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护卫神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FUDANJOURNAL(SocialSciences)No.
12011[收稿日期]20100228[作者简介]吴春明,历史学博士,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是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国海洋文明史研究(项目批准号:2009JZD001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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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春明:致读者#,载环中国海沉船中国古代帆船、船技与船货#,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3年.
%吴春明:中国东南与太平洋的史前交通工具#,南方文物#2008年2期;黔东南台江施洞子母船在太平洋文化史上的意义#,贵州民族研究#2008年第5期.
&学术争鸣&环中国海海洋文化的土著生成与汉人传承论纲吴春明(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361005)[摘要]以中国东南沿海为中心的环中国海是古代世界海洋文化繁荣发展的主要区域之一,环中国海的视野克服了以王朝正史为核心的传统中国历史框架下的错误海洋观.
传统史学以中原遥望四方、从陆地鸟瞰海洋的中心自居,代表了以农耕文化为基础的古代帝国的话语,忽视了中国古代文化大陆性与海洋性二元共存的史实,造成海洋文明史认识上的边缘、附庸和汉人中心论的偏颇,无法捕捉到海洋世界的真实历史及其人文价值.
以几何印纹陶遗存为核心的中国东南史前、上古考古学文化,与东南亚、大洋洲土著人文关系密切,展现了善于用舟的百越南岛土著先民文化传播、融合的海洋性人文空间,明显区别于北方华夏的大陆性文化体系,是失忆于汉文史籍的环中国海海洋人文土著生成的考古证据.
汉唐以来,环中国海成为世界海洋商路网络中最繁忙的段落,被视为海上丝绸之路、陶瓷之路、香料之路、香瓷之路、茶叶之路的起点,从海洋族群变迁、东南港市发展与基层海洋人文的土著特征看,被传统史学誉为汉人主导的大航海时代实际上是对史前、上古东南土著海洋文化内涵的传承与发展.
[关键词]环中国海海洋文化百越南岛土著一、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的说法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的提出,试图突破海洋文化研究中陆地国别隔膜的跨界海洋文化视野,纠正建立在中原农耕文化基础上的古代中原北方帝国话语、王朝正史特征的中国历史框架下的海洋观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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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中国海是指以中国东南沿海为中心的古代海洋文化繁荣发达地带,包括我国东南沿海及东南亚半岛的陆缘地带、日本、中国台湾、菲律宾、印尼等岛弧及相邻的海域.
古代环中国海海洋社会经济文化实践,截然不同于以黄河、长江干流流域农耕文化为中心的大陆性社会经济文化史,后者是传统史学上中国古代文明的核心内涵.
在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中,自史前到上古(先秦两汉)时期的百越土著先民就曾扬帆海洋,成为东南亚、太平洋群岛南岛语族的直系祖先,百越南岛共同体是环中国海海洋文化的奠基者.
%唐宋以来,以中国东南沿海为中心的历代船家,扬帆东洋、北洋、西洋、南洋之四洋海域,再次形成一个实际上超越国别、曾经驰骋于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广阔海域的巨大航海文化圈.
在古代中国四方民族文化体系中,中国的客观主体是华夏的夏商周和汉人的汉唐宋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核心是华夏、汉民族.
如果说古代华夏中国是一个以中原为中心的大陆性文化124体系,那么从史前上古的百越南岛土著到汉唐以来的东南汉人船家文化,就形成了一个以中国东南沿海为中心的环中国海跨界地带的海洋性文化体系.
在当代学术中,中国古代文化的大陆性传统与海洋性传统的二元共存已为共识,海洋文化本来就是当代中国行政区划范围内之古代文明的有机内涵.
但是,囿于传统史学之中国历史框架所具有的鲜明的王朝正史色彩,曾造成对以东南沿海为中心的环中国海海洋文明史认识上的严重偏颇.
一方面,古代中国文明的中心是农耕华夏所在的中原帝国,王朝正史氛围下的中国历史主旋律是站在中国(中原)遥望四方、高居华夏鸟瞰蛮夷,从史、汉到明清历史,历代汉文史籍的春秋大义都带有突出的中原华夏中心论.
