到家乡幸福的味道,并为家乡的椰树感到自豪.

其实,椰树的故事何止这些,在海南,不论高山、深谷,不论平原、湖泊,不论森林、溪流,处处都有椰树的身影,处处都有椰果的飘香,关于椰树与人的故事,我说也说不完,你只能去独自感受.
我想,当你走向海南的山山水水时,你一定会知道那些椰树的传奇故事,以及椰树与人的世代情缘.

当年的游子白玉蟾在外面思念故乡和椰树时,写下一首诗:家在琼崖万里遥,此身来往似孤舟,夜来梦乘西风去,目断家山空泪流.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为海南流下的第一滴眼泪,但这滴眼泪永不干涸,因为它已经融入了波澜壮阔的大海,融入了绵远流长的海南文化.

这滴眼泪,不仅属于白玉蟾,更是属于所有漂泊在家乡外面的游子.
今夜,身居中原的我,在明媚的月光下,又一次想起了故乡的椰树,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何时我才能再一次回归海南,去看望一下家乡的亲人,看望一下漫山遍野的椰树呢.
椰子树:一座岛的菩提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应是人类活着的庙宇.
——作者题记去海南岛之前,相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对她的认知全部就是椰子树.
南方,尤其是在版图的最南端,靠近海洋,且一年四季处于热带季风气候里,成为我们多少北方人梦里的天堂.
椰子树,则寄托着我们无限的遐想和情思,在海南岛与椰子树两者之间,是画上等号的.
我们把椰子树取代地理上的海南岛,是有独特的审美,椰子树有着常绿的的气质,蓬勃的生机和鹿回头的爱情;要是在月光下漫步,椰子树分明就是海岸边窃窃私语的情侣.

是的,海南岛就是椰子树,椰子树就是海南岛.
如此判断,不只是属于我一个外人对海南岛的看法.
就是从海南岛的名字上来说,海南岛也叫椰岛,省会城市海口就叫椰城,这些别称已经诠释了这个岛的全部底色.
海南岛当地人说,椰子树就是每一个海南岛人的家,看到椰子树,就能回到故乡.
阵阵椰风里,我们感觉到它带着海的呼吸、盐的晶体.

椰子树,是生长在每一个海南人的心坎上、骨骼上,融化在血液里.
椰子树对于海南岛如此重要或者说一种植物,怎么会与地理有如此血肉相连植物世界,确实充满着许多无法窥知的生命密码.
它们作为大地的胞衣,给我们送来这个生机勃勃的星球.
按照科学家的说法,植物是走在人类的前头.
先有植物,后有人类.
也就是说,在人类诞生之前,植物们早就备好了孕育的温床.
如果我们把庄稼看作是驯化了的野生植物,那么也可以说人类就是吃着植物向前延续的.

人类与植物的关系原本就是紧密纠缠在一起的.
然不幸的是,人类走到今天,偏离了初心,悖离了植物.
海南岛近四万平方公里的陆域面积上,遍布椰子树.
尤其是文昌、陵水等地甚多,成林、成海.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盛景我去过西部,亲眼目睹在巴丹吉林沙漠里一株胡杨的生长态势,细碎的叶子,庞大的身体,尤其令人震撼的是她的根,为了水分许多根系要蜿蜒几十米远,至于深扎的程度,也许只有大地知道其中的秘密.
胡杨是属于西部戈壁荒漠的,椰子树是属于海南岛的.
无论椰子树与海南岛有着怎样的隐秘关系,对于偏好自然的我,是满心欢喜的,当然包括海南岛.

我喜欢海南岛,在意的是这些葳蕤而繁密的椰子树,面对自然最原始的暗示,感受自然的神秘美感.
明代《正德琼台志》记载,海南岛在唐虞三代称为"南服荒缴",在秦代称为"越郡外境".
也就是说海南岛在当时为祖国辖区荒远的边界,是四大流放地之一,蛮荒之地,瘟疫之地.
多少名人宦官流放海南"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
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唐代两朝宰相李德裕、宋代文豪苏东坡等无不有流放海南的历史.
那么,椰子树也是流放的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椰子树为什么要落生在这边远的疆域为了蛮荒,还是为了那些曾经流放的人们去过海南岛的人都知道,在那里,与椰子树偎依在一起的,是湛蓝的天空、泼辣的阳光、流畅的风和浩瀚的海洋.
椰子树,在这里,就是最高的海拔,就是大地耸起的脊梁.
头,顶起的是阳光的炙烤,脚,踏稳的,是辽阔的海域.
这不由得让我把椰子树理解成天地之间伟岸的勇士,顶天立地的英雄.
事实上椰子树确乎如此.
椰子树一般高达25米以上,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水果树,树干笔直,无枝无蔓,巨大的羽毛状叶片从树梢里伸出,撑起一片伞型绿冠,椰叶下面结着一串串圆圆的椰果.

这不就是英雄么大地上史诗般的英雄!
终年风驰日晒的海南岛,已经使得她处于干渴,炎热;她需要阴凉,遮住裸露的身体,遮住蛮荒与流放的伤口.
因为椰子树,我喜欢上了海南这个地方.
一个地方,让植物唱主角,是天赐的福分.
摩天建筑或者人工景点泛滥的地方,往往是自然遭到破坏最深的.
那些冰冷毫无生气的水泥钢筋,分明是对大地一种耗尽资源后的衰败与颓废的回光返照.

走近椰子树,内心的敬意是沉甸甸的.
她在海南岛要做的首要大事就是对抗台风.
与台风对抗的重任,聚拢在一棵树的身上,一棵叫椰子树的植物.
浩瀚植物典籍里,有成千上万的植物,矮小的、高大的,挺拔的、弯曲的,却偏偏要由椰子树来担此重任.
人定胜天,走到这里,似乎拐了个弯,演绎成树定胜天.

我再次对椰子树打量起来.
最初我以为椰子树生长于海南岛,是椰子树对南方气候的选择,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海南岛的盛情挽留.
我曾写过二十多种杂草的生存状况,从中发现不是大地对植物的选择,而是植物对大地的选择.
大地上每一戳开的伤口,总是由植物们前赴后继地去消毒、缝补直至愈合.

造物主给了海南岛的辽阔,阳光的无限,也给了台风的自由.
当然,在椰子树面前,台风算得了什么呢.
椰子树说,她就是为了台风而来.
椰子树干上没有一根旁逸斜出的枝桠,浑圆挺拔的孤独,一直抵达顶部,后向四方铺展开那巨大的叶片,形成巨大的庇佑之伞,生命之伞.
椰子树叶子的生长,也是充满着玄机和密码的,叶片整齐排列而留有缝隙,再强大的台风到了这里,都会失去削去威力,只能乖乖地从这些缝隙中偃旗息鼓,直至悄无声息.
当然,这只是我们从椰子树的外在解读.
实际上,椰子树能抗台风的重要原因,是在于根系的发达.
谁能想象出,一棵五六米高的小椰子树,根系就近十多米长!
庞大的根系是支撑着她对抗台风的坚强壁垒.

原来,看似曼妙、挺拔的椰子树,其婀娜的南国风情里,暗中隐藏着磅礴的生长力量.
造化.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这是椰子树在长期与台风的生死搏斗中不断地修炼而成.
毁灭与新生的修炼,你死我活的搏斗.
椰子树,用浩大的根须,与岛、与大地合二为一的.
她的身躯是属于风暴的、巨浪的及炽热阳光的,但她的眼睛里是星辰大海.
椰子树也有温情的一面,母性的一面.
姑且不说那多情的椰子树叶,掀开南国的窈窕风情.
单看椰子本身,一旦完成守疆守土使命后,展开的是累累的浓情蜜意.
红椰子、绿椰子、黄椰子等等缀满其间.
薄如蝉翼的椰肉,甘甜可口的椰汁,成为海南生命延续的蓬勃力量.

她们,另一种形式上的庄稼,人类的口粮,在喂养着人类.
椰子树,是生命树、吉祥树.
除了诱人的椰子汁,椰子肉还可以充饥,椰子叶可以当被盖、作雨衣.
海南的文昌人把椰子树数量的多少,作为谈婚论嫁的重要考量之一,把硕果累累的椰子视为子孙满堂的寓意,把椰子树干作为当地民居正宅的"木梁".

海南人对椰子树的依靠远远不止这些.
柔软而又坚硬的根系,扎在沙滩上,岩石里,历史里,当下生活里.
椰子饭、椰子糕、椰子鸡汤、椰子盅、清凉补等等,还有椰子水瓢、椰子凉席、椰子勺子、椰子扫帚……在文昌,还建起了最大的椰子林、椰子长城.
当地人还把椰子树亲切地称之为革命树,红色娘子军正是从椰子林中走出的,饮着甘甜的椰子汁,带领穷苦百姓战场杀敌,守护海洋疆土.

椰子树,哪里是一棵树的形象,分明是海南岛的菩提树,是《西游记》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她们用果肉、汁液、力量和高度奉献出毕生的所有.
不管什么人,以什么样方式抵达海南岛,都是海南岛的人,椰子树都会敞开宽广的怀抱.
经商贸易的、战败潜入的,躲避灾难的,还是遣散流放的;还有海南"一鼎三足"的丘浚、海瑞、邢宥,被人尊称为"岭海巨儒"的钟芳、"海南四绝"之一的张岳崧等古今圣贤们,以及宋庆龄、张云逸等这样的革命前辈们;椰子树以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庇佑.
他们在椰子树的滋润下,又以椰子树的挺拔,守候在海南岛上,光芒如灯塔,高度如标杆.

在他们内心里,时刻涌动的是椰子树纯洁的乳汁与菩萨般的精魂.
海南岛人对椰子树是充满敬畏的,他们以爱岛爱家为荣,以爱椰子树为命.
椰子树的根须早已深扎在海南岛人的血脉里.
有一千个动人的椰子树传说,就会有一千零一个美好的海南岛.
海南岛人爱椰子,爱到骨髓里,他们是不允许你对椰子树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与侮辱.
我在海南岛采风时,遇上一外地游客问导游,传闻椰子掉下来砸死过人一向和蔼亲切的导游转而恼怒异常,用客家味道的普通话急切地矫正道,你不懂椰子的.
他们海南的椰子从不砸人的.
椰子有金椰子、银椰子等,不论哪一种椰子,每一个走过她身边的人,都不会被砸到的.
原来椰子剥去外皮后,我们会发现椰子的壳上,有三个洞,海南人叫三只眼.
马王爷有三只眼,他们的椰子树也有三只眼的,她怎么会砸人呢在海南岛,说椰子砸人是对椰子树的一种侮辱,是对海南岛人的侮辱,他们会不高兴的.
当然,非要说椰子砸人的,历史上他们的椰子是砸过人可那砸的是强盗、土匪.
只有坏人才会被椰子砸,好人是不会被砸的,导游说.
海南岛的椰子和海南岛人一样,是讲感情的.
再说椰子树也不是胡乱生长的,有人有村落的地方,才有椰子树的身影.
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你可曾看到过椰子树人到哪,椰子就守护到哪.
这就是海南岛充满情怀和灵性的椰子树.
生为海南岛人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拥有了椰子树.
有了椰子树,就有了生活的安宁和踏实.
尤其是当下城市建设的疯长,土地严重被吞噬,大批农田沦落为抛荒,壮年劳动力疯涌进城,在钢筋混凝土的水泥森林里寻求未来的生活.
可当有一天我们都进城了,完全抛却了大地和庄稼,我们到底拿什么活命靠信息时代的网络还是轰鸣作响的机器法国作家莫罗阿说,最广阔、最仁慈的避难所是大自然.
生长在海南岛的椰子树,是宝树,是粮仓,是避难所!
她始终恪守着植物与大地的关系,为人类守望生命和家园.

离开海南岛时,我特地买了一些老椰子回去,当然带回去的还有南国菩提般的情怀.
海南岛人说,带回老椰子,就等于把海南岛搬回去了.
在那些老椰子内部,一颗颗硕大的种子已经成熟.
椰树与我们椰树的样子庄静、祥和,是海南教师拟定作文题目的永恒对象.
莘莘学子都这样,一代又一代,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孩子们写椰树的美誉散文或者说明文,训练提炼中心、遣词造句、段落衔接、文意递进、前后呼应等等能力.
椰树对提高我们的思想及写作能力功不可没.
孩子们很对得起椰树的,他们高声赞美,椰树全身是宝:椰根可以入药,树杆可以当梁,椰叶可以盖棚、烧火.
用处更大的是椰果,椰衣可以取椰综,椰综可以制绳子刷子、坐垫床垫,抽取椰综余下的粉末,可当养花的培基等等;椰壳可以当碗、当罐,制成各种工艺品——奖杯、花瓶、盘碗、饰物、玩具等等.
椰壳耐热耐压,可制成高档衣服扣子等等.
椰肉与人的关系更密了,椰肉可以榨油、可以做果酱、可以做椰蓉;果酱夹在包点里,椰蓉洒在包点上……没吃食指大动,吃完齿颊留香……写着写着,写作者昂扬起来,觉理自己应该成为这样一个众人敬仰的人物.

成熟的人关注椰果里贮藏的水.
在物力维艰的年代,海南的红军部队医生用椰子水直接输到战士静脉挽救生命;饥荒年代,海南医生用同样的方法,让营养直接进入人的血管,使气息奄奄的人转危为安.
椰果的液汁是神水.
这水在地母深处蕴藏,在椰树根里发酵,然后由彩云酿造,最后与血液同道.
青椰的价格高贵了.
穿着花衣,捧着椰子在海涛声中饮啜,是海南的独特风景.
配制食物越来越繁杂的时代,一抔(注)椰汁在人的内心是什么感受一位游脚诗人大啜一口,眼睛突然发直,瞪着椰果不放,半天不能语言……他好像撞上老庄或老子那般.
诗人心里起了什么波澜、他换掉了哪根思想之弦!
真正的悟道不可言说;喝水,喝水,喝椰子水!

或许,在诗人、在一个更成熟的人心里,对一个物——那怕是一棵椰树敲骨吸髓,总是不地道的.
椰树有她形而上的东西,正是这形而上的东西,让芸芸众生感悟与反省,激越起人的人生意志.
椰树有自己独立的品质.
没人见过椰树寄生在别的树上,同样没能发现别的植物能成功吸取她身上的营养.
椰树不会挤在石缝里,她要一片开阔之地,比如海边的沙滩.
她不嫌弃立足地的贫瘠,有阳光就感恩了.
椰树全靠自己努力成全自己.
她不能走动,一生一世站一地方,一冠叶子和着土地与阳光的默契,慢慢长大,长得那么高大,那么修长,那么柔和,那么坚靱,那么端庄肃穆,叫人神往.

台风总是年年如期而至,人们习惯躲屋里,椰树只能独自与狂风抗争.
暴怒的热带风暴挟带着倾盆大雨从西边奔来,椰树把羽叶向东梳理,一个爆炸头束成一个迎风昂立的子弹头.
椰树的腰一次次弯下去,下去,下去,还要弯下去,椰树抖动起来左右晃动,风声中似乎听到她身体的纤维发出不能忍受的吱吱声,一阵阵又一阵一阵……台风喘息而去,大地疲倦得没有声息.
没人发现椰树有被风拦腰折断的,虽然披头散发她们全都傲然挺立.
偶有椰树躺在地上,土地很不好意思,因为自己不够坚强没有给椰树足够的支持.
现在大地以更大的热情抚慰椰树.
椰树横卧在地,成了农家的桌子、凳子,摆着盘子筷子,母鸡带着小鸡爬上来,站成一排;狗又蹿上来把母鸡赶走,公鸡来抗议,狗不睬,在椰树上蹲坐,像老大……倔强的椰树斜斜地向天空生长,结果累累垂吊地上,成了南国海滨世俗、优美而又强悍的景象.

椰树与海南人有点像,或者说,海南人与椰树有点像.
台风过后,人们从藏身之处出来,田园泡在泽国里,一年的收成化成泡影,海南人一笑了之.
芋头不怕水哩,山坡上有番薯哩.
吃不一样饱一样,是海南人生活的信条.
他们房子建得不高,工艺也不够精湛,他们的生存意志高扬.

历史上的海南森林覆盖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两百年前西方旅行家称之为不毛之地.
阳光强烈,雨水充沛,大地长满浓绿植物,枝叶腐烂与动物尸体的溃败,形成有毒气体,是为瘴气,还有虐疾等等热带疾病.
棃民或许原来住在森林之中,或许他们身体特别强健,他们是最先开发海南山地的先民.
其他海外人士上不得岛,岛沿居民进不了腹地.
文件记载,清末政府一支部队进入山区,战死七百,病逝近三千.
旧时海口人说,陵水陵水,十去九不回,说的同一个事.
说起椰树精神,最集中的表现是琼崖红军二十三年红旗不倒.
二十三年,婴儿成了父亲,中年成了老人,一个了不起的时间.
最艰苦的年代,红军紧缩五指山区,像椰树一样,"风越大,羽叶束得越紧,拉成一个弧形,像一面旗帜,猎猎作响.
"都说群山保护红军.
不是!
红军战士说,山不藏人人藏人.
是的,一种意志呵护了同一种意志.
生活低诉求的海南人拖不死打不烂,一代代的艰辛开拓,现在的海南,中国的后花园啊.

