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黑鸦之舞

黄遵宪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主编寒天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新华书店总经销北京兆成印刷厂印刷850*1168毫米32开本431.
25印张968.
76万字2003年6月第1版2003年6月第1次印刷印数:1-1000册ISBN7-204-05471-7定价:1352.
00元作者简介黄遵宪(1848—1905)近代诗人.
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曾署"东海黄公"、"法时尚任斋主人"、"北苍雁红馆主人",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人.
清光绪二年(1876)举人.
曾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新加坡总领事.
回国后,入张之洞幕,主持江南洋务局.
1895年,参加强学会.
次年,与汪康年、梁启超在沪创办《时务报》,鼓吹变法.
后被任为出使日本大臣,未成行而政变发生,去职还乡.
在提倡政治变法的同时,与谭嗣同、夏曾佑等人倡导"诗界革命",被认为是"诗界革命"的一面旗帜.
论诗主张"我手写我口",认为"今之世界异于古",今人作诗"何必与古人同",诗歌应表现"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诗歌形式应熔铸古今,变化多样,力求创新.
一生诗歌创作达千余首,内容广阔,记录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变,反映中国近代社会的严重危机和主要矛盾,批判落后事物,表现爱国精神.
诗歌多宏篇巨制,采用散文手法,不避新名词和"流俗语",努力使旧格调与新内容相和谐,语言通俗,气势流畅.
著有《人境庐诗草》、《日本国志》、《日本杂事诗》等.
—2—目录感怀(3)乙丑十一月避乱大埔三河虚(4)拔自贼中述所闻(5)潮州行(5)喜闻恪靖伯左公至官军收复嘉应贼尽灭(6)…………乱后归家(6)送女弟(7)二十初度(8)游丰湖(8)长子履端生(9)杂感(9)哭张心谷士驹(三首)(11)山歌(11)生女(12)庚午六月重到丰湖志感(12)游潘园感赋(13)香港感怀十首(13)寓汕头旅馆感怀寄梁诗五(居实)(14)…………………将至潮州又寄诗五(14)铁汉楼歌(15)—1—和周朗山琨(见赠之作)(16)寄和周朗山(17)春夜怀萧兰谷(光泰)(17)闻诗五妇病甚(17)怀诗五(18)为诗五悼亡作(18)庚午中秋夜始识罗少珊文仲(于矮屋中遂)(18)………羊城感赋六首(19)寄四弟(21)人境庐杂诗(21)将应廷试感怀(22)出门(23)由轮舟抵天津作(23)水滨(23)武清道中作(24)早行(24)慷慨(25)月夜(25)代柬寄诗五兰谷并问诸友(25)狂歌示胡二晓岑(曦)(26)重九日雨独游醉中作(26)别赖云芝同年(鹤年)(26)为萧少尉步青作(27)乌之珠歌(28)田横岛(29)和钟西耘庶常德祥(津门感怀诗)(29)…………………—2—福州大水行同张樵野丈荫桓(龚霭人丈)易图作(30)…将应顺天试仍用前韵呈霭人樵野丈(31)………………述怀再呈霭人樵野丈(31)大狱四首(33)别张简唐思敬并示陈謚尚元焯(33)……………………三十初度(34)将之日本题半身写真寄诸友(34)又寄内子(34)由上海启行至长崎(35)西乡星歌(35)石川鸿斋英偕僧来谒张副使误谓为僧鸿斋作诗自辩余赋此为解嘲(36)不忍池晚游诗(37)宫本鸭北以旧题长华园诗索和(39)……………………樱花歌(39)陆军官学校开校礼成赋呈有栖川炽仁亲王(40)………都踊歌(41)庚辰四月重野成斋安绎岩谷六一修日下部东作鸣鹤蒲生謝斋重章冈鹿门千仞诸君子约游后乐园园即源光国旧藩邸感而赋此(42)送謞户玑公使之燕京(42)大阪(43)游箱根(43)宫本鸭北索题晃山图即用卷中小野湖山诗韵(45)……送秋月古香种树归隐日向故封即用其留别诗韵(45)…近世爱国志士歌(46)—3—赤穗四十七义士歌(46)罢美国留学生感赋(48)徐晋斋观察寿朋吴翰涛贰尹广霈随使美洲道出日本余饮之金寿楼翰涛即席有诗和韵以赠(50)…………………流求歌(50)奉命为美国三富兰西士果总领事留别日本诸君子(52)为佐野雪津常民题觚亭(53)海行杂感(53)逐客篇(54)纪事(56)冯将军歌(58)九姓渔船曲(58)感怀(59)八月十五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60)…………………归过日本志感(61)舟中骤雨(61)到香港(61)到广州(62)肇庆舟中(62)将至梧州志痛(62)游七星岩(63)夜宿潮州城下(63)夜泊(63)远归(64)乡人以余远归争来询问赋此志感(64)…………………—4—今夕(64)春夜招乡人饮(65)小女(66)即事(66)下水船歌(67)闭关(67)春暮偶游归饮人境庐(68)拜曾祖母李太夫人墓(68)遣闷(70)寒食(70)夜饮(71)日本国志书成志感(71)十月十九日至沪初随何大臣如璋使日本即于是日由上海东渡今十二年矣(71)由潮州溯流而上驶风舟行甚疾(72)……………………夜泊高陂其地多竹(72)自香港登舟感怀(73)过安南西贡有感(73)锡兰岛卧佛(74)温则宫朝会(78)重雾(78)伦敦大雾行(78)在伦敦写真志感(79)得梁诗五书(79)今别离(80)忆胡晓岑(81)—5—感事三首(81)寄怀左子兴领事秉隆(83)送承伯纯厚吏部东归(83)岁暮怀人诗(83)春游词(86)郁郁(87)登巴黎铁塔(87)苏彝士河(88)九月十一夜渡苏彝士河(88)舟泊波塞是夕大雨盖六月不雨矣(88)…………………夜登近海楼(89)续怀人诗(89)新嘉坡杂诗十二首(91)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92)眼前(93)寓章园养疴(93)番客篇(94)养疴杂诗(97)和杜写怀二首(103)谈仙诗(103)暇阅西方史籍于二百年内得三人焉其事或成或败要其精神志略皆第一流也各赞一诗以写余怀(105)……………俄罗斯帝大彼得(105)法兰西帝拿破仑第一(105)美利坚总统华盛顿(106)感事二首(106)—6—畅志诗十首(106)缚鸡行(108)题埃及断碑为伯希祭酒作(108)鹰(109)双莲(109)潞水舟次(109)辛丑新年(110)闻道(110)丙申除夕戏题(110)感事(111)追忆(111)中秋夜作(111)落花(112)庚子七月至九月感作(113)幽人(113)夜坐向晓(114)临帖(114)春晚偶占(114)久雨绝句(115)拟古宫词(115)临江仙(117)浣溪沙(117)八声甘州(117)浣溪沙·旅情(118)祝英台近(118)三姝媚(119)—7—翠楼吟(119)好事近·湘舟有作(120)西江月(120)迈陂塘·惜春(120)霜叶飞(121)鹧鸪天·赠友(122)永遇乐·秋草(122)采桑子(122)点绛唇·避暑(123)河传(123)长相思(123)浣溪沙(124)虞美人(125)念奴娇(125)夜游宫(125)高阳台(126)阮郎归·湘舟即事(126)诉衷情(127)点绛唇·重九(127)卜算子·水仙花(127)鹧鸪天(128)忆江南·咏雪(128)清平乐·有忆(128)贺新郎(129)沁园春(129)念奴娇(130)—8—蝶恋花(130)金缕曲(131)钗头凤(131)醉太平(131)浪淘沙(132)琐窗寒(132)高阳台·尘(133)广谪仙怨(133)木兰花慢(134)天仙子(134)望江南(135)八归(135)贺新郎(136)贺新郎(136)踏莎行(137)南歌子·闺情(137)翠楼吟(138)春光好·新年(138)侧犯(139)如梦令(139)南歌子·咏蝶(139)鹧鸪天赠友(140)少年行(140)虞美人(140)玉楼春(141)念奴娇(141)—9—临江仙(142)浪淘沙(142)鹧鸪天(142)鹧鸪天·即事(143)鬲溪梅令(143)虞美人(144)鹧鸪天(144)上西楼(144)风流子(145)水龙吟(145)长亭怨慢(146)蝶恋花(146)摸鱼儿(147)减字木兰花(147)清平乐·拟唐人(148)南乡子(148)满庭芳(148)青玉案·旅况(149)蝶恋花(149)临江仙(150)浣溪沙(150)点绛唇·望月(150)南楼令(151)虞美人(151)永遇乐·秋草(151)浣溪沙(152)—01—清平乐·冬日(152)更漏子(153)水调歌头(153)高阳台(153)庆宫春(154)木兰花慢(154)苏幕遮(155)菩萨蛮(155)蝶恋花(156)点绛唇(156)齐天乐·秋荷(157)好事近(157)绿意(157)浪淘沙(158)摸鱼儿(158)巫山一段云(159)桂殿秋(159)台城路(159)满庭芳(160)贺新郎(160)高阳台·西湖(161)齐天乐(161)阮郎归(162)浣溪沙·拟唐人(162)采桑子(162)醉花阴(163)—11—点绛唇(163)踏莎行(163)菩萨蛮(164)齐天乐(164)渔家傲(165)踏莎行(165)忆旧游(165)临江仙(166)蝶恋花(166)虞美人(166)满江红(167)清平乐(167)卜算子·新柳(168)谒金门(168)念奴娇·旅思(168)摊破浣溪沙(169)念奴娇(169)点绛唇(170)玉漏迟(170)思佳客·古意(170)感皇恩·中秋(171)疏影(171)南乡子(171)凭阑人(172)鹧鸪天(172)清平乐(172)—21—疏影(173)南旋日记(174)湘行日记(182)旅江日记(196)东游日记(201)小引(201)—31—人境庐诗草卷一感怀世儒诵《诗》《书》,往往矜爪嘴,昂头道皇古,抵掌说平治.
上言三代隆,下言百世俟,中言今日乱,痛哭继流涕.
摹写车战图,胼胝过百纸.
手持《井田谱》,画地期一试.
古人岂我欺,今昔奈势异.
儒生不出门,勿论当世事,识时贵知今,通情贵阅世.
卓哉千古贤,独能救时弊,贾生《治安策》,江统《徙戎议》.
有清膺天命,仁泽二百年,圣君六七作,上追尧舜贤.
熙隆全盛时,盖如日中天.
帷闼外戚患,干戈藩镇权,煽虐奄人毒,炀灶权臣奸,百弊咸荡涤,王道同平平.
迩者盗潢池,神州污腥膻.
治久必一乱,法弊无万全.
谓由吏惰窳,亦坐民殷阗.
当世得失林,未可稽陈编.
儒生拾古语,谓当罪已愆.
显皇十一载,忧虞怵深渊.
拔擢尽豪杰,力能扶危颠.
惟念大乱平,正当补弊偏.
且濡浯溪笔,看取穹碑镌.
吁嗟两楹奠,圣殁微言绝.
战国诸子兴,大道几灭裂.
劫灰出秦燔,六籍半残缺.
皇皇孝武诏,群言罢一切.
别白定一尊,万世循轨辙.
遗书一萌芽.
众儒互拾掇.
异同晰石渠,讲习布绵.
戴凭席互争,五鹿角娄折.
—3—王国维卷七洎乎许郑出,躑然万人杰.
宋儒千载后,勃探理窟.
自诩不传学,乃剽思孟说.
讲道稍僻违,论事颇迂阔.
万头趋科名,一意相媚悦.
圣清崇四术,众贤起颃颉.
顾阎辟初涂,段王扬大烈.
审意得古训,沈晦悉爬抉.
读史辨豕亥,订礼分袒袭.
上溯考据家,仅文章列.
儒于九流中,亦只一竿揭,矧又某氏儒,途径各歧别,均之筐箧物,操此何施设大哉圣人道,百家尽囊括,至德如渊骞,尚未一间达.
区区汉宋学,乌足尊圣哲.
毕生事钻仰,所虑吾才竭.
乙丑十一月避乱大埔三河虚六月中兴洗甲兵,金陵王气复升平.
岂知困兽犹能斗,尚有群蛙乱跳鸣.
一面竟开逋寇网,三边不筑受降城.
细民坚壁知何益,翘首同瞻大帅旌.
《南风》不竞死声多,生不逢辰可若何!
人尽流离呼伯叔,时方灾难又干戈.
诸公竟以邻为壑,一夜喧呼贼渡河.
闻说牙璋师四起,将军翻用老廉颇.
星斗无光夜色寒,一军惊拥将登坛.
争功士聚沙中语,遇敌师从壁上观.
谁敢倚公为砥柱,可怜报国只心肝.
东南一局全输却,当局翻成袖手看.
七年创痛记分明,无数沙虫殉一城.
逐鹿狂奔成铤走,伤禽心怯又弦惊.
爷娘弟妹牵衣语,南北东西何处行一叶小舟三十口,流离虎穴脱余生.
—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拔自贼中述所闻红巾系我腰,绿纱裹我头.
男儿重横行,阿嫂汝莫愁.
朝倾百斛酒,暮饱千头羊.
时时赌博謅,夜夜迎新娘.
今日阿哥妻,明日旁人可.
但付一马驮,何用分汝我.
四更起开门,月黑阴云堆.
几时踏杀羊,老虎来不来潮州行人生乱离中,所谋动乖忤.
一夕辄三迁,踪迹无定所.
自从居三河,谓是安乐土.
世情谁念乱,百事恣凌侮.
交交黄鸟啼,此邦不可处,一水通潮州,且往潮州住.
是时北风寒,平江荡柔橹.
行行将近城,炊烟密如缕.
行舟忽不前,有盗伏林莽,起惊贼已来,快橹飞如雨.
舟人急系舟,挥戈左右拒.
翻惧力不敌,转逢彼贼怒,扣舷急相呼,"不如任携取".
流离患难来,行箧无几许,但饱群贼囊,免更遭劫虏.
一声霹雳炮,杀贼贼遽去.
虎口脱余生,惊喜泣相语.
回看诸弟妹,僵伏尚如鼠.
起起呼使坐,软语相慰抚,扶床面色灰,谬言不畏惧.
吁嗟患难中,例受一切苦.
须臾达潮州.
急觅东道主.
剪纸重招魂,招魂江之浦.
—5—王国维卷七喜闻恪靖伯左公至官军收复嘉应贼尽灭诸侯齐筑受降城,狂喜如雷堕地鸣.
终累吾民非敌国,又从据乱转升平.
黄天当立空题壁,赤子虽饥莫弄兵.
天下终无白头贼,中原群盗漫纵横.
恢恢天网四围张,群贼空营走且僵.
举国望君如望岁,将军擒贼早擒王.
十年窃号留余孽,六百名城作战场.
今日平南驰露布,在天灵爽慰先皇.
乱后归家遂有还家乐,跳梁贼尽平.
举家开笑口,一棹出江城.
儿女团鬫坐,风波自在行.
惊魂犹未定,夜半莫呼兵.
即别潮州去,还从蓬辣归.
累人行箧少,滞我客舟迟.
颠倒归来梦,惊疑痛定思.
便还无处所,已喜免流离.
一炬成焦土,先人此敝庐.
有家真壁立,无树可巢居.
小妇啼开箧,群童喜荷锄.
苔花经雨长,狼藉满家书.
便免颠连苦,相依此一窝.
窗虚添夜冷,屋漏得天多.
豺虎中原气,蛟螭海上波.
扫除勤一室,此志恐销磨.
—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送女弟阿爷有书来,言颇倾家赀.
箱奁四五事,莫嫌嫁衣希.
阿母开箧看,未看先长欷.
吾家本富饶,频岁遭乱离.
累叶积珠翠,历劫无一遗.
旧时典衣库,烂漫堆人衣,今日将衣质,库主知是谁扫叶添作薪,烹谷持作糜.
尺布尚可缝,亲手自维持,行行手中线,离离五色丝,一丝一泪痕,线短力既疲.
即此区区物,艰难汝所知.
所重功德言,上报慈母慈.
中原有旧族,迁徙名客人.
过江入八闽,展转来海滨.
俭啬唐魏风,盖犹三代民.
就中妇女劳,尤见风俗纯.
鸡鸣起汲水,日落犹负薪.
盛妆始脂粉,当饰惟綦巾.
汝我张黄家,颇亦家不贫.
上溯及太母,劬劳无不亲.
客民例操作,女子多苦辛.
送汝转念汝,恨不男儿身.
阿母性慈爱,爱汝如珍珠.
一日三摩挲,未尝离须臾.
今日送汝去,执手劳踟蹰.
汝姑哀寡鹄,哀肠多郁纡.
弟妹尚稚幼,呀呀求乳雏.
太母持门户,人言胜丈夫,靡密计米盐,辛勤种瓜壶.
一门多秀才,各自夸巾裾.
粥粥扰群雌,申申詈女謆.
汝须婉以顺,朝夕承欢娱.
欢娱一以承,我心一以愉.
待汝一月圆,归来话区区.
—7—王国维卷七二十初度堕地添丁日,时平万户春.
我生遂多事,臣壮不如人.
离乱艰难际,穷愁现在身.
摩挲腰下剑,龙性那能驯.
游丰湖西湖吾未到,梦想或遇之.
水云乡,荷花交柳枝.
今日见丰湖,万顷青琉璃.
持问老东坡,杭颍谁雄雌浃旬困积暑,泼眼惊此奇,恍如画图中,又疑梦寐时.
人生为何事,毕世狂奔驰,黄尘没马头,劳劳不知疲嗟我不能仙,岂能免人羁.
