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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2016年03月03日08:45作者:nonlinear题记:我的散记折射了我的经历.
1.
几盆皮实好活的花草,错落有致地摆在我的办公室里,使这个拥挤狭小杂乱有章的三人房间成为全数学系最有生气的办公室.
在工作之余或感到疲倦的时候,我便伺候伺候那些花草,或长时间看着那些绿油油的植物,权当养眼.
那些花草大多来自于我的学生.
逢年过节,我指导的研究生总想着送点什么礼物给我.
我极不赞成研究生送东西给导师.
要是学生带点什么土特产补养品给我,我要么要他或她拿回去,要么过些时候分给别的研究生.
只有花花草草,惠而不费,我才收下,而且常对送花草的研究生说,希望他或她能够像花草一样,郁郁葱葱、欣欣向荣,不受约束、自由自在地快乐成长.
2.
2003年新年,我的第一个研究生赵雷嘎送给了我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仙人球.
仙人球好看是好看,但我看着那个胜过刺猬几十倍的家伙总有一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问赵雷嘎怎么送那么个东西给我,是不是老师浑身长满了刺!
嘎子说他觉得仙人球能活得长久些.
我觉得嘎子说的话有点道理,又问了问花了多少钱,便收下了.
那盆仙人球是我收到来自研究生的第一个礼物,放在办公室里养了两年多,虽疏于管理,但长大了很多,尽管已经不怎么对称好看了.
不过看着那毛刺密集的圆球,我总觉得不怎么顺眼.
22005年新年后,我去香港中文大学访学两个多月,临走的时候,把仙人球寄养在隔壁的阅览室.
结果仙人球被养死了,原因是喝了过多的水.
把"给花浇水"说成是"给花喝水"是我儿子两三岁时的童话.
3.
2011年7月,我的研究生美琴去美国留学之前,来看我,和我道别.
美琴给我提了一盆长满了花骨朵的茉莉.
花盆很重,美琴热得满头大汗.
我心里颇为感动,对美琴说,希望你明年回国来看我的时候,这盆茉莉花依旧枝繁叶茂,花香四溢.
随后的好多天里,我的办公室里充满了茉莉花的芳香.
美琴跟我念研究生颇有点戏剧性.
2008年4月,我确定了要招收的两名研究生后,就闭上了办公室的门,不再接受通过复试的研究生来选我做导师.
不过呢,我不闭门也是白搭,因为我确定要的那两个研究生在复试前就来找了我,而除了那两个研究生外,再无人叩响过我那本来就大开着的门.
那两个研究生,有一个来自二本学院,成绩刚过复试线1分,排最后一名.
选导师期间的最后一天,一个女生来到我的办公室,很有礼貌地问我还招不招研究生.
那便是美琴.
我说,很抱歉,我已经招满了.
美琴有些失望,和我说了声"抱歉打搅了老师",便转了身.
美琴就要出门的时候,我随口问了问美琴考了多少分.
美琴说她考了400多分.
我一听马上说,回来回来!
坐坐坐!
3我指了指身边靠暖气片的简易破沙发.
美琴坐了下来.
4.
自从我招研究生以来,考研成绩好的学生没有一个人来选我做导师,毕业学校好、考研成绩高的学生在选导师前就被挑完了,根本轮不上我招.
话说回来,我是从不主动劝说考生跟自己念研究生的.
在此之前跟我念书的12个研究生当中,只有孙明正一个在报考时直接报了我的研究方向;只有田如顺一个是我稍微主动了那么一小点才要的;调剂而来的李晓莉在选我做导师时,因和我妻子同名同姓,我心里别扭不想要,又不好跟晓莉说清楚理由.
我推荐晓莉去跟更牛的导师,晓莉不肯,坚持要跟我念书,推都推不走.
我给田如顺当了四年本科班主任.
2005年,因不懂专业发展不了解导师实际情况,获得保送资格的田如顺在选导师时乱撞,我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才建议如顺别乱撞了,就跟我念研究生.
5.
我问美琴,成绩考得那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好导师美琴说,她找了几个老师都说不带.
我问为何美琴说,她硕士毕业后,一定要出国留学,那么一说,老师就不要了.
我听了很是惊奇,问道,那你是怎么想起来找我呢美琴说,有老师给了她建议.
我说,你有出国留学的志向,好!
就跟我吧!
就这样,2008年报考CNU数学学院的研究生当中,考研第一名的美琴跟了我.
2011年,CNU数学学院的考霸美琴如愿以偿,获得了美国五个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最后选择到美国德克萨斯A&M大学念博士.
4我在CNU指导研究生的原则是,鼓励自己的研究生把CNU当作起飞的平台和跳板,进入名校念博士或者留学美国.
我绝不把资质好有潜力的研究生留下来跟我念博士.
我指导毕业的三个博士生都是外校毕业的硕士生.