风景中的椰树依然孤独地料理自己的事务.
她不自己成长,谁替她成长呢其实,椰树是依恋人的.
没人能在森林里发现一棵椰树,也没人在荒野里观赏过椰树,椰树只生长在乡村里,村子旁,甚至大街上.
椰树喜欢闻炊烟的气息,喜欢看红男绿女,还喜欢灯光照耀自己.
狗是跟人的,猫是恋家的,椰树像狗又像猫,随人还恋家.
谁能说清楚呢,千百年来,椰树与人是怎样依恋,锻炼成今天的脾气我看没人能说清楚.
告诉大家海南人的一个秘密,有人说椰子砸了谁谁谁,海南人听了生气!
海南人认为椰子是不会砸人的.
文昌椰子半海南,你问问文昌人,有人被椰子砸过没有文昌人说没有!
东郊椰子半文昌,你问东郊人有人被椰子砸过没有东郊人说没有.
海口号椰城,你去问海口人有人被椰子砸过没有海口人还是说没有!
见多识广的人说有,某年某月某日某报登的,龙华路上有人被椰子砸了,市政当局被告上法庭云云.
这话有点像讲古,海口人不要听.
相信的人反要问,他说,这人不知有多坏,要不,椰子干嘛砸他!
这种袒护椰子的感情是没道理的.
有人出来神化,说椰子长眼睛呢,把椰衣剥了大家看.
真的,椰子长着眼睛,有仨,黑晶晶的,骨碌碌地转.
我相信那是眼睛.
我三十多岁时住自家老屋,院里有十六棵椰树.
我喜欢端着碗在椰树下吃饭,刚离开,一只青椰呼啸而下,正正砸在我刚站的地方,地板一个凹.
这事不止一次,三番五次了,我非常好奇.
我家当过某机关幼儿园的.
问幼儿园老师,老师说,十多年啦,没砸过孩子.
要砸了不得了啦!
椰子那仨眼是气眼,是椰苗发芽的出口,海南人说那是眼睛.
众口铄金,众志成城,说是眼睛那就是眼睛了.

爱是力量.
椰树爱我们,我们身心得了滋润;我们爱椰树,椰树成了仙.
注:上文抔不作杯.
因为易错,所以提一提,编毕请删.
我家门前那棵椰树我们村在海边,房屋密麻地挤着,村口却腾出一块空地,一棵椰树不声不响站在那空地的中央.
这棵椰树正对我家门口,我爸种的.
我爸说,一个村庄没点绿色,干巴巴太难看了.
可是,海边的海风很粗暴,泥土又咸,许多树木不生长.
我爸找棵椰树来种.
椰树不怕咸,又喜欢海风,乐滋滋地长大了.
我懂事时,椰树已经长成丈把高了,一柄柄的羽叶撑起一片绿色,飘荡在我家门前.
卖冰棍那单车来了,就停在椰树下.
铃声一响,孩子们就拎着破铜烂铁坏胶鞋屁颠屁颠跑过来.
我们的"宝贝"急切地递去,那个戴草帽的人就递来一根冰棍.
我们翘起嘴哧哈哧哈吃得欢时,那单车的铃声也远去了.
中午海水涨潮了,赶海的人都回来,就站在椰树下抹把汗,歇口气,鱼篓随手搁在树头边,屁股也就搁在地上.
大家叽叽喳喳聊得热闹时,椰树就热情地把凉爽摇落下来.

早上妈妈又喊了,哎哟,日头爬上椰树顶了,还赖在床上!
我拭着惺忪的眼爬起来.
吃完早饭,哥哥和姐姐都上学去了.
爸爸妈妈也忙着赶海去.
我和几个小伙伴就蹲在椰树的阴影下玩螺壳.
我们玩得很入迷,或者玩得很无聊.
日头在天上转,树阴在地上挪,我们的屁股也跟着挪.
爸爸妈妈赶海回来了.
妈妈见我提着一双泥手朝她跑来,就责骂,哎哟,脏死了!
她的巴掌就在我屁股上啪两下,像是打我,其实是拍掉我裤子上的泥土,随着,一把拉我进屋里洗手.

我哥很顽皮.
放学回家,爸爸妈妈还没回来,他就在屋外疯玩.
那天,爸爸妈妈走进村口来,看见哥哥爬在那椰树上摘椰子.
妈妈啊一声,锄头从肩上丢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好一会后,妈妈颤抖地喊出声来了,哦,你快下来啊……又喊,慢,你慢点啊!
站在一旁的爸爸咧嘴笑.
哥哥下来了,妈妈松了口气.
她回头瞪着爸爸说,天那,你还笑呢!

妈妈看着这棵椰树,心就提起来.
她对我爸说,砍掉算了.
爸爸说,多好的一棵椰树,既好看,又能乘凉,砍啥!
妈妈拗不过爸爸,找仙人掌种在树下,不让孩子们靠近.
爸爸说,咦,仙人掌满身是刺,种在门前多碍眼,出入也不方便呢.
妈妈瞪着爸爸,好多天不和我爸搭话.

那天,终于出事了.
隔壁家的阿水爬上椰树抓小鸟,摔了下来,一只左手摔骨折了.
妈妈瞧着提只左手哭泣的阿水,抓一柄斧头递给爸爸,让他去砍椰树.
爸爸还是不肯砍掉椰树.
他说,这个责任不能算在椰树身上.
这天起,这棵椰树让一位大妈占据了.
每天日头出来时,大妈就挑着担子走过来,在椰树边摆一个零食摊,卖糖块、饼干、花生、水果和一些针头线脑的小物件,然后摆开篾片,坐在摊边编织箩筐.
大妈家在村东头.
她的零食摊原来摆在家门口.
人家问大妈,干嘛把零食摊移到这里来了她说,这里是村口,人来人往人气旺.
是的,这里孩子多,大妈喜欢孩子.
大妈的三个孩子都去读大学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们揣着零钱围到大妈的摊前来,她马上停下手头的活,脸上的皱纹随即弯曲成一个甜甜的笑.
我们把零钱搁在她的摊头.
她并不急着给我们零食.
她那暖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抚摸一遍后,过来给这个拭鼻涕,给那个抹把脸,又给那个擦把手,然后,让我们都坐下,再将零食摁在我们的掌心.
我们吃零食时,大妈就找话逗我们乐,说这个听话,说那个乖,又说那个聪明.
吃过零食,她就让我们唱歌.
每唱完一首歌,她就嘎嘎笑,递来一粒花生,又叫大家鼓掌.
唱完歌,她又教我们算数.
她没上过学,不认字,可数算得滑溜.
比如她卖水果,秤杆提起来,钱数随即准确报出.
大妈都是教我们算100以内的加法或者减法,较容易,谁算对了,她就嘎嘎笑,又奖一粒花生.
有一次大妈问,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重我们都举手说,一斤铁重.
她那张脸皱得很难看.
阿水突然喊,一样重!
她先是一惊,随着将阿水拥进怀里,嘎嘎笑着连拍阿水那屁股几下,然后夸奖说,聪明啊,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她奖给阿水一个大桔子.

我们喜欢看大妈编箩筐.
她那双手很粗糙,可手指很灵巧,不停地拨动着,篾片在她的指尖上跳来跳去,不一会,就规整地凑在一起,编出一口箩筐.
我们问大妈,你编这么多箩筐干啥呀她说,大妈在编日子呢.
她见我们听不懂,又说,你们的爸爸妈妈下海滩赶海,也是在编日子哩,你们要听话,别让他们挂心!
我们好像听明白了,大妈天天逗着我们玩,就是让我们的爸爸妈妈安心在海滩上赶海.
记得当初她要把零食摊搬到村口来时,她对我妈说,每天海水退潮了,大人都下海滩赶海,这么多孩子咋办呀!

为了一粒花生,或者为了大妈的笑声,我们天天热闹在她的摊前.
妈妈赶海回来,远远目光就投过来.
看见我玩在大妈的摊前,她的脸上就荡漾出宽慰的神色.
她拉着我的手要走回家时,我就回头来朝大妈喊,大妈再见!
这时,我妈的脸色在宽慰中又添上几分诧异.

上学的哥哥姐姐们回来,也凑到大妈的摊头来.
大妈喜欢问学校里的事情,问谁得老师表扬了,谁挨老师批评了又问考试了吗然后叫哥哥姐姐们拿试卷给她看.
大妈不会读试卷,看谁的打勾多,然后看谁得多少分.
凡是及格的,她都奖几粒花生,特别高分的,她就奖励一粒糖块.
哥哥姐姐们见爸爸妈妈还没赶海回来,就把书包搁在大妈的摊边,玩着去.
大妈的声音就不时跳跃在哥哥姐姐们的耳畔:不要爬树,不要爬墙,不要下水啊!

这一年,椰树长得很安静,到了夏天,椰子都变成排球一样大,挤在一起,热闹地挂在树顶上.
这棵椰树从没长出这么大个的椰果,长到大人拳头大时,孩子们就摘下来玩.
村里人喜滋滋地望着椰树上这许多大椰子,啧啧称赞,目光又飘落在大妈的身上.
大妈依然平静,可她的目光却飘落在孩子们的身上——不知不觉中,村里的孩子们规矩多了.

村口的人气越来越旺.
许多老人也把孙子带到椰树下来玩.
不少人要下海滩赶海时,就拉着孩子走到村口来.
大妈就热情地说,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这天,我爸把椰树上的椰子都摘了下来.
我很高兴,抱一个大椰子回家.
哥哥喝道,别碰,都是大妈的呢!
我不解,椰树是我爸种的,椰子怎么是大妈的爸爸说,哥哥说得对,没有大妈,不会有这许多的椰子呢.
大妈坚持不要椰子.
我和哥哥将那椰子一个个抱到邻居们的家里去.

不知不觉我们都大了,上学了.
那棵椰树更高更大了.
大妈在树下搭一间铁皮屋,开个小卖部,生意很兴隆.
我家门前那空地上,依然是孩子们热闹的处所.
后来,我们村的村前村后又种了许多椰树.
那是我家门前这棵椰树的椰子熟了,孩子们摘下来,拿到村边种.
椰子的私语在我成长的那个村庄,一地的山水都储在一个果卵球状的椰子壳里,晃一晃,发出咯咯咯的响,仿佛生活里的酸辣苦甜,有些避讳的语气,听着却也似半夜里的心腹话,须得当成郑重的秘密,娓娓说来.
前些日子,回了一趟老家.
发觉院里一直挺拔的椰子树没了,剩了鼓起的一块土墩.
父亲说,院里多年无人居住,村里的孩子喜欢爬了树上摘椰子,若不小心摔了,便是椰子树的罪过.
只好狠了狠心,把椰子树砍了.

在我几岁的时候,这棵椰子树还只是一枝新芽,从一个老去的枯裂的椰子壳里冒出头来.
这棵新鲜的小椰树其时只有一片新叶,被我和弟弟藏在长廊式的厨房里,在水缸与一面灰的石墙的间隙,偷偷地生长着.

有一天,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它搬去了我们新建的另一幢宅子的庭院里,对着堂屋的方向立着.
我们和庭前的这棵椰子树一起长大,但后来长着长着,它就连父亲的个头都超越了,枝叶也平展展地四面延伸,果子都长得殷实.
夏天中午,四围邻里的孩子都来,遇着父亲在家,点了头,就有人像一只猴子般,腾窜而上,没几分钟就能踹下几个水分饱满的椰子来.
落了地的椰子是这些邻里孩子的战利品,一人一个,上树的孩子分得更多一些.
我和弟弟站在树下,偶尔也能一人一个抱着.
院里养着猪,听到椰子落地的声音,也不受惊吓,睡得沉的,呼噜还是哧溜哧溜地打.
我和弟弟坐在板凳上,喝完满满一碗乳白,涩而微甜的椰子水,看一些小人书.
若是父亲闲着,就讲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里面有一些联句,"冰冷酒,一点二点三点.
""丁香花,百朵千朵万朵.
"或者是苏东坡逗趣苏小妹凸额凹眼的典故: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苏小妹反唇相讥,笑苏轼不加修理、乱蓬蓬的络腮胡须:一丛哀草出唇间,须发连鬓耳杳然;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苏小妹原是野史里记载的,苏东坡到底有没有这个妹妹,于我们并不重要,那些故事,父亲用独特的口吻叙述出来,有半村半郭的泥土味,契合了我们成长中储存得最完整的记忆.
椰子树下的一角有个灰的石砧.
父亲时常用毛笔蘸了墨水在那上面练习写字.
后来我们离开了村子,父亲走得匆忙,石砧遗在了老家的庭院里.
过些日子,我们回家再寻时,石砧已不知去向,上面还有父亲的字迹的.

日子过得惶惑,读书毕业后,我回了海口.
在寻找自己的住居时,我就想能邻着椰树.
终于遇得一小屋,窗外三五米就立了三棵椰子树.
搬到这小屋来,一住几年,觉着此人造房最是经济,通透透的一小窄道算得是走廊,单和住的那家没铁门,孤零零的简陋着,门锁旁还被装锁的人误凿了个洞,看着倒像是猫眼,显见得和别家攀了点姻缘.

我不论住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更何况窗外还有椰子树,非不得已我舍不得搬.
后来一住就住了四年,好感渐增.
小区的位置有些偏僻,夜了近旁的路显得有些荒凉.
月明之夕,风雨之日,不常邀客来,好朋友自是另外的情分.
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
我自也不擅长待客,好友来了,自己沏茶烧饭,偶也备了好酒好菜来,我也就高兴地喝上两盅.

陋室共两间,都小到极致.
稍大的那间就成了卧室,所谓书房也是储藏室,大抵少碰而舍不去的旧物品便都收藏其中.
我也许还算是个恋家的人,住一日,也愿意把它收拾得顺眼些.
把麦穗和草帽挂上,这陋室瞬间就多了几分谷香.
挂钟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音符状的,觉得左右都算成型,就买了回来.
时间的指针在电脑上头转着,人的欲望就藏在这么一根细小的针里.
风来了,椰子的枝叶隔着淡紫的窗帘布绕着指针摇动,年华就一轮一轮地老了下去.

小屋最宜月夜,常闻得对面小区里的琴箫,和着我窗前的椰子枝叶,悠悠渺渺的.
看高楼吐月,总是一弯半弦,很少能见得着满月.
但凡有月影,总是透了帘子洒进屋里来,清风卷帘迎新月,地上影绰斑斓,夜至无人时,尤为幽绝.
细雨蒙胧时亦是有趣,临窗听雨,若云若雾,在修长的椰子枝叶上跳跃,只有几滴会落到窗棂上,滴滴嗒嗒的响声里,显出生活的许多烟火气.

房东是个有些年纪的美丽的女人.
那些年我晚上上班,回家时都已半夜,常见她一个人候在椰树下,旁边是大的竹编笸筐,存着新摘的椰子.
再晚些,往窗下看,能见着几个持长扫帚的人,大抵是街上的环卫工,一人拿着个椰子在喝水.
——住我隔壁的女孩说,女房东给环卫工提供免费的椰子,已是有些年月了.

海口的椰子树,比我生长的那个村庄多出许多,椰子树里也储了更多的故事.
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在东西湖边走走,那里有成片的椰林,与宽大的榕枝连接,荫庇着影子里行走的人.
到了春天,凤凰花在顶上一团红.
天黑了,湖边的灯渐渐亮了起来,椰树枝丫与这一团红混成拥抱形状,给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

三十年前,这里是裸着肩膀的劳务市场,墙上贴各式各样的招聘广告.
很多人赶了很远的路,乘车,乘船,过了海,到这里时都风尘仆仆,一身咸湿的气味.
被东湖西湖环绕、有榕树低垂和椰枝摇曳的劳务市场,是他们歇脚的最好去处.
与人们意念中的劳务市场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那成片的人头,那忽尔呼拉围住一个招聘者进行自我推荐的场面,你会感觉这里更像是个休闲的公园.
东西湖浑绿的水连成一片,在烈日下泛着清亮.
湖边铺着一张张的草席,有那么一些盲人按摩师,就在草席上候着,客人们陆续续的来,看不出职业,但在接受了按摩师的服务后,脸上都有一种去了疲倦后的满足.
年轻的男女,年老的民工,大部分是外地来的,他们从日出到日落,就这么在椰影里候着,晚了,许多的人就在湖边打个地铺,铺盖卷儿都极简单,一张磨出了毛的席子,毡毯是没有的,廉价的棉絮套在廉价的方格布里,也就对付着冬天了.
夏天的夜晚更好,铺盖卷儿却不再需要,就在湖边的水泥地上,也一样能睡个酣实的觉.
那些年月的海南,大批人潮南下,椰子树的枝叶,蓬展展地四处摇曳伸张,它们是承接无数闯海人的梦的托板.
椰子都饱满,水汁清冽,喝了,免不得要上瘾,因此喝了椰子水的闯海人总喜欢探究.
椰子的身世,也是有趣.
三国时就被诸葛亮当了小邦异物,被砍伐不说,还背了一身罪名.
史料说,诸葛亮出征云南时,命令将士砍伐椰子树,称"不令小邦有些异物,多食动气也".
苏东坡对于椰子则是十分的亲近,他关于椰子的颂诗"美酒生林不待仪",读起来有一种隆重的情调,与他赞誉的用椰子壳雕成的"椰子冠"是相谐和的.
其实,早在公元304年,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就已对椰子作了准确描述,后来的人大抵对其是有深刻印记的,于中原物种而言,它的长相与内容都过于奇异.
而明代的李时珍,关于椰子记述更是令人欢喜,他的《本草纲目》里如此语句:椰子肉"甘,平;无毒".
"食之不饥,令人颜面悦泽".
椰子水"甘,温;无毒".
椰壳"能治梅毒筋骨痛.
"《本草纲目》里短短的几句话,让我们随处可见的椰子颈上挂了金簪儿——从此是人们嘴里眼里的圣详之物了.