四方万国、蛮夷所述缺乏本民族自身的文献历史,多元文化在不同族群历史上相继失忆,而在汉文史籍叙述中缺失或零星而偏颇.
华夏中国视野下东夷、南蛮范畴中的环中国海地带的百越南岛土著先民所创造的发达的海洋文化史,同样无法依据汉文史籍的历史文献学予以真实、客观的重建.
另一方面,受华夏中原中心的制约,传统史学与古代帝国话语下的中国海洋文明史的根本特点是,从大陆视角看海洋文化,以农夫心态书写船民、渔夫的历史.
从夏商周到元明清,帝国社会与王朝政治的根基是大陆性的农耕文化,帝国历史的建构也是围绕着农耕社会的大陆性文化史,中国历代王朝的正史只能以农耕文化视角对待海洋社会经济.
因此,从司马迁史记#开始的历代正史,都主要是站在农耕文化的立场看中国历史,历史文本中海洋社会文化的话语很少,海洋文化史只是传统中国历史的边缘和附庸.
能站在海洋文化的立场客观对待海洋社会文化价值的论述更少,即便有,也被大陆性文化史的浩瀚篇章所淹没.
就是说,在传统史学的话语中,无法客观地再现海洋文化的真实情景与人文价值.
由于传统史学的学术惯性,当代学人在中国海洋文明史的重建中,也难以逃脱因传统史学之华夏、中心偏见所带来的对海洋文化的误解,从大陆看海洋的视野差别带来海洋空间认知上的错位,华夏、汉人中心主义立场带来文化主体与文化价值认知的失真.
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是突破传统史学上海洋文化空间错位的有效概念工具,海洋文化的土著生成与汉人传承的论说,是在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概念基础上,力图突破以农耕华夏为中心的、汉籍文献历史学为工具的传统史学之海洋观,弘扬他文化历史学的立场,通过环中国海海洋地带的民族学、考古学实践,来发掘海洋性物质文化遗产(如历代沉船、船货与舶来品、港市与航路遗迹、海滨聚落与建筑形态等)、海洋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民间造船法式、航海技术、舟子秘本、海洋神灵、海洋民俗、船家社会形态等),钩沉、挖掘海洋族群失忆的海洋文化真实历史.
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的策源地是中国的东南地区,这里是中国古代历史与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而特殊的环节,是先秦两汉时期土著百越及其先民善于用舟的空间,又是唐宋元明以来东南沿海汉人主导的大航海时代的核心区域.
面向海洋、面向外部世界的地理生态,塑造了东南文化的开放特性,海洋文化是东南人文亘古未变、一脉相承的本质特点.
二、中国东南土著与亚洲东南海洋地带东南作为我国人文地理的一个传统区域,是在古代华夏话语下之中国四方万国为特点的东亚民族文化框架内,基于以中原华夏为中心的中国视野,观察非我族类的四方(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万国而获得认知的,是华夏话语下的一个边缘蛮夷文化区.
尚书&禹贡第一#载:淮海唯扬州;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厥包桔柚,锡贡.
沿于江海,达于淮泗.
周礼&职方氏#载: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其泽薮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其利金、锡、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鸟兽;其谷宜稻.
吕氏春秋#曰:东南为扬州,越也,扬汉之南,百越之际.
汉文史籍所载华夏视野中的东南民族,传说时代至夏代有三苗,商周时期有吴、越、瓯、粤、闽等诸蛮,东周以来又渐为于越、闽越、南越、东瓯(越)、西瓯(越)等不同支系的百越文化所取代,即125吕氏春秋#所谓扬汉之南,百越之际.
秦汉以来,百越文化逐渐融合于汉文化之中,但也有部分越人逃避山里,形成东汉六朝的山越,唐宋时期的峒蛮、峒僚,明清以来的畲、瑶、黎等少数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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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者很早就认识到以有段、有肩石器和印纹陶文化为代表的东南土著考古学文化的区域特殊性.