要留一片地,自谋老来私.
悠悠湖上云,耿耿我所思.
下与鸥鹭盟,上告云天知.
浓绿泼雨洗,森森竹千个.
亭亭立荷叶,万碧含露唾.
四围垂柳枝,随风任颠簸.
中有屋数椽,周遭不为大.
罗山峙其西,丰湖绕其左.
关门不见山,凿穴叠石作.
前檐响禾罢禾亚,后屋旋水磨.
扶筇朝看花,入夜不一坐.
亭午垂湘帘,倦便枕书卧.
偕妇说家常,呼儿问书课.
敲门剥啄声,时有老农过.
君看此屋中,非他正是我.
行移家具来,坐待邻里贺.
斜阳照空林,徘徊未忍去.
多恋究多累,掉头未可住.
我生二十年,初受尘垢污.
家计竭中干,俗状作先驱.
飞鸟求枝—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栖,三匝方绕树.
大海泛浮萍,归根定何处渺茫发大愿,天意肯轻付.
况今千里来,担簦期一遇.
行锁矮屋中,蒸甑热毒注,密如营窠蜂,困似涸辙鲋.
走雷转肠鸣,渴水乞沫謈.
谁能出尘世,一脱束缚苦回头望此湖,万顷迷烟雾,梦魂时一游,且记湖边路.
长子履端生刚是花生日,春风蔼一庐.
爱防牛折齿,惭咏《凤将雏》.
急喜先求火,痴心到买书.
长安传一纸,欢慰定何如!
杂感少小诵《诗》《书》,开卷动龃龉,古文与今言,旷若设疆圉,竟如置重译,象胥通蛮语.
父师递流转,惯习忘其故.
我生千载后,语音杂伧楚.
今日六经在,笔削出邹鲁,欲读古人书,须识古语古.
唐宋诸大儒,纷纷作笺注,每将后人心,探索到三五.
性天古所无,器物目未睹,妄言足欺人,数典既忘祖.
燕相说郢书,越人戴章甫,多歧道益亡,举烛乃笔误.
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隶首不能算,知有几万年羲轩造书契,今始岁五千.
以我视后人,若居三代先.
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纸研,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古人弃糟粕,见之—9—王国维卷七口流涎.
沿习甘剽盗,妄造丛罪愆.
黄土同抟人,今古何愚贤即今忽已古,断自何代前明窗敞流离,高炉香烟.
左陈端溪砚,右列薛涛笺.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
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
造字鬼夜哭,所以示悲悯.
众生殉文字,蚩蚩一何蠢!
可怜古文人,日夕雕肝肾,俪语配华叶,单词画蚯蚓,古近辨诗体,长短成曲引.
洎乎制义兴,卷轴车连轸,常恐后人体,变态犹未尽.
吁嗟东京后,世文益振,文胜失则弱,体竭势已窘.
后有王者兴,张网罗贤俊,决不以文章,此语吾敢信.
但念废弃后,巧拙同泯泯,欲求覆酱瓿,已难拾灰烬.
我今展卷吟,徒使后人哂.
周公作《礼》《乐》,谓矫世弊害.
秦皇焚《诗》《书》,乃使民聋謉.
宋祖设书馆,以礼罗措大.
吁嗟制艺兴,今亦五百载.
世儒习固然,老死不知悔,精力疲丹铅,虚荣逐冠盖,劳劳数行中,鼎鼎百年内,束发受书始,即已缚竏械.
英雄尽入彀,帝王心始快.
岂知流寇乱,翻山飢锄辈,诵经贼不避,清谈兵既溃.
儒生用口击,国势几中殆.
从古祸患来,每在思虑外.
三代学校亡,空使人材坏.
谓开明经科,所得学究耳.
谓开制策科,亦只策士气.
谓开词赋科,浮华益无耻,持较今世文,未易遽轩轾.
隋唐制科后,变法屡兴废,同以文章名,均之等废契.
譬如探筹策,亦可得茂异.
狗《曲》出何经驴券书博士.
所用非所习,只以丛骂詈.
亦有高材生,各自矜爪觜.
袒汉夸考据,媚宋争义理,彼此互是非,是非均一鄙.
茫茫宇宙间,万事等儿戏.
作诗一长吟,聊用自娱喜.
—0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哭张心谷士驹三首匆匆事业了潮州,竟认潮州作首丘.
哀泣一家新故鬼,此邦与汝定何雠半盂麦饭一垆香,终有人来拜墓堂.
只恨锦囊无剩稿,《广陵散》绝并琴亡.
一队同游少年辈,两年零落九原多.
频频泪到心头滴,便恐明朝两鬓皤.
山歌自煮莲羹切藕丝,待郎归来慰郎饥.
为贪别处双双箸,只怕心中忘却匙.
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
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
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
催人出门鸡乱啼,送人离别水东西.
挽水西流想无法,从今不养五更鸡.
邻家带得书信归,书中何字侬不知.
等侬亲口问渠去,问他比侬谁瘦肥.
—11—王国维卷七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看镜光.
街头铜鼓声声打,打着中心只说郎.
嫁郎已嫁十三年,今日梳头侬自怜.
记得初来同食乳,同在阿婆怀里眠.
自剪青丝打作条,亲手送郎将纸包.
如果郎心止不住,看侬结发不开交.
第一香橼第二莲,第三槟榔个个圆,第四夫容五枣子,送郎都要得郎怜.
生女拜佛拈花后,居然见汝生.
系丝谁健妇急乳奈雏兄.
觅果年来事,游山嫁毕情.
一齐到心坎,杯酒醉还倾.
庚午六月重到丰湖志感湖光潋潋柳阴阴,又作堤边叉手吟.
客与名山同惜别,人逢旧雨渐交深.
何时葛令移家住犹是菟裘养老心.
自拣黄柑亲手种,他年看汝绿成林.
—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游潘园感赋神山左股割蓬莱,惘惘游仙梦一回.
海水已干田亦卖,主人久易我才来.
栖梁燕子巢林去,对镜荷花向壁开.
弹指须臾千载后,几人起灭好楼台!
香港感怀十首弹指楼台现,飞来何处峰为谁刈藜鑋遍地出芙蓉.
方丈三神地,诸侯百里封.
居然成重镇,高垒矗狼烽.
岂欲珠崖弃,其如城下盟!
帆樯通万国,壁垒逼三城.
虎穴人雄据,鸿沟界未明.
传闻哀痛诏,犹洒泪纵横.
酋长虬髯客,豪商碧眼胡.
金轮铭武后,宝塔礼耶稣.
火树银花耀,毡衣绣缕铺.
五丁开凿后,欲界亦仙都.
盗喜逋逃薮,兵夸曳落河.
官尊大呼药,客聚众娄罗.
王面镌金宝,蛮腰跨革靴.
斑阑衣服异,关吏莫谁何.
沸地笙歌海,排山酒肉林.
连环屯万室,尺土过千金.
民气多膻行,夷言学鸟音.
黄标千万积,翻讶屋沈沈.
便积金如斗,能从聚窟消.
蛮云迷宝髻,脂夜荡花妖.
龙女争盘镜,鲛人斗织绡.
珠帘春十里,难遣可怜宵.
《博物》张华志,千间广厦开.
摩挲铜狄在,怅望宝山回.
—31—王国维卷七大鸟如人立,长鲸跋浪来.
官山还府海,人力信雄哉!
流水游龙外,平波又画桡.
佛犹夸国乐,奴亦挟天骄.
御气千尺,驰风马百骁.
街弹巡赤棒,独少市声嚣.
指北黄龙饮,从西天马来.
飞轮齐鼓浪,祝炮日鸣雷.
中外通喉舌,纵横积货财.
登高遥望海,大地故恢恢.
遣使初求地,高皇全盛时.
六州谁铸错一恸失燕脂.
凿空蚕丛辟,嘘云蜃气奇.
山头风猎猎,犹自误龙旗.
寓汕头旅馆感怀寄梁诗五居实策策秋声木叶干,百端瑟瑟入心肝.
颠风断渡铃能语,古月悬天镜独看.
未到中年哀乐备,无多同调别离难.
巡檐绕室行千遍,刚过孤灯又倚阑.
将至潮州又寄诗五片帆遥指凤凰城,屈指家山尚几程.
以我风尘憔悴色,共君骨肉别离情.
一灯缩缩栖鸦影,四垒萧萧战马声.
回首六年离乱事,梦余犹觉客心惊.
—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铁汉楼歌湿云漠漠山有无,登城四望遥踟蹰.
颓垣败瓦不可踏,劫灰昏黑堆城隅.
剜苔剔藓觅碑读,字缺半亦形模糊.
公无遗像有精气,恍惚左右神风趋.
忆公秉政宣仁日,自许稷契君唐虞,英名卓卓惊殿虎,辣手赫赫锄城狐.
同文狱起事一变,先生遂尔南驰驱.
洞庭寒夜走蛟蜃,潇湘清昼啼猩鼯.
臣心万折必东去,一生九死长征途.
岂知章蔡恨未雪,谓臣虽死犹余辜.
如飞判使暗挟刃,来取逐客寒头颅.
梅州太守亦义士,告语先生声呜呜.
先生湛然色不变,倔强故态犹狂奴.
有朋謊诿细料理,对客酣饮仍歌呼.
呜呼先生真铁汉,品题不愧眉山苏.
一楼高插北城角,中有七尺先生躯.
铁石心肠永不变,腾腾敛气光湛卢.
荔丹蕉黄并罗列,无有远迩群南膜.
军书忽报寇氛炽,官民空巷争逃逋.
先生独坐北楼北,双眼炯炯张虬须.
跳梁小鼠敢肆恶,公然裂毁无完肤.
迩来雕瘵渐苏息,无人收拾前规模.
东坡已往仲谋死,起人忠义谁匡扶金狄摩挲事如昨,铅水清泪流已枯.
我来凭吊空恻怆,呀呀屋上啼寒乌.
—51—王国维卷七和周朗山琨见赠之作噫嘻乎儒生读书不识羞,动夸虎头燕颔径取万户侯.
万户侯耳岂足道,乌知今日裨瀛大海还有大九州.
贱子生长南方陬,少年寂寂车前驺.
当时乳虎气食牛,众作蝉噪嗤噍啁.
小技虫雕羞刻镂,中间离乱逢百忧.
红尘蔽天森戈矛.
我时上马看吴钩.
呜呼不能用吾谋,驹伏辕下鹰在鞲.
看人貂蝉出兜鍪,幡然一笑先生休.
矢人为矢,兰台漆书吾箕裘,且呼古人相绸缪.
打头屋小歌声遒,亦手帖括吟咿.
时文国小原莒邹,要知假道途必由.
习为谐媚为便柔,招摇过市希急售.
盗窃名器为奸偷,平生所耻羞效尤.
谤伤争来撼树蜉,非笑亦有枪榆鸠.
立志不肯随沈浮,一齐足敌众楚咻.
皇皇使者来轩,玄珠出水黝然幽,珊瑚入网枝相謋.
不才如宪亦兼收,一头放出千人稠.
其旁一客为马周,炯炯秋水横双眸,谓生此文无匹逑,即此已卜公侯仇.
噫嘻吾文原哑呕,公竟许我海与丘,感公知己泪一流.
以公才气命不犹,文不璜鸣琅趚,武不龙虎张旌謌,时时酒酣摩蒯缑,萧条此意将白头.
至今不愿为闲鸥,乘风犹来海上游.
海波正寒风飕飕,中有蝮蛇从,盲云怪雨无停留,老蛟欲泣潜鱼忧.
何物小魅不匿謍,公然与龙为仇雠,苍梧回首云正愁.
公从仙人来十洲,公其为龙求蟠虬.
左揖洪崖石浮丘,招邀群策同力戮,号召百族相聚谋,铁锁重使支祁囚,赤文—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绿字光油油,重铭瑶宫修琼楼.
呜呼此愿何时酬!
寄和周朗山拍手引鸾凤,来从海上游.
大鹏遇希有,两鸟忽相酬.
金作同心结,刀期绕指柔.
各平湖海气,商榷共登楼.
春夜怀萧兰谷光泰深巷曾无车马喧,闭关我自枕书眠.
平生放眼无余子,与汝论交过十年.
既觉梦都随雨去,半开花欲放春颠.
隔墙红遍千株树,何日能来看木棉闻诗五妇病甚中年儿女更情长,宛转重吟妇病行.
终日菜羹鱼酱外,帖书乞米药钞方.
—71—王国维卷七怀诗五万族求饶益,营营各一途.
俗情日纷扰,吾道便愁孤.
波静鱼依藻,枝高凤在梧.
昨书言过我,翻又费招呼.
为诗五悼亡作画阁垂帘别样深,回廊响謎更无音.
平生爱尔风云气,倘既消磨不自禁.
庚午中秋夜始识罗少珊文仲于矮屋中遂偕诗五共登明远楼看月少珊有诗作此追和时癸酉孟秋也万蚕食叶蚕声酣,三条红烛光炎炎.
忽然大声出邻屋,偷窥有客掀礻阑衫.
狂吟高歌彻屋瓦,两目虎视方眈眈.
此人岂容交臂失,闯然握手惊雄谈.
问名识是将家子,《金版》《玉匮》素所谙.
是时发策问兵事,胸中武库胥包含.
我方掀帘促膝—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坐,昂头有月来屋檐.
此人此月此楼岂可负此夕,辄邀吾友同追探.
巍巍明远楼,高插南斗南.
钲声鼓声宵戒严,我来不避官吏嫌.
蹑衣径上梯百尺,凭栏要到塔七尖.
天风吹衣怕飞去,汝我左右相扶搀.
纤云四卷天不夜,空中高悬圆明蟾.
沈沈矮屋万行瓦,昨者煮海今堆盐.
回头却望望东海,烟气团蔚蓝.
其余人家亿万户,水波不动澄空潭.
三更夜深风露重,下士万蚁齐黑酣.
大千世界共此月,今夕只照人两三.
虽然无肴无酒不得谋一醉,犹有惊人好句同掀髯.
别来此月几圆缺,三人两地同观瞻.
匆匆三年忽已过,秋风重磨旧剑镡.
羊城相见执手笑,追述往事言呢喃.
男儿竟作可怜虫,等此蓄缩缠窠蚕.
少珊少珊我且与汝共登越王之高台,白云往来驾两骖.
试寻黄屋左纛旧霸业,《阴符》发箧温《韬钤》.
不然泛舟南海南,乘风破浪张长帆.
要借五十謏铒钓此巨鳌去,刳腹脔肉供口馋.
使君于此自不凡,何苦徒作风月谈.
要抟扶摇羊角直上九万里,埋头破屋心非甘!
噫嘻乎,埋头破屋心非甘!
羊城感赋六首早潮晚汐打城门,玉漏声催铜鼓喧.
百货均输成剧邑,五方风气异中原.
舵舟舆轿山川险,帕首靴刀府帅尊.
今古茫茫共谁语,越王台下正黄昏.
手挽三江尽北流,寇氛难洗越人羞.
黄巢毒竟流天下,陶—91—王国维卷七侃军难进石头.
铤鹿偶然完首尾,烂羊多赖得公侯.
飃枪扫尽红羊换,从此当朝息内忧.
际海边疆万里开,臣佗大长信奇才.
平蛮看竖擎天柱,朝汉同登浴日台.
南极星辰原北拱,东流海水竟西回.
喁喁鹣鲽波涛阻,独有联翩天马来.
慷慨争挥壮士戈,洗兵竟欲挽天河.
苦烦父老通邛笮,难禁奸民教尉佗.
袄庙火焚氛更恶,鲛人珠尽泪犹多.
纷纷和战都非策,聚铁虽坚奈错何!
战台祠庙岿然存,双阙嵯峨耸虎门.
谁似伏波饶将略犹闻蹈海报君恩.
要荒又议珠崖弃,霸业弥思纛屋尊.
最是凋零苏武节,无人海外赋《招魂》.
木棉花落絮飞初,歌舞冈前夜雨余.
阁道鸾声都寂寞,市楼蜃气亦空虚.
骑羊漫诩仙人鹤,驱鳄难除海大鱼.
独有十三行外柳,重重深护画楼居.
—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人境庐诗草卷二寄四弟雏雁毛羽成,各各南北飞.
与君为兄弟,义兼友与师.
师严或伤和,肝鬲君所知.
阶前百尺桐,浓绿侵须眉.
树根两坐石,一平一謐崎,我坐拾落叶,君立攀高枝.
此读彼吟哦,形影常相随.
有时隔屋语,亦复穴壁窥.
当时忘此乐,亦已乐不疲.
人生欢聚时,何知苦别离.
匏瓜系不食,壮夫是所羞.
出门望长安,远在天尽头.
贡士亲署名,行作万里游,念此当乖离,恩情日绸缪.
今年槐花黄,挂帆来广州.
亦谓此恨浅,待我过深秋.
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悠悠.
欲归不得归,飘蓬迹沈浮.
登高插茱萸,重阳风飕飕.
以汝异乡思,知我游子忧.
千里远相隔,已恨归滞留.
何况万里别,益以十年愁.
人境庐杂诗春风吹庭树,树树若为秋.
忽作通宵雨,来登近水楼.
湿—12—王国维卷七云攒岫出,叠浪拍天流.
不识新波长,沙边有睡鸥.
门前几株树,树外一亭茅.
唼絮鱼行水,衔雏鸟恋巢.
月随瓜架漏,花入药栏交.
难怪陶徵士,移居乐近郊.
亦有终焉志,其如绿鬓何!
云闲犹作雨,水止亦生波.
春暖先鸦起,湖宽让鲫多.
门前亲种柳,生意未婆娑.