我们自己岛上的子孙,向来内敛,偶尔憋不住的夸奖,也是十分的谨慎.
譬如丘濬,海南本土人,因对椰子过于熟悉,在《南溟奇甸赋》里,他直接称椰子是"一物而十用其宜",却再也没有更多的附会修辞.
他生长的那个小村庄,有着无数的椰树,从小在椰枝的影子里玩耍,他和村里的另一个后生海瑞,尽管隔着近百年,却都沾染了椰树的禀性,平实包容无私,他们都是中国历史上最闪亮的星座,光着附于椰枝与海潮,安然地照进我们的瞳孔.

回溯历史,我其实更喜欢西汉司马相如《上林赋》(公元前138年)里关于椰子的称呼和记述,他说,"……留落胥余(一作"胥邪",椰子),仁频(槟榔)并闾(棕榈)……".
单是这些名字,就有着无限的意韵,会让人想起刘邦、项羽,以及那个关于爱情的千古绝唱"霸王别姬".
大概因为椰子树天然挺拔的身段和摇曳的椰枝,混合了男人女人最具性别的特质,在后人的文字里,很多以椰子树架构的情节,都关乎爱情.

十多年前,曾经在一个简陋的剧场看过关于"霸王别姬"的舞台剧,舞美中多次出现摇晃的椰子树,画面也是摇晃的,渐行渐远,有一种蒙太奇的效果.
背景音乐是二胡弹奏的《十面埋伏》.
乐器原就生有悲喜,二胡尤甚,其音凄凉,弦起哀生.
唐时李义山就有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古瑟有弦五十,天生悲音.

我在二胡弹奏的《十面埋伏》里感受着虞姬内心的凄苦,绝望.
她的缠绵是情爱的埋伏,她把项羽的豪气随着她的剑尖刺进了她的身体.
成为英雄败为寇.
两千年过去了,项羽却始终站在英雄的城上,垓下城是刘邦的埋伏,而刘邦,是项羽的埋伏.
这是一种宿命.
成是败的埋伏.
爱是恨的埋伏.
楚汉是历史的埋伏.
有人说,历史犹如一枚硬币,正面是帝王,反面是贼寇,就看落地的刹那.
项羽没有在硬币的面上.
那夜定是秋风凄凉,穹苍墨黑,那个男人望望天,知道自己再走不过今夜,千百年间一个普通的夜晚,楚人埋伏历史的一刻,四面楚歌成为项羽最终的宿命.
而剧的最终,定格在了项羽的背影上,身后是一棵细长挺立的椰子树,枝叶在剧烈摇动,几乎伏在了地上.
——在这里,椰树是虞姬的隐喻么这是我第一次抽离自己的生活,从幕布里窥见椰子树的另一种形态.
人生来就像蚯蚓一样雌雄同体.
后来被上帝一破两半,心越高伤口就越长,所以灵性男女就穷尽一生去寻找另一半.
他们愿意用抽丝剥茧的一生来交换那样一个蓦然回首的刹那,愿意用流光溢彩的青春去赌一个电光火石的似曾相识.

我后来在去南海漂流的途中认识了一位老人.
他从十几岁开始出海打渔,而后走南闯北,还有过漂泊南洋的经历.
去年夏天,他已经九十五岁了.
此前,我去过他在琼海的家里拜访,他把自己经历的、听过的关于海南人在南洋的故事都打散了,零零碎碎地进行讲述,听起来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西沙群岛早些时候的椰子树是他种的.
他笃定地强调了这个事实.
几十年前,他和几个同伴带着椰子树的种子和几头小牛犊前往西沙.
那时候的西沙,一切都近乎荒芜,他们想家,想自己的妻儿,但西沙的椰子树刚刚开始抽出新芽,带去的牛羊刚刚适应了新的住居,他和同伴们忍住了对家人的思念,留在西沙群岛呵护着椰树与牲畜们成长.
这一待,就待了好几年.

如今,西沙群岛上已是郁郁葱葱的椰林,牛羊随处打滚.
几年前,我曾到那儿造访,那里已是一片生活的烟火气.
我站在热闹的集市前,想着那位在西沙种过椰树的老人,那时候他的妻,也是如温庭筠词句里那位梳洗初罢,守望断肠白蘋洲的那位江南女子吧一天一天地盼着丈夫从西沙归来.
过尽千帆皆不是啊,如何经得一日复一日的斜晖脉脉水悠悠.

但海南这些普普通通的渔民,熬住了.
说起在西沙的岁月,老人眼里有微闪的光亮.
所有的航船最终都将渡到港湾,南海上悠长的"丝绸之路",曾经落寞静寂,如今又渐渐地温热了起来.
那些滩前洲上的椰子树,长势甚好,它们把阳光掬在手里,荫庇着岛上的居民.
欢乐如图似画,当夏季深了,毛毛的黄月亮与居民们整夜厮守,传授从太阳身上赚来的智慧,他们在旧的梦里做着琥珀色的新梦.

椰树帖在海南的乡村,房子与房子之间,村道与田野之隔,河畔和海湾处,都可见到笔直或略有弯曲的椰子树.
炊烟飘不过的树干上结下时间的痂,夕阳被椰子树的叶子过滤,老人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如水牛般反刍人生;早耕的村民踏着晨露走向田地,散落于田地中的椰子树照看着晨昏;河畔旁和海湾处的椰子树在风中尽量将自己的身影伸向沙滩和水中,任由细软的沙子堆积,任潮汐洗荡.
这是我对椰树及椰树相连的事物的诗意记忆,而它所赋予的内在精神实质,直到后来才被我所认识,并深入骨子,伴随一生.

我曾想,一棵椰子树如同一个人,几棵椰子树在一起便是一个家.
就好像当年父亲送我离开下排溪村到武汉求学时,他指着一棵椰子树对我说,人得像椰树那样,把根扎在泥土里,走得再远,也会轻易倒下.

这句话直到今年的大年三十,父亲还在以他的方式提醒着我.
父亲嘱咐我拿副对联和一些春条回老家贴,也顺便回去看看.
当时他正在杀一只鸡,母亲在准备供奉祖先的用菜.
在他的这句话里,我读懂了他的另一层意思.

老家现已不居住,庭院里也长出了不少杂草,墙体裂缝增多,屋瓦也愈加松动.
当我打开堂屋已是锈迹斑斑的门锁时,那扇用椰子木制作的将近三十年的房门,看上去它还依然坚固.
门板上椰子木深褐色的纤维,被风雨吹打出的痕迹,像一张张亲人的面孔,固守着这块出生之地.
我站在堂屋里,看着头顶上用椰子木制作的房梁和椽条,它们还在支撑着这间瓦房,支撑着一个家族的历史.

据父亲回忆,这座瓦房是我爷爷所建,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当时父亲还未成家.
当年家里较穷,砖瓦是爷爷东挪西借从村里的砖瓦厂运来,支撑房子的构建是椰子木.
一直到1989年那三场台风后的第二年父亲才将房顶进行了翻新.
那年连续刮了三场台风,房顶的瓦片被台风掀了一大半,椰子木制作的椽条也折断了好几条,父亲站在满地泥水的房里,看着一个个台风过后的天空,看着还未完全折断的椽条,满脸愁容.
那时候我还小,还未懂得父亲内心的伤痛,而是跑到庭院里追逐着低矮飞行的红蜻蜓,跑到椰子园里寻找在台风中掉落的椰子.

那年的第一场台风是在傍晚来临,听村里的人说有十二级.
台风来临前,到处都是红蜻蜓,远处的天空变得昏红,风夹着大雨从四面八方拍打着墙壁、瓦片、芭蕉叶和二十多米高的椰子树.
在昏暗的天色下,椰子树的树叶随着风的方向甩动,树干被风扭得弯曲,然后再挺起,看上去要被折断的样子.
由于我家院子前面的芭蕉园里有两棵约三十米高的椰子树,父亲担心这两棵椰子树要是被台风折断必定砸到堂屋,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要把我俩兄弟送到同祖的伯父家避风,但我俩兄弟执意不愿离开父母,他们看着我们央求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送我们去避风的念头.

天越来越黑,整个下排溪村已经断电,看不见椰子树的影子,整个村庄似乎淹没在风雨的呼啸声里.
父亲穿着雨衣将堂屋的门锁着,并找来铁丝绑着木棍横架门中间,他试图不让半点看不见的风从任何的缝隙中钻进房里.
后来父亲打着手电筒照了下芭蕉园里的椰子树,他想透过手电筒的光线看清风向,雨点在这些光线里肆意地飞舞,乱窜,像惊慌失措的村民.
母亲将我俩兄弟安顿在低矮的厨房里,并找来用椰子树制作的条凳和床板安了一张床,嘱咐我俩兄弟睡在床底下.
说完他们便从外面把厨房的门紧紧地关住了.

我们在漆黑的厨房里,看到手电筒的光线在庭院里闪动.
风越来越大,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台风的呼啸声里,连暴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都听不到,整个村庄的房屋都在紧紧地抱着泥土,椰子树及所有的树木都在风雨中艰难地度过漫长的黑夜.

第二天早上,父亲把紧拴的厨房门打开,我们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了被台风洗劫的芭蕉园、吹落的瓦片、吹倒的一堵墙和被雨淋透的父母.
地上还堆放着不少椰子,所幸的是芭蕉园里的那两棵约三十米高的椰子树没有被台风折断,它们依然挺立在那里,碎裂的椰子叶在低垂着.
下着小雨的天空,透彻,明亮.

1991年的秋天,父亲将堂屋的房顶进行了修缮,那年我七岁,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件大事.
当年由于没钱买松木,父亲花了两百多块钱跟村委会买了几棵椰子树用于制作房梁、椽条、房门和门槛.
将一棵椰子树制作成房梁、椽条、房门和门槛的过程,是父亲几兄弟一同拿斧头砍椰子树、拿刀削树干、拿刨子刨这些构建的过程.
二十多年以后,当我站在堂里,我不知道这座房子还能支撑多久,还能抵御多少场台风,但我知道它终有一天会倒塌,谁也阻止不了.
于是,当我再次面对这些房梁、椽条等构件时,如同面对着一个个亲人.

爷爷在他所建的房子里走过了一生.
用父亲的话说,椰子老了,它就会掉落,就会掉落在椰子树的脚下.
当我看着爷爷干瘪的身体时,让我想到小时候我们常到椰子林里捡椰子叶回来烧水煮饭,看着椰子叶在火灶中死去的样子.
想到爷爷在雨季点着用椰棕编织成火索,一边拿火索去烫他那双起水泡发痒的脚底板,一边跟我们讲当年闹饥荒时,他跟家族里的祖父们偷爬上椰子树摘下拳头那么大的椰子,然后拿来刨丝就着一两把米,在一个大锅里煮,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每次他跟我们讲述这段历史时,都会有意停顿下来,看着我们.

已经记不清爷爷是在哪一年承包了椰子岛上的近百棵椰子树,父亲又是在哪一年转卖给了别人.
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会从椰子岛上摘回老的椰子,母亲常常挑着刨开椰棕后的椰子到县城卖,几毛钱一个,在元宵节期间会贵点,那时家家户户都要弄像弯月般的"口角糍粑".
卖剩下的椰子,母亲会刨椰子丝放在刚煮好的米饭里搅拌,然后捏成椰子饭团,我们会拿着椰子饭团坐在门槛上吃,或者放在用椰子壳制作成的碗里吃,这样的吃法倒成了二十多年后的奢望.

父亲现在开始后悔当年把椰子岛上的椰子树转卖给别人的决定,我安慰父亲说,那是迫于生计.
其实,我知道父亲后悔更多的是,少了对椰树的依托.
也少了从老家到椰子岛这约一公里的路程.
椰子岛,在陵河的下游,距离入海口约几百米,六平方公里的岛屿被河水四面环绕着,岛上椰林密布,许多年前还有人走出来的一条条小路,现在已被葳蕤的灌木丛所覆盖.
滩涂边弯着身躯的椰子树用它顽强的生命力迎接着潮水的涨退,在傍晚时分远望着炊烟四起的下排溪村.
一到晚上,椰子岛寂静得像一座荒岛,白天椰子树恣意伸展的枝叶,挂于枝头一簇簇的椰子,如睡梦中的人在回忆温暖的阳光,倾听着潮汐和渔夫竹竿击水的声音和维系着被生活所眷顾的村庄.

当我再次划着船登上椰子岛时,椰子岛和椰子树迎面走来的亲切感,那我想起,当年父亲划着一条小船到岛上摘椰子的情景,那时我们俩兄弟一个会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母亲坐在船中央,水波被父亲用椰子树木板制作的划桨带动,那一道道波纹如同椰子树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样子,灵动而真实.
而父亲看上去则像一颗椰子树的枝干般厚实、坚韧.

那种亲切感,如同现在我面对着老家那扇用椰子木制作的房门,并被它所感召着,一扇门和一座房子,一棵椰子树和一个岛所赋予的力量,在我看来,远远大于时间,持久于时间.
那年的纸飞机我守着这片空灵的海,望那孤寂的天空,身旁的椰子树依旧坚韧,那里埋着我们的友谊,却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题记说到海南,自然就会想到椰风海韵.
椰子树既没有风姿绰约的繁花那般傲人,也没有青翠欲滴的绿草那般娇小.
那"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成林竟作撑天柱,坠地浑疑掷弹筒"是它所展示的风貌,那"伫立凌云诉苍穹,狂风暴雨不弯躬,炎凉四季春常在,赖自根生岛土中"是它所表达的精神.

"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像椰子树那样坚韧.
"枫尹笑着说.
是呀,要是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她成为了我心头上的一份失落、后悔与遗憾.
枫尹是个很好的女孩,阳光、开朗、活泼,最重要的是她的笑非常非常的特别,她那甜甜的笑容可以将你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可以使你疲倦的身躯顿时轻松许多,可以让你的心灵融化、纯净.
我和枫尹的相识,还要从那棵椰子树说起.
那时,刚来海南,最喜欢来海边玩耍,粼粼的波光、闪闪的白帆,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沉醉、迷恋.
沙滩边有一片椰林,风吹了过来,树叶像浪花一样波澜起伏,阵阵林涛回响在耳畔.
椰林中,有一棵椰子树十分惹眼——它是斜着长的,不禁惊讶,它都长歪了,为何主干还如此笔直,毫不弯曲!
我走向了它,它虽然长相奇怪,但这正是它的独特之处,使它从这一片椰林之中脱颖而出.
郁郁葱葱的叶子,说它像小姑娘飘逸的长发,但似乎多了几分刚劲,少了些许柔和;说它像大扫帚,但又似乎少了些许粗糙,多了几分唯美、诗意.

正当我陶醉其中时,一只纸飞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停在了我的头上,我吓得全身一抖,东张西望,想找出纸飞机的主人.
只见不远处有个女孩朝我跑来,年龄与我相仿,她留着齐耳短发,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在风中飘扬,就像一个小仙子翩然而来.
我拾起纸飞机打量了一番,白色的纸,并不是很好看,但折法新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折法.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声说道,我递给了她,应了声:"没关系.
"她咧开嘴,"咯咯"地笑了.
那笑容,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很清新、单纯.
"你也喜欢这棵椰子树吗"她问.
"嗯,我觉得挺特别的.
"我不假思索地说.
"太好了,原来你也这么觉得,终于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样了!
"她欢喜地叫着.
接着,她机灵地爬上了那根斜着的树干,坐在上面,伸出一只手说:"做个朋友吧!
"我把手握了上去,兴奋地"嗯"了一声.
从此,我们俩经常相约在那片海滩,经常在那棵奇形怪状的椰子树上蹿来蹿去,经常坐在树下吹着海风,谈天说地,聊着那些单纯的梦想和悸动.
那时,她曾说过:"这棵椰子树或许是经历了什么磨难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它的根仍然深深地扎在地底,真好.
真希望我也有它这样坚强.
"她说这话时,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很严肃,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不以为然.
而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领悟到她当时那句话的深意.

或许是我们俩真的有缘分,我上小学后,枫尹家竟然搬到了我家旁边的小区住了.
成为邻居的我们只要是到了周末就形影不离,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再相约去看我们友谊的见证——海边那棵长歪的椰子树.
我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的眷顾,我们可以地老天荒.
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年,我们友谊的"小树"断了,被我亲手毫不留情地折断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融化不了我当时那颗冰冷的心.