早在1914年,在广东南海南越文王墓发掘出土了首批印纹陶资料后,就因其与夏商周秦考古发现中代表华夏文化系统的素面灰陶文化的截然不同而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1937年,林惠祥教授调查发掘了福建武平的小径背史前遗址,并在第三届远东史前学家大会上宣读了武平研究报告,提出武平式史前文化不同于华北文化的看法.
20世纪50年代,林惠祥还在武平式概念的基础上,论述在我国新石器时代以有段石锛和印纹陶为特征的东南区是一个独立文化系统的看法,并提出这一考古学文化的创造者是古代百越及其先民,初步确立了考古学上东南区民族历史文化区的轮廓.
%1978年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上,与会者综合讨论了先秦两汉时期东南地区几何印纹陶遗存的分区、分期与文化关系等问题,确立了以印纹陶文化为代表的东南区土著民族文化体系即东南区考古在我国早期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中的地位.
(越绝书&越绝外传记地传#载: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
淮南子&主术训#语: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舲舟而浮于江湖.
善于用舟的东南百越土著及其先民是我国远古海洋文化的主要缔造者.
考古学上对东南土著海洋文化的探索,就是率先从有段石锛、印纹陶等东南土著考古学文化特质在台湾、东南亚群岛乃至太平洋上的海洋扩展中得到启发的.
作为我国考古学文化总谱系中特征性非常显著的一环,在东南印纹陶文化的发现与研究过程中,林惠祥、凌纯声、苏秉琦等先生先后注意到东南早期古文化因海洋人文特质、海洋联系而区别于中原北方华夏的大陆性文化.
20世纪30年代,林惠祥教授将中国东南、东南亚的史前土著文化称为亚洲东南海洋地带,这是现代学术文献中对环中国海土著海洋文化的首次考古学概括.
他将台湾史前文化看成祖国大陆东南一带的系统,将这种同一性的原因归为大陆人文从海上漂去.
在武平的研究报告中,他将印纹陶遗存的特殊存在作为东南文化与华北文化差异的考古表征,更将东南地区看成文化史上的亚洲东南海洋地带,并从具体的文化因素论证印纹陶文化在环中国东南海洋地带的空间分布特征,武平的曲尺纹陶也见于马来半岛的陶器上,有段石锛见于台湾、南洋各地,武平也有,由此可见武平的石器时代文化与台湾、香港、南洋群岛颇有关系.
)20世纪50年代,凌纯声教授在中国古代海洋文化与亚洲地中海#等文章中,将中国文化分成西部的大陆文化和东部的海洋文化两大类,他主要从原住民族史的角度将西部华夏农业文明推为大陆性文化的主流,将东部沿海蛮夷的渔猎文化推为海洋文化主体,即亚洲地中海文化圈,并以珠贝、舟楫、文身概括,区别于金玉、车马、衣冠的华夏大陆性文化.
凌纯声的亚洲地中海文化圈,主要指中国的东海到南海间的水域,这是一个亚洲与澳洲之间、亚洲大陆东南与周邻岛群之间自远古以来就形成的文化交流、传播的纽带,是土著海洋文化一体化的熔炉,与林惠祥126!
%()吴春明:中国东南土著民族历史与文化的考古学观察#,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页.
LinHuixiang,ANeolithicSiteinWuping,Fukien,theProceedingsoftheThirdCongressoftheFarEasternPrehistorians,1931,Singapore;林惠祥:福建武平县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厦门大学学报#1956年第4期;中国东南区新石器时代文化特征之一:有段石锛#,考古学报#1958年第3期.
文物编辑委员会:文物集刊#第3辑,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
林惠祥:台湾番族之原始文化#,中研院社科所专刊第三号,1930年;台湾石器时代遗物的研究#,厦门大学学报#1955年第4期;LinHuixiang,ANeolithicSiteinWuping,Fukien,theProceedingsoftheThirdCongressoftheFarEasternPrehistorians,1931,Singapore.