出屋梧桐长,都经手自栽.
十年劳树木,百尺看成材.
莽莽风云会,深深雨露培.
最高枝上月,留待凤皇来.
紫藤花压架,开落到如今.
旧雨伤黄土,残春怅绿阴.
寻香犹惘惘,埋玉故深深.
庭下闲叉手,多余恋旧心.
叶叶蕉相击,丛丛竹自鸣,萧萧传雨意,槭槭误秋声.
露湿寒蛩寂,枝摇暗鹊惊.
幢幢灯影暗,独坐到微明.
初日照高楼,迟迟树影收.
苔痕缘壁漫,花气到帘留.
春软鸡同粥,风和鹊亦柔.
书声墙外过,有弟住东头.
耐冷斋头客,鳏鱼不寐余.
知君长独坐,念我近何如哀乐中年感,艰难远道书.
杨梁诸子好,踪迹亦萧疏.
将应廷试感怀二十余年付转车,自摩髀肉问何如.
暂垂鹏翼扶摇势,一学蝇头世俗书.
荡荡天门争欲上,茫茫人海岂难居.
寻常米价无须问,要访奇才到狗屠.
—2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出门出门杨柳万条青,送我临歧意未申.
得失鸡虫何足道,文章牛斗可能神无穷离合悲欢事,从此东西南北人.
手版脚靴兼帕首,任风吹堕软红尘.
由轮舟抵天津作遥指天河问析津,茫茫巨浸浩无垠.
华夷万国无分土,人鬼浮生共转轮.
敌国同舟今日事,太仓禾弟米自家身,大鹏击水南风劲,忽地吹人落软尘.
水滨来牛去马看频频,独立苍茫此水滨.
避面青山难见我,打头黄土信抟人.
东西市舶无分界,南北藩封此要津.
七十二沽秋色满,不堪吹鬓半胡尘.
—32—王国维卷七武清道中作始识风尘苦,吾生第一回.
斗星随北指,云气挟东来.
走竟偕牛马,臣初出草莱.
海天千万里,南望几徘徊.
天到荒寒地,山犹懒刻镂.
沙惟见日,树瘦尽如秋.
长路漫漫苦,斜阳渺渺愁.
岭南好时节,不为荔枝留.
绿树如云拥,门前百尺桐.
吾家正溪北,有弟住墙东.
尽室团鬫乐,行人梦寐中.
茫茫百端集,到此意何穷.
唐魏风同俭,幽并气不豪.
龙衣将瓦覆,牛矢压墙高.
忧患家多口,荒凉地不毛.
最怜罗马拜中妇乞钱号.
居者与行者,劳劳同一叹.
天恩才咫尺,民气不衣冠,地况穷荒远,人兼琐尾残.
监门图一幅,谁上九重看早行堤长已历八九折,柝击犹闻四五更.
凉风吹衣抱衾卧,残月在树啼乌声.
东方欲明未明色,北斗三点两点星.
腐儒饥寒苦相迫,驱车自唱行行行.
—4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慷慨慷慨悲歌士,相传燕赵多.
我来仍失志,走问近如何.
到处寻屠狗,初番见謑驼.
龙泉腰下剑,一看一摩挲.
月夜梧桐庭院凤凰枝,六尺湘帘謒地垂.
长记绮窗相对语,二三更后夜凉时.
代柬寄诗五兰谷并问诸友入梦江湖远,撑胸天地宽.
长安人踏破,有客独居难.
短榻鸣虫寂,孤灯落叶寒.
不禁女儿语,琐屑写君看.
万树秋风起,吾心吹不归.
袖留孤刺在,书自百城围.
大海容鸥住,高云看鸟飞.
酒痕和泪渍,时一检青衣.
亲健都奇福,芳兰各自花,云扶王父杖,酒暖冷官衙.
巢燕长依母,栖鸟又有家.
上堂如照镜,莫叹鬓丝华.
覆地桐阴绿,中为人境庐.
刚柔分日课,兄弟各头居.
草—52—王国维卷七草常留饭,匆匆亦读书.
近来仍过我,见我衮师无狂歌示胡二晓岑曦飞鸟不若舥凤,游鳞不若豢龙.
虚誉不若疑谤,速拙不若缓工.
高台落日多悲风.
我剑子剑弓子弓.
与子拍手青云中.
但须塞耳甘耳聋.
苍蝇营营无万数,下士大笑声謓謓.
重九日雨独游醉中作吹面风多冷意酣,潇潇寒雨滴重檐.
宵来一醉长安市,竟夕相思大海南.
遍插茱萸偏我少,无端萍梗为谁淹故山岁岁登高去,蟹熟鲈香酒压担.
别赖云芝同年鹤年结客须结少年场,占士能占男子祥,为云为龙将翱翔,担簦跨马毋相忘.
苍梧之水悠且长,中有浔山山苍苍.
前有龙翰臣吕后朱王.
灵芝继起殊寻常,浑金璞玉其器良.
皇皇使者铁网张,摩挲三之贡玉堂.
凤凰飞飞上高冈,立足未稳天风—6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刚,吹尔敛翼下八荒.
长安纨多清狂,阔眉广袖时世妆,日醉杜曲歌韦娘,红裙翠襦围银觞.
朝朝暮暮乐未央,子独闭门寻羲皇.
青鞋破帽暗无光,时或彳亍书贾坊.
邂逅揖我谓我臧,子之外家吾故乡.
通明移家趋华阳,至今乡音犹未忘,西风牵手情话长.
比邻胡二工文章,因我识子摅肝肠.
桃笙棋褥铺绳床,敲冰煮茗焚清香.
左陈钟鼎右缥缃,往往道古称先王.
繁星窥户月在墙,甲夜至丙言尤详.
子言少孤早罹殃,机声灯影宵啼謔,阿母责读声琅琅,每至《蓼莪》泣数行.
去年雏凤新求凰,左敖右謖招由房,和鸣锵锵期育姜.
倚门停闾久相望,不可以留行束装.
春明门外多垂杨,寒雨乍断露始霜.
今日送子天一方,贫士缩瑟无酒浆.
只用好语深浅商,子足暂刖庸何伤.
归与兄弟谋稻粱,问字之酒束謗羊,男唯女俞欢重堂.
明年槐黄举子忙,呦呦鹿鸣谐笙簧,行听子歌承筐将.
人生相见殊参商,吁嗟努力毋怠皇!
为萧少尉步青作守土穹官先败北,防河诸将亦笼东.
哦松射鸭闲官耳,一死犹能作鬼雄.
—72—王国维卷七乌之珠歌北风雨雪门不开,景山暂作金粟堆.
《黄竹歌》停八骏杳,一马鸣诉悲风哀.
此马远自流沙至,铁花满身黑云被.
将军甫奏天马徕,雄姿已有凌云意.
凤臆麟身人未知,内官频促黄门试.
天颜一顾喜出群,便入天闲登上驷.
春郊三月杨柳丝,九衢夹道飞龙旗,卧瓜吾仗引金钺,霓幢羽葆随黄麾.
乌皮靴声地橐橐,龙纹盖影云迟迟.
十五善射作前导,亲王贝勒相追随.
中一天人御飞革空,蹑电追风尘不动,黄鞯朱謘金鞍,顾影不鸣更矜宠.
路旁遥指衣黄人,侧睐龙媒神亦悚.
沙平风软四蹄轻,不闻人声惟马声.
银花佩巾分露黄带,红绒结顶飘朱缨.
少年天子万民看,望尘不及人皆惊.
銮仪校尉独惆怅,轻车步辇空随行.
从官争费千金产,苦索飞龙求上选.
奚官善相阿敦调,有此神骏无此稳.
一朝忽泣天花雨,日惨云冥愁楚楚.
都是攀髯不逮人,并鲜慰情胜无女.
万花溅泪柳愁含,御床不扫空垂帘.
六宫共抱苍梧痛,万国还惊白柰簪.
多时不见宫中驾,一马悲嘶夜复夜.
自蒙拂拭众人惊,奚啻黄金长声价.
青丝络头伏道旁,反因受宠丛讥骂.
何如死殉侍昭陵,风雨灵旗驰石马.
先皇御宇十三年,金床玉几少晏眠,黄巾甫平白帽扰,战马每岁从周旋.
望骓礼拜木兰返,十年往事犹目前.
中兴未集弓剑,岂独此马哀呼天.
即今兵革犹未息,群胡化鬼扰西域.
王师出关万虎貔,众马从人同杀贼.
汝独一死报君恩,吁—8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嗟龙性固难测.
乌珠乌珠努力肯饱食,谅汝立功能报国!
田横岛生王头,死士垄,一毛轻等丘山重.
臣头百里走见王,王自趋前头不动.
五百人头共一丘,人人视头同赘疣,背面事仇头亦羞.
横来横去大者王小者侯,臣戴头来王勿忧.
呜呼死士垄,乃为生王头!
和钟西耘庶常德祥津门感怀诗雷动星驰入贡车,舌人环列护爻闾.
但占风雨都来享,偶断苞茅便问诸.
宅北曾分羲仲命,绥南远赐赵佗书.
盟津八百争朝会,犹记征祥纪白鱼.
八荒无事息兵车,七叶讴吟洽里闾.
岂谓浮云变苍狗,竟教明月蚀詹诸.
骊山烽火成焦土,牛耳牲盘捧载书.
秋草木兰驰道静,白龙微服记为鱼.
六月中兴赋《出车》,金陵王气复充闾.
华夷共主皆思服,尧舜如天尚病诸.
荡寇重编归汉里,和戎难下绝秦书.
只应文物开王会,珥笔曾夸太史鱼.
狼月荒遗种等高车,万族相从到尾闾.
魑魅入林逢不若,虾蟆吞月鉴方诸.
昔闻歌西乐,今见卢制左书.
始受—92—王国维卷七一廛壕镜地,有明师早漏多鱼.
执梃降王走传车,先擒月爱后东闾,难言赤狄初何种,终痛庭坚祀忽诸.
两帝东西争战国,九州大小混方书.
喁喁鹣鲽来无路,久已纵横海大鱼.
电掣重轮走水车,风行千里献比闾.
移山未要嗤愚叟,捧土真能塞孟诸.
黑齿雕题徵鬼,赤文绿字诩天书.
寻常弓矢疑堪用,闻道潮人驱鳄鱼.
鸾声阁道碾安车,元老相从话謙闾.
未雨绸缪彻桑土,御冬旨蓄备桃诸.
借筹幸辟同文馆,警鼓惊传奔命书.
相戒鲂鱼与休出入,吞声私泣过河鱼.
东西南北走舟车,虎穴惊看插邑闾.
七万里戎来集此,五千年史未闻诸.
《考工》述物搜奇字,鬼谷尊师发秘书.
教训十年民力盛,倘排犀手射鲸鱼.
福州大水行同张樵野丈荫桓龚霭人丈易图作黑风吹海海夜立,倏忽平地生波涛.
囊沙拥水门急闭,飞浪已越城墙高.
漂庐拔木无万数,安得江扌建淮阳包.
众头攒动乍出没,欲葬无椁栖无巢.
攀崖缘壁幸脱死,饥肠雷吼鸣嗷嗷.
中丞视民犹已溺,急起冒突挥露桡.
鸱鸱毁室商救子,鱼鳖满城资渡桥.
况闻移粟苏喘息,自雍及绛来千艘.
流离琐尾得安宅,无复登屋声三号.
天灾流行国代有,难得官长劳民劳.
海疆东南正多事,水从西来纷童谣.
曲突徙薪广恩泽,愿—03—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亟靖海安天骄.
将应顺天试仍用前韵呈霭人樵野丈平生揽辔澄清志,足迹殊难出里闾.
万一铅刀堪小试,可容韫椟便藏诸觚棱魏阙宵来梦,简练《阴符》夜半书.
一第区区何足道,频番缘木妄求鱼.
辙乱旗翻屡败车,行吟憔悴比三闾.
未知吾舌犹存否终望臣饥得食诸.
辛苦低头就羁革勺,功名借径寄诗书.
若论稽古荣车服,久已临渊不羡鱼.
旁午军书议出车,沿边鹅鹳列为闾.
眼看虎落环瓯脱,心冀燕仇雪望诸.
四海同袍征士气,频年赠策故人书.
荷戈亦是男儿事,何必河鲂始食鱼.
齐东燕北走舟车,三载南云望倚闾.
宦学无成便归去,父兄有命敢行诸.
伤禽恶听连环弹,老蠹愁翻旧校书.
碧海掣鲸公手笔,倘分勺水活枯鱼.
述怀再呈霭人樵野丈呜呼制艺兴,今盖六百年.
宋元始明蘖,明制皇朝沿.
十八房一行,群蚁趋附膻.
诸书束高阁,所习唯《兔园》,古今昏不知,各各张空拳.
士夫一息气,奄奄殊可怜.
黼黻承平时,—13—王国维卷七无贤幸无奸,小丑一窃发,外患纷钩连,但办口击贼,天下同拘挛.
祖宗养士恩,几费大官钱,徒积汗牛文,焉用扶危颠到此法不变,终难兴英贤.
中兴名世者,岂不出其间.
汉家耀武功,累叶在西北,车书四万里,候尉三重译.
物腐虫蠹生,月盈詹诸蚀,鼠盗忽窃发,犬戎敢相逼.
惜哉臣年少,不及出报国.
中兴六月师,群阴归殄灭.
臣虎臣方叔,持节布威德.
如何他人睡,犹鼾卧榻侧白气十丈长,狼星影未匿,群狐舞天山,尊者阿古柏,公与秦晋盟,隐若树一敌.
王师昨出关,军容黑如墨.
狺狺桀犬吠,尚迟有苗格.
东南鬼侯来,昼伏夜伺隙,含沙射人影,鬼蜮不可测.
虎威狐辄假,鸱视鼠每吓,今年问周鼎,明年索赵璧,恫疑与虚喝,悉索无不力.
荡荡王道平,如行人荆棘.
普天同王臣,咸愿修矛戟.
荷戈当一兵,吾亦从杀贼.
两汉举贤良,六朝贵门第.
设科不分目,我清重进士.
孔孟生今日,必就有司试.
岂能无斧柯,皇皇行仁义.
宪也少年时,谓芥拾青紫,五岳填心胸,往往矜爪嘴.
三战复三北,马齿加长矣!
破剑短后衣,年年来侮耻.
下争鸡鹜食,担囊走千里.
时时发狂疾,痛洒忧天泪.
群书杂然陈,所志非所事.
枘凿殊方圆,如何可尝试今上元二年,诏书下黄纸,帝曰尔诸生,尔其应大比.
纷纷白袍集,臣亦出载贽.
既不莘野耕,又难漆雕仕,龙门虽则高,舍此何位置.
抡才国所重,得第亲亦喜.
绕床夜起舞,何以为臣子—23—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大狱四首国耻诚难雪,何仇到匹夫既传通道檄,翻弃入关.
事竟成狙击,危同捋虎须.
阴谋图一逞,攘外计何愚!
万里滇南道,空劳秉节臣.
就令戎伐使,已累汉和亲.
况坐王庭狱,惟诬化外人.
在旁鹰眼睨,按剑更生嗔.
洗血拼流血,鲸鱼海上横.
人方投袂起,我始奉书行.
重镇劳移节,群儿虑劫盟.
怀柔数行诏,悔过复渝平.
休唱攘夷论,东西共一家.
疏防司里馆,谢罪使臣槎.
讵我持英,容人击副车.
万方今一概,莫自大中华.
别张简唐思敬并示陈謚尚元焯马首欲东王事亟,乘辕改北故人归.
别君泥醉杯中酒,独我愁看身上衣.
万绪一时齐扰扰,三年同客更依依.
平安寄语吾家去,为道腰支近稍肥.
平生四海论人物,早有张陈在眼中.
一举云霄希有鸟,频年尘土可怜虫.
试思癊第定何物,长此羁贫却怜公.
归问白眉吾好友,可能追逐共云龙.
—33—王国维卷七三十初度学剑学书无一可,摩挲两鬓渐成丝.
爷娘欢喜亲朋贺,三十年前堕地时.
将之日本题半身写真寄诸友如此头颅如此腹,此行万里亦奇哉!
诸公未见靴尖,待我扶桑濯足来.
又寄内子十年欢聚不知愁,今日分飞独远游.
知否吾妻桥上望,淡烟疏柳数行秋.
—43—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人境庐诗草卷三由上海启行至长崎浩浩天风快送迎,随槎万里赋东征.
使星远曜临三岛,帝泽旁流遍裨瀛.
大岛扶摇抟水上,神龙首尾挟舟行.
冯夷歌舞山灵喜,一路传呼万岁声.
满城旭影曜红旗,神武当年此肇基.
竿木才平秦世乱,衣冠创见汉官仪.
中原旧族流传远,四海同家聚会奇.
此土此民成此国,有人尽日倚栏思.
西乡星歌人不能容此講崎磊落之身,天尚与之发扬蹈厉之精神.
除旧布新识君意,烂烂一星光射人.
人人惊呼伯有至,昨为大盗今为厉,海上才停妖鸟鸣,天边尚露神龙尾.
神龙本自西海来,蹈海不死招魂回.
当时帝星拥虚位,披发上诉九天阊阖呼不开.
尊王攘夷平生志,联翩三杰同时起.
锦旗遥指东八州,手—53—王国维卷七缚名王献天子.
河鼓一将监众军,中宫匡卫罗藩臣.
此时赤手同捧日,上有一人戴旒冕,是为日神之子天帝孙.
下有八十三州地,满城旭彩辉红轮.
乾坤整顿兵气息,光华复旦歌维新.