那一天,枫尹来我家玩,我还有一道作业题没写完,就让她在客厅坐会儿.
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不安分".
走廊里有一只野猫在"喵——喵"地惨叫,她听到后,出去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想都没想,拿起桌上我那最心爱的玻璃杯子,倒满水,端着冲了出去.
天哪!
她在拿着我心爱的杯子喂猫喝水——我写完作业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我对着门口吼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猫吓得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跑开了,走时还顺腿踢翻了我的杯子,"咣当"杯子碎子,我的心也碎了.
"你怎么能随便拿我的杯子呢!
"我气急败坏地叫道.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小猫受伤了,好可怜,所以……所以我就……"她吱吱唔唔了半天.
"所以你就可以用我的杯子去喂那只野猫!
"我武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够了,你给我出去,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绝交!
"我手指着她,愤怒地说.
每天把笑挂在嘴边的她在我面前第一次流泪了,哭着跑走了,留下我满心怒火地站在那里.
从此以后,时光仍然在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过得很充实,但似乎又少了些什么,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放着一只纸飞机,我将它拾起,原以为是哪个小孩调皮扔在这的,可细想起来,这飞机的折法很奇怪,哦!
是枫尹的.
拆开纸飞机,里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字,旁边还画着一棵椰子树.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一句"对不起"能解决什么问题!
然后随手扔向了垃圾桶里.
接下来的几个月,经常会收到这样的纸飞机,里面的内容完全一样,只是椰子树越画越好了,但都因为我那点可怜的自尊而被无情地扔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纸飞机再也不见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半年过去了,家门口再也见不到那团白色的小身影.
我开始遗憾、后悔,人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小学毕业考试后,我鼓足了勇气去枫尹家找她,想告诉她,我早就不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可早已人去楼空,枫尹家搬走了.
就这样枫尹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后来听说,枫尹从小就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一直都没有找到好的治疗方法,只能保守治疗,因为病情复发,她的父母只好带她去大城市的医院治疗.
很难想像枫尹是如何做到从小就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能如此爱笑的生活、学习、成长我终于理解了她当时那句话的含义.
枫尹就像那棵椰子树,不向狂风暴雨屈服,始终坚强,乐观地活着,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不正是我该学习的吗只可惜,自以为是的我在少不更事的时候犯下了那样的错误,成为了我永远的遗憾.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枫尹明明太在乎一个人,为何还要选择伤害回不去的曾经,无奈的任性,一份心碎,两人体会.
总会有一些友谊,只能初见,却不能永远;总会有一些朋友,因为误解,最终在人群中走散;总会有一份失落,藏在青春里,无法言说.
我站在那棵椰子树下,遥望着这片蓝蓝的大海,海风轻轻的抚摸着我的面庞,在耳畔泛起低吟的浅唱,那声音从落蝶般寂寞的贝壳里传来海的哭泣,树荫下星光点点,映在心间,化为今生的遗憾.
我轻抚着那苍老、粗糙的树干,每道裂痕都饱含着多少风雨和心酸.
椰子树,能在命运之风暴中奋斗.
枫尹,希望你能像那棵椰子树一样坚韧挺拔,更希望你早日痊愈归来.
那片海滩,那棵椰子树,那些纸飞机,成为了两个女孩最美好的回忆.
与椰树有关,或椰子1三月中旬,我去了一趟位于中南半岛的柬埔寨,一个地处热带的古老佛国.
"一带一路"的建设,让海南岛和周边东南亚国家联系更加紧密.
直航航班开通后,出去走走看看的国人也便沿着丝路经济带跑,我就是其中之一.
选择柬埔寨,是因为气候、植被和地理环境的相似.

在暹粒西哈努克行宫附近的一座寺庙后面,有卖香火、莲花和椰子的简陋店铺.
这也是我在老家以外的地方,看到有人用椰子作为供品,这个发现让我惊喜不已.
庙宇香火缭绕,供台上,外皮剥掉、留下一层软毛包裹的椰子特别醒目,让我这个来自海南岛的客人倍感亲切.
在柬埔寨的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看到推车卖椰子的小商贩,除了阳光猛烈,建筑风格不一样,看起来和海南岛并无不同.
我买了一个,在路边喝起来.
原来用椰子祭祀,并不只是老家独有的风俗.

笔直的椰树,在街头巷尾、房前屋后无处不在.
冲淡了我对这个国度的生疏感.
这样的景象更让我回到了童年某个时刻,回到了节日烟火缭绕的日子里,那是每年农历的中元节,在镇上,我们都会用椰子祭祀,和普通的供品不同,隔天才能回到老宅将椰子从供桌上取回,这是一个和别处不同的奇特习俗.
在柬埔寨旅游时,有了一个比对,对海南岛更是念念不忘.

幼年时,我住在镇上的国营陶瓷厂里,那时陶瓷厂的生意红红火火,厂门特别气派,周边的绿化修得整整齐齐,八棵笔直高大的椰树对立并排,每年都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
那时,煤气炉并不是很普及,工人家庭大多烧柴火.
台风季节来临的时候,干枯的椰子叶被从高高的椰树上刮下来,我们便兴高采烈地跑去将笨重的长条树叶拉回家晒干后当柴火烧,干枯的椰子叶很适合生火.
啪啦一下,火苗就串得老高.

那些年,厂子效益好.
绿化做得很到位.
那排椰子树也长得欣欣向荣.
我们这些工厂子弟也是很爱护这些树木.
漫长夏天里,又大又长的椰子叶是工厂一景.
有胆子大又特别顽皮的,会偷偷溜上工厂办公室的三层楼顶,拽着深入到屋内的叶子,爬到树上,再从树上下来.
现在想来,挺危险的.

那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株椰子树,是笔直的树干下被老鼠啃出了一个大洞,经常有散养的家禽钻到洞里取暖、下蛋和孵小鸡.
我们几个朋友以这株椰子树打赌,赌它会在哪一年的台风中倒下.
赌约从少年一直到成年,各自分开,奔赴他方,那株被我们称为"无心"的椰子树却仍旧屹立不倒,直到工厂改造,被人为锯掉为止.
这是我最早对椰子树的印象:坚韧、执着,向上.

我们这群成长在小镇的80后孩子,家境大多普通,所拥有的零食和玩具都很稀少.
因此,工厂的花草树木、出产的瓢瓢罐罐都成为我们玩耍的东西.
而椰子树,在众多的木棉、苦楝树、黄槿树当中一枝独秀,我们期待猛烈的台风,因为只有台风,才能将椰果打下来.
我们只需要在狂风肆虐中抢先一步,就可以有甜美的椰子汁喝.
那时,并不考虑危险,在暴风骤雨中奔跑和玩耍是勇气的表现,几乎孩子们都会倾巢而动,这也是成年我对台风毫不惧怕的一个原因.

那两排椰子树,陪伴了我整个狂野的少年时期,不仅挡风遮雨.
更是在台风天里带给我们无穷的乐趣.
掉落的椰子给了我们这些小屁孩解馋的滋味,吹落的枯枝让烧火的家庭有了火引子,一点就着,生火成了一件欢快的事.
米饭就在这袅袅炊烟中煮熟了.
可以说,椰子树,同时,也启迪了我,让我对品格有了一定的认知,现在,回想起来,对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观也几乎是在那个时间段形成.

椰子并不是镇上夏日的天然饮品.
它在我的记忆里,只和祭祀有关,与信仰有关.
舅舅家的后院种了几株椰子树,他也只在中元节到来的那几天,才会扛上梯子,拿起特制的弯刀,上树采摘.
市场上,也会突然冒出很多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村民,他们或挑或抗,将满坑满谷的青皮椰子摆在了地上,将包裹椰壳那一层软毛都削掉了,按照个儿大小价格不一.
它是特殊的昂贵的供品,是自然的结晶,胜过所有市面上卖的饮料.
而那几日,也是小孩的狂欢节.
它对于我们这些缺乏物质的小朋友来说,是奢侈的零食.

那几日,在人们的大谈特谈中,我对椰子也就有了集中的了解.
它是羊山地区繁茂物种中的另类.
遮天蔽日的树木都旁逸斜出,只有椰子树不需要娇生惯养,便长得又高又直,有一股傲视群雄的气势.
当然,这是成年后在岛内以及走南闯北的游历中悟出来的.

我一直在想,椰子树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又是如何影响了我未来的人生选择旅程,是一种回望与审视自身的过程,也是与故土隔开距离之后,得以看得更清的过程.
而故乡的象征,就是在热带拔地而起的椰子树.

2原来供职在一家杂志社,于是有了许多环海南岛游的机会,去了许多著名的风景区,也抵达许多鲜为人知的地方.
驰骋在公路上,映入眼帘的除了碧水青山,还有满目苍绿的风景,成片的槟榔树,更少不了成片的椰林.
而最近的一次,是去陵水.

陵水,有一个地方,叫椰子岛.
这是一座荒岛,必须横舟渡过一条小河,才能抵达对岸.
那日,是在下午,我和朋友冒着酷暑,划了小船,来到了岛上.
岛上到处是椰树和野草丛.
据说有附近的村民在此放牛.

这是海南岛的南部,椰子树与当地人的生活联系更加紧密.
我们用特质的铁钩,将成串的椰子勾下,砰的一声,砸落到了茂密的草地上,把这一带的宁静打破了,躲藏的小鸟们也扑棱着飞向高空.
我一愣,继而一笑,最底下的那颗椰子摔破了,其他都完好无缺.
我们拆下弯刀,砍好,敞开肚子喝起天然甜美的椰子汁,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胡扯起来.
椰子,在物质缺乏时期,是救命的东西.
它喂养了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片在荒岛中自然生长的椰子林,和闻名遐迩的东郊椰林是不同的风景.
东郊椰林是一片椰子的海洋,从椰林衍生出的食品产业链和旅游业让东郊椰林成为文昌最著名的椰树景区,也是外地游客最青睐的地方之一.
它让你感受到的是一种鬼斧神工的震撼.
不计其数的椰子树密密匝匝,运输椰子的卡车来回不停,一片繁忙的景象.
同时,又有度假的休闲时光:碧海、沙滩和椰子树,构成了海岛热带旅游绝美的风光.
这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喜欢陵水椰子岛的自然率性,每一棵树都千姿百态,奋力向上.
同行的朋友说,这片椰林和陵水人的性格很像,单纯朴素,只要被需要,他们都乐于助人与奉献.
被清澈的河流包围,让椰子岛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在阳光下绽放属于它的特色.
这里是北纬十八度的地方,真正的热带地区.

作为海南岛上司空见惯的树种,它是不仅是岛屿,也是气候有别于其他的象征.
从海南的北部一路往南,它形成了独特的景观,在公路上,在山林间,到处都有它的身影,成为海南岛的代言人.
它与这里的人、事、物,相伴相生.

岛上有吊床,绑在两棵椰子树之间,可能是放牛的村民休憩的地方.
躺在吊床上,透过被清风吹拂微微摇晃的椰子叶,与蓝天白云为伍,内心油然而生一种闲适之情.
它专属海岛,与周边的环境相得映彰,融入到恬淡的市井之中.

陵水的夏天很热,各色的小摊除了贩卖当地的美食,成串的椰子必不可少.
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你都能见到这个解渴的天然椰子汁.
它全身都是宝,椰壳是海南旅游工艺品,椰肉被加工成椰子糖、椰子糕、椰子粉等.
它的根茎牢牢地植入大地,不仅与这座城市,也与这座岛屿的历史紧密相连.

在吊床上闭目养神之际,让我想起了需要坐一夜轮渡才能抵达的三沙市,那颗镶嵌在南海上的璀璨明珠.
赵述岛上的婆娑椰林与渔民阿姨进入了我的梦乡之中,以及,三沙市最大的岛礁——永兴岛,那一座由白色珊瑚、贝壳沙堆积在礁平台上而形成的珊瑚岛.

三沙市我去过两次.
最早一次是在四年前.
除了环绕的湛蓝海洋外,对上面的椰子树可谓印象深刻.
每年夏末秋初的季节,是台风在海上肆虐猖狂之时.
因此,岛上的椰子树几乎都朝一个方向生长.
鲜美的椰果给岛上的官兵提供了天然的食材.
岛上的渔民对这些椰子树也爱护有加.
椰子树下,都搭了棚子,贩卖渔民从远海捕捞回来的海鲜.
永兴岛,是他们的一个中转站.

这片由珊瑚堆积而成的岛屿,植被贫瘠,而随处可长的椰树给海天一色增添了一抹绿,是这里唯一的天然可饮用的水资源.
它与周边的蓝色海洋成为三沙市的代表.
站在这里,远眺浩瀚的大海,树木的倒影在清澈的海水里摇曳可见,让人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
成林竟作撑天柱,坠地浑疑掷弹筒.
"这是作家郭沫若仰望椰树时,挥毫而就的《咏椰子树》.
椰子树,是一种神奇的树木.
不讲究土壤、不讲究雨水,以昂首的身躯,承受着暴风骤雨的吹打,却百折不挠.
它是岛上最寻常的树木,却与这片土地最为亲密.
在永兴岛,你会发现,在一眼苍茫的大海上,这高高耸立的树木带给远洋的渔民不止是一种寄托,它是渔民们遥望的一个温馨的家.
无论身在何方,魂牵梦绕的,是记忆中故乡的那一棵椰子树.

如今,不论是镶嵌在南海上的三沙,还是被蓝色环绕的海南岛,人们的饮食起居,已与椰树结合一起.
祭祀、解暑、工艺……这些都是从椰树身上获取的实质,它成了民间信仰、成了饭桌上的日常、成了漫长夏日里消暑的饮品、成了发家致富的产业链……更是成为了海南岛的一种精神.

椰舞南天月光洒落,浩瀚无际的南海随即幻化为星空的倒影.
海风驮来海南诸岛的鼾声,不眠的,只有伫立在海岸的椰林,日日夜夜用心护卫着海岛,掌心里牢牢攥住每一座岛屿的安宁.
浸了夜的温柔,海风似乎格外多情,反反复复地拨弄着椰林的弦歌.
冷峻的岸,坚毅的椰林,面朝大海共同构筑起春暖花开的意境.
岛屿在海浪的摇晃里呢喃,星光擦亮了梦的眼睛,而那一株株挺拔的椰树,可是梦的睫毛千万年,岛屿如斯,椰林在海风之上深嵌,犹如上天刻写在海南岛上的诗行.

是否该寻着椰树被海风勾勒的线条,去追溯海南诸岛的前世今生珠崖、儋耳、琼台,念出这一个个古色古香的称谓,便可以窥探到海南岛的幽邃往事:无论是"郡在大海崖岸之边,出珍珠"的"珠崖",还是绣面涂彩佩戴诸多耳环的"儋耳",亦或是"境内白石有琼山,土石皆白而润"的"琼台",或者都是海风镌刻在椰树上的与海南岛相关的古老记忆.

没有人说得清,海南椰树的风情,到底可以延展到哪一重时空.
椰树的故乡,有资料显示为马来西亚的某个岛屿,与海南岛隔着不远不近的路途.
没有谁把椰树移植到海南,椰树比人类更早来到了这座岛屿,那时候海南岛上还寻不到人类的影子.
正是那随海浪四处漂泊的椰子,漂到了南海之中,遇到南天之下的这片群岛,便把这里认作了家园.
凭借现有的考古发现及历史文献,可以推测出六千多年前的海南岛开始有人类踪迹.
逐水而居的人类,他们与这片海岛的第一声合鸣,便已被锁定在椰树的视线里.

翻开《琼州府志》,遥想大秦帝国时期的海南,彼时的椰树大约也如今朝一样,散布在海岛之上,高大英挺,披散着巨大的羽状叶片.
秦时明月抚弄过椰树的枝干,海风亦曾在椰子叶上刻写下边陲黎民百姓对始皇帝的膜拜,但历史却疏漏了那一章节,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史书记载,汉武帝元封元年,朝廷在海南岛正式设立珠崖、儋耳两郡,这片逍遥于椰树影里的岛屿才算真正纳入了华夏民族的版图.

朝代更替,世事几多变迁,海南诸岛沧桑千载,早已看惯了风起云涌.
遍布于海岛各处的椰树,历经一次又一次轮回之后,依然痴心不悔,执着守候着脚下的土地,一如海岛的精魂.
海南人曾告诉我,就算再大的海风,也不可能吹倒椰树,它的根系异常庞大坚韧,足以傲视任何狂澜.
每次去海南,我都会抽出时间,独自到椰树下静坐一会儿.
那一刻,我相信人与树是可以交流的,哪怕四周的喧嚣如海涛般汹涌,但只要倚住椰树那高大的树干,我就可以摒弃所有杂念,打开内心通道,听椰树细语轻言.

无论是阳光下,还是月光里,椰树都是那样风姿卓然,箭一样射入天际,好像可以扣住云的手臂.
抬头仰望,云天之下,椰树向四面婆娑的巨大枝叶,正被海风肆意拨动着,犹如张开的墨绿翅膀,不知何时就会带着海岛飞入碧空,融入蓝色畅想中.
不错,大海之上的天空总是那么蓝,蓝得刻骨铭心,衬得椰树愈加风流倜傥,它们凝立在海岸边,似乎就是为了向你诠释什么是"玉树临风".

在海边,望到椰树的第一眼,你绝对会被一种凌空之美所震慑.
那些椰树巨笔一样高高耸入云天,是否真的每时每刻都在书写这片天空的叙事骋思极想,你便会觉得那些椰树确实就是如椽巨笔,海岛把笔杆紧握在手中,一支支笔头向天舞动着,洋洋洒洒地写下鸿篇巨制——那该是整个海南的历史.

两千多年前的汉宫里,皇后赵飞燕曾得到一张来自"琼州"的贡品椰子席,那就像海南椰林扣在历史天空的第一枚印章.
虽没有笔墨留住那张椰子席在汉宫的际遇,但惜字如金的史书把它列于进献诸珍中,已足见世人对它的重视.
想来琼州古人的确心思灵巧,很早便已发掘出椰子叶的功用,并把它炮制后编织成席子进献给皇宫.

而深谙椰树品性的第一人,我以为当推苏轼.
重温"椰子冠"逸事,想象古老儋州的风月,真该尽情在心底勾画苏轼的风雅:"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以椰壳为冠,品着椰汁这天酿的美酒,日日与海风为伴,这样快活如神仙般的日子,大约只有在南天之下的苏轼才能坐拥.