凌纯声:中国古代海洋文化与亚洲地中海#,海外杂志#1954年第3期,转引自中国边疆民族与环太平洋文化#,台北:联经图书,1979年.
所说亚洲东南海洋地带指的就是同一范畴.
1979年,在南京举行的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学术讨论会上,苏秉琦先生也将我国早期古文化的关系格局划分为面向海洋的东南部地区和面向亚洲大陆腹地的西北地区两大部分,认为从山东到广东,即差不多我国整个东南沿海地区,区别于和它们相对应的西北广大腹地诸原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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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东南早期土著是一个广义的海洋文化体系,是指面向海洋、取向海洋,与海洋发生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东南地区早期土著民族文化群体.
随着东南亚、南太平洋群岛史前考古工作的推进,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一地区原始文化的主要源头在中国大陆的东南沿海地区.
至少自距今30万年的和县猿人开始,我国大陆东南的原始人类就开始不断迁徙东南亚,进而传播大洋洲,成为东南亚、大洋洲土著人类发生的重要来源,也造就了东南土著人文的第一批海外移民.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东南早期海洋人文实际上是从我国东南到东南亚、大洋洲广泛范围的土著海洋文化圈的一环,甚至是这个土著文化圈的策源地.
进入新石器、青铜时代以来,东南土著人文仍不断远航东南亚、南太平洋群岛,成为东南亚、太平洋三大群岛南岛语族海洋人文的直系祖先,这是我国东南早期土著人文海洋性的最有力的注脚.
%史前时代东南土著的海洋扩散问题,林惠祥等学术前辈早在20世纪30年代起就已经作了初步的探索.
他在论述人文区系上的亚洲东南海洋地带时,就从体质特征、人文习俗、考古文物等方面论证南洋土著马来人是史前期蒙古利亚种海洋系自华南大陆南下东南亚后,与先住的尼格罗种、高加索种吠陀支混合而成的.
20世纪50年代起,凌纯声先生在论述亚洲地中海文化圈时,也说现在广泛分布于东南亚、大洋洲等地的土著南岛语族文化不仅限于中南半岛和印尼群岛,且在秦岭淮河一线以南,东起于海、西至滇缅的东亚大陆南部均可找到.
张光直、贝尔伍德等所勾画的南岛先民自大陆东南(闽粤)沿海,通过台湾东南群岛,抵达太平洋群岛的迁徙路线,实际上是林惠祥、凌纯声理论的发展.
(总之,从考古学文化区系的角度界定的先秦两汉东南土著文化,主要是以几何印纹陶遗存为核心的物质文化,区别于以素面灰陶遗存为核心的北方华夏系统文化,分别代表了东亚早期文化宏观分野中的海洋性与大陆性两大体系,东南早期土著以其鲜明的海洋人文性质而区别于北方华夏的大陆农耕文明.
自远古至先秦两汉,我国东南土著人文与东南亚、大洋洲土著人文间关系密切,是东亚地区土著种族、人文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分区,分布于环东、南中国海的四周,构成一个土著文化传播、融合的海洋性的人文空间.
在这个海洋文化发达的时空中,百越南岛土著先民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海洋文明之一.
从南岛语族的空间扩散范围看,这个土著文化体系还曾是世127!
%(苏秉琦:略谈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在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学术讨论会上的一次发言提纲#,文物#1978年第3期.
张光直:中国东南海岸考古与南岛语族的起源问题#,南方民族考古#第一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年;PeterBellwood,PrehistoryoftheIndoMalaysianArchipelago(Honolulu:UniversityofHawaiiPress,1997).
PatrickV.
Kirch,OntheRoadoftheWinds:AnArchaeologicalHistoryofthePacificIslandsbeforeEuropeanContact(Berkeley: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2000).
TianlongJiao,edited,LostMaritimeCultures:ChinaandthePacific(Honolulu:BishopMuseumPress,2007).
吴春明:南岛语族起源与华南民族考古#,东南考古研究#第三辑,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年;万年前后的亚洲东南海洋地带#,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学刊(第八辑)纪念良渚遗址发现七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年.