无端忽唱征韩议,汝辈菼阿难计事,参商水火不相能,拂衣大笑吾归矣.
归来落拓不得志,牵狗都门日游戏.
鼻端出火耳后风,指天画地时聚议.
夜半拊床欲为帝,奋梃大呼投袂起.
将军要问政府罪,胡驱吾辈置死地三千万众我同胞,忍令绞血输血税.
死于饥寒死于苛政死于暴客等一死,徒死何如举大计.
一时啸聚八千人,各负长刀短铳至.
赤囊传警举国惊,守险力扼熊本城,雷池一步不得过,天网所际难逃生.
十二万军同日死,呜呼大星遂陨地!
将军之头走千里,将军之身分五体,聚骨成山血作川,噫气为风泪如雨.
此外喑呜叱咤之声势,化为妖云为气.
骑箕一星复归来,狼角光芒耀天际.
吁嗟乎!
丈夫不能留芳千百世,尚能贻臭亿万载.
生非柱国死非阎罗王,犹欲齿昔血书经化作魔王扰世界.
英雄万事期一快,不复区区计成败.
长星劝汝酒一杯,一世之雄旷世才.
石川鸿斋英偕僧来谒张副使误谓为僧鸿斋作诗自辩余赋此为解嘲谓僧为官非秃,谓官为僧非沐猴.
为官为僧无不可,呼马应马牛应牛.
先生昨者杖策至,两三老衲共联袂.
宽衣博—63—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袖将毋同只少袈裟念珠耳.
师丹固非老善忘,鲁侯亦岂儒为戏.
知公迹僧心亦僧,不复拘拘皮相士.
先王闻当喜欲狂,自辩非僧太迂泥.
但论普度一切心,安识转轮三世事.
吾闻先达曾戏言,莫如为僧乐且便.
世间快意十八九,只恨酒色须逃禅.
入宫有妻案有肉,弃冠便作飞行仙.
昨者大邦布令甲,宗门无用守戒法.
周妻何肉两无忌,朝过屠门夕拥妾.
佛如有知亦欢喜,重愿东来度僧牒.
溯从佛法初来东,稻目以后争信崇.
造经千卷塔七级,赐衣百袭粟万钟.
帝王亦称三宝奴,上皇尊号多僧徒.
七道百国输正税,民膏民血供浮屠.
将军柄政十数世,争挽强弓不识字.
斯文一脉比传灯,亦赖儒僧延不坠.
西方菩萨东沙门,天上地下我独尊.
尊君为僧固君福,急掩君口听我言.
九方何必分黄骊,两兔安能辨雄雌.
鸿飞宁记雪泥迹,马耳且任东风吹.
不忍池晚游诗开门看雨梦才醒,一抹斜阳映画屏.
随著西风便飞去,弱花无力系蜻蜓.
蜃楼海气隐重城,浩浩风停远市声.
四壁晚钟齐接应,分明不隔一牛鸣.
红板长桥雁柱横,两头路接白沙平.
前呼后拥萧萧马,犹记将军警跸声.
如此江山信可怜,欢虞霸政百余年.
黄粱饱饭红灯上,小户家家弄管弦.
—73—王国维卷七百千万树樱花红,一十二时僧楼钟.
白头乌哭屋梁月,此是侯门彼佛宫.
羯鼓冬冬舞折腰,银衔璧酒波摇.
垆香袅处瓶花侧,不挂当时黑鞘刀.
薄薄樱茶一吸余,点心清露挹芙蕖.
青衣擎出酒波绿,径尺玻璃纸片鱼.
鸦背斜阳闪闪红,桃花人面薄纱笼.
银鞍并坐妮妮语,马不嘶风人食风.
万绿沈沈觕一蝉,迷茫水气化湖烟.
无端吹坠丰湖梦,不到丰湖已十年.
绝远穷荒海外经,风灾鬼难渡零丁.
谁知大地山河影,只一微尘水底星.
隔水几行竹,暗暗笼烟并是梅.
微影模糊声荦确,是谁携屐踏花来.
柳梢斜挂月如丸,照水摇摇颇耐看.
欲写真容无此镜,不难捉影捕风难.
不耐茫茫对此何,花如吉野月须磨.
如鱼邪虎乌乌武,树底时时人唱歌.
三更夜深月上棂,荷花遥遥透微馨.
垆烟帖妥窗纱静,不解参禅也读经.
山色湖光一例奇,莫将西子笑东施.
即今隔海同明月,我亦高吟《三笠辞》.
—83—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宫本鸭北以旧题长华园诗索和绕榭山花红欲然,林中结屋屋如船.
人来蓬岛无宾主,境比桃源别洞天.
近事披图谈斗虎,旧游濡笔纪飞鸢.
登楼北望方多事,未许偷闲作散仙.
樱花歌金宝鞍金盘陀,螺钿漆盒揣叵襝,伞张胡蝶衣哆罗,此呼奥姑彼檀那,一花一树来婆娑.
坐者行者口吟哦,攀者折者手謜莎,来者去者肩相摩.
墨江泼绿水微波,万花掩映江之沱.
倾城看花奈花何!
人人同唱樱花歌.
道旁老人三嗟咨.
菊花虽好不如葵.
即今游客多于鲫,未及将军全盛时.
将军主政国尚武,源蹶平颠纷斗虎.
德川累世柔服人,渐变战场成乐土.
将军好花兼好游,每岁看花载箫鼓.
三百诸侯各质孥,争费黄金教歌舞.
千金万金营香巢,花光照海影如潮,游侠聚作萃渊薮,真仙亦迷脂夜妖.
合歌万叶写白舼,缠头每树悬红绡.
七月张灯九月舞,一年最好推花朝.
喷云吹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路.
明明楼阁倚空虚,玲珑忽见花千树.
化开别县移花来,花落千丁载花去.
十日之游举国狂,岁岁欢虞朝复暮.
承平以来二百年,不闻鼙鼓闻管弦,呼作花王齐下拜,至—93—王国维卷七夸神国尊如天.
当时海外波涛涌,龙鬼佛天都震恐.
欧西诸大日逞强,渐剪黑奴及黄种.
芙蓉毒雾海漫漫,我自闭关眠不动.
一朝轮舶炮声来,惊破看花众人梦.
我闻桃花源,洞口云迷离,人间汉魏了不知;又闻净土落花深四寸,每读《华严经》卷神为痴.
拈花再拜开耶姬,上告丰苇原国天尊人皇百神癨,仍愿丸泥封关再闭一千载,天雨新好花,长是看花时.
陆军官学校开校礼成赋呈有栖川炽仁亲王为将不知兵,是谓卒予敌.
不教驱之战,岂能出以律.
桓文节制师,苏张纵横策,制胜非有他,所贵在练习.
日本二千年,本以武立国.
幕府值季世,犬戎迭相逼.
贤豪争勤王,蔚成中兴辟.
环顾五部洲,沧海不可隔,函关一丸泥,势难复闭壁.
勇夫且重闭,岂曰偃兵革.
天孙茅缠矛肖,高丽铁铸的.
古岂无利器,今合借他石.
近年欧罗巴,兵法盖无匹.
广轮四海图,上下千年籍.
择长以为师悉命译人译.
广厦千万间,多士宅尔宅.
群萃而州处,乃受观摩益.
使指固藉臂,伏足固藉翼.
得一良将才,胜百连城璧.
是日营门开,军容荼火赫,贤王代临雍,客卿咸就席.
组练简一千,距跃习三百,拐马熟连环,飞炮鸣霹雳,亦有轻气球,凌风腾千尺,隼人与相扑,余技及刺击.
粲粲西人服,竦立—0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咸屏息.
王告汝多士,勖哉宜勉力!
刃当摩厉须,锥乃脱颖出,千日可不用,兢惕在朝夕.
王告汝多士:豺虎在有北,养汝民脂膏,为民出锋镝,汝能捍城民,俾汝公侯伯.
多士曰唯唯,拜手受诏敕.
使者睹兹礼,欢忻目屡拭.
念余捧载书,相见藉玉帛.
同在亚细亚,自昔邻封辑.
譬若辅车依,譬若掎角立.
所恃各富强,乃能相辅弼.
同类争奋兴,外侮自潜匿.
解甲歌太平,传之千万亿.
都踊歌长袖飘飘兮髻峨峨,荷荷!
裙紧束兮带斜拖,荷荷!
分行逐队兮舞亻差亻差,荷荷!
往复还兮如掷梭,荷荷!
回黄转绿兮謜莎,荷荷!
中有人兮通微波,荷荷!
贻我钗鸾兮馈我翠螺,荷荷!
呼我娃娃兮我哥哥,荷荷!
柳梢月兮镜新磨,荷荷!
鸡眠猫睡兮犬不呵,荷荷!
待来不来兮欢奈何,荷荷!
一绳隔兮阻银河,荷荷!
双灯照兮晕红涡,荷荷!
千人万人兮妾心无他,荷荷!
君不知兮弃则那,荷荷!
今日夫妇兮他日公婆,荷荷!
百千万亿化身菩萨兮受此花,荷荷!
三千三百三十二座大神兮听我歌,荷荷!
天长地久兮无差讹,荷荷!
—14—王国维卷七庚辰四月重野成斋安绎岩谷六一修日下部东作鸣鹤蒲生謝斋重章冈鹿门千仞诸君子约游后乐园园即源光国旧藩邸感而赋此泓峥萧瑟不可言,周遭水木围亭轩.
夏初若有新秋意,褰裳来游后乐园.
主人者谁源黄门,脱弃簪绂甘丘樊,夷齐西山不可得,欲以此地为桃源.
左挈舜水右澹泊,想见往往倾空尊.
呜呼源平霸者起,太阿倒持归将军.
黄门懿亲敢异议,聊借蕨薇怀天恩.
一编帝纪光日月,开馆彰考非为文.
高山九郎好痛哭,相继呼天叩帝阍.
布衣文学二三子,协力卒使天皇尊.
即今宾客纷裙屐,一堂笑语言温温.
岂识当时图后乐,酒觞未举泪有痕.
丰碑巍然颓祠倒,夕阳归鸦噪黄昏.
愿起朱子使执笔,重纪竹帛贻子孙.
送謞户玑公使之燕京《海外大荒经》,既称带方东.
是有君子国,挂剑知儒风.
唐宋时遣使,车书万里同.
缁流唱金经,武士横雕弓.
内国既多事,外使不复通.
迩者海禁开,乘时多英雄.
捧盘从载书,隔海飞艨艟.
益知唇齿交,道谊在和衷.
子今持使节,累叶家—2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声隆.
博学等黄备,抱德追菅公.
冠垂华鑑枝,手捻梅花红.
同行二三子,亦如贯珠謟.
子能弥阙失,竹帛铭汝功.
今日送子去,东西倏转蓬,扶桑遥回顾,旭影多朦胧.
仰瞻阙庭高,我心亦忡忡.
大阪黑面猴王今已矣,尚余石垒叠城濠.
江山入眼花光媚,楼阁凌虚海气豪.
横列东西青雀舫,旁通三百赤栏桥.
昨宵茗宴今花会,多少都人载酒遨!
游箱根危涂远盘纡,径仄鸟迹绝.
一步不敢前,双足若被刖.
人呼兜笼来,纵横宽尺八.
脚手垂郎当,腰背盘曲折.
舆人出裸国,皮绉龟兆裂,螭蛟绣满身,横胸施绛袜.
两肩乍抬举,双杖互扶挈,前枝后更撑,仰攀俯若跌.
有如蚁旋磨,又似蛇出穴,蛛蛛上竹鲇,蠢蠢爬沙鳖.
噫风竹筒吹,汗雨蒸甑泄.
劳倦时一歌,乡音鸟嘲哳.
烟树绕千回,风花眩一瞥,峭壁俯绝壑,旁睨每挢舌.
四山呼无人,一堕便永诀.
畏途宁中止,弛担娄更迭,直穷绝顶高,始觉天地阔.
群峰插云中,结屋峰头住.
万云海,凭空无寸土.
开—34—王国维卷七窗起看云,迷茫若无睹.
一云忽飞来,一云不肯去,一云幻作龙,盘旋绕屋柱.
关窗急遮拦,攒隙细如缕.
须臾塞破屋,真气满庭户.
解装张行囊,呼童共捞取.
大风卷地来,团作黑烟聚.
隐隐闻雷声,乍似婴儿怒,遥知百万家,已洒三尺雨.
我方脚眠,梦骑赤龙舞.
直倾天河水,远向并豫注.
侧身起西望,梦堕云深处.
举国无名川,一湖何蟦鏷!
环抱三百里,下窥五十丈.
神武开辟来,亘古无消长.
碄泉日穴出,流失归向.
一碧湛空明,万象绝依傍,昂头只日月,两轮互摩荡.
我来驾一舟,杳茫迷所往.
谓是沧溟游,乘风破巨浪.
何图众山顶,乃泛海荡荡.
关东昔豪杰,割地争霸王.
汤池据此险,漆城莫敢上.
迩来司农官,又作填海想.
凿脉干此湖,可得千沃壤.
纷纷校得失,尧桀我俱忘,且作烟波徒,容与打双桨.
群山若堂防,依岩各构屋.
家家争调水,曲笕引修竹,泠泠滴檐角,汩汩出岩腹.
晓鸦犹未兴,已有游人浴.
东屋鸣琴弦,西屋斗棋局,南屋垂钓竿,北屋罗简牍.
蛟毫展凉簟,鹤氅被轻服.
点白茶始尝,堆红果初熟,蕃舶从海来,蒲萄泛新渌.
洪崖揖浮丘,萧史媚弄玉.
鸡犬亦飞升,熊鱼各得欲.
人生贵行乐,矧此神仙福.
缠腰更骑鹤,辟俗还食肉.
平生烟霞心,奈此桑下宿.
行携《桃源图》,归我謠謡谷.
—4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宫本鸭北索题晃山图即用卷中小野湖山诗韵地球浑浑周八极,大块郁积多名山.
汪洋巨海不知几万里,乃有此岛虱其间.
关东八州特秀出,落落晃山天半悬.
乱峰插云俯水立,怒涛泼地轰雷阗.
坐令三百诸侯竭土木,民膏血供云烟.
下有黑狮白虎譻譻躻躻伏阙下,上有琼楼玉宇高处天风寒.
中间一人冕旒拟王者,今古护卫僧官千.
呜呼将军主政七百战,唯汝勋业差可观.
即今霸图寥落披此卷,尚足令我开笑颜.
古称海上蓬莱方壶圆峤可望不可即,我曰其然岂其然送秋月古香种树归隐日向故封即用其留别诗韵昨日公侯今老农,飘然挂冠归旧封.
忙时蜡屐闲扶筇,空山猿鹤长相从.
觚棱帝阙春梦浓,醒来忽隔天九重.
天风吹袂云荡胸,云胡不乐心溶溶.
人生一别难相逢,落月屋梁思子容.
他时子倘思吾侬,鸡鸣西望罗浮峰.
—54—王国维卷七近世爱国志士歌今日共尊王,九原君知否化鹤倘将来,摩挲柳庄柳.
草莽臣正之,望阙辄哭谒.
眼枯泪未枯,中有杜鹃血.
怒鞭尊氏像,泣述《山陵志》.
可怜默默斋,犹复《不恤纬》.
拍枕海潮来,忽再闭关眠.
日本桥头水,直接龙动天.
文章亦小技,能动处士议.
武门两石弓,不若一丁字.
锁港百不知,惟梦君先觉.
到今謢舌声,遍地设音学.
只一衣带水,便隔十重雾.
能知四国为,独君识时务.
丈夫四方志,胡乃死槛车倘遂七生愿,祝君生支那.
宁死不帝秦,竟蹈东海死.
当时互抱人,今亦骑箕尾.
手写御屏风,美哉犹有憾.
君看红旗扬,神风扫夷舰.
鸡鸣晓渡关,乌栖夜系狱.
长歌招和魂,一歌一声哭.
宗五汝宗五,呼天诉民苦.
恨不漆头颅,留看民歌舞.
赤穗四十七义士歌四十七士人同仇,四十七士心同谋.
一盘中供仇人头,哀哀燕雀鸣啁啾.
泥首泣诉围松楸:臣等无状恐为当世羞,君虽有臣不能为君持干扌取,君实有弟不获传国如金瓯.
君亦有国—6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民,不敢兴师修戈矛,犹复腼颜视息日日偷.
臣等非敢国法雠,伏念国亡君死实惟仇人由.
当时天使来,奉命同会酬,环门观礼千人稠.
彼名高家实下流,骂我衣冠如沐猴,笑我朝会啼秃.
我君怒如鲠在喉,拔剑一发不复收,乌知仇人不死翻贻家国忧.
臣等闻变行叹复坐愁,或言死拒或言死请无能运一筹.
同官臭味殊薰莸,一国蒙戎如孤裘,最后决意报雠同力戮,洒血书誓无悔尤.
四十七士相绸缪,蹈间伺隙忽忽岁一周.
昨夜四更月黑至鸺留鸟,众皆衷甲撑铁兜,长梯大椎兼利,或高墉或沟,开门先刃铃下驺,大呼转斗如貔貅.
彼仇人者巧藏驱,如椽银烛遍宅搜,神恫鬼怒人焉蝆,闯然首出霜锋抽.
彼盘之中血髑髅,先公犹识伧父面目不此一匕首先公所赐绕指柔,请公含笑试吴钩,勿夏赍恨埋九幽.
臣等事毕无所求,愿从先君地下游.
国家明刑有皋繇,定知四十七士同作槛车囚,不愿四十七士戴头如赘疣,唯愿四十七士骈死同首丘.
将军有令付管勾,纲舆分置四诸侯.