文笔如椽的苏轼,公元1097年贬谪儋州.
仕途的挫折,于一生旷达随遇而安的苏轼来说,并未折断他梦想的羽翼.
随同苏轼而来的,是他那入世致用的思想,就像一枚飘泊而来的椰子,在海南岛上扎下了根,并很快萌生出椰林般的浩荡之气.
史载,苏轼谪居儋州三年间,创办书院,讲学明道,使得儋州"书声琅琅,弦歌四起".
苏轼北归九年后,儋州人符确成为海南第一个进士,此后儋州人才辈出,声名远播.
而今,叶茂根深的东坡书院仍然在海南岛上迎风沐雨,它是另一种形态的椰树,承载着近千年芳华兀自风流.

而从海南走出的大明廉吏海瑞,则用一生政绩与刚正不阿的气节彰显出椰树风骨.
距苏轼于海南创办书院五百多年后,海瑞在海南琼山县田村出生,他怀揣"致君尧舜上"的人生理想走入仕途,改革弊政,整顿纲纪,为大明百姓殚精竭虑.
虽说明朝末年朝廷腐败,奸侫当权,但秉承了家乡椰树品质的海瑞却无所畏惧,他请人买了一口棺材,冒死上书嘉靖皇帝.
虽然死谏失败的海瑞险些赔上性命,但历史却记下了他的名字.
1578年,74岁的海瑞病逝于南京任上,他的棺椁运回了故里,葬于椰树的怀抱.

一年年,椰树迎着海风恣意生长,早已蔓延到海岛的每个角落,成为海南最寻常的树,寻常到随处可见,随遇而安.
但椰树实在是海南最不寻常的树,高耸入云,风华绝代.
在素有"椰子之乡"的海南文昌,你会沉醉于东郊椰林的浩浩荡荡.
那是一部流动的椰树典籍,每一株高挑秀颀的身影都是意蕴丰饶的字符,郁郁苍苍地演绎着海南风流.
文昌、海口、三亚乃至海南的诸多荣誉,似乎都隐含着椰树的烙印,它们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同时,不断向着天空开拓.

风姿卓绝的海南椰树,从来都不是华而不实的.
套用一句最俗最烂的话,那就是椰树全身都是宝.
新鲜的椰子汁就像苏轼所说,是天赐美酒,清凉解渴;而椰壳不仅可以雕制成"椰雕",破碎后还能干熘成最好的活性炭;至于椰棕坚韧耐水,可制成毛刷、扫帚、绳索等;高大的椰树树干呢,着实天生高颜值,色泽绛红,花纹别致,绝对算得好建材;就连椰叶都可以盖房,纺织日用品;椰根可以用来制作止痢良药;椰油可以食用或作润滑剂……所有这一切功用,扎扎实实地撑起了椰树的美!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海南人都是一株椰树,他们向这个世界奉献着花、叶、果实,枝干……当然,还有更深刻的精神和品格!
南天之下,被海风舞动的椰林,难道不正是自然弹奏的雅韵华章吗椰树,我真想把你的名字刻写在蓝天之上!
愿为椰树立琼崖知道并喜欢椰树,是因为在我童年时,看过一部越南电影《阿福》.
电影里面的英雄少年阿福和美国大兵周旋,斗智,利索地爬上高高的椰树,摘下椰子砸到地上,美国兵丢下武器去抢椰子,贪婪狂饮椰子水,他们的手榴弹却被阿福的小伙伴机智地拿走,再用来炸美国兵.
电影里的椰树椰子连同阿福,一直就没有忘过.
小时候我还喜欢跟着别的小孩一起在老家的街道边游戏边喊一句没头没尾的童谣:"广东广西椰壶子多"!
因此,我对电影里的椰树和童谣里的"椰壶子"一直向往.

1990年2月,一场台风过后,我渡过琼州海峡,来到椰城海口.
终于可以见到电影里的椰树和童谣中的椰壶子了,只是这椰壶子既不是广西的,也不是广东的,因为此时的海南早在两年前就已不属于广东了(海南于1988年建省).
我一上岛就看到了椰子树.
当时新港码头的椰树不大,我一下子抓住那下垂的绿中泛黄的椰叶,像久别重逢的情人执手,仔细端详,久久不放.
看到那店铺门口摆着的椰子,也只能强忍渴望,因为要赶紧去找先上岛的熟人.
打上一辆当时的飞亚特小的士,赶到省政府门口找到熟人,再按熟人指令,从海府路经三角池一直走到大英村.
那天走了那么长的路,一路都走在椰子树下,那天对椰树的注意一定超过了对椰城的打量.

初上岛,除了手上那几枚故乡寒冬留下的冻疮还没褪去,能脱的衣服我都脱了.
想想老家那些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枝叶光秃的树们,再看看这温暖的海南,椰树披着绿绿的羽叶,在风中起舞,翩翩翻飞,飘飘欲仙.
面对椰树,我当时就有找到知音的感觉.
我认为,我和椰树都是喜暖厌寒的同类.
我一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就活力四射,椰树一过琼州海峡离开海南就无精打采甚至不结果.
真是幸运啊,我能寄居在一个以椰命名的城市,随时可以亲近打量自己喜欢的椰子树,时时可以看到那歌里唱的"椰子树的长影······".

喝椰子水是初到椰城者必经之事.
怀惴了多年的好奇,终于可以一探究竟了.
在岛上找到熟人的住地后,立即到街边去买椰子.
当时一瓶以椰树命名的矿泉水要3块钱,而一个名正言顺的椰子价格却小于最多等于一块钱.
买到椰子,当时并没有让卖椰子的人打开,而是拿到房里亲自操刀解剖,打破椰壳探到底.
每一个椰子都像一个密封严实的酒壶或水壶.
把椰子称为椰壶子是很恰当的.
我们一丝一丝地剥开椰壳外皮,直到露出光滑的硬壳.
再按照刚获得的知识,找到椰子的"眼睛"和"嘴、鼻".
在一个浑沌的圆球上寻找摸索,把那些紧贴硬壳的纤维清除干净,终于找到了三个小点.
那三个点按三角形排列,上面两点就像两只眼睛,下面一点既像鼻子又像嘴巴.
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只猴子玲珑的嘴脸,冲着人看.
我们不舍得砍开坚硬的外壳,就用筷子把那下边的"嘴"捅开.
倒进碗里时,那椰子水流不出来,等把另外两个小孔打开,通了气,椰子才成为一个外有嘴和眼内有清泉和果肉的壶,才喝到甘冽的椰子水,这是我渴望了多年的甘泉呀!
简直是神仙水.
这也是我对椰子的爱之初体验.

从此,椰子成了我探亲待友的必备之物.
记得我第一次回家探亲时,在海口新港买一些海南的特产.
与其说是特产,不如说是椰产,椰子糖、椰子糕、椰子角等等,都是姓椰的食物.
再买一网袋椰子,那是除了外皮而不到硬壳的毛糙椰子,是我准备向亲友和家人重点炫耀之物.
那是我寄居之地的风物代表,是我的收留地海南对我的出生地湖北的问候,是我童年唱过的童谣里的椰壶子,也是电影里阿福采摘的胜利果.
我提着沉沉的椰子,过海,到海安挤大巴,再到湛江挤上火车.
那时候火车到达和离开都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一个归心似箭临时买票上车的青年,休想得到一张有座位的车票.
那24小时以上一站到底的回故乡的铁路车程,艰辛无比.
随身携带的物品中,这些椰子才是我最珍贵的行李.
我紧盯身边的椰子,生怕丢失.
想象着有着隐形眼睛的椰子,放在地上会仰望我,放在行李架上会俯视我,直到回家.
回到家用我在海口学到的方法教家人和亲友喝椰子水,指点椰子的眼睛和嘴鼻给他们看,也让他们见识这椰壶子的神奇.
这些从遥远海南带来的椰子,当时大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
以后,那么多次回故乡,每次都忘不了带几个沉甸甸的椰子,去慰问喜欢椰壶子的亲友.

1993年,我当时的老板,后来被称为博鳌之父的蒋晓松先生派我到琼海博鳌,负责看管新征的大片待开发的土地和接待有意在此一展宏图的开发商.
博鳌那时没有多少人知道,成立博鳌亚洲论坛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镇上只有一条通向海边的小街,镇政府,中学,小学,派出所,菜市场,开车的,开馆的,种田的,打鱼的,一个小镇的所有,全都呈现在那片狭窄的区域.
我们每天到地里或开快艇在万泉河、九曲江、龙滚河三江交汇出海的水域巡视.
小镇上的人对我们十分友好,我们都视彼此为朋友.
在我们所征的地里,有很多椰子树,都高大伟岸,挺立在海边的田地和小岛上.
遇到地里的农人,只要我们说想喝椰子,他们会极其友好地把树上的椰子用长长的竹杆绑着的刀割下来给我们喝.
那喝干了水的椰子劈开后里面有时是一层洁白的厚而硬的老椰肉,有时是同样白而稀薄的嫩椰肉,老的咬起来嘎崩清脆,嫩的在嘴里绵软滑糥,但都一样的清香甘甜.

在海南,我常被老乡们戏称为我们家乡驻琼办主任.
我在海口接待过许多朋友和老乡,每次我都是尽力招待.
到博鳌后,仍有朋友乡亲来探访我.
当时还是单身的我,并不怎么能让到访者吃好喝足,但参观我看管的土地是必不可少的.
看完鸳鸯岛,沙坡岛,东屿岛,玉带滩,我会像将军检阅自己的队伍一样,带朋友乡亲来到海边椰林观赏.
遇到相识的本地村民,我的朋友和老乡就会有口福饱饮一顿椰子水.
更多的时候,我招待到访的朋友和乡亲们就是用这些椰树构成的风景.
这叶羽翻飞的椰林,就是我宏大的会客厅.
我带他们欣赏秀美迷人的椰林,就像显摆我仪态万方的女友.
在博鳌,在我天天巡视的土地上,我用这些椰树风景招待过一拔又一拔的朋友和乡亲.
这是最廉价的招待,也是最奢侈的分享.
至今,我仍深深地怀念,那流逝在博鳌的年轻时光,那消失在椰林的笑语欢声.

有过对椰树最亲密的接触,也希望自己能有对椰树最深刻的认识和对海南最深情的赞美.
椰树是树中的灵长.
椰树喜欢人,亲近人,人口稠密的地方,人气旺盛的所在,椰树一定会生机盎然,朝气蓬勃.
2000年我为横渡琼州海峡做准备,每天都会经滨海大道到西海岸的假日海滩游泳训练.
我和同伴发现路边同时栽种的椰树,在人多出入的地方,就长得茂盛,反之则瘦弱.
为了证明我们的判断,大家专门对照了多处人多和人少的地方,结论就是椰树喜欢人多气旺之地.
还有朋友说,日本鬼子也知道椰树喜欢亲近人.
鬼子当年在海南寻找游击队时,就以椰树的多少高矮作为他们寻找的方向.
当然,能辩善恶的椰树只会为迷途人指引,不会为侵略者招摇.
椰树的灵性还表现在多少年来,没有听说椰子砸伤行人的事件发生.
是啊,每一个椰子都有一双隐在椰壳里的神秘眼睛,有多少个椰子挂在树上,就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地上.
长有眼睛的椰子不会轻易砸人,更不会砸品行端正的好人.

椰树是树中的赤子.
人要脸,树要皮,是讲人和动植物都知道怎么自我保护,怎么顾全自己.
椰树不是这样,他没有华丽明显的外皮,从小到大,都袒露胸怀,表里如一地与世界赤诚面对.
他没有旁逸斜出的枝杆,也不与其它的树交错盘缠,而是傲岸独立,栉风沐雨,迎日送月.
椰树对自己的果实不遮不掩.
把累累硕果,毫无保留地悬挂在树冠之下,每一棵椰树,都是一个敞开襟怀的赤子.
那些有灵性长眼睛的椰子,仰观日月风云,俯察市井众生.
我们在椰树下抬头,那宽阔羽翼孵化出的椰子,全然呈现.
看到一个,就看到了全部.
那一个个高悬天地间的椰壶,满贮日月精华酿就的甘泉玉液,随时准备奉献给她最热爱的人类.
椰树就是这样,以最朴实的姿态站立,展露最可贵的赤子情怀!

椰树是坚强忠义的卫士.
在海南,从山地到海岸,从城镇到村庄,到处都有椰树秀颀俊逸的身影.
哪怕再偏僻的角落,椰树一旦落地生根,就与同类一起坚守脚下的土地,借清风流云相呼应,以守护者的姿态,天晴时投一方绿阴,天雨时擎一把大伞.

穿行过三亚湾的椰树长廊,流连过文昌的东效椰林,饮用过兴隆太阳河边的红椰水,拍摄过陵水椰子岛上的火烧云.
2010年7月,我采风去到西沙永兴岛,现在的三沙市.
岛上植物以椰树为主,还有一片由国家领导人和将军们裁种的将军林.
那些椰树不管是岛上的战士种植,还是上岛的将军栽培,都扎根西沙,随遇而安,葳蕤蔚然.
当我看到屹立在岛上的主权碑,和主权碑两边哨兵一样肃立的椰树,内心油然生出自豪和亲切.
为中国有广阔的海疆而自豪,因我和这些椰树有同样的省属和国籍而亲切.
这些岛上的椰树,在那里默默地迎来送往,陪伴一批又一批的守岛战士,任凭风吹日晒,矢志不渝.
呼应琼崖,遥祝中原,保卫我们的疆土,守护我们的祖宗海!

每年,台风像大自然挑剔而苛刻的质检员,不请自来,在这里敲敲打打,在那里掀掀翻翻,总会来一次催枯拉朽的暴动,留下遍地狼籍和满目疮痍.
面对台风,椰树不屈不挠,与这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周旋.
当其它的树类都被台风的迷踪拳打得七零八落,伤筋断骨时,椰树扎稳脚跟,随狂风摆动的羽叶像太极大师舞起的云手.
最终椰树总是以柔克刚,化解台风不可一世的蛮莽之力.
风雨过后,太阳再一次用它的光芒抚慰受虐后的万物,椰树重新抖擞,继续站岗,哪怕树身被吹歪,那也像稍息的站士,身姿比台风之前更有韵致,也更加硬朗健壮.

人们种植椰树,同时也借鉴椰树品格.
海南人民也像抵抗台风的椰树,百折不挠,阳光开朗,乐观向上;面对困难和挑战,坦然相对,历久弥坚.
有多少次创伤就有多少次恢复,有多少次破坏就有多少次重建.
这是融入到血液和深入到基因里的椰树风度、椰树气质、椰树精神.

椰树是全然的奉献之树.
那一串串高挂在天地间的椰壶,为我们盛满玉液,解我们随时的饥渴,从我们的祖先也必将到我们的子孙.
在困难时期和特殊年代,饱含甘泉的椰壶,会替代那些贫穷母亲的乳房,为嗷嗷待哺的婴儿提供营养.
更神奇的是,缺医少药时,这些椰壶会临时取代医用吊瓶供人输液,很多人的生命因受椰树之惠而苏复,从此更茁壮;椰肉可以做椰子饭、椰子丝、椰子角、椰子油、椰子汁、椰子饼,椰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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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壳可以做成精美的具有海岛特色的椰雕工艺品;椰子外皮是很好的纤维,提炼出来的椰棕,是做席梦思床垫的好材料;椰叶可以用来包裹食物,编织工艺品;处理好的椰木纹理细密,制成的椰碗,椰盅,椰杯、椰瓢、椰勺等茶酒餐具,精致美观,结实耐用,极具热带岛屿特色.
椰树的价值和奉献,很难用小小的篇幅道清说明,总之,每一棵椰树,都是一个美好事物的综合体.

在北半球的南方,在赤道的北边,在北纬18度横贯的国际旅游岛,在南中国海托起的土地上,每一棵椰树,每一片椰林都是迷人的风景,都散发着浓郁而浪漫的热带风情.
我们依托每一棵椰树,爱上海南;贴近每一棵椰树,感爱国际旅游岛的脉动;观照每一个棵椰树,放眼世界.
我们在椰树的庇荫下,体会海南精神,领受海南给予我们的恩惠.

我要盛情礼赞这椰树繁茂的海南,礼赞收留我的椰城,礼赞接纳我的岛民,礼赞陪伴我的椰树.
因这无私的收留、开放的接纳和美好的陪伴,使我在岛上生活的日子,已经超过我在故乡生活的时光.
让我这惶惑的陆哥,成为淡定的岛丁.
椰树啊,我的老伙伴!
海南啊,我的新故乡!

愿为椰树立琼崖!
椰的物象与境界这是位于海南陵水县境内的椰子岛.
或许,它不如马尔代夫椰子岛名气大,但岛上原生态的椰子树却是意蕴丰盈,独具特色,是马尔代夫椰子岛不能比的.
岛屿不大,南临碧波万顷的大海,东西北三面被绸缎一般秀美的陵水河缠绕,岛上茂密的椰子树以浓郁的绿颜调和着海与河的色差,使得眼前的景象犹如一幅诗意山水长卷天衣无缝地铺展在南海之滨.
两棵高大的椰子树微弓着身躯临水而立,仿佛是两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看守自己的家园.
那种禅定,那种执着,那种丝毫不显倦态的神韵,让人感觉它们一定站立了很久,似乎是从落地生根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这么站着,不弃不离,尽职尽守.
无论陵水河怎样蜿蜒曲折,无论入海口怎样深水暗流,无论大海怎样波涛汹涌,无论狂风怎样摧枯拉朽,它们都不为风景和世俗所动,昂然卓然地挺立在天地之间,守望着历史,守望着当下,守望着未来,成为椰子岛最前沿的风景.