林惠祥:马来人与中国东南方人同源说#,原载1938年新加坡星洲半月刊#;福建民族的由来#,原载福建生活#1947年第1期;南洋马来族与华南古民族的关系#,载厦门大学学报#(社科版)1958年第1期;南洋民族的来源与分类#,载学术论坛#1958年第1期;上述文论均参考林惠祥人类学论著#,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89354页.
凌纯声:东南亚古文化研究发凡#,原载台湾新生报#副刊民族学研究专刊第3期,1950年3月20日;中国古代海洋文化与亚洲地中海#,原载台湾海外杂志#第3卷10期,1954年;太平洋上的中国远古文化#,原载台湾大陆杂志#第23卷11期,1961年;中国史志上的小黑人#,原载中央研究院院刊#第三辑,1956年;南洋土著与中国古代百越民族#,原载台湾学术季刊#2卷3期,1954年;中国边疆民族#,原载台湾边疆文化论集#,1953年.
均转引自中国边疆民族与环太平洋文化#(论文集),台北:联经图书,1979年.
界上古史上扩散范围最广阔的海洋文明圈.
只不过因百越南岛缺乏本民族自身的文字历史,其数千年来发达的海洋文化史失忆于历史文本.
在汉文史籍占据统治地位的传统中国王朝史学中,百越及其土著先民善于用舟的早期海洋文化史,只是在中国与东南的互动中,零星地、被动地出现在华夏、汉族主导的汉文史籍中.
华夏、汉民对东南海洋历史的模糊、无知,也成为早期土著海洋文明史缺失以及海洋文明史上华夏、汉人鸠占鹊巢的原因.
由于现代学术的传统史学烙印,在一般的航海史、海交史学者认识中,将海洋文化狭义地等同于汉唐,甚至唐宋以后汉人主导的海上丝绸之路、海外交通史、大航海时代、海外贸易史等,是现今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史学的最大缺憾.
三、从百越土著到华南汉人的海洋文化传承汉唐以来,尤其是唐宋元明之间,以中国东南沿海为中心的环中国海再次成为世界海洋文化舞台上最活跃的区域,这一时空的海洋文化成就伴随着汉人南迁成为东南人文主体而比较详尽地见载于汉文史籍并为考古发现不同程度地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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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船技术方面,从汉晋时代就有分舱抗沉结构的东南早期海船,到唐宋以来的四大海船,南、北生态船型与水密隔舱技术,远洋大船技术在明代以前就高度发达,其中南船水密舱技术被马可&波罗誉为世界上唯一触礁不沉的古代海船.
航海技术上,在汉晋间的风帆技术与望日、月、星宿而进的先进航海技术基础上,唐宋时代又有了以船行八面风、指南针法和过洋牵星等为代表的定量航海技术,东南船家掌握了古代世界最先进的航海技术.
在航路网络与海洋社会经济体系方面,在汉晋间番禺、东冶港市为中心的徐闻、合浦道与南海离岸航路的基础上,唐宋以来以广州、扬州、泉州、明州等四大港市为起点的东洋、西洋、南洋、北洋四洋通海夷道形成并逐步网络化,在太平洋西岸和印度洋诸番间托起一个庞大的海洋社会经济活跃地带,环中国海成为世界海洋商路网络中最繁忙的段落.
唐宋元明以来的环中国海因发达的海上交通,被誉为海上丝绸之路、陶瓷之路、香料之路、香瓷之路、茶叶之路等,反映了发达的海洋社会经济形态在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中的地位.
%唐宋元明间环中国海发达的海洋社会经济文化实践是如何形成的在华夏、汉人主导的中国古代帝国文明中,王朝正史的思维逻辑是从中心看边缘、从大陆看海洋,古代中国多元文化互动的历史进程,常被简单地看成中国(中原华夏)向四方(非我族类的之万国社会)的同化、统一过程,看成华夏、汉民人文的扩张过程.