明年赐剑如杜邮,四十七士性命同日休.
一时惊叹争歌讴,观者拜者吊者贺者万花绕眆每日香烟浮,一裙一屐一甲一胄一刀一矛一杖一笠一歌一画手泽珍宝如天球.
自从天孙开国首重天琼钅牟,和魂一传千千秋,况复五百年来武门尚武国多贲育俦.
到今赤穗义士某某某某四十七人一一名字留,内足光辉大八洲,外亦声明五大洲.
—74—王国维卷七罢美国留学生感赋汉家通西域,正值全盛时.
南至大琉球,东至高句骊,北有同盟国,帝号俄罗斯.
各遣子弟来,来拜国子师.
皇帝临辟雍,皇皇汉官仪.
《石经》出玉箧,宝盖张丹墀.
诸王立横卷,百蛮环泮池.
于戏盛德事,慨想轩与羲.
自从木兰狩,国弱势不支,环球六七雄,鹰立侧眼窥.
应制台阁体,和声帖括诗,二三老臣谋,知难济倾危.
欲为树人计,所当师四夷.
奏遣留学生,有诏命所司,第一选隽秀,其次择门楣.
高门掇科第,若摘颔下髭.
黄背好八股,肯令手停披.
茫茫西半球,远隔天之涯,千金不垂堂,谁敢狎蛟螭惟有小家子,重利轻别离,纥干山头雀,短喙日啼饥,但图飞去乐,不复问所之.
蓝缕田舍奴,蓬头乳臭儿,优给堂冫食钱,荣颁行装衣.
舟中东西人,相顾惊复疑,此乃窭人子,胡为来施施使者挈乘槎,四牡光马非马非.
郑重诏监督,一一听指麾.
广厦百数间,高悬黄龙旗.
入室无人,但见空皋比,便便腹高卧,委蛇复委蛇.
借问诸学生,了不知东西,各随女师去,雏鸡母相依,鸟语日啾啁,庶几无参差.
就中高才生,每有出类奇,其余中不中,太半悲染丝.
千花红誄,四窗碧琉璃,金络水晶柱,银盘夜光杯.
乡愚少所见,见异辄意移.
家书说贫穷,问子今何居.
我今膳双鸡,谁记炊鰉.
汝言盎无粮,何不食肉糜客问故乡事,欲答颜忸怩.
嬉戏替戾冈,游宴贺跋支,互谈伊优亚,独歌妃呼,吴言与越语,病忘反不知.
亦有习袄教,相率拜天祠,口嚼—84—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天父饼,手翻《景教碑》.
楼台法界住,香华美人贻.
此间国极乐,乐不故蜀思.
新来吴监督,其僚喜官威,谓此泛驾马,衔勒乃能骑.
征集诸生来,不拜即鞭笞.
弱者呼錰痛,强者反唇稽.
汝辈狼野心,不如鼠有皮.
谁甘畜生骂,公然老拳挥.
监督愤上书,溢以加罪辞,诸生尽佻达,所业徒荒嬉,学成供蛮奴,否则仍汉痴,国家糜金钱,养此将何为朝廷命使者,去留审所宜.
使者护诸生,本意相维持,监督意亦悔,驷马舌难追.
使者甫下车,含怒故诋讠其,我不知许事,我且食蛤蜊.
监督拂衣起,喘如竹筒吹,一语不能合,遂令天地睽.
郎当一百人,一一悉遣归,竟如瓜蔓抄,牵累何累累.
当其未遣时,西人书交驰,总统格兰脱,校长某何谁.
愿言华学生,留为国光辉,此来学日浅,难言成与亏,颇有聪颖士,利锥非钝槌,忽然筵席撤,何异靋带褫.
本图爱相助,今胡弃如遗相公答书言:不过别瑕疵.
一旦尽遣撤,哗然称我欺,怒下逐客令,旋禁华工来.
溯自西学行,极盛推康熙.
算兼几何学,方集海外医,天士充日官,南斋长追随,广译《奇器图》.
诸器何颗颐.
惜哉国学舍,未及设狄閛.
矧今学兴废;尤关国盛衰,十年教训力,百年富强基.
奈何听儿戏,所遣皆卑微,部娄难为高,混沌强书眉.
坐令远大图,坏以意气私.
牵牛罚太重,亡羊补恐迟,蹉跎一失足,再遗终无期.
目送海舟返,万感心伤悲!
—94—王国维卷七徐晋斋观察寿朋吴翰涛贰尹广霈随使美洲道出日本余饮之金寿楼翰涛即席有诗和韵以赠铜琶高唱大江东,不许闲愁恼乃公.
四海霸才能有几,今宵欢乐又偕同.
狂呼酒盏看樊素,醉拭刀軬辨正宗.
离别寻常休怅怨,男儿志本在飞蓬.
流求歌白头老臣倚墙哭,颓髻斜簪衣惨绿,自嗟流荡作波臣,细诉兴亡溯天蹴.
天孙传世到舜天,海上蜿蜒一脉延.
弹丸虽号蕞尔国,问鼎犹传七百年.
大明天子云端里,自天草诏飞黄纸,印绶遥从赤土颁,衣冠幸不珠崖弃.
使星如月照九州,王号中山国小球,英双持龙虎节,绣衣直指凤麟洲.
从此苞茅勤入贡,艳说扶桑茧如瓮.
酋豪入学还请经,天王赐袭仍归.
尔时国势正称强,日本犹封异姓王,只戴上枝归一日,更无尺诏问东皇.
黑面小猴投袂起,谓是区区应余畀,数典横征贡百牢,兼弱忽然加一矢.
鲸鲵横肆气吞舟,早见降幡出石—05—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头,大夫拔舍君含璧,昨日蛮王今楚囚.
畏首畏尾身有几,笼鸟惟求宽一死,但乞头颅万里归,妄将口血群臣誓.
归来割地献商於,索米仍输岁岁租,归化虽编归汉里,畏威终奉吓蛮书.
一国从兹臣二主,两姑未觉难为妇,称臣称侄日为兄,依汉依天使如父.
一旦维新时事异,二百余藩齐改制,覆巢岂有完卵心,顾器略存投鼠忌.
公堂才锡藩臣宴,锋车竟走降王传刚闻守约比交邻,忽尔废藩夷九县.
吁嗟君长槛车去,举族北辕谁控诉鬼界明知不若人,虎性而今化为鼠.
御沟一带水溶溶,流出花枝胡蝶红.
尚有丹书珠殿挂,空将金印紫泥封.
迎恩亭下蕉阴覆,相逢野老吞声哭,旌麾莫睹汉官仪,簪缨未改秦衣服.
东川西川吊杜鹃,稠父宋父泣瞿鸟鹆.
兴灭曾无翼九宗,赐姓空存殷七族.
几人脱险作逋逃几次流离呼伯叔北辰太远天不闻,东海虽枯国难复.
毡裘大长来调处,空言无施究何补只有琉球恤难民,年年上疏劳疆臣.
—15—王国维卷七人境庐诗草卷四奉命为美国三富兰西士果总领事留别日本诸君子远泛银河附使舟,眼看沧海正横流.
欲行六国连衡策,来作三山汗漫游.
唐宋以前原旧好,弟兄之政况同仇.
如何瓯脱区区地,竟有违言为小球.
占此江山亦足豪,凌虚楼阁五云高.
人饶春气花多媚,山入波浪地尚牢.
六代风流余蜡屐,百家磨炼惜名刀.
廿年多少沧桑感,尽日凭栏首重搔.
海外偏留文字缘,新诗脱口每争传.
草完明治维新史,吟到中华以外天.
王母环来夸盛典,《吾妻镜》在访遗编.
若图岁岁西湖集,四壁花容百散仙.
海水南旋连粤峤,斗星北望指京华.
但烦青鸟常通讯,贪住蓬莱忘忆家.
一日得闲便山水,十分难别是樱花.
白银宫阙吾曾至,归与乡人信口夸.
沧溟此去浩无垠,回首江城意更亲.
昔日同舟多敌国,而今四海总比邻.
更行二万三千里,等是东西南北人.
独有兴亚一腔血,为君户户染红轮.
—25—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为佐野雪津常民题觚亭占得江山美,觚亭足胜游.
高人欣对宇,老子许登楼.
海气鳌头日,天风鹏背秋.
他时回首望,认此作并州.
海行杂感东流西日奈愁何,荡以天风浩浩歌.
九点烟微三岛小,人间世要纵婆娑.
稗瀛大海善谈天,女童男远学仙.
倘遂乘桴更东去,地球早辟二千年.
叠床恰受两三人,奁镜盂巾位置匀.
寸地尺天虽局鍀,尽容盠米一微身.
青李黄甘烂熳堆,蒲桃浓绿泼新醅.
怪他一白清如许,水亦轮回变化来.
中年岁月苦风飘,强半光阴客里抛.
今日破愁编日记,一年却得两花朝.
打窗压屋雨风声,起看沧波一掌平.
我自冒风冲雨过,原来风雨不曾晴.
星星世界遍诸天,不计三千与大千.
倘亦乘槎中有客,回头望我地球圆.
—35—王国维卷七每每鸳鸯逐队行,春风相对坐调筝.
才闻儿女呢呢语,又作胡雏恋母声.
偶然合眼便家乡,夜二三更母在床.
促织入门蛛挂壁,一灯絮絮话家常.
是耶非耶其梦耶风乘我我乘风耶藤床簸魂睡新觉,此身飘飘天之涯.
一日明明十二时,中分大半睡迷离.
黄公却要携黄奶,遮眼文书一卷诗.
家书琐屑写从头,身在茫茫一叶舟.
纸尾只填某日发,计程难说到何州.
拍拍群鸥逐我飞,不曾相识各天涯.
欲凭鸟语时通讯,又恐华言汝未知.
盖海旌旗辟道开,巨轮擘浪炮鸣雷.
西人柄酌东人酒,长记通盟第一回.
逐客篇呜呼民何辜,值此国运剥!
轩顼五千年,到今国极弱.
鬼蜮实难测,魑魅乃不若,岂谓人非人,竟作异类虐,茫茫六合内,何处足可托华人渡海初,无异凿空凿,团焦始蜗庐,周防渐虎落,蓝缕启山林,丘墟变城郭.
金山高,伸手左右攫.
欢呼满载归,群夸国极乐.
招邀尽室行,后脚踵前脚.
短衣结椎髻,担簦蹑草詁,酒人率庖人,执针偕执斫,抵掌齐入秦,诸毛纷绕涿.
—45—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后有红巾贼,刊章指名捉,逋逃萃渊薮,趋如蛇赴壑.
同室戈娄操,入市刃相者斤,助以国网宽,日长土风恶.
渐渐生妒争,时时纵谣诼.
谓彼外来丐,只图饱囊橐.
地皮足一踏,有金尽跳跃.
腰缠得万贯,便骑归去鹤.
谁肯解发辫,为我供客作或言彼无赖,初来尽袒膊,喜如虫扑缘,怒则兽噬搏.
野蛮性嗜杀,无端血染锷.
此地非恶溪,岂容食人鳄.
又言诸娄罗,生性极龌龊,居同狗国秽,食等豕牢薄.
所需日百钱,大觳难比较.
任彼贱值扌雍,我辈坐削.
眼见手足伤,谁能忍毒千口音,万目瞪灼灼.
联名十上书,上请王斟酌.
骤下逐客令,此事恐倍约.
万国互通商,将以何辞却姑遣三人行,藉免众口铄.
掷枭倘成卢,聊一试蒲薄.
谁知糊涂相,公然闭眼诺.
噫嘻六州铁,谁实铸大错从此悬厉禁,多方设扃钥.
丸泥便封关,重门复击柝.
去者鹊绕树,居者燕巢幕.
关讥到过客,郊移及游学.
国典与邻交,一切束高阁.
东望海漫漫,绝远大漠.
舟人呼须,津吏唱公莫.
不持入关,一来便受缚.
但是黄面人,无罪亦郥掠.
慨想华盛顿,颇具霸王略.
檄告美利坚,广土在西漠,九夷及八蛮,一任通邛笮.
黄白红黑种,一律等土著.
逮今不百年,食言曾不怍.
吁嗟五大洲,种族纷各各.
攘外斥夷戎,交恶詈岛索.
今非大同世,只挟智勇角.
芒砀红番地,知汝重开拓.
飞鹰倚天立,半球悉在握,华人虽后至,岂不容一勺.
有国不养民,譬为丛驱爵.
四裔投不受,流散更安着天地忽,人鬼共咀嚼.
皇华与大汉,第供异族谑.
不如黑奴蠢,随处安浑噩.
堂堂龙节来,叩关亦足魒.
倒顷四海水,此耻难洗濯.
他邦互效尤,无地容飘泊.
远步想章亥,近功陋卫霍.
芒—55—王国维卷七芒问禹迹,何时版图廓纪事吹我合众笳,击我合众鼓,擎我合众花,书我合众簿.
汝众勿喧哗,请听吾党语:人各有齿牙,人各有肺腑.
聚众成国家,一身比尺土.
所举勿参差,此乃众人父.
击我共和鼓,吹我共和笳,书我共和簿,擎我共和花.
请听吾党语,汝众勿喧哗:人各有肺腑,人各有齿牙,一身比尺土,聚众成国家.
此乃众人父,所举勿参差.
此党夸彼党,看我后来绩.
通商与惠工,首行保护策.
黄金准银价,务令昭画一.
家家田舍翁,定多十斛麦.
凡我美利坚,不许入侵轶.
远方黄种人,闭关严逐客.
毋许溷乃公,鼾睡卧榻侧.
譬如耶稣饼,千人得饱食.
太阿一到手,其效可计日.
彼党斥此党:空言彼何益.
彼党讦此党:党魁乃下流.
少作无赖贼,曾闻盗人牛.
又闻挟某妓,好作狭邪游.
聚赌叶子戏,巧术妙窃钩.
面目如鬼蜮,衣冠如沐猴.
隐慝数不尽,汝众能知不是谁承余窍竟欲粪佛头.
颜甲十重铁,亦恐难遮羞.
此党讦彼党,众口同一咻.
某日戏马台,广场千人设.
纵横乌皮几,上下若梯级.
华灯千万枝,光照绣帷撤.
登场一酒胡,运转广长舌.
盘盘黄须虬,闪闪碧眼鹘.
开口如悬河.
滚滚浪不竭.
笑激屋瓦飞,怒轰庭柱裂.
有时应者者,有时呼咄咄.
掌心发雷声,拍拍齐击—65—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节.
最后手高举,明示党议决.
演说事未已,复辟纵观场.
铁兜绣衤两裆,左右各分行.
宝象黄金络,白马紫丝缰.
橐橐安步靴,林林耸肩枪.
或带假面具,或手执长枪.
金目戏方相,黑脸画鬼王.
仿古十字军,赤旆风飘扬.
齐唱爱国歌,曼声音绕梁.
千头万头动,竞进如排墙.
指点道旁人,请观吾党光.
众人耳目外,重以甘言诱.
浓绿茁芽茶,浅碧酿花酒.
斜纹黑普罗,杂俎红.
琐屑到钗钏,取足供媚妇.
上谒士雕龙,下访市屠狗.
墨与侏张,相见辄握手,指此区区物,是某托转授.
怀中花名册,出请纪谁某.
知君有姻族,知君有甥舅,赖君提挈力,吾党定举首.
丁宁复丁宁,幸勿杂然否.
四年一公举,今日真及期.
两党党魁名,先刻党人碑.
人人手一纸,某官某何谁.
破晓车马声,万蹄纷奔驰.
环人各带刀,故示官威仪.
实则防民口,豫备国安危.
路旁局外人,各各捩眼窥.
三五立街头,徐徐拈颔髭.
大邦数十筹,胜负终难知.
赤轮日可中,已诧邮递迟.
俄顷一报来,急喘竹筒吹.
未几复一报,闻锣惊复疑.
抑扬到九天,啼笑奔千儿.
夜半筹马定,明明无差池.
轰轰祝炮声,雷响云下垂;巍巍九层楼,高悬总统旗.
吁嗟华盛顿,及今百年矣.
自树独立旗,不复受压制.
红黄黑白种,一律平等视.
人人得自由,万物咸遂利.
民智益发扬,国富乃倍蓰.
泱泱大国风,闻乐叹观止.
乌知举总统,所见乃怪事.
怒挥同室戈,愤争传国玺.
大则酿祸乱,小亦成击刺.
寻常瓜蔓抄,逮捕遍官吏.
至公反成私,大利亦生弊.
究竟所举贤,无愧大宝位.
倘能无党争,尚想太平世.
—75—王国维卷七冯将军歌冯将军,英名天下闻.
将军少小能杀贼,一出旌旗云变色.
江南十载战功高,黄衤圭色映花翎飘.
中原荡清更无事,每日摩挲腰下刀.
何物岛夷横割地,更索黄金要岁币.
北门管钥赖将军,虎节重臣亲拜疏.
将军剑光方出匣,将军谤书忽盈箧.
将军卤莽不好谋,小敌虽勇大敌怯.
将军气涌高于山,看我长驱出玉关.
平生蓄养敢死士,不斩楼兰今不还.
手执蛇矛长丈八,谈笑欲吸匈奴血.
左右横排断后刀,有进无退退则杀.
奋梃大呼从如云,同拼一死随将军.
将军报国期死君,我辈忍孤将军恩.
将军威严若天神,将军有令敢不遵,负将军者诛及身.
将军一叱人马惊.
从而往者五千人.
五千人马排墙进,绵绵延延相击应.
轰雷巨炮欲发声,既戟交胸刀在颈.
敌军披靡鼓声死,万头窜窜纷如蚁.