截至美琴跟我读研入学的2008年,我培养的三届七名研究生中,赵雷嘎进入中科院数学院念博士,孙明正进入北大念博士,李晓莉进入清华念博士,而田如顺则获全额奖学金留学美国念博士,学成后于2015年回到了母校CNU.
6.
2011年的最后一周,我得了重感冒,卧病在床五六天.
那次生病,我误了三顿聚会大餐,真是"吃亏了!
"12月31日,我强挣扎着起来,先到国际文化学院参加了北京市重点项目中期检查汇报会,然后到办公室看了一看.
进门一看,我的那几盆花草都耷拉着叶子,奄奄一息.
我忙给花草浇了水.
我看茉莉叶子虽全打了卷,但还是绿绿的,满以为茉莉好好地活着呢.
我随手摸了摸,才发现茉莉叶子都干了.
我心里很是懊恼,不由得对办公室的两个资深美女表示不满,抱怨她们两个真是不长眼,享受着我的绿色,也不知道爱护,替我浇浇水.
其中一美女满不在乎幸灾乐祸地嚷道,叶子都干了,活不了了,还不扔了!
我没有把干了叶子的茉莉扔掉了事,管它呢,继续给茉莉喂水喝.
7.
2012年元月,我先到南开大学陈省身数学研究所访问,然后回陕西老家过年,外出了二十来天.
外出临行前,我交代同事按时给我的花草浇水.
我从陕北老家回京已是2012年2月1日的凌晨.
上午,我到了办公室,处理了一些事务后,然后给花草浇水.
无意间,我发现干而脆绿的茉莉叶子间,冒出了不少新枝新芽,其中一根嫩枝条上竟然孕出几个花骨朵.
5茉莉活了!
我心里很是高兴!
下午我又去了办公室,给茉莉做了修剪,把干了的叶子和枝条剪掉,好让新叶新芽快快生长.
大年除夕夜,美琴给我发邮件祝福春节,我因外出一直未回信.
修剪完茉莉后,我给美琴回了邮件,讲了茉莉的故事.
我告诉美琴,应当越来越平静地对待学习和生活,对珍爱的东西不要随便放弃!
第二天,我便收到了美琴的回信.
知道了美琴的进步和成长,我很高兴.
8.
被剪掉干枝叶的茉莉,主干光秃秃的,只有新生的那两枝升向了天空,活像光秃秃的脑袋上长了几根毛,很不好看.
我忍了几次,最终忍不住把那两根嫩枝条剪了下来,见那两根枝条嫩呼呼绿油油地着实可爱,没舍得扔掉,便把她们插入了装满水的矿泉水瓶,放在了柜子顶上.
随后的几个月来,那茉莉枝叶一直是绿油油的,矿泉水瓶里的水一直清亮.
2012年7月8日,我收拾办公室,把矿泉水瓶里从柜顶上拿了下来,我很惊讶地看到,那茉莉枝条竟然在水瓶里生出了很多根,银白如须.
我不由得赞叹那生命真是顽强!
9.
然而,2012年7月17日,就在我儿子骑行川藏线318国道出发10天后,一颗潜伏埋藏了多年的炸弹爆响,我亲爱的妻子又被可怕的癌症击倒,两天后住进了医院.
2012年8月1日,当我儿子在318国道最难走的通麦天险骑行的时候,妻子接受了长达九个小时大手术.
那年8月真难熬!
那年八月真难熬!
6那年就是2012年.
从2012年8月1日到二零一二年八月三十日!
10.
两个月后2012年10月,那座教学楼被夷为平地,永远消失.
搬家的时候,我让一个博士研究生把茉莉搬到他的宿舍替我养着,结果给我养死了.
而插在矿泉水瓶里的茉莉枝条,我拿到了医院病房,陪伴着住院的妻子,以鼓励她抗击病魔.
随着妻子的第一次出院,茉莉也回到了家,活了很长时间.
存在过的,即便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记忆里,依然存在,而且永存.
送我茉莉的美琴,继续着她的学业,在2014年春天当了妈妈有了宝宝.
11.
在陪伴妻子抗击病魔的时候,以平铺实录跨越时空的散记方式码字来记录我的人生经历,成了我排解巨大压力的最佳手段.
在陪伴妻子的最后日子里,用iPad在病房里修改散记,是我在伺候妻子空闲时的工作,更是和妻子聊天说话的话题.
2016年2月29日,这篇题为《茉莉》的散记尚未修改完,妻子的生命渐渐走向了永恒!
明天,2016年3月3日,在送别我亲爱的妻子的当天,这篇散记会出现在虚空的互联网上,陪伴去了天堂的妻子.
就此驻笔!
2012年2月1日初稿,多次增订.
2016年2月29日至3月2日重新修订.
(苏加宝,陕西横山人,生于1963年,首都师范大学数学学院教授).
72012年2月2日2012年7月8日2012年9月10日,在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