具有传统史学深刻烙印的当代中国史学者对华南历史、海洋文化的一般看法是:汉唐以来,尤其是唐宋以后,随着中原北方汉人的大规模南迁,因汉武帝灭东南两越土著王国,大量内迁越人而出现的东南地广人稀的局面有了根本的改变,南迁的汉人带来的中原内地先进的农业等生产技术,促成南方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导致了中国经济重心南移,海外交通发展崛起、海上丝绸之路出现、大航海时代到来.
在这一中原华夏与汉族中心主义史观下,从中原南迁的汉人成了东南海洋社会经济文化的开创者,东南海洋文化史被长期聚焦于汉唐明清时期汉人主导的海外交通史.
这一传统海洋史观的错误在于,忽视,甚至否认善于用舟的百越及其土著先民在中国东南乃至环中国海海洋文化上的开创之128!
%吴春明:环中国海沉船中国古代帆船、船技与船货#.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综合考察泉州国际学术讨论会组委会编: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续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1994年;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中心等编: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第1辑,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7年;三上次男:陶瓷之路#,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韩槐准:南洋遗留的中国古外销陶瓷#,新加坡青年书局,1960年;马文宽、孟凡人:中国古瓷在非洲的发现#,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7年;冯先铭:中国古代外销瓷的问题#,海交史研究#1980年刊;叶文程:中国古外销陶瓷研究论文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8年;陈佳荣:古代香瓷之路刍议#,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庄国土:茶叶贸易与十八世纪的中西商务关系#,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年;庄国土:从丝绸之路到茶叶之路#,海交史研究#1996年1期.
功,无视数千年前东南沿海土著族群开发海洋、以海为田的海洋生活史、逐岛漂航形成太平洋南岛语族的史前海洋交通史,否认了土著先民的早期海洋文化与汉人时代的晚期海洋文化之间的历史传承.
首先,大航海时代发达的海洋文化的主体是土著先民的后裔文化.
唐宋元明以来航海文化的创新成就,不应该是六朝以来中原北方汉民大规模南迁所带来先进社会经济文化的移植,因为以农耕社会经济为基础、在整个古代社会都不曾有过发达的海洋文明史的北方汉民人群是不可能将海洋文明移植到东南社会的.
作为汉唐以来环中国海海洋社会经济实践主体的南方汉人,是指操汉语南方方言的非官话人群,生活在长江中下游以南的东南地区.
南方汉人民系的空间分布(以汉语方言为例,如吴语、闽语、粤语、客家语、赣语、湘语等)与历史上土著百越先民的族群分支基本重叠.
传统语言史与民族史认为,南方汉人是汉晋以来不断从中原北方迁来的,南方地方志里有不少中原板荡,士族南迁的话语,南人的族谱中更有许多河洛祖籍地、南方汉语方言是中原古音的活化石的话语.
但最新研究表明,南方汉人是汉化了土著越人,还有相当多是土著化、在地化的南迁汉人,即便客家也不是传统认知上的客居汉人,而是土著的后裔.
南方汉人文化的土著来源造成了他们与中原北方汉人在文化上显著不同,最大的差别是海、陆文化的不同,长期以来东南海商的海洋冒险精神也是土著先民善于用舟、力海为田之族群心理的积淀与传承.
南方汉语方言中不同于中原北方官话的因素,正是百越、南岛语族的语言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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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汉唐以来南方汉人的发达的海洋文化、海上丝绸之路的成就,实际上是土著先民的海洋文化奠基与传承的结果,汉化的土著人及土著化的南迁汉人在土著先民善于用舟的传统文化基础上,将史前、上古率先发达的东南海洋文化推向大航海时代.
其次,大航海时代繁盛的港市经济与海洋交通的发达,也是上古百越海洋性聚落形态中心番禺、东冶、东瓯、山阴等基础上发展与不断变迁的结果.