十荡十决无当前,一日横驰三百里.
吁嗟乎!
马江一败军心慑,龙州拓地贼氛压.
闪闪龙旗天上翻,道咸以来无此捷.
得如将军十数人,制梃能挞虎狼秦.
能兴灭国柔强邻.
呜呼安得如将军!
九姓渔船曲白石青溪波作境,翩翩自照惊鸿影.
本来此事不干卿,偏—85—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扰波澜生古井.
使君五马从天来,八闽张罗网贤才.
何图满载珊瑚后,还有西施网载回.
西施一舸轻波软,原是官船当娃馆.
玉女青目卢隔牖窥,径就郎怀歌婉转.
婉转偎郎倚郎坐,不道鲁男真不可.
此时忍俊未能禁,此夕消魂便真个.
门前乌桕天将曙,搴帷重对双星诉.
君看银潢一道斜,小星竟向鹊桥渡.
鹊桥一渡太匆匆,割臂盟寒忍负侬.
不愿邮亭才一夕,宁将歌曲换三公.
纷纷礼法言如雨,风语华言相诖误.
欲乞春阴巧护花,绿章宁向东皇诉.
略言臣到庚宗宿,大堤花艳惊人目,为求鋍室梦泉丘,敢挈阿娇贮金屋.
弹章自劾满朝惊,竟以风流微罪行.
如何铁石心肠者,偏对梨涡忽有情雅娘传语鸩媒妒,侬家世世横塘住,相当应嫁弄潮儿,不然便逐浮梁贾.
张罗得鸟虽有缘,将珠抵鹊宁非误祸水真成薄命人.
微瑕究惜《闲情赋》.
刚说高飞变凤凰,无端打散惊鸳鸯.
金钗敲断都由我,团扇遮羞怕见郎.
永丰坊柳丝丝绿,抛却一官剩双宿.
莫将破甑屡回头,且唱同舟定情曲.
感怀下阻黄垆上九天,白云望断眼空悬.
零雨又寒食,浩浩长流总逝川.
万里游帷图一饱,三年泪忍到重泉.
此身俯仰都惭愧,鞅掌犹言我独贤.
—95—王国维卷七人境庐诗草卷五八月十五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茫茫东海波连天,天边大月光团圆,送人夜夜照船尾,今夕倍放清光妍.
一舟而外无寸地,上者青天下黑水.
登程见月四面明,归舟已历三千里.
大千世界共此月,世人不共中秋节.
泰西纪历二千年,只作寻常数圆缺.
舟师捧盘登舵楼,船与天汉同西流.
虬髯高歌碧眼醉,异方乐只增人愁.
此外同舟下床客,梦中暂免供人役.
沈沈千蚁趋黑甜,交臂横肱睡狼藉.
鱼龙悄悄夜三更,波平如镜风无声.
一轮悬空一轮转,徘徊独作巡檐行.
我随船去月随身,月不离我情倍亲.
汪洋东海不知几万里,今夕之夕惟我与尔对影成三人.
举头西指云深处,下有人家亿万户.
几家儿女怨别离几处楼台作歌舞悲欢离合虽不同,四亿万众同秋中.
岂知赤县神州地,美洲以西日本东,独有一客欹孤篷.
此客出门今十载,月光惭照鬓毛改.
观日曾到三神山,乘风竟渡大瀛海.
举头只见故乡月,月不同时地各别,即今吾家隔海遥相望,彼乍东升此西没.
嗟我身世独转蓬,纵游所至如凿空,禹迹不到夏时变,我游所历殊未穷.
九州脚底大球背,天胡置我于此中异时汗漫安所抵搔头我欲问苍穹.
倚栏不寐心憧憧,—0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月影渐变朝霞红,朦胧晓日生于东.
归过日本志感旧游重到一凄然,电掣光阴又四年.
老辈渐闻歌《薤露》,沧波真易变桑田.
出关符传行人玺,横海旌旗下濑船.
今日荷戈边塞去,可堪雪窖复冰天.
舟中骤雨极天唯海水,水际忽云横,云气随风走,风声挟雨行.
鹏垂天欲堕,龙吼海齐鸣.
忽出风围外,沧波万里平.
到香港水是尧时日夏时,衣冠又是汉官仪.
登楼四望真吾土,不见黄龙上大旗.
—16—王国维卷七到广州秋风独上越王台,吊古伤今几霸才.
表里山河故无恙,逍遥天海此归来,沧波淼淼入千里,圆月匆匆一百回.
自抚头颅看髀肉,侧身东望重徘徊.
肇庆舟中稳卧孤篷底,迷茫夜气微.
使星正西向,零雨怅东归.
灯影侵孤枕,波声荡四围.
行藏无一是,万事付沾衣.
将至梧州志痛洒尽灯前泪,偏沾身上衣.
呼在惟负负,恋母尚依依.
吹树风何急,寻巢鸟独飞.
殷勤看行箧,在日寄当归.
—2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游七星岩归帆正藉好风吹,却为看山误我期.
急水渐趋江合处,奇峰横出路穷时.
欲寻柯斧仙何处久困津梁佛亦疲.
返景入林人坐久,昏鸦何事独归迟夜宿潮州城下九曲潮江水,遥通海外天.
客程馀百一,江路故回旋.
犬亦乡音吠,鸥依岸影眠.
舻声催腪乃,既有晓得船.
夜泊一行归雁影零丁,相倚双凫睡未醒.
人语沈沈篷悄悄,沙光谈淡竹冥冥.
近家乡梦心尤亟,拍枕涛声耳厌听.
急趁天明催舻发,开门斜月带残星.
—36—王国维卷七远归人人相见各开颜,载得春风入玉关.
邻里关心问筐箧,儿童拍手唱刀环.
且图傍岸牵舟住,竞说乘槎犯斗还.
海外名山都看遍,杖藜还看故乡山.
乡人以余远归争来询问赋此志感欢迎海客远游归,各认容颜半是非.
六合外从何处说,十年来渐故人稀.
糟床争送墙头酒,针线愁牵身上衣.
旧识新交遍天下,可如亲戚话依依.
今夕相逢都怪鬓毛苍,今夕重依灯烛光.
已去年华一弹指,无穷心事九回肠.
云中蜃气楼台幻,海外龙堆道路长.
身世茫茫何可说,呼儿炊饭熟黄粱.
—4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春夜招乡人饮春风漾微和,吹断檐前雪.
寒犬吠始停,众客互排闼.
出瓮酒子酽,欹壁烛奴热.
花猪间黄鸡,亦足供饣甫,团坐尽乡邻,无复苛礼设.
以我久客归,群起争辩诘.
初言日本国,旧是神仙窟.
珊瑚交枝柯,金银眩宫阙.
云馀白传龛,锦留太真袜.
今犹骖鸾来,眼见非恍惚.
子乘仙槎去,应识长生诀.
灵芝不死药,多少秘筐箧或言可伦坡,索地始未获.
匝月粮惧罄,磨刀咸欲杀.
天神忽下降,指引示玉牒.
巨鳌戴山来,再拜请手接.
狂呼登陆去,炮响轰空发,人马合一身,手秉黄金钺.
野人走且僵,惊辟鬼罗刹.
即今牛货洲,利尽西人夺.
金穴百丈深,求取用不竭.
又言太平洋,地当西南缺.
下有海王宫,蛟螭恣出没.
漫空白雨跳,往往鱼吐沫.
曾有千斛舟,随波入长舌.
天地黑如盘,腥风吹雨血.
转肠入轮回,遗矢幸出穴.
始知出鱼腹,人人庆复活.
传闻浮海舟,尽裹十重铁.
叠床十八层,上下各区别.
牛羊豕鸡狗,万物萃一筏.
康庄九达间,周庐千户辟.
船头逮船尾,巡行认车辙.
其人好楼居,四窗而八达.
千光璧琉璃,五色红.
杰阁高入云,明明月可掇.
出入鬼仙间,多具锁子骨.
曾见高恒伎,行绳若飞越.
犁閚善眩人,变态尤诡谲.
常闻海客谈,异说十七八.
太章实亲见,然否待子决.
诸胡饱腥膻,四族出饕餮,盘比塔高,硬饼藉刀截.
菜香苜蓿肥,酒艳葡萄泼.
冷淘粘山蚝,浓汁爬沙鳖.
动指思异—56—王国维卷七味,谅子固不屑.
古称美须眉,今亦夸白皙.
紫髯盘蟠虬,碧眼闪健鹘.
子年未四十,须在颊.
诸毛纷绕涿,东涂复西抹.
得毋逐臭夫,习染求容悦.
子如夸狄强,应举巨觥罚.
谬称夜郎大.
能步禹迹阔.
试披地球图,万国仅蚁虱.
岂非谈天衍,妄论工剽窃.
一唱十随和,此默彼又聒.
醉喝杯箸翻,笑震屋瓦裂.
平生意气颇,滔滔论不歇.
到此穹诘屈.
口箝舌反结.
自作沧溟游,积日多于发.
所见了无奇,无异在眉睫.
《山经》伯翳知,《坤图》怀仁说.
足迹未遍历,安敢遽排讦.
大鹏恣扶摇,暂作六月息.
尚拟汗漫游,一将耳目豁.
再阅十年归,一一详论列.
小女一灯团坐话依依,帘幕深藏未掩扉.
小女挽须争问事,阿娘不语又牵衣.
日光定是举头近,海大何如尔手围欲展地球图指看,夜灯风幔落伊威.
即事墙外轻阴淡淡遮,床头有酒巷无车.
将离复合风吹絮,乍暖还寒春养花.
一醉懵腾如梦里,此身飘泊又天涯.
打窗山雨琅琅响,犹似波涛海上槎.
—6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下水船歌电光一掣光闪天,洪波直泻无回旋,饥鹰脱鞲兔走穴,驰轮下阪箭离弦.
君看我舟疾如驶,世间快事那有此.
潮头拍拍鸥乱飞,舟人叫绝篙师喜.
一山当头一对面,倏忽两山都不见,群山转瞬眼欲花,况又山头云万变.
江随山转气益骄,蹴沙啮石波横跳.
山虽百折舟一直,拍耳惟觉风刁刁.
风声水声相鼓荡,舷倾桅侧终无恙.
风乘我耶我乘风便凌霄汉游天上.
年来足迹遍五洲,浮槎曾到天尽头.
长风破浪奚足道,平生奇绝输此游.
忽闻隔岸唱邪许,纤夫努力力如虎.
百丈横牵上濑舟,三朝三暮见黄牛.
闭关郁郁松阴外,深深一闭关.
暂游二万里,小住两二间.
云懒随龙卧,风微任鸟还.
墙头山自好,何必诩神山.
—76—王国维卷七春暮偶游归饮人境庐某水某山我故乡,今时今日好容光.
频年花事春三月,独我蓬飘天一方.
门外骊驹犹在道,堂前燕子稳栖梁.
金盆月艳蒲萄绿,便拟狂飞千百觞.
拜曾祖母李太夫人墓郁郁山上松,呀呀林中鸟,松有荫孙枝,鸟非反哺雏.
我生堕地时,太婆七十五,明年阿弟生,弟兄日争乳.
太婆向母怀,伸手抱儿去,从此不离开,一日百摩抚.
亲手裁绫罗,为儿制衣裳,糖霜和面雪,为儿作鎉,发乱为梳头,脚腻为暖汤,东市买脂粉,面日生香,头上盘云髻.
耳后明月.
红裙绛罗襦,事事女儿妆.
牙牙初学语,教诵《月光光》.
一读一背诵,清如新炙簧.
三岁甫学步,送儿上学堂.
知儿故畏怯,戒师莫严壮.
将出牵衣送,未归倚闾望,问讯日百回,赤足足奔忙.
春秋多佳日,亲戚尽团聚,双手擎掌珠,百口百称誉.
我家七十人,诸子爱渠祖,诸妇爱渠娘,诸孙爱渠父.
因裙便惜带,将缣难比素.
老人性偏爱,不顾人笑侮.
邻里向我笑:老人爱不差,果然好相貌,艳艳如莲花.
诸母背我骂:健犊行破车,上树不停脚,偷芋信手爬.
昨日探鹊巢.
一跌败两牙,豿—86—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血喷满壁,盘礴画龙蛇.
兄妹昵我言:向婆乞金钱.
直倾紫荷囊,滚地金铃圆.
爹娘附我耳:劝婆要加餐.
金盘脍鲤鱼,果为儿下咽.
伯叔牵我手,心知不相干,故故摩儿顶,要图老人欢.
儿年九岁时,阿爷报登科,剑儿大父傍,一语三摩挲,此儿生属猴,聪明较猴多.
雏鸡比老鸡,异时知如何我病又老耄,情知不坚牢.
风吹儿不长,那见儿扶摇.
待儿胜冠时.
看儿能夺标.
他年上我墓,相携著宫袍.
前行张罗伞,后行鸣鼓箫.
猪鸡与花果,一一分肩挑.
爆竹响墓背,墓前纸钱烧.
手捧紫泥封,云是夫人诰.
子孙共罗拜,焚香向神告:儿今幸胜贵,颇如母所料.
世言鬼无知,我定开口笑.
大父回顾儿:此言儿熟记.
一年记一年,儿齿加长矣.
儿是孩提心,那知太婆事,但就儿所见,依稀记一二.
太婆每出入,笼东拄一杖,后来杖挂壁,时见垂帷帐.
夜夜携儿眠,呼娘搔背蛘.
展转千捶腰,殷殷春雷响.
佛前灯尚明,窗隙见月上.
大父搴帘来,欢笑时鼓掌.
琐屑及乡邻,讥诃到官长.
每将野人语,眩作鬼魅状.
太婆悄不證,便知婆欲睡,户枢徐徐关,移踵车轮曳.
明朝阿娘来,奉为盥洗,欲饭爷捧盘,欲羹娘进匙.
大父出迎医,雨见缕讲脉理.
咀嚼分尝药,斟酌共量水.
自儿有知识,日日见此事.
几年举场忙.
几年绝域使.
忽忽三十年,光阴迅弹指.
今日来拜墓,儿既须满嘴.
儿今年四十,大父七十九,所喜颇聪强,容颜类如旧.
周山看松柏,不要携杖走.
拜跪不须扶,未觉躬伛偻.
挂珠碧霞犀,犹是母所授.
绣补炫锦鸡,新自粤西购.
一手搴颔髭,一手振袍袖,打鼓唱迎神,红毡齐泥首.
上头红香,中间酌黄酒.
青箬苞黍粽,紫丝络莲藕.
大父在—96—王国维卷七前跪,诸孙跪在后.
森森排行笋,依依伏杨柳.
新妇外曾孙,是婆定昏媾.
阿端年始冠,昨年已取妇.
随兄擎腰扇,阿和亦十五.
长賬次当孙,此皆我儿女.
青青秀才衣,两弟名谁某.
少者新簪花,捧觞前拜手.
次弟别后先,提抱集贱幼.
一家尽偕来,只恨不见母.
母在婆最怜,刻不离左右.
今日母魂灵,得依太婆否树静风不停,草长春不留.
世人尽痴心,乞年拜北斗.
百年那可求,所愿得中寿.
谓儿报婆恩,此事难开口.
求母如婆年,儿亦奉养久.
儿今便有孙,不得母爱怜.
爱怜尚不得,那论贤不贤.
上羡大父福,下伤吾母年.
吁嗟无母人,悠悠者苍天!
遣闷花开花落掩关卧,负汝春光奈汝何!
天下事原如意少,眼中人渐后生多.
声声暮雨萧萧曲,去去流光踏踏歌.
今日今时有今我,茶烟禅榻病维摩.
寒食几日春阴画不成,才过寒食又清明.
霏霏红雨花初落,袅袅白波萍又生.
栏外轻寒帘内暖,竹中微滴柳梢晴.
浮云万变寻常事,一瞬光阴既娄更.
—07—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夜饮长风吹月过江来,照我华堂在手杯.
莫管阴晴圆缺事,尽欢三万六千回.
胸中五岳撑空起,眼底浮云一扫开.
玉管铜弦兼铁板,与君扶醉上高台.
日本国志书成志感湖海归来气未除,忧天热血几时摅《千秋鉴》借《吾妻镜》,四壁图悬人境庐.
改制世方尊白统,《罪言》我窃比《黄书》.
频年风雨鸡鸣夕,洒泪挑灯自卷舒.
十月十九日至沪初随何大臣如璋使日本即于是日由上海东渡今十二年矣百年有几相逢日一别重来十二年.
海水萍踪仍此地,岁星荔实忽周天.
长江浪击轰云炮,绝汉寒深大窖毡.
公正南归吾北上,欲论近事恨无缘.
—17—王国维卷七由潮州溯流而上驶风舟行甚疾借得南风便,无嫌上水船.
千帆张鸟翼,一席尽鸥眠.
树若迎人立,桅随倚枕偏.
篙师相对语,今夕且神仙.
夜泊高陂其地多竹一篷凉月冷于秋,万竹潇潇俯碧流.
欲拟勾留留不得,明年何处梦黄州—27—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人境庐诗草卷六自香港登舟感怀又指天河问析津,东西南北转蓬身.
行行遂越三万里,碌碌仍随十九人.
久客暂归增别苦,同舟虽敌亦情亲.
龙旗猎猎张鰐去,徒倚阑干独怆神.
过安南西贡有感沧海归来伏著书,平生豪气未全除.
仰看踮踮飞鸢堕,转忆乡人下泽车.
高下连云拥百城,一江直溯到昆明.
可怜百万提封地,不敌弹丸一炮声.
神功远拓东西极,圣武张皇六十年.
不信王师倒戈退,翻将化外弃南天.