一座岛屿,因为这样的两棵椰子树,变得庄严而厚重,变得深邃而悠远.
其实,椰子岛上到处都是椰子树,仿佛一座岛就是一座椰子树的生态王国,以其独有的内涵和外延写意着浓郁的南国风情.
这些椰子树高与矮间隔生长,粗与细均匀分布,古老与新生穿插在一起,连棵与单株以逻辑形态衔接成一片,严谨而有序的生命结构,给人以哲思,给人以启迪,给人以遐想,给人以意象,呈现出无处不在的蓬勃生机和旖旎韵致.

面对一丛丛浸透历史烟雨和南海风云的椰子树,我忽有一种穿越的感觉,生命主体被绿色同化,于是,思维在缥缈,意念在飘渺,心灵在飘渺,色彩和微笑也在缥缈,灵魂的欲念在这海天碧树丛中,蘸着绿意化为青烟.
踏上海南这块土地,见过太多的椰子树,总感觉这里的椰子树最葱茏,最富情感,一枝一叶都带着真实的物象,带着佛心禅意,仿佛在牵引人的思想向往一种高度,向往一种境界,领悟大千世界的玄机,领悟一切生命的奥妙;仿佛在为人类洗涤岁月带来的疲惫和凡尘带来的贪欲,为世界净化一切物质和精神的污浊.

与其他地方椰子树相比,总感觉椰子岛上的椰子树有些怪异,整个岛上很难找到几棵近似的树形,似乎每一棵椰子树都来自不同的基因,形态各异,各显风姿.
这些椰子树有的状如原始森林的千年寿木,古意氤氲,堪称珍贵的艺术品;有的状如俊秀的舞女,或弯腰曲膝,或舒展四肢,像是海中走来的美人鱼,极尽妩媚;有的根须裸露暴起,仿佛是被人拔出半截,树身欲倒又立,留给世人惊险与惊奇.
这里所有的椰子树都在以不同的状态和特质摇曳生命的风情,诠释生命的真谛.
我以为,这些硬朗冷峻的椰子树,其自身蕴育的内在精神追求和奋斗不息的意志,不仅是一种植物的品性,也是我们人类应该具有的品性.

生命都是相通的.
从一棵树上嫁接一种纯粹的品性特质,这不仅体现了树的思想境界,也体现了人的思想境界.
岛屿中间的山坡上,有一片椰子树仿佛来自一个家族,它们盘根虬枝,或三两连体挺立在高坡之上,或零落分布驻扎在岩石之侧,大枝平展,小叶青葱,苍劲的树干给人以阳刚之美,茂密的树冠给人以阴柔之妙,远望近观不仅能感悟到生命个体和种类群体的一脉相承,相互依存,还能感悟到一种民族的底蕴和远古的意蕴,尽显这一古老树种独特的美学价值和超然的生命力.
而岛屿南边大片近乎原始状态的椰树林,密密匝匝连绵而去,其华盖苍穹、苍郁深邃的意境一如浓墨堆积,很像早期俄罗斯油画《无边的森林》所描绘的场景,蕴含着诗与画的构想.

这是椰子岛呈现给世界的景象,这是椰子树呈现给世人的景致.
纷纭复杂的南国炼就了椰子树的秉性特质,它们在苍莽的海天时空昂然挺立,以一种坦然自立的品格魅力惊艳人间.
世界或许更需要这些象征高洁俊逸与超凡脱俗的灵魂之树来净化生活环境,来充盈人类光辉.
仰望抑或抚摸这些椰子树,感悟岁月的沧桑,体悟生命的坚韧,我为它们果敢选择的胆魄而敬畏,为它们拥有茂盛的绿色家园而欣喜.
这些椰子树就像植入血液里顽强苍劲的人格符号,催生傲骨与伟岸的坯胎,与一座岛屿,与一片椰林,进行灵魂的沟通与生命的呼唤.

很想自己也变成一棵椰子树,融入椰子岛这苍翠绿色之中,挺立身躯,和老树新苗并立,以傲然身姿迎接海风的吹拂与狂卷,聆听海涛的轰鸣和咆哮,接受岁月的洗礼,经受历史的检验,成为生命的强者.
抑或,就简单地变成其中一棵椰子树的根系,裸露在地面,如虬龙一般扭曲、伸展、盘错,为椰子树提供生命的养分,为椰子树的挺拔和高耸提供力量,为椰子树能够经受住台风的侵袭抓牢土壤,稳固根基,为椰子树和大地,和一座岛屿的永恒相守甘做纽带.

或许,我不能像从海岛走出的清官海瑞那样,深谙椰子树品性,能够在风雨如磐的大明朝把自己坚强地站成一棵迎风的椰子树.
但能与椰子树为伍,被椰子树浸染和传递一丝昂扬向上的意志品格,在自己的生命里植入傲骨的基因和孕育担当的精神,便是一种超凡脱俗,便是进入一种境界.

我在想,如此茂盛的一岛椰子树,得益于南海烟雨迷雾的孕育,得益于海南人生态禀赋的呵护,但更得益于椰子树本身顽强生命力和超然意志品格的支撑.
这些椰子树无论高矮粗细,无论生长于何处,都是一木矗立,直指云霄,绝无旁枝,绝不分叉,凛凛然举起一树风姿,书写生命的洒脱与诗意.
这和周敦颐笔下的青莲有着几分的相似,尽管植物种类不同.
如果周敦颐来海南椰子岛看到这些椰子树,肯定会移情别恋另有感悟,他会把赞美青莲的那些优美而富有哲理的文字书写在这里,流芳千古.
而且,椰子树比青莲更顽强,更有执着精神,它们经受台风的卷折,雨雪的侵袭,电闪雷鸣的轰击,依旧不低头不曲折,昂然挺立.
尽管有些椰子树留下黝黑微曲的身躯,失去了原有的挺拔,但一如拂去了心镜的尘埃,愈加显得品性坚毅,以不屈的灵魂擎举着自己的坚韧与强劲,以更加超脱的姿态和容颜扬起生命的旗帜.
加以这样内涵丰富的文字,一种植物给人以寓意的品格形象会更加饱满.

最是惊羡和敬畏海滩尽头那稀疏的一排椰子树,它们高大的身躯一律倾向大海,在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之间显得格外的耀眼.
那高高挑起的绿叶,衬托着大海愈加的深邃蔚蓝,映照着大海愈加的广阔无边,呼唤着海浪愈加的汹涌澎拜.
有了这排椰子树,沙滩不再寂寞,大海不再枯燥,岛屿和大海之间不再留有空白……然而,在这诗情画意中,有多少人会感悟出椰子树倾向大海的真正用意也许有人说,这是因为椰子树和蒲公英及苍耳子之类野生植物一样,为了繁衍后代,生命固有的天然生物灵感导致了这种形态和行为.
椰子树垂向大海是为了更好地让椰子落入海水之中,并随着海的风浪飘流到各处的沙滩和海岸去创造繁殖的机会,遇上适宜的土壤生根萌芽,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而我想到的却是,矗立在海边的这排椰子树应该是海岛的哨兵,它们用自己的感官闻听大海的讯息变化.
长得高是为了看得远,裸露身躯是为了感觉清晰,而尽量倾身大海,是为了更快地获取台风来临的信息.
这是一种植物现象,一种生命使然,更是一种精神境界.

有鸟儿从那排椰子树飞向椰子岛深处,悠长的鸣叫声掠过人的头顶.
或许,这就是椰子树通过它的使者传递最新的海洋情报.
仰望每一棵椰子树,都像在仰望一位英雄.
它们的灵魂早已远离了凡尘的聒噪,超越了世俗的喧嚣,以矢志不渝的坚定与沉着,铸就灵魂的执著与孤傲.
爬椰树的少年有海潮的地方,有椰风的地方,就是故乡.
记忆中,故乡就是大海和椰树.
很多时候,椰树就像家人一样,常年不发一语地在村庄的屋前房后,守护着宁静淡泊的乡村时光.
喜欢那时候村庄的黄昏,霞光里那些熟捻的椰树没有近黄昏的惆怅,相反神采奕奕.
那一缕缕腾空而起的炊烟,似乎是椰树把他们弯曲的腰身拉直的越过树顶,才那么婀娜多姿的在天空上袅绕.
也似乎是椰树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笔直的向上之路.
看到椰树上的炊烟,我似乎看到了我家灶屋前母亲被灶火映得通红的脸庞,甚至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看到年少的我们响亮地吆喝自家的老黄牛,得得的牛蹄声撞飞路上成群结队归来时的鸡鸭.
夜晚睡在床上,椰树在我们为我站岗放哨,一切的风声都能一滴不漏地传递给我,有摇曳的树影破窗而来,心变得特别安宁.

那时家家都种有椰树,椰树是一种经济林,椰树长的快,不出几年,就能遮天蔽日.
乡亲们不仅是种椰树,也种桃树,间或是梨树.
每到春天,整个村子都脸色红润.
孩子们喜欢爬树摘果.
如果是别的果树上,他们轻巧得像一只猴子,在枝头翻越.
嬉闹的惊险动作,常常牵挂母亲的心弦,每每总要温怒几声.

那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爬树,是少年的一种游戏,是独一无二的挑战.
而爬椰树,是爬树中最艰难的,因为椰树没有树枝,也就没有支撑点.
爬椰树的技巧,就是贴近树身,尽可能保持直立,肩与腿在同一条线上,双手抱紧树干,也可用大腿和手臂抱紧树干,然后蹬着树干,慢慢上爬.

村里的小伙伴都能像猴子一样在椰树上嬉戏,那时爬椰树仿佛是一种年少时最值得炫耀的本事.
起初,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椰树下面,双手紧紧抱着椰树,用脚蹬在椰树下面,爬呀爬呀,爬上去又滑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手脚已经到处都是伤痕.
有一次,我打烂了家里的一个盘子,被母亲追打,我一时无处可逃,灵机一动,"嗖嗖"几下,就爬上了一棵椰树,母亲在树下无可奈何.
那以后,每次做错了事情,被母亲追打,爬椰树也就成了我一种逃避的最好方法.

爬上椰树,往下望,可能正好是遇见一丛绿竹,一丛绿草,或是一树开得正好的山茶,那时年少的明眸,正好与他们相对,仿佛也看见了那个少年内心的安宁与明媚.
还记得那次,看邻村新娘子出嫁.
我早早爬上一棵椰树,接亲的队伍路过树下,接亲的队伍很长,有吹唢呐的,抬嫁妆的,还有一些唱戏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抬轿子的,轿子不能是空的,里面要有个小孩,老家人把孩子成为"压轿"的.
一行人吹吹打打,好不欢快.
就这样在我眼下热热闹闹走远了.

而在椰树上看葬礼,又是另一番景象.
老远就听见鞭炮声,乐鼓器鸣,孝匾、挽联与持着法器的道士、风水先生,以及吹乐班,孝子手持招魂幡,或是手捧先人遗像,缓缓而行,抬棺者八人,俗称"八抬大轿",缓行中亲友有拜祭的,须停棺受祭,孝子跪拜叩谢.

我曾无数次回首,一个少年在此阅读的某个午后,椰树在风中细语的时候,他打开书,就像打开了一页云天.
一个椰子,一抹清香,一缕阳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句明亮的诗行上.
就那么一瞬,我相信,少年的内心,已种下了一颗光明的种子.

椰子熟了的季节,书开了,书打开了时候,少年的心开了,还有怎样一种拥抱的冲动.
因为,屋后的椰树,演变着少年进化的各种程序.
在故乡,一棵椰树就是这片土地的一种语言,一份记忆.
我想,对于椰树的尊重,甚至就是对生命的追问与致敬,追问自然与人文的和谐与致敬.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民族服饰,很朴素,却很漂亮.
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没有穿民族服饰,但也不会觉得奇怪.
当旅游业不断地把当地人们所生长的土地拔出来,又不断同化他们,并把他们物质化的时候,我从心底感谢曾经的那个少年,他让我看到了他和这片土地之间的和谐,让我想起了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交换生活的电视节目,想起了那些在城市里不断抱怨家乡贫穷的农村孩子,从而开始思考故乡和旅行的意义.

几棵树干粗大的椰树并排站着,相互望着,他们的扇叶努力向外延伸,仿佛要撷取整个天空.
每棵椰树上都长满密密麻麻的的椰子,不仔细看,你很难分清哪个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椰子就像兄弟般抱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棵椰树到底长有多少个椰子年少时的我数来数去也没能分清楚.

走出故乡的时候,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春天袅袅婷婷,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那样的季节,仍然是细翠的雨,细翠的花,日子变得细翠而惆怅.
椰树站立的姿势是很有规律的,一排一排,从疾驶的车窗外望去,隐约着的树之绿,光之影,那感觉,与一片的深蓝大海配的刚刚好.
这椰树,这大海,在这里,正如一个生命的前世与今生.
远远地,你便可以看到那些苍天的椰树,庞大的树干张扬地站在路边,像谁的素描,中间生生涂抹了大地的亮色.
故乡的老屋旧旧的,深黄的琉璃,苍灰的砖墙,油漆剥离了,带着历史的沧桑.
而此时,那种陈旧瞬间被感染了,被激活了.
一如屋前那些金戈铁马峨冠持带的雕塑,竟被赋予了生命力,正昂首阔步从历史中走来.

椰树的叶子呈扇形,叶子刚萌出来时,颜色还不是很深,犹自带些许未曾匀称的嫩黄.
是椰树叶子生的太迟,还是生活的脚步太快,我不得而知.
片片扇叶向外伸延,像大片大片的芭蕉扇,椰子就与叶子紧紧靠在一起,都是天空的颜色.
如同蝴蝶麋集而聚,宛如艺术家铺陈的画作,文人堆砌的辞藻.

而此时它就如此生机勃勃的矗立在我的眼前.
或许与大海有着某种夙定的缘分,到此有着几分亲切的意味.
仿佛那海、那椰树、那炊烟,都是前生熟悉,它们千年的等待,就为这一刻相逢.
在故乡村前有几处椰林,都能找到历史的渊源,带着厚重的人文底蕴.
一些椰树历经百年历史,但凡百年风风雨雨,里面有着多少人或故事,随便撷取一支,都是一部鸿篇巨制.
只是看千年风雨,人物去来,朝代更迭,一切都迷眼云烟,帝王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只是椰树还在,海潮声依旧.

椰树是孤独的,抚摸着粗粝的树干,那上面可有着前人的指纹和余温轻轻一触,似乎就与明风清雨相映相通了.
值得玩味的是,几乎所有的百年老树都生长在世人经常活动的地方,与各式人文息息相关,不管时光如何洗礼,总能在陈迹中寻找历史的印痕.

椰树是幸运的,因为结有椰子,而被人守护.
倒是一些山间杂树,大多被伐了,消失了,甚至是被人彻底遗忘了.
是树成就了人,还是人成就了树,似乎无须定论.
而此时,我肃立在魏巍、挺直的椰树下,是万千游人甚为渺小的微粒,本想从历史中钩沉出几许故事,但总觉文字太过匮乏.
只有椰树叶在海风中沙沙作响,欲言又止.
远外有市井的喧嚣,有孩童的追逐和年轻男女的笑闹.
只有椰树无语,它是看惯了秋月春风的.
多少年来,它都安静地面对岁月青黄,不管是杀戮或生养,膜拜还是诽谤,椰树早已不悲不喜,不为所动.
那些椰树,就站在那里,看潮起潮落.
精神图腾,或对远方的八次回眸一.
19岁那一年,我从沟帮子火车站出发,去海南.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那么久的火车,第一次去那么远,并且是与一位陌生人.
说他陌生,因为他是我们当地报社的副刊编辑,只有投稿时见过有限的几面,我叫他王老师.
爸爸郑重地把我托付给王老师,嘱咐这儿嘱咐那儿,目的是为了保证我安全地回来——爸爸根本不知道,从那之后,其实我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诗歌活动.
此前,我只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带去参加诗会的作品无非是"和春姑娘捉迷藏,你总是先暴露自己"(《小草》)这样货真价实的小诗.
忘了到底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疲惫得我"看到座椅都不想坐下"的境地.
那时,海南还没有建省,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椰风海韵的自然美景,还有我小小的世界里不曾见过的种种新奇之物:载着肥厚绿叶蔬菜的人力车风驰电掣地擦身而过,他们大声吆喝着我根本听不懂的方言;一碗细细的伊面竟然需要五块钱,两筷头子就绞没了;家住一楼的人家,窗子变身小超市;有一种路叫单行道,不许随便回头……关于这些,我睁大好奇的眼睛,却并不惊诧.
我惊诧于椰子树怎么可以那么浪费!
它们排排站在街道两旁,像北方没人待见的杨柳那样.
可是,它们分明是我梦中的神仙.
在此之前,它们的窈窕身姿常常出现在黑色手提皮包上;奶奶家的大镜框上;被王画匠用烙铁烙在我家新打的大衣柜上;更多的,出现在黑白电视的广告片中、爱情片的电影里;再有,就是张明敏的歌曲里.
于我,椰林、沙滩、斜阳,是浪漫生活最直观的代名词.
一想到它,梦境之门訇然洞开.