史记&货殖列传#载: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
后汉书&郑弘传#载:旧交趾七郡献贡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
从汉文史籍的线索看,早在周汉之际的东南沿海百越王国都城已经发展成为我国早期航海的最重要中心,东南早期古文化的中心与百越王国都城无一例外地位于大江大河的入海口上,如珠江口的南越国都和秦汉以来的南海郡治番禺、闽江口的闽越国都和闽中郡治东冶、瓯江口的东瓯都城东瓯、太湖流域的吴国都城、钱塘江口的于越都城山阴等.
而在长江以北的沿海一带,没有这样的中心港市,北方的华夏早期古文化的中心和王国、郡县的首府无一例外地取广川之上、天下之中的平原沃野,凸显了中原华夏的大陆性农耕文明与东南土著海洋性文化的差别.
%汉晋以后,这些早期土著港市相继延续或变迁为郡县时代的中心治所和作为大航海时代区域性海洋社会经济集散地的中心港市,比如在岭南地区,广州始终保持第一大港的地位,就是在南越国都番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闽中地区,汉唐最大港市东冶、甘棠港也是奠基于闽越国都冶城,宋元明清以来依次更迭为泉州港、漳州月港和厦门港,这也是闽中港市自然变迁的结果.
再次,在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圈中,基层海洋人文一脉相承的线索非常清楚.
比如,与唐宋元明的海洋文明密切相关的妈祖、临水夫人等海神信仰也都源于土著.
天妃妈祖原名林默娘,北宋建隆年间生于泉州府的莆田湄洲岛,终身不嫁却精于神巫,死后被邑里奉为保护航海的海神.
在宋元泉州海外贸易兴盛的背景下,妈祖海神的地位凸显,元代中央政府先后七次册封妈祖为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等,从此全国沿海乃至中国船家所至世界各地都流传着妈祖信仰,天妃成129!
%吴春明:南方汉人的形成:民族考古学提纲#,载桃李成蹊集庆祝安志敏先生八十寿辰#,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2004年;东南汉民人文的百越文化基础#,载百越研究#第一辑,南宁: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年.
吴春明、林果:闽越国都城考古研究#第九章,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8年;曹峻:百越都城海洋性的探讨#,载东南考古研究#第三辑,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年.
为东方海神的代名词.
可是根据南宋顺济圣妃庙记和灵惠妃庙记,莆田绅士称妈祖为龙女,而龙种即疍民,如此则妈祖就是越人的后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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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夫人即陈靖姑是闽东北著名的民间信仰,唐代宗年间生于闽侯下渡,少小神异,曾坐化成神降伏蛇精而受封为临水夫人,供奉于古田县大桥镇的临水殿,为著名的救产护卫神,也是闽江船民和福州出海舟子主要的救护神.
有学者认为,临水夫人也是源于奉蛇崇拜的古田溪峒民即闽越的原始崇拜.
%在岭南地区,唐宋以来的海神龙母也是在上古越人及疍民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五代元明以来相继被敕封为博泉神日龙母夫人、永济夫人、程溪龙母崇福圣妃、护国通天惠济显德龙母娘娘等,成为岭南地区民间航海的守护神.
(忽视百越土著到华南汉人间海洋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汉族中心主义思想.
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结构是以华夏汉民族为主导的,古代中国四方的民族文化框架中的中国主要就是华夏的夏商周和汉人的汉唐宋明.
在华夏、汉人主导的帝国文明中,王朝史学的思维逻辑只从中心看边缘,在这一史观下中国历史的进程就是从中国(中原华夏)向四方(非我族类之万国)的扩张、统一,创造历史的轨迹几乎等同于华夏、汉民人文扩张的轨迹.
于是,在汉武大帝剪灭东南两越土著王国之后,才有王朝史学视野中真正的东南历史开端,哪怕是东南土著固有的海洋文化,也被看成华夏民族的伟大创造.
同时,先秦两汉时期东南土著缺乏本民族自身的文献历史,百越及其土著先民创造的东南早期海洋文化史记述,是在中国与东南的互动中,善于用舟的历史才零星地出现在华夏、汉族主导王朝史学的汉文史籍,华夏、汉民对东南海洋历史的模糊、无知,也成了早期土著海洋文明史缺失的重要原因.