九真象郡吾南土,秦汉以前既版图.
一自三杨倡议后,珠崖永弃不还珠.
班超投笔气如山,万里封侯出玉关.
今岂无人探虎穴,宝—37—王国维卷七刀难染血痕殷.
锡兰岛卧佛大风西北来,摇天海波黑,茫茫世界尘,点点国土墨.
虽曰中国海,无从问禹迹.
近溯唐南蛮,远逮汉西域,旧时《职贡图》,依稀犹可识.
自明遣郑和,使节驰络绎,凡百马流种,各各设重译,金叶铸多罗,玉环献摩勒,每以佛光明,表颂帝威德.
苏禄率群臣,渤泥挈尽室.
阑斑被绣缦,扶服拜赤閚.
是虽蛮夷长,窃号公侯伯,比古小诸侯,尚足称蒲璧.
其他鸟了部,争亦附商舶.
有诏镇国山,碑立高百尺,以此明得意,比刻之罘石.
及明中叶后,朝贡渐失职.
岂知蕞尔国,既经三四摘.
铁围薄福龙,大半供鸟食.
我行过九真,其次泊息力.
婆罗左右望,群岛比虮虱.
咸归西道主,尽拔汉赤帜,日夕兴亡泪,多于海水滴.
行行复行行,便到师子国.
浩浩象口水,流到歹克伽山.
遥望堵波,相约僧跻攀.
中有卧佛像,丈六金身坚.
右叠重累足,左握光明拳,虽具坚牢相,软过兜罗绵.
水田脱净衣,云堆华餯,大青发屈蠡,围金耳垂环.
就中白毫光,普照世大千,八十种好相,一一功德圆.
是谁摄巧匠上登忉利天,刻此牛头檀,妙到秋毫颠.
或言佛涅,娑罗双树间,此即荼维地,斯语原讹传.
惟佛有神力,高踞两山巅,至今双足迹,尚隔十由延.
或言古无人,只有龙鬼仙,其后买珠人,渐次成市廛.
此亦妄造语,有如野狐禅.
—47—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实则经行地,与佛大有缘,参天贝多树,由此枝叶繁.
独怪如来身,不坐千叶莲,既付金缕衣,何不一启颜岂真津梁疲,老矣倦欲眠.
如何沈沈睡,竟过三千年吁嗟佛灭度,世界眼尽灭.
最先王舍城,大辟禅师窟,迦叶与阿难,结集佛所说.
尔来一百年,复见大会设.
恒河左右流,犍槌声不绝.
其后阿育王,第一信佛法,能役万鬼神,日造八万塔,举国施与佛,金榜国门揭.
九十六外道,群言罢一切.
复遣诸弟子,分授十万偈,北有大月氏,先照佛国月,四开无遮会,各运广长舌.
汉家通西域,声教远相接,金人一入梦,白马来负笈,绳行复沙度,来往踵相蹑.
总持四千部,重译多于发,华言通梵语,众推秦罗什.
后分律法论,宗派各流别,要之卢字,力大过仓颉.
南有狮子王,凿字赤铜,当时东西商,互通度人筏,但称佛弟子,能避鬼罗刹,遂使诸天经,满载商人箧.
鸟喙譊子洲,畏鬼性譇怯,一闻地狱说,心畏衐摩杀,赖佛得庇护,无异栖影鸽.
国主争布金,妃后亦托钵,尊佛过帝天,高供千白謘,乐奏梵音曲,讼听番僧决,向来文身人,大半著僧衲.
达摩浮海来,一花开五叶,语言与文字,一喝付抹杀,十年勤面壁,一灯传立雪,直指本来心,大声用棒喝.
非特道家流,附会入庄列,竟使宋诸儒,沿袭事剽窃.
最奇宗喀巴,别得大解脱,不生不灭身,忽然佛复活.
西天自在王,高踞黄金榻,千百毡裘长,膜拜伏上谒,西戎犬羊性,杀人日流血,喃喃诵经声,竟能消杀伐,藏卫各蕃部,无复事鞭挞.
即今奔巴瓶,改法用金閛,论彼象教力,群胡犹震慑.
综佛所照临,竟过九州阔,极南到朱波,穷北逾,大东渡日本,天皇尽僧牒.
此方护佛齿,彼土迎佛骨,何人得钵缘,某日是箭节,庄饰紫金阶,供食白银阙,倒海然脂油,震雷响金钹,—57—王国维卷七香云幢幡云,九天九地彻,五百虎狮象,遍地迎菩萨.
谓此功德盛,当历千万劫,有国赖庇护,金瓯永无缺.
岂知西域贾,手不持寸铁,举佛降生地,一旦尽劫夺.
我闻舒五指,化作狮子雄,能令众醉象,败窜头笼东.
何不敕兽王,俾当敌人冲我闻粗大力,手张祖王弓,射过七铁猪,入地千万重.
何不矢一发,再张力士锋我闻四海水,悉纳毛孔中,蛟龙与鱼鳖,众生无不容.
何不口一吸,令化诸毛虫我闻大千界,一击成虚空,譬掷陶家轮,极远到无穷.
何不气一喷,散为鍸蓝风我闻三昧火,烧身光熊熊,千眼金刚杵,头出烟焰红.
何不呼阿奴,一用天火攻我闻安息香,力能毒龙,尾击须弥山,波涛声汹汹.
何不呼小婢,悉遣河神从我闻阿修罗,横攻善见宫,流尽赤蚌血,藕丝遁无踪.
何不取天杖,压制群魔凶我闻毗琉璃,素守南天封,薜荔鸠荼,万鬼声喁喁.
何不饬鬼兵,力助天王功惟佛大法王,兼综诸神通,声闻诸弟子,递传术犹工.
如何敛手退,一任敌横纵,竟使清净土,概变腥膻戎五方万天祠,一齐鸣鼓钟.
遥望西王母,虎齿发蓬蓬,合上皇帝号,万宝朝河宗.
佛力遂扫地,感叹摧肝胸.
佛不能庇国,岂不能庇教,奈何五印度,竟不闻佛号!
古有《韦陀》书,云自梵天造,贵种婆罗门,挟此肆凌傲.
凡夫钝根辈,分定莫能校.
自佛倡平等,人各有业报,天堂与地狱,善恶人所召.
卑贱众首陀,吹螺喜相告,亦有婆罗门,渐渐服教导.
食屑鹁鸠行,夜行鸺留鸟叫,涂灰身半裸,拜月脚左跷,各弃事天业,回向信三宝.
大地阎浮提,慈云遍覆帱.
何意梵志辈,势盛复鼓噪,灰死火复然,尾大力能掉,别创温都名,布以人皇诏,佛头横著—67—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粪,诃骂杂嘲诮,尽驱出家人,一一出边徼.
外来波斯胡,更立镼神庙,千牛祭火光,万马拜日曜.
嗣后摩诃末,采集各经要,一经衍圣传,一剑镇群暴,谓此哥罗尼,实以教忠孝,天使乘白马,口宣天所诰,从则升九天,否则杀左道,教主兼霸王,黄屋建左纛.
继以蒙古主,挟势尤桀骜,以彼转轮王,力大谁敢较.
迩来耶稣徒,遍传《新旧约》,载以通商舶,助以攻城炮,谓天只一尊,获罪无所祷,一切土木像,荒诞尽可笑,顶上舍利珠,拉杂付摧烧,竟使佛威德,灯灭树倾倒,摩耶抚钵哭,迦叶捧衣悼.
像法二千年,今真末劫到.
恶王魔波旬,更使众魔娆.
天人八部众,谁不生悲恼噫嗟五大洲,立教几教皇惟佛能大仁,首先唱天堂.
以我悲悯心,置人安乐乡.
古分十等人,贵贱如画疆.
惟佛具大勇,自弃铜轮王.
众生例平等,一律无低昂.
罪畏末日审,报冀后世偿.
佛说有弥勒,福德莫可当,将来僧癨劫,普渡胥安康.
此皆大德慧,倾海谁能量.
古学水火风,今学声气光,辩才总无碍,博综无不详.
独惜说慈悲,未免过主张,臂称穷鸽肉,身供饿虎粮,左手割利刃,右手涂檀香.
冤亲悉平等,善恶心皆忘.
愈慈愈忍辱,转令身羸譋.
兽蹄交鸟迹,一听外物戕.
人间多虎豹,天上无凤凰,虎豹富筋力,故能恣强梁,凤凰太文彩,毛羽易摧伤,惟强乃秉权,强权如金刚.
吁嗟古名国,兴废殊无常.
罗马善法律,希腊工文章.
开化首埃及,今亦归沦亡.
念我亚细亚,大国居中央,尧舜四千年,圣贤代相望.
大哉孔子道,上继皇哉唐,血气悉尊亲,声名被八荒.
到今四夷侵,尽撤诸边防.
天若祚中国,黄帝垂衣裳,浮海率三军,载书使四方,王威镇象主,鬼族驯狼月荒,归化献赤土,颂德歌白狼,—77—王国维卷七共尊天可汗,化外胥来航,远及牛贺洲,鞭之如群羊.
海无烈风作,地降甘露祥,人人仰震旦,谁侮黄种黄弱供万国役,治则天下强.
明王久不作,四顾心茫茫.
温则宫朝会万灯悬耀夜光珠,绣缕黄金匝地铺.
一柱通天铭武后,三山绝岛胜方壶.
如闻广乐钧天奏,想见重华《盖地图》.
五十余年功德盛,女娲以后世应无.
重雾碌碌成何事,有船吾欲东.
百忧增况瘁,独坐屡书空.
雾重城如漆,寒深火不红.
昂头看黄鹄,高举挟天风.
伦敦大雾行苍天已死黄天立,倒海翻云百神集.
一时天醉帝梦酣,举国沈迷同失日.
芒芒荡荡国昏荒,冥冥蒙蒙黑甜乡,我坐斗室几匝月,面壁惟拜灯光王.
时不辨朝夕,地不识南北,离离火—87—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焰青,漫漫劫灰黑.
如渡大漠沙尽黄,如探岩穴黝难测.
化尘尘亦缁,望气气皆墨,色象无可名,眼鼻若并塞.
岂有盘古氏,出世天再辟.
又非阿修罗,搅海水上击.
忽然黑暗无间堕落阿鼻狱,又惊恶风吹船飘至罗刹国.
出门寸步不能行,九衢遍地铃铎声.
车马鸡栖匿不出,楼台蜃气中含腥.
天罗磕匝偶露缺,上有红轮色如血.
暖暖曾无射目光,凉凉未觉炙手热.
吾闻地球绕日日绕球,今之英属遍五洲,赤日所照无不到,光华远被天尽头.
乌知都城不见日,人人反抱天堕忧.
又闻地气蒸腾化为雨,巧算能知雨点数.
此邦本以水为家,况有灶烟十万户.
倘将四海之雾铢积寸算来,或尚不如伦敦城中雾.
在伦敦写真志感人海茫茫着此身,苍凉独立一伤神.
递增哀乐中年感,等是寻常行路人.
万里封侯从骠骑,中兴名相画麒麟.
虎头燕颔非吾事,何用眉头郁不申.
得梁诗五书廿年踪迹半天下,数尽新交总不如.
四海几人真我友,万金一纸当家书.
相期云汉高飞鹄,难忘江湖同队鱼.
事事蹉跎落人后,可堪君尚逐前车.
—97—王国维卷七今别离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
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岂无打头风,亦不畏石尤.
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望影倏不见,烟波杳悠悠.
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
朝寄平安语,暮寄相思字,驰书迅已极,云是君所寄.
既非君手书,又无君默记,虽署花字名,知谁箝缗尾寻常并坐语,未遽悉心事,况经三四译,岂能达人意,只有班班墨,颇似临行泪.
门前两行树,离离到天际,中央亦有丝,有丝两头系.
如何君寄书,断续不时至每日百须臾,书到时有几一息不相闻,使我容颜悴.
安得如电光,一闪至君旁.
开函喜动色,分明是君容,自君镜奁来,入妾怀袖中.
临行剪中衣,是妾亲手缝,肥瘦妾自思,今昔得毋同自别思见君,情如春酒浓,今日见君面,仍觉心忡忡.
揽镜妾自照,颜色桃花红.
开箧持赠君,如与君相逢.
妾有钗插鬓,君有襟当胸,双悬可怜影,汝我长相从.
虽则长相从,别恨终无穷.
对面不解语,若隔山万重.
自非梦来往,密意何由通.
汝魂将何之欲与君追随,飘然渡沧海,不畏风波危.
昨夕入君室,举手搴君帷,披帷不见人,想君就枕迟.
君魂倘寻我,会面亦难期.
恐君魂来日,是妾不寐时,妾睡君或醒,君睡—0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妾岂知,彼此不相闻,安怪常参差.
举头见明月,明月方入扉,此时想君身,侵晓刚披衣.
君在海之角,妾在天之涯,相去三万里,昼夜相背驰,眠起不同时,魂梦难相依.
地长不能缩,翼短不能飞,只有恋君心,海枯终不移.
海水深复深,难以量相思.
忆胡晓岑一别匆匆十六年,云龙会合更无缘.
隔邻呼饮记同巷,积岁劳思吝一笺.
无数波涛沧海外,何时谈话酒杯前太章走遍东西极,天外瀛洲别有天.
感事三首酌君以葡萄千斛之酒,赠君以玫瑰连理之花,饱君以波罗径尺之果,饮君以天竺小团之茶,处君以琉璃层累之屋,乘君以通巾宪四望之车,送君以金丝压袖之服,延君以锦幔围墙之家.
红氍贴地灯耀壁,今夕大会来无遮.
褰裳携手双双至,仙之人兮纷如麻.
绣衣曳地过七尺,白羽覆髻腾三叉,衤詹衤俞乍解双臂袒,旁缀缨络中宝珈,细腰亭亭媚杨柳,窄靴簇簇团莲华.
膳夫中庭献監乳,乐人阶下鸣鼓笳.
诸天人龙尽来集,来自天汉通银槎.
衣裳阑斑语言杂,康乐和亲欢不哗.
问我何—18—王国维卷七为独不乐,侧身东望三咨嗟吾闻州西有西极国,积苏累块杳无极.
又闻昆仑山高万余里,增城九重天尺咫.
此皆钧天帝所都,聚窟亦属神仙徒,元洲长洲本幻渺,丹水赤水疑有无.
又闻西方大秦国,远铁南海波斯胡.
水晶作柱夜光络,绣缕织鋥黄金涂.
犁蚠善眩虽略妄,张骞凿空原非诬.
谈天足徵邹子说,《盖地》亦列王母图.
东西隔绝旷千载,列国崛兴强百倍.
道通南徼仍识途,舟绕大郎竟超海.
衣裳之会继兵车,行蠕动同一家,穆满辙迹所不到,今者联翩来乘槎.
吁嗟乎!
芒芒九有古禹域,南北东西尽戎狄.
岂知七万余里大九洲,竟有二千年来诸大国.
地球浑浑周八极,天设区域限西北.
绳行沙度不可涉,黑风况畏罗刹国.
咄哉远人来叩关,凿地忽通西南蛮,贾胡竟到印度海,师船还越大浪山.
婆罗苏禄吾南土,从此汉阳咸入楚.
长蛇封豕恣并吞,喁喁鹣鲽来无路.
可仑比亚尤人豪,搜索大地如追逃.
裹粮三月指西发,极目所际惟波涛.
行行匝月粮且罄,舟人欲杀鬼夜号.
忽然大陆出平地,一钓手得十五鳌.
即今美洲十数国,有地万里民千亿.
世人已识地球圆,更探增冰南北极.
精卫终偿填海志,巨灵竟有擘山力.
华严楼阁虽则奇,沧海桑田究难测.
堂堂大国称支那,文物久冠亚细亚,流沙被德广所及,却特威远蔑以加.
宋明诸儒鹜虚论,徒诩汉大夸皇华.
谬言要荒不足论,乌知壤地交犬牙.
鄂罗英法联翩起,四邻逼外环相伺,着鞭空让他人先,卧榻一任旁侧睡.
古今事变奇至此,彼已不知宁勿耻.
持被入直刺刺语不休.
劝君一聘四方志.
—2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寄怀左子兴领事秉隆古人材艺今俱有,却是今人古不如.
十载勋名辅英,一家安乐寄华胥.
头衔南岛蛮夷长,手笔西方象寄书.
闻说狂歌敲铁板,大声往往骇龙鱼.
送承伯纯厚吏部东归他日是非谁管得,当前聚散亦飘蓬.
茫茫海水摇天绿,说到归心谅总同.
岁暮怀人诗三年秉节辉英,万里持戈老玉门.
太息韩江流水去,近来心事共谁论卅年冷署付蹉跎,归去空山卧薜萝.
写到哀辞哭金鹿,黄门老泪定无多.
既死奸谀胆尚惊,四夷拱手畏公名.
一篇荐士通天表,独尔怜才到鲰生.
—38—王国维卷七门第将军双戟围,长安花好马如飞.
只怜同听秋声馆,瘦竹疏桐鹤不肥.
祭酒今为天下师,帝尧苗裔汉官仪.
文星光照银潢水,流到人间万派奇.
要使天骄识凤麟,传闻星使出词臣.
毡裘大长惊相问,李揆中朝第一人.
岛夷史读《吾妻镜》,清庙书传《我子篇》.
写取君诗图我壁,自夸上下五千年.
自笑壶丘慑郑巫,有时弹指说兰.
四朝盟会文山积,排比成书有意无十载承明校石渠,搜罗《七录》更无余.
传闻《大典》藏蛮貊,欲访人间未见书.
天竺新茶日本丝,中原争利渐难支.