多年之后,我忆起诗歌起锚的漫长征途源于那一片海域.
相伴的船员有:呼和浩特的丁洁,她说"土默特左旗"的时候,舌尖儿是硬而干脆的.
还有,江西鹰潭的三位诗友,很酷的一位戴墨镜、属虎;另一位在肉联厂工作,后来我才明白,肉联厂就是做香肠的工厂——似乎与诗意并不搭界.
第三位像没有特色的诗,竟然忘了长相和名字.
还有,风纪扣系得严严的小排副……我们在椰林中笑谈,在大东海逐浪,在天涯海角奔跑,在五指山流连,在秀英码头挥别……回到工厂后,在海南缔结的友谊靠鸿雁传书时断时续地绵延着,不知怎么就音讯皆无……回程走走停停,北京、杭州、上海的大而无着,令我神晕目眩、无所适从.
当我于深夜回到家乡盘锦,像电影《人生》中的高佳林,我发出同样的感叹:街道怎么这么窄啊!
人怎么这么少啊!
第一次,对自己19年的生活开始发生怀疑.

在绿皮火车的座椅下都可以成为二等座的年代,从海南带回来的那枚椰子是没有立锥之地的.
但我一直把它放在能见到风丝儿的地方——我以为它像西瓜,当然会像西瓜一样坏掉.
回到家,我们用水果刀、菜刀、总之是各种刀,无论如何也切不开它.
那时奶奶还在世,她笑着说这是祖宗吧,还是把它供在西屋箱子盖儿上吧!
一定是!
不然哪有不怕刀的"瓜"呢好不容易,我们撕掉一层又一层椰皮,才露出白白的椰蓉、椰肉.
爸爸倾斜着椰子,小心地倒出一小碗椰汁,每人轮流着尝了一口——哦,我们都把它想象得像西瓜那么甜,它竟然只是不苦,这多少让我们有些失望.

在海南时,我没有喝上椰汁没人告诉我椰子不怕坏记忆全无.
这一段底片又被损毁了……椰林是出发,也是抵达——与海南、与诗歌、与友情相关的场景,由椰林虚设了背景,由椰子的清香引领.
如后来爱喝的椰树牌椰汁,轻轻地啜饮,仿佛耳语般的思念,就能飘然而至……二.
再次来到海南,是我在诗刊社帮忙工作之后.
作为"助教",我参加了第三十届"青春诗会",诗会的举办地就是如青春般迫人的海岛.
像一位出落得优雅、大方的姑娘,海南美得令我心惊.
时隔三十年——两个三十,是巧合吗19岁渴望新鲜,不过,心还没"野"到不想家,地理意义上、生活习惯上的不适,最终纠正了我.
但是,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巢才隐约感到:海岛之于我,已成为安妥心灵的另一居所,时不时地惦记.
我无意于浅淡地赞美,但那变迁总会令人想无声地捂住脸痛哭一场……如今,它令我可心.
因为它的变化,也因为它的不变.
如大面积椰林层层覆盖着的分界洲,差异在一瞬间弥平,看不出青春如梦飞驰的一点迹象……2014年4月19日,一位百岁老人辞世,又将我的目光隔山隔水地引到海岛.
我们敬重岁月,更敬爱老人,何况她是最后一位红色娘子军战士.
老人名叫卢业香.
于我出生前六年,电影《红色娘子军》便在全国公映.
当我看到同名现代芭蕾舞剧时,白驹过隙匆匆二十载.

小时候,我们能看到的电影少之又少,所以,不管什么电影上映,对于我们都是一顿有肉的"大餐".
我们仗着身材矮小,巧妙地躲过检票员手电筒一般的目光,挤进"八一"小剧场的铁闸门.
是的!
《红色娘子军》令我大开眼界:它与我以往看过的电影有四点不同:一,它是彩色的,而不是银慕上哗哗下雨似的黑白片.
二,它中西和璧,他们穿着中国的衣服,却用脚尖儿走路.
我和李霞下课照着学、放学也学,差点把脚葳了也没有学会.
三,黎族歌舞、椰林风光简直美死了!
而且,他们还不用穿棉裤、棉袄.
骗人!
这怎么可能呢四,"南霸天"竟然是哈尔滨人,洪常青主演是辽宁人.
吴清华"倒踢紫金冠""常青指路""手捧红旗"等经典造型,我们争相效仿,好像自己也成了英雄人物.

三.
第三次与椰树或说与海南的交集,应该是去年年底的三沙之行.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机缘.
家乡的朋友发来他们于冰天雪地之中艰难跋涉的图片,而我已于海岛上领受着椰风海韵的洁尘之美,更直观地体会着土地、海疆、尊严与主权的意义.
原来,我以为它们太过庞大,大得摸不着.
但是在三沙,它们成为具体的一颗沙粒、一滴海水、一棵椰树、一树珊瑚、一枚贝壳、一片岛礁……每个"唯一"都是不可失却的宝贝.
"谁说石碑都是铁石心肠/它不动,却有自己的语言:/如果来自上苍,那就是天意/是石和铁躲不开的宿命/如果落地生根,那就是说它要开花了/——当爱过于庞大/不过,它也细小:/如孩子微笑的酒窝,清澈的眼眸/恰好盛得下两小盅海水、美酒,微微荡漾//石头,完全可以有姓名/但尊严和纪念,从来都在骨头里/"以不泯灭的爱热爱生活,/以无限的恨恨那毁坏者……"(录自旧作《主权碑》)永兴岛是安宁的,但我却心潮澎湃,如翻卷的风浪和拍岸的海涛,无端地竟自生出一份豪迈.
俯瞰永兴岛,像一只军绿色的钢铁头盔,长长的跑道是锁紧火舌的枪管,是闪亮的磨刀石,为鹰的冲刺,准备着闪电和雷霆……下意识地,便郑重、庄严,仿佛肩上也担了斤两.

"浩瀚南海,岛礁列布,秦谓涨海,汉曰七洲洋.
唐始开辖制,长沙石塘隶于琼州,千年建制沿革一统绵延,渔民耕海,更路成簿,南海诸岛成先民生存之地.
汉通海上丝绸之路,元将郭守敬四海测验,明郑和七下西洋,南海岛礁赫然史册.
清末李准率师巡航,踏斟诸岛宣我主张,明清乃成南海疆域,民国终定南海版图,新中国盛,海南建省……"海可枯,石可烂,但是,这字字珠玑般的昭示、星辰般的照耀,任谁也无法更改.
苍穹辽阔,海水碧绿,向上与向下的路都是无穷.
我愧疚,已经没有青春可以为你派上用场.
营养的部分无法留给叶,我试试,可不可以还给根……孔雀蓝的宝石,是贴心的护身符,是上天带给我们的珍贵礼物.

我们进社区,去学校,访雷锋班;我们望海潮,听风声;我们长久地在海边伫立,在夜色中流连.
孩子们像小株的椰树,已经在海岛上落地生根了.
他们与成片的椰林一样,成为岛上的永久居民,婆娑,摇曳,钢性之美与柔情之爱,使我从冰雪中依然寒冷的心,瞬间融化了……那一晚,月色温柔,我和诗友们漫步,恰好见到一个新兵提着旅行包,羞涩地站在北京路的椰子树下,等人来接他.
登时,我便想起19岁时的小排副.
于是,写下了这样诗行:"……这个夜晚,你是背着行囊的羞赧新兵/多像三十年前海口椰林中的那个小排副/你站着,在北京路/十字路口的红色信号,根本不起作用/——你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哦,此刻,你在世界的眼里,你不知道/你也在母亲的怀中……"(录自旧作《中国士兵》)第二天,我坐在邮局门前的椰树下,听着不远处的潮起潮落,摸出钢笔,写了三张明信片,开启了三段行程:一张送给亲情,一张送给自己,一张送给爱情.
鲣鸟.
碧波.
椰林.
朝阳.
像当年的台湾相思红豆,日夜在耳边私语……威仪的"三沙一号",推开潮水,驶上彼岸,而我对你的爱如经久的图腾,冉冉上升……四.
在英国BBC拍摄的纪录片《地球脉动》中:一只椰子在海上飘流了几十天,最后在一个孤岛上靠岸,并扎下根来.
转换至下一个镜头时,那里已是椰树亭亭,椰林成行,缔造出来的一个繁衍生息的世外桃源——它们的形象,像不像海岛先民的缩影椰子果然是"航海家",它们不透水的外壳很轻,中果皮是充满空气的棕麻般的纤维组织——所以,它们以自身为船,在碧蓝的海水中,顺着自己的意思,飘飘荡荡地就能去远方.
我承认,我是个无能的人,只会照本宣科;我承认,我是一个虚心的人,只会归纳并老老实实地读出声来:椰子别名胥椰、越子头、椰僳等,棕榈科椰子属植物,高大乔木.
《史记》记载,椰子有极高的经济价值.
椰汁、椰肉含大量蛋白质、果糖、脂肪、维生素等.
椰肉芳香滑脆,可榨油、生食、作菜,亦可制椰奶、椰蓉、椰子糖、饼干等;椰汁可作清凉饮料;椰纤维可制毛刷、地毯、缆绳;椰壳可制工艺品、高级活性炭;树干可作建筑材料;叶子可盖屋顶或编织.
椰子多部分可入药.
丘浚在《南溟奇甸赋》中称椰子"一物而十用其宜".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述:"椰子瓤,甘,平,无毒,益气,治风,食之不饥,令人面泽.
椰子浆,甘,温,无毒,止消渴,涂头,益发令黑,治吐血水肿,去风热.
"我爱椰蓉面包,多年前,在一篇诗歌访谈中我曾写道:"如果考察我在遭受打击时是否依然热爱生活,只要看看我路过面包店时,闻到黄洋洋的椰蓉面包的香味是否动心,就够了.
"我是一个对生活要求不多的人,基本需求有确切的食物所附依,就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而动人,差不多头沉沉泪潸潸了.

椰子别名奶桃,又叫可可椰子,起源于太平洋的美拉尼西亚群岛和新西兰等地.
考古学家曾在那里的冲积层内发现100万年以前的椰子化石,居住在亚洲东南部海岛的人于大约距今4000年左右驯化并种植椰树.
公元前2000年左右,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及太平洋诸岛已遍布椰林,并为生活所用.
在距今2500年前的埃及古墓中,还发现了炭化的椰壳、扇形的椰叶和塔形的树干及一幅170多株椰树的公园图画.

不管它起源于哪里、起源于何时,椰树可说是沿海海域植物的祖宗了.
于是,人们赋予它越王头的传说、台湾椰子树的传说或纪念木耶的传说,总之,它已成为海岛人心中神圣的精神图腾.
公元前138年,西汉司马相如作《上林赋》时写到"……留落胥余,仁频并闾……"这是中国最早提及椰子的文献史料.
而苏东坡谪居海南儋耳(今儋州市)时,也赋诗《椰子冠》.

复活节岛为20x11公里的区域面积,那是拉帕努伊人的传奇.
当初,他们的生活一定非常优裕.
但是后来,他们互相攀比谁的石像雕造得更巨大、更威武,于是,战争爆发了.
岛上的大量树木用来运送石料,而不是造船.
渐渐地,力气耗尽了,食物耗尽了,他们开始互相吃同类.
随之而来的,鼠疫泛滥……而海南不是!
它包容、博大,有海的心胸;它自由、浪漫,有椰树的品质.
它只呈现,而不要求.

五.
再次到来,是应一位姐姐之邀.
她家住在面朝琼洲海峡的西海岸上.
那天,沿着海岸线,我在海边狂走了两个多小时.
山东帆船队的孩子们正在集训.
青春的面容被镀上阳光的古铜色,不禁心生感叹.
青春.
大海.
帆影.
鸥鸟.
还有比这更诗意的吗一群清理海滩的黄马甲妹妹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但她们的面容和笑声感染了我.
我麻烦她们中的一个替我拍照,没想到,再次来时,又遇到她们,其中一个还提起我上次穿的红裙子.
哦,平凡、朴素如浪花、椰树的人呵,是你们构成了海岛整体的美.

站在姐姐家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辽阔的海面,像一幅彩色遮幅电影,我是观众,也是演员.
现实中、梦里,他们都在.
一直在.
夜已经很深了,我和姐姐坐在空寂的沙滩上,一间小亭子里还有椰子可卖,我们每人捧着一只放在桌几上,慢慢地吮……潮汐起伏,草伞孑立,偶尔一俩个夜晚散步的人,在细软如棉的沙滩上缓缓地踱,互不惊扰,也许微笑却并不言语.
椰林沙沙地,像体己的低语,像献给星辰和大海的赞美诗.
我们望着月色下的大海,说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话,或轻声哼两句不前不后的歌儿.
哦,舒服如清晨海滩上的那只狗——它像狗皮一般死心塌地地俯在沙滩上,信赖人和万物.
想到此,似乎,有一点点感动.

沙滩上闲散的人中,有山西人、陕西人、黑龙江人……但此刻,他们都是海南人.
是海南像椰树一样宽仁地安妥、庇护了他们.
在这里,并没有外乡人的疏离和生分.
海滩边,有房产中介的人在展示房源,我停下来——这一次,我是真的"停"了下来,我要把身心安妥在我愿意的地方.
做一个海南人.
这多少有点儿冒险,有点儿浪漫……六.
是的,几乎没有任何疑义,我找到了心灵的憩园.
有人说,"你疯了吧从南到北几千公里,你还没退休,也不能马上去养老,买了房子不是把活钱活活变死了吗再说,你又看不好房产是升是降,万一赔了呢你是不是很有钱"我知道,接下来的一句就是:"你是不是……有毛病"在某些方面,某些人太会算计了,而这些都不是我的强项.
我只回他:"从来没想倒房呵,我要求的是房屋本来的功用——价格升也好,降也罢,和我没关系——我只居住!
"新房子还没有交工,像见证一个梦想成真的过程,我有耐心等,并且每天欢喜着,兴冲冲的,完全是恋爱的中感受.
每一个椰风海韵中的背影都令我激动不已,并在偷偷地设想——年老的,是我;年轻的,是我的儿子;如果是小朋友,那一定是我的孙儿——有我参与建设的海岛,哦,请放心,只会让它更美.

前几天,小区的售楼员妹妹发来微信:莲雾红了!
芒果黄了!
木瓜熟了!
椰树参天呵!
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种种植物.
潮水的润泽扑面而来,仿佛,绿得要滴流下来了,怎么能够不爱七.
早就听说火山岩的事儿,那天,和姐姐、儿子叫了小周一同驾车,向石山镇荣堂村驶去.
下了公路,转过羊肠小道,火山岩民居就出现了.
顿时,时光倒流,山岳隐形,不知不觉你的心便沉静下来.
民居都是火山岩(蜂窝石)妥帖垒在一起的,石头之间根本没有石灰和水泥浆弥合,不禁惊叹于先祖的巧夺天工.
荣堂村始建于宋朝,距今已有千年,属典型的火山地域族群村落.
他们用火山石砌房屋、道路、围墙,甚至墓棺也是如此——这是否印证了海枯石烂的誓言多孔的火山石坚硬而玲珑,青灰、深褐的石头仿佛凝固的旧日时光,仿佛穿越到了另外的世界.
据记载,当地的古溶洞距今已有万年左右,是第四世纪火山爆发形成的遗迹,为我国仅有的奇异景观.
古村中有孔子庙、祠堂、宗祠等古文化遗址,与火山岩气息互融.
远古与当下.
历史与现实.
凝固与喷薄.
静与动.
火山石是自然元素,更是生命状态,被如流的岁月镀上了喑哑的光辉.

车子转出荣堂村,见高大的椰子树下,一个老人无声地对着我们微笑,我们问候她,她不语,只是微笑,如威仪、慈善的王.
另一个老人会说普通话,但听力有似乎有点儿差,他正不紧不慢地摔打半截树根(应该是药材),湿泥应声落地.
忽然,火山岩有了烟火和生气.
芭蕉、椰林、三角梅、木瓜、菠萝密、杨桃……老人.
祖居.
火山岩.
这些极其配匹的人、景、物,如一幅静物写生,另一种泼墨的大写意,呈现出海岛悠远、深邃的一面.

车子终于回到了主路上,仿佛从远古回到了现实.
开车的小周是江西人,他在海口读的大学,毕业后就留了下来.
今年过年,他匆忙过完几天假期便奔回海岛.
父母不解:又没有女朋友等着你,急个什么回去"竟成了自己家园的异乡人.
"小周哈哈大笑着说,只有呆在海南、做着自己的事儿,他才心安.

说到这儿,我想起那天送我去机场的,是我邻市营口鲅鱼圈人,十几年前他陪多病的父母来海南旅游,如今,八十余岁身患癌症的老父定居于此,不治而愈.
更令他和妻子开心的是,多年不育的困扰也被去年降生的小女儿甜美的笑脸、响铃似的笑声,倏然冰释了.
你别笑!
椰风、海水,估计不会治这些病.
但是,当一个人分分秒秒心无旁骛地享用碧海、蓝天的时候——空气,对!
它们都是上苍赐予人类的优等空气——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路边排排高大的椰树匆匆后退,远远望去,仿佛空气也是绿色的,流淌着的,令人心旷神怡,心忽然柔软起来.
我说:"这么多椰子怎么收呢"小周漫不经心地说:"这种是没人吃的,路边有灰尘.
要找专门的椰林里的椰子才吃.
""这些岂不浪费""也许喂猪吧.
"喂猪灰尘当时我就懵住了.
东边日头西边雨,说落就落的雨水比花洒还及时,灰尘在哪儿呀哦,差点儿忘了!
如果说起我所获得的诗歌"处女奖",应该是那首《火山口》,它是我19岁那年海南之行后,在一个全国诗歌大赛中的应征作品,疑似爱情诗,但当时真的没有爱情——如果有,那就是对海南的热爱、对诗的热爱.