不管是百越南岛土著创造的早期海洋人文,还是唐宋元明华南汉人的大航海时代,海洋文化在中华文明史上的地位都没有得到充分的彰显.
虽然以长江、黄河流域为核心的面向内陆、面向平原沃野的大陆性、封闭性农耕文明,与以东南沿海为核心的面向海上、面向外部世界的开放性的海洋文化,共同构建了中华文化的大陆性与海洋性两面性格,但中国古代的王朝政治是以大陆性文化为基础的,中国文明的熏染也以农耕为基调.
农耕人文作为中国人文的显性、强力层面,几乎成了中华文化的标志,而海洋人文一直被看成中国文明的边缘,沦为中国人文的隐性层面,甚至处于被海禁的尴尬境地.
我们的传统历史人文研究虽都以中国自居,但因大陆性农耕文化事实上的强势地位,在中国历史人文框架中的海洋文明史难免成为大陆性农耕文明史的延伸和补充,往往被视为强势农耕文明史的附庸.
用农耕文明的视野去看待海边,乃至海上发生的一切社会文化事项,海洋性的区域人文被不正确地置于大陆性中心人文的海疆、海防位置予以观察和研究.
因此,不管是东南区的考古研究还是历史重建,我们都应站在东南看海洋,而不是从中原内陆看东南海上,同时要摆脱华夏、汉民族中心主义史观的束缚,尊重土著先民开创早期海洋文化的历史,从百越南岛的善于用舟到汉民人文的大航海时代,全面、系统地再现以东南沿海为中心的环中国海海洋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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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满:妈祖是疍民之后#,载华南研究资料中心通讯#1997年第7期.
谢重光:客家文化中的闽越文化因子#,闽越文化研究#,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
蒋明智:龙母信仰的历史发展悦城龙母信仰研究之三#,广西民族研究#2003年第4期;黄桂秋:大明山龙母文化与华南族群的水神信仰#,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2006年第3期.
TheIndigenousCreationandtheHanInheritanceofMaritimeCultureinSurroundingChinaSeasWuChunming(HumanitiesCollege,XiamenUniversity,Fujian361005,China)Abstract:TheSurroundingChinaseasasamaritimeculturalrimreferstothecrossborderEastAsiansearegionsurroundingChina,inwhichdevelopedoneofthemostprosperousmaritimecivilizationinancientworld.
TheperspectiveofthisSurroundingChinaseasrefrainsfromwrongknowledgeofmaritimecultureintheviewoftraditionalChineseHistorycentralizedonOfficialStandardHistoryofancientChinesedynasties.
ThetraditionalChineseHistoryreferstoHuaxia&Hancentrism,advocatingthatancientChinahadcreateditscivilizationonthebaseofinlandagriculturecultureofcentralplain,ignoringthekeyroleofprehistoricindigenousmaritimeculturecentralizedinthesoutheastshoreline.
ThearchaeologicalandethnologicalinvestigationdiscoveredthatindigenousBaiyuehadcreatedadevelopedprehistoricmaritimeculturealongthesoutheastshorelineofChinaandkeptthemaritimeculturalinteractedwithAustronesianinSoutheastAsiaandpacificarchipelogoes.
ThisnativeculturalcommunityofBaiyueandprotoAustronesiangeneratedtheearliestmaritimecivilizationduringtheprehistoryandearlyhistoryofChina.
AfterthentheHuaxia&HanethnicitysucceededanddevelopedSeaSilkRoad,MaritimeCeramicRoadinSurroundingChinaseasaftertheTangandSongdynasties.
Accordingtomultidisciplinaryinvestigationofhistoryofancientmaritimeethnicities,seaportsandlocalmaritimecultures,thesocalledGreatNavigationAgeledbyHanethnicityhadbeeninheritedfromindigenousmaritimecultureofBaiyue&Austronesian.
Keywords:surroundingChinaseas;maritimeculture;indigenousofBaiYue&Austronesian[责任编辑陈文彬]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