相期共炼补天石,一借丸泥塞漏卮.
怀仁久熟《坤舆志》,法显兼通佛国言.
闻说荷囊趋译馆,定从绝域纪轩.
典属从公欲请缨,吓蛮草诏喜谈兵.
迷云毒雾飞鸢坠,曾佐星轺万里行.
汉学昌明二百年,儒林中有妇人贤.
绛纱传授宣文业,自诩家姑王照圆.
天边雄镇北门管,海内通儒东塾书.
膝下传经幕中檄,数君才调有谁如释之廷尉由参乘,博望封侯自使槎.
官职诗名看双好,纷纷冠盖逊清华.
一疏尊崇到许君,壁中古字发奇芬.
譌亭弟子湖州法,讽籀人人解《说文》.
—4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粉署归来作昼眠,花砖徐步日如年.
不知新旧《唐书》注,红烛增修得几篇赤嵌城高海色黄,乍销兵气变文光.
他年番社编《文苑》,初祖开山天破荒.
老去头陀深闭关,悔将游戏到人间.
杨枝骆马今都去,负杖闲看乌石山.
百人同队试青衫,记得同歌宵雅三;上溯乾嘉数毛郑,瓣香应继著花庵.
高柳深深闭户居,看儿画扇妇钞书.
著书注到萍蒲懒,恨不将身化作鱼.
结客须结少年场,占士能占男子祥.
二十年前赠君语,于今憔悴鬓微霜.
走遍环球西复东,莼鲈归隐卧吴淞.
可怜一副伤时泪,洒尽吞花臣酒中.
十洲三岛浮槎去,汗漫狂游久未还.
输与清闲阳朔令,朝朝拄笏饱看山.
闻君近入焦山去,欲访要离伴伯鸾.
一个蜗庐置何处漫山风雨黑如磐.
娓娓清谈玉屑霏,仲宣体弱不胜衣.
十年面壁精勤甚,多恐量腰减带围.
骨肉凋零感慨多,玉关人老鬓微皤.
金壶自写《神伤赋》,每念家山辄奈何.
教儿兼习蟹行字,呼婢闲调譍舌音.
十载蓬莱作仙吏,公庭花落屋庐深.
珠江月上海初潮,酒侣诗朋次第邀.
唱到招郎《吊秋喜》,桃花间竹最魂消.
—58—王国维卷七石鼓摩挲拜孔林,每谈佛性说仙心.
赤松辟谷知难学,要学先生戏五禽.
拔萃簪花十五馀,倾城看杀好头颅.
不知今日灵和柳,犹似当年张绪无风雨寒更守一庐,墓门夜夜泣啼鸟.
多情人惯伤心语,更谱哀弦十斛珠.
十七年来又悼亡,续弦仍复谱求皇.
四十罗敷喜,摩捋郎须细看郎.
两两鸳鸯挟凤雏,调羹食性各谙姑.
一家寿母红氍拜,最羡君家家庆图.
新声五十瑟弦调,爱我诗曾手自钞.
远隔蓬山思甲帐,此生无福比文箫.
悲欢离合无穷事,迢递羁危万里身.
与我周旋最怜我,寒更孤烛未归人.
春游词垂柳含春春意多,几分婀娜几婆娑车声怒马尘黄麴,桥影横虹水绿波.
并坐竞夸中妇艳,缓归争唱少年歌.
黄鸡白日堂堂去,欲唤玲珑奈老阿!
—6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郁郁郁郁久居此,依依长傍人.
梨花今夜雨,燕子隔年春.
门掩官何冷,灯孤仆亦亲.
车声震墙外,滚滚尽红尘.
登巴黎铁塔拔地崛然起,譎峥矗百丈.
自非假羽翼,孰能蹑履上高标悬金针,四维挂铁网.
下竖五丈旗,可容千人帐.
石础森开张,露阙屹相向.
游人企足看,已惊眼界创.
悬车倏上腾,乍闻辘轳响.
人已不翼飞,迥出空虚上.
并世无二尊,独立绝依傍.
即居最下层,高已莫能抗.
苍苍覆大圜,森芒列万象.
呼吸通帝座,疑或通筭.
自天下至地,俯察不复仰.
但恨目力穷,更无外物障.
离离画方袵,万顷开沃壤.
微茫一线遥,千里走河广.
宫阙与城垒,一气作苍莽.
不辨牛马人,沙虫纷扰攘.
我从下界来,小大顿变相.
未知天眼窥,么麽作何状北风冰海来,秋气何飒爽.
海西数点烟,英伦郁相望.
缅昔百年役,裂地争霸王.
驱民入锋镝,倾国竭府帑.
其后拿破仑,盖世气无两.
胜尊天单于,败作降王长.
欧洲古战场,好胜不相让.
即今正六帝,各负天下壮.
等是蛮触争,纷纷校得丧.
嗟我薒米身,弱不自量.
一览小天下,五洲如在掌.
既登绝顶—78—王国维卷七高,更作凌风想.
何时御气游,乘球恣来往,扶摇九万里,一笑吾其傥.
苏彝士河龙门竟比禹功高,亘古流沙变海潮.
万国争推东道主,一河横跨两洲遥.
破空椎凿地能缩,衔尾舟行天不骄.
他日南溟疏辟后,大鹏击水足扶摇.
九月十一夜渡苏彝士河云敛天高暑渐清,沈沈鱼钥夜三更.
侵衣雪色添秋冷,绕槛灯光混月明.
大漠径从沙碛度,双轮徐碾海波平.
忽思十五年前事,曾在蓬莱岛上行.
舟泊波塞是夕大雨盖六月不雨矣流沙亘千里,绝塞比龙堆.
飞隼盘云去,明驼载水来.
破荒三尺雨,出地一声雷,溽暑都销尽,当风殊快哉!
—88—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人境庐诗草卷七夜登近海楼曾非吾土一登楼,四野风酣万里秋.
烂烂斗星长北指,滔滔海水竟西流.
昂头尚照秦时月,放眼犹疑禹画州.
回首宣南苏禄墓,记闻诸国赋共球.
续怀人诗创获奇香四百年,散花从此遍诸天.
支那奇字来何处絮问蔫菸说药烟.
帕首靴刀走北门,竟从逋盗作忠臣.
一腔热血兴亚会,认取当年蹈海人.
宪宪英英伟丈夫,不将韬略学孙吴.
恨无舞袖回旋地,戏倒天吴拆海图.
不关魏晋兴亡事,自署羲皇上古人.
白竹兜笼黄木屐,科头可用护寒巾得诗便付铜唱,对局何曾玉革蔑输.
绕鬓青青好颜色,绝—98—王国维卷七伦还似旧髯无长华园里好亭楼,每到花时载酒游.
岁岁花开频入梦,桑乾梦醒梦并州.
袖中各有赠行诗,向岛花红水碧时.
只恨书空作唐字,独无炼石补天词.
一龛灯火最相亲,日日车声辗曲尘.
绝胜海风三日夜,拿舟空访沈南苹.
已破家山剩故侯,秦筝赵瑟尚风流.
可能网载西施去,不解风波不解愁曾观《菩萨处胎卷》,又访《那须国造碑》.
直引蛇行横蟹足,而今安用此毛锥无端碌碌随官去,仍是铿铿说教师.
黄面瞿夷金指爪,可曾嫁毕女先医几年辛苦赋同袍,胆大于身气自豪.
得失鸡虫何日了,笑中常备插靴刀.
绕朝赠策送君归,魏绛和戎众共疑.
骂我倭奴兼汉贼,函关难闭一丸泥.
褒衣博带进贤寇,礼乐东方万国看.
尺二玺书旗太极,是王外戚是王官.
东方南海妃呼,身是流离手采薇.
深夜骊龙都睡熟,记君痛哭赋《无衣》.
波臣流转哭途穷,犹自低徊说故宫.
中有丹书有金印,蛮花仙蝶粉墙红.
—09—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新嘉坡杂诗十二首天到珠崖尽,波涛势欲奔.
地犹中国海,人唤九边门.
南北天难限,东西帝并尊.
万山排戟险,嗟尔故雄藩.
本为南道主,翻拜小诸侯.
巧夺盟牛耳,横行看马头.
黑甜奴善睡,黄教佛能柔.
遂譐芒芒迹,难分禹画州.
华离不成国,黔首尚遗黎.
家蓄獠奴段,官尊鸭姓奚.
神差来却要,天号改撑犁.
《益地》图王母,诸蛮尽向西.
王屋沈沈者,群官剑佩磨.
开衙尊鸟了,检历籍娄罗.
巢幕红鹰集.
街弹白鹭多.
独无关吏暴,来去莫谁何.
裸国原狼种,初生赖豕嘘.
吒吒通鸟语,袅袅学虫书.
吉贝张官伞,干兰堂佛庐.
人奴廿十等,只愿饱朱儒.
纣绝阴天所,犁閚善眩人.
偶题木居士,便拜竹王神.
飞虫民头落,迎猫鬼眼睼.
一经簪笔问,语怪总非真.
化外成都会,迁流或百年.
土音哓譍舌,火色杂鸢肩.
马粪犹余臭,牛医亦值钱.
奴星翻上座,舐鼎半成仙.
不着红蕖革蔑,先夸白足霜.
平头拖宝覣,约指眩金钢.
一扣能千万,单衫但衤两裆.
未须医带下,药在女儿箱.
绝好留连地,留连味细尝.
侧生饶荔子,偕老祝槟榔.
红熟桃花饭,黄封椰酒浆.
都缦都典尽,三日口留香.
舍影摇红豆,墙阴覆绿蕉.
问山名漆树,计斛蓄胡椒.
黄熟寻香木,青曾探锡苗.
豪农衣短后,遍野筑团焦.
会饮黄龙去,驮经白马来.
国旗万舶,海市幻重台.
宝—19—王国维卷七藏诸天集,关门四扇开.
红髯定何物,骄子复雄才.
远拓东西极,论功纪十全.
如何伸足地,不到尽头天宝盖缝花网,金函护叶笺.
当时图职贡,重检帝尧篇.
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南斗在北海西流,春非我春秋非秋.
人言今日是新岁,百花烂熳堆案头.
主人三载蛮夷长,足遍五洲多异想.
且将本领管群花,一瓶海水同供养.
莲花衣白菊花黄,夭桃侧侍添红妆,双花并头一在手,叶叶相对花相当.
浓如縋檀和众香,灿如云锦纷五色.
华如宝衣陈七市,美如琼浆合天食.
如竞笳鼓调筝琶,蕃汉龟兹乐一律.
如天雨花花满身,合仙佛魔同一室.
如招海客通商船,黄白黑种同一国.
一花惊喜初相见,四千余岁甫识面;一花自顾还自猜,万里绝域我能来;一花退立如局缩,人太孤高我惭俗;一花傲睨如居居,了更妩媚非粗疏.
有时背面互猜忌,非我族类心必异;有时并肩相爱怜,得成眷属都有缘;有时低眉若饮泣,偏是同根煎太急;有时仰首翻踌躇,欲去非种谁能锄;有时俯水睼不语,谁滋他族来逼外;有时微笑临春风,来者不拒何不容.
众花照影影一样,曾无人相无我相.
传语天下万万花,但是同种均一家.
古言猗傩花无知,听人位置无差池.
我今安排花愿否拈花笑索花点首.
花不能言我饶舌,花神汝莫生分别.
唐人本自善唐花,或者并使兰花梅花一齐发.
飚轮来往如电过,不日便可归支那.
此瓶不干花不萎,不必少见多怪如橐—29—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驼.
地球南北倘倒转,赤道逼人寒暑变,尔时五羊仙城化作海上山,亦有四时之花开满县.
即今种花术益工,移枝接叶争天功,安知莲不变桃桃不变为菊,回黄转绿谁能穷化工造物先造质,控抟众质亦多术,安知夺胎换骨无金丹,不使此莲此菊此桃万亿化身合为一.
众生后果本前因,汝花未必原花身,动物植物轮回作生死,安知人不变花花不变为人.
六十四质亦么麽,我身离合无不可,质有时坏神永存,安知我不变花花不变为我.
千秋万岁魂有知,此花此我相追随.
待到汝花将我供瓶时,还愿对花一读今我诗.
眼前眼前男女催人老,况是愁中与病中.
相对灯青恍如梦,未须头白既成翁.
添巢燕子双雏黑,插帽花枝半面红.
不信旁人称岁暮,且忻生意暖融融.
寓章园养疴海色苍茫夜气微,一痕凉月入柴扉.
独行对影时言笑,排日量腰较瘦肥.
平地风波听受惯,频年哀乐事心违.
笠檐蓑袂桡榔杖,何日东坡遂北归—39—王国维卷七番客篇山鸡爱舞镜,海燕贪栖梁,众鸟各自飞,无处无鸳鸯.
今日大富人,新赋新婚行.
插门桃柳枝,叶叶何相当.
垂红结彩球,绯绯数尺长.
上书大夫第,照耀门楣光.
中庭寿星相,新譑供中央,隐囊班丝细,坐褥棋局方,两旁螺钿椅,有如两翼张.
丹楹缀锦联,掩映蛎粉墙,某某再拜架,其语多吉祥.
中悬剥风板,动摇时低昂.
遍地红藤簟,泼眼先生凉.
地隔衬白,水纹铺流黄.
深深竹丝帘,内藏合欢床,局脚福寿字,点画皆银镶.
巾文帱挂碧绡,犀毗堆红箱.
旁室铜澡盆,满储七香汤.
四壁垂流苏,碎镜随风.
华灯千百枝,遍绕曲曲廊,庭下众乐人,西乐尤铿锵,高张梵字谱,指挥抑复扬.
口铜洞箫,芦哨吹如簧,此乃故乡音,过耳音难忘.
蕃乐细腰鼓,手拍声镗镗,喇叭与毕栗,骤听似无腔.
诸乐杂沓作,引客来登堂.
白人薭妇来,手携花盈筐,鼻端撑眼镜,碧眼深汪汪.
裹头波斯胡,贪饮如渴羌.
蚩蚩巫来由,肉袒亲牵羊.
余皆闽粤人,到此均同乡.
嘻嘻妇女笑,入门道胜常.
蕃身与汉身,均学时世妆,涂身百花露,影过壁亦香,洗面去丹粉,露足非白霜.
当胸黄亚姑,作作腾光芒.
沓沓覣履声,偕来每双双.
红男并绿女,个个明月.
单衫缠白叠,尖履拖红帮.
垂垂赤灵符,滟滟交,一冠攒百宝,论价难为偿.
簇新好装束,争来看新郎.
头上珊瑚顶,碎片将玉砡;背后红丝绦,交辫成文章;新制—49—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绀绫,衣补亦宝装;平头鹅顶靴,学步工趋跄.
今行亲迎礼,吉日复辰良.
前导青罗伞,后引绛节幢,驾车四骝马,一色紫丝缰,薄纱宫灯样,白昼照路旁,海笛和云锣,八鸾呜.
帕首立候人,白鹭遥相望,到门爆竹声,群童喜欲狂.
两三戴花媪,捧出新嫁娘,举手露约指,如枣真金刚,一环五百万,两环千万强,腰悬同心镜,衬以紫荷囊,盘金作绲带,旋绕九回肠,上下笼统衫,强分名衣裳,平生不著袜,今段破天荒,明珠编成屦,千当丝騟.
车轮曳踵行,蛮婢相扶将.
丹书悬红纸,麒麟与凤凰.
一双龙纹烛,华焰光煌煌.
第一拜天地,第二礼尊嫜,后复交互拜,于飞燕颉颃.
其他学敛衽,事事容仪庄.
拍手齐欢呼,相送入洞房.
此时箫鼓声,已闻歌鲦鱼尝,点心嚼月饼,钉座堆冰糖,啖蔗过蔗尾,剖瓜余瓜囊,流连与波罗,争以果为粮.
赤足络绎来,大盘荐膻芗,穿花串鱼,薄纸批牛肪,今日良宴会,使我攒眉尝.
食物十八品,强半和椒姜,引手各抟饭,有粳有黄粱.
蒲桃百瓶酒,破碎用斗量,呼么复喝六,拇战声琅琅.
颇黎小海瓯,举白屡十觞.
既醉又饱腹,出看戏舞场,影戏纷牵丝,幻人巧寻.
蓝衫调鲍老,玉瞳辉文康,蹋鞠肩背飞,迅若惊凫翔.
白打唱《回波》,引杖相击撞.
金吾今驰禁,赌钱亦无妨,初投升官图,意取富贵昌,意钱十数人,相聚捉迷藏,到手十贯索,罔利各筹防,名为叶子戏,均为钱神忙.
醉呼解酲酒,渴取冰齿浆,饮酪拣灌顶,烹茶试头纲.
吹烟出菸叶,消食分槟榔,旧藏淡巴菰,其味如詹唐.
倾壶挑鼻烟,来自大西洋,一灯阿芙蓉,吹气何芬芳.
分光然石油,次第辉银.
入夜有火戏,语客留徜徉.
行坐纷聚散,笑谈呼汝.
中一蒜发叟,就我深浅商.
指向座上客,脚色能具详.
—59—王国维卷七上头衣白人,渔海业打桨,大风吹南来,布帆幸无恙,初操牛头船,旁岸走近港,今有数十轮,大海恣来往.
银多恐飞去,龙圜束万镪,多年甲必丹,早推蛮夷长.
左边黑色儿,乃翁久开矿,宝山空手回,失得不足偿.
忽然见斗锡,真乃无尽藏,有如穷秀才,得意挂金榜.
沈沈积青曾,未知若干丈,百万一紫标,多少聚钱缶后.
曷鼻土色人,此乃吾乡党.