八.
好吧!
我准备启程了!
"祖国的花瓣儿,叶绿素,波浪的痒/怎么也忍不住的笑声/在渤海与南海之间,以梦为舟/沿着你的声呐/我要出发了,一路向南……"(录自旧作《三沙,三沙》)多年以后,沿着海岸线遛狗或被狗遛的老人当中,也许有一个就是我.
当然,也有可能被我的孙儿遛来遛去,那正是我愿意的——如今,来自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常常令我贪生怕死.
但是,我并不因此而羞耻.

是的,对于海南,我时常会想起那句著名的广告词:椰风——挡不住!
老家椰树老家盖新房的时候,按风俗,选了吉日良辰,在宅基地里放置一张八仙桌,摆上两串桔子、两个煎堆、十二只涂红了的土鸡蛋作为供品,点燃香烛和鞭炮,举行简单庄重的动工仪式.
供品里,最具深意的是放在八仙桌脚下的两棵刚抽芽长叶、缠着红色纸条的小椰苗.

行跪拜祈求大礼后,父母把那两棵小椰苗种在宅基地前面的空地上.
按老人们的说法,有椰树的地方,才能叫做家.
我的家在中国椰树最多的地方——海南文昌.
我们祖祖辈辈长居于此,一代又一代,在椰林深处历经风雨,坚强地活着,悲欢离合地活着.
自然而然地,椰树成了我们物质生活和精神信仰中最具代表性的图腾.

一、苙苙皆是情1940年代初,抗日战争烽火燃烧琼崖大地.
为了改变贫困生活和躲避战乱,像当时的很多文昌人一样,爷爷跟随曾祖母的胞弟远下南洋谋生.
现在已无从知晓爷爷当年背井离乡的场景,只知道他带着几个苙,一坛椰子盐,几件旧衣服,步行了二十多公里,从清澜港登上开往新加坡的木机船.

在文昌人日常生活中,用椰子叶编织成的"苙",不大,像个小枕头,却承载着太多的情意和祈愿.
家人出远门时,都会做苙给带着,既用来充饥,也佑护一路上"恶人相避、好人相逢",顺利平安.
遇到闰年闰月、年景不好或天有异象,也会做苙,祈望幸福安康、丰衣足食、消灾除祸.
每当亲戚家操办入宅、起灶、挖井、寿诞等大事或遇到意外惊吓和伤害时,更要做苙,用两个小箩筐装好,挑去亲戚家表示祝福或慰藉.
浓浓亲情,尽在苙中.
我们家新房入宅时,姑妈就做苙前来祝贺.
农历三月,谷雨刚过,母亲就念叨了,说今年闰六月,要早点做"闰古苙"送给大妹妹三岁多的儿子和姑妈两岁多的孙子,祝愿他们健康平安成长.

文昌人做苙,用的都是刚摘下的鲜嫩椰子叶,先编织成苙外壳,然后把蒜头、香油和米搅拌一起,装到里面,再放进锅里用水煮熟.
小时候,几乎每次家里做苙,我都会守在厨房灶前,久不久就掀开锅盖,看苙熟了没有.
因此经常被母亲说我嘴馋.
现在一想起当年厨房里渐渐弥漫开来的苙香味,都禁不住咂巴一下嘴.

做苙和吃苙,都是深有含意的.
顺境时做苙,是要用尺状的椰子叶把好事和好运团团圈住.
逆境时吃苙,吃时一条一条地解开苙外壳,象征着化解恶运,赶走霉气.
选择椰子叶来做苙外壳,我想,主要是因为鲜嫩的椰子叶柔韧性强,米煮熟膨胀后苙不易断裂,同时由于是手工编织,透风性好,既能确保苙在一定时间内不发霉变味,同时又干净卫生.
在这个离不开防腐剂和添加剂的瓶装罐装食品年代,用椰子叶编织成的苙外壳,应该是最环保、最天然、最原生态的食品包装了.
当然,根本的原因是,椰树是离我们最近的植物,椰子叶举手可得.
它们就在我们身边.
它们,一直在我们身边.

二、辛酸椰子盐爷爷下南洋的时候,他未来的妻子——我的奶奶,正在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只身穿梭于琼东北地区的山野乡村,冒着生命危险,为共产党军队通风送信、偷运粮食.
这位刚二十出头的姑娘,随身携带的干粮就是苙和椰子盐,和她未来的丈夫下南洋时带的干粮一模一样.

奶奶是东阁镇李山村人,1930年代末就开始秘密为共产党军队工作.
1943年的时候被国军察觉、搜捕,于是逃难到离我们村约三公里远的山头村,经人介绍和刚从南洋回来的爷爷认识,然后结婚.
他们夫妻俩多舛的命运,似乎都跟苙和椰子盐纠缠一起.
1950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初七,上午.
爷爷赶集去文教墟买猪肉,完后跟往常一样步行回家——当时奶奶正在家里做苙,等着爷爷买猪肉回来,好一起拿去祝贺大舅公的女儿出生满月——在经过距文教墟约一里路的良亩村口符树钦杂货店时,不料被溃败准备撤离海南岛的国民党军队持枪拦住,抓了壮丁去台湾.

那时候,海南防卫总司令薛岳领衔的10万守岛国军在林彪麾下四野40军、43军的凌厉进攻下,兵败如山倒,长达110公里的"伯陵防线"迅速崩溃,只得随大势败退台湾岛.
爷爷被押到海南岛东海岸的万宁乌场港,从那里坐船去台湾.

运兵船启航时,爷爷含泪回望,岸边高大的椰树越来越矮,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当时没想到,这一别家乡,就是整整38年,直到台湾当局允许"荣民弟兄"返回大陆探亲他才得以在1988年1月22日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椰树,成了38年来家乡海南留给他的最后一抹记忆影像.

爷爷被抓壮丁后,曾祖母天天以泪洗脸,不久就因悲痛过度不幸去世.
一个原本尚能在乱世中苟且偷生的家庭,就这样被残忍地撕裂,只留下奶奶、五岁的姑妈和刚牙牙学语的父亲相依为命.
时代冷酷.
1959年至1961年大饥荒期间,为了活命,在吃完家里能吃的一切东西后,很多人都挖椰子芯叶来充饥,但奶奶舍不得,即使她已经饿得全身浮肿,差点死掉.
因为一挖掉椰子芯叶,椰树就会枯死.
那些椰树,都是祖上种的,有的已经上百年了,是万万不能让它们枯死的.
在文昌人的观念里,椰树四季常青、长年结果累累,寓意多子多福、世代繁衍、兴旺发达.
所以,文昌人盖房子举行动工仪式时,供品里,必须有一对刚抽芽长叶的小椰苗,而且还要用红色纸条缠着.

我是没有吃过椰子盐的.
但从父亲那里,我知道椰子盐是怎么一回事.
在贫困年代,椰子盐是文昌人居家外出必备食物,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种叫做"椰子耙"的工具,专门用来耙椰肉,制作椰子盐.
先用椰子耙将椰肉碎成丝状,再加一些海盐,搅拌后一起放进铁锅里炒干,然后贮存在玻璃瓶或陶罐里,就可以吃上十天八天.

1963年,父亲考上了著名的文昌中学.
开学报名时,就只带着几本书,一个装着被单和衣服的麻绳网袋和一瓶椰子盐.
几乎每次上学或回家,由于付不起5角钱车票,父亲都是步行二十多公里,往返于文城镇和文教镇之间的.
那个贫穷年代,父亲吃着家里自制的椰子盐,踌躇满志拼命学习.
读书,成了他改变困苦现状的惟一路径.

但现实无情地击碎了父亲的梦想.
1966年,就在他考完初三毕业试后不久,"文革"开始了,上高中和中专改用推荐保送的方式.
因为爷爷被抓壮丁去台湾的这种"海外关系",父亲"政审"不过关,不能被推荐保送,被迫痛苦而悲凉地结束了学生时代,跟随邻居四处外出做杂工.
本来可以继续轻松地提起一支笔的手,不得不去搬运沉重坚硬的石砖.
父亲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
但这有何用你又能怎样时代洪流如血红沸腾的钢水,任何个体一被裹挟进去,都会被无情地扼杀湮灭,连一缕青烟都没能留下,谁会在乎你一个人、一个家庭的苦与悲、生和死三、水自天上来没有人知道1966年夏天那个被迫辍学的少年内心巨大的痛苦.
他流着泪,跟往常一样独自从文城步行回文教乡下老家.
路还是原来走过的路,但心情却是冰火两重天.
他的行李,还是三年前他满怀希望初次踏进文昌中学时的行李,只是有了些许变化:书籍多出十多本;那个麻绳网袋旧了,里面装的被单和衣服,变得更旧了,还多出了几个补丁;那只玻璃瓶依然透明,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里面装着的椰子盐,还剩下一小半.

二十四年后,那位曾经的少年的儿子,进入了当年他被迫辍学的地方——文昌中学,背负着他的希冀,去完成他当年无法完成的梦想.
只不过,他的儿子,比当年的他有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学习生活条件,更有着他难以理解的调皮.

1990年代的文昌中学,学生们都开玩笑说:凡是没偷过学校椰子的,是不能非官方毕业的.
偷摘学校的椰子,也就成了学生们的"必修课".
摘下的椰子,我们一般只喝椰子水,椰肉是很少吃的.
其实,偷摘学校的椰子,更多的是因为年少的轻狂和青春的叛逆.
我们在解渴的同时也享受了爬上椰树顶端的那种征服感、成就感,以及那种充满恶作剧意味的刺激感.
多年后每次回母校,我都会去看看当年偷摘椰子最多的那棵椰树,拍了拍它粗糙皲裂的土褐色树皮,会心地笑了笑.

其实,我小时候早就有了偷摘椰子的经验了.
那时候文昌乡下的小男孩,基本上都掌握了这门技能.
1990年代之前,椰子是文昌乡下人比较重要的一个经济收入来源,平时都是舍不得摘下来自己吃的.
所以,调皮的小孩,只能用"偷"这种方式来解馋.

也许是从小喝惯了椰子水的缘故吧,至今我都是拒绝喝碳酸饮料和瓶装果汁的.
平时除了喝开水,就是喝椰子水.
我觉得,这才是滋养我们生命的纯正之水.
从健康角度看,椰子水算是极佳的纯天然液体食品了,它富含蛋白质、维生素C和钙、钠、镁、磷、钾、铁等矿物质,以及多种微量元素,具有降暑、降血脂、降胆固醇,促进血管扩张保护心脏等功效.
人体不可缺少的22种氨基酸中,椰子水里就含有17种,可谓营养全面的"植物牛奶".
因为椰子水中电解质浓度与血液相似,据说战争时期,人们还直接用椰子水进行静脉注射,迅速补充体液和体能.

这些年,餐馆里开始流行一道菜,名叫"椰子鸡汤",主要原料是文昌的两张王牌名片——椰子和文昌鸡.
做法很简单,用新鲜的椰子肉、椰子水和文昌鸡,配以荸荠、莲子、姜丝等,放在锅里一起熬,等水开后,刚揭开锅盖,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招待外地来的朋友,吃海南菜时我都会点"椰子鸡汤",我觉得它比海鲜更能代表海南的美食.
海鲜在中国沿海各省皆有,惟椰子是海南特产,而文昌鸡,更是位居海南四大名菜之首.
椰子配文昌鸡,可谓珠联璧合.

当我对岛外的朋友说:"我带你到我老家去喝椰子水.
"那说明他享受到了我对朋友的最高礼遇了.
在我们乡下,椰树是最高的树.
它是离天最近的植物.
我们都把椰子水叫做"天水".
四、两颗椰子糖在我的记忆里,1982年的椰子糖是独一无二的.
如今,那种椰子糖已经消失了,永远找不到了.
那一年我四岁,经常到父亲上班的地方玩——之前,凭着当时镇里不多的名牌初中学历,在外打零工多年后,父亲得以在1975年进入文教镇综合加工厂当工人——给我印象最深刻的,除了庞大笨重的压榨花生油的机器设备外,就是一条长长的椰子糖生产线.
我经常站在旁边看着那些戴白色帽子和口罩的阿姨包装椰子糖.
阿姨从我的眼神和不时咂巴的嘴看出了我的心思,每次都从小山头般的椰子糖堆里,抓出两颗递给我.
我迅速接过,有时候还来不及说谢谢就攥紧椰子糖,满心欢喜地跑到厂房外面的椰子树下,小心地剥开油纸包装,先用舌头舔糖果上那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享受糯米纸入口即化的美妙感觉,然后把糖果放进嘴里……至今我仍忘不了那种焦糖和椰肉水乳交融后的独特香味.

那是一毛钱可以买到五颗椰子糖的年代.
那是两颗椰子糖就足以让我欢喜半天的年代.
现在,每次去超市,我都试图在种类繁多、摆满货架的零食中寻找类似当年的那种椰子糖,但无论怎么找,都没能找到.
虽然现在的椰子糖包装漂亮了,但味道已经大不一样了.
它们已经不一样了.
它们已经不在了.
岁月就是这样,总是让你回首时,发现以前的很多东西都消逝了,于是你只能追忆.

如今,每次看着小外甥陷在各种各样的玩具堆里玩乐时,我都很感慨.
现在的小孩,别说是城里的,就连农村的,基本上已经不会自己动手制作玩具了.
他们的快乐,更多的来自工业生产的、金属塑料材质的变形金刚、奥特曼、芭比娃娃和飞机、坦克、航空母舰模型玩具.

我们1970年代出生的人,大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童年玩具的.
现在的孩子们,还懂得用椰子叶制作小风车和牛角号吗现在,我依然记得三十多年前的这幅画面:水井边,奶奶握一只椰壳做成的深褐色"珍古",从印有大红牡丹花的搪瓷脸盆里,舀起清洌的井水,缓缓地揉洗被山柚油涂抹过的斑白头发,然后坐在爬满青苔的低矮的波浪形水井围墙上,用一把黑色梳子,细心地把头发打理得油亮油亮的.
有着醇厚泥土气息的山柚油味,在轻拂的南风中四处弥漫,飘散.
水井边蜿蜒的小路上,我左手举着椰子叶做成的小风车,右手握着椰子叶卷成的牛角号,含在嘴里"叭叭叭"地吹,欢快地在南风中来回奔跑……五、梁正子孙旺爷爷当年下南洋的时候,就想着早点赚钱回来盖房子.
但这个愿望直到1986年才得以实现.
当时他还在台湾,通过书信得知家人住的还是以前的旧房子,于是陆续寄钱回来,盖起了新房子.
文昌的民居属类四合院式建筑,用当地话叫做"正屋".
盖正屋,是文昌人一生中的大事.
文昌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家园观念.
那些遍布世界各地的文昌华侨,无论如何,都会漂洋过海回到老家,盖一间正屋.
老家有了正屋,就有了根.

以前的正屋,最主要的承重构件——檩和横梁基本上都是用椰树干做的.
尤其是文昌人最为看重的、被称为"正屋脊梁"的横梁,一定要选用上百年的椰树干作为原料.
它的硬度很高,丝毫不逊于一些名贵红木.
用椰树干做原料,跟用小椰苗作为仪式供品一样,是因为椰树长年结果,象征着多子多福、家门兴旺.

2016年底,我们家的新居落成.
但盖的不是传统的正屋,而是中式楼房.
之前父母一直都睡传统的木板床,搬新居时,我原本打算买席梦思床,他们说不喜欢,还是木板床好.
后来还是尊重父母的意见,买了中式木床,然后在床板上加放一块床垫.
去买床垫时,父亲再三叮嘱:一定要买椰棕做的床垫.

父亲还特别把他珍藏多年的一个圆坛状椰雕工艺品带到新居,放在他房间的桌子中央.
那是1976年的时候,一位来自东郊镇的"椰子客"送给他的.
上面雕刻着两棵椰树,构图简单,笔工精美.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那两棵椰树的形象依然保持着跃然而出的生动,还多了一种历经岁月的纯朴质感.

回老家时,我都会走到门前那块空地上,去看看那两棵小椰苗.
它们长得很好,一左一右守护着我的家.
其实,在老一辈人那里,椰树还起到确定祖宗地界线的作用.
把椰树苗往那一栽,证明这地就是我们家的了.

2017年春节前,我特意请民间木匠用百年椰子木制作了两张摇椅,一张给父亲,一张给母亲.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摇椅上坐坐,一遍一遍地抚摸椰子木深褐色的美丽纹理.
这些椰子木,是实实在在地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我坐在上面,心里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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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MIT(8.72美元)日本国际线路KVM月付8折起,年付5折

DMIT.io是成立于2018年的一家国外主机商,提供VPS主机和独立服务器租用,数据中心包括中国香港、美国洛杉矶和日本等,其中日本VPS是新上的节点,基于KVM架构,国际线路,1Gbps带宽,同时提供月付循环8折优惠码,或者年付一次性5折优惠码,优惠后最低每月8.72美元或者首年65.4美元起,支持使用PayPal或者支付宝等付款方式。下面列出部分日本VPS主机配置信息,价格以月付为例。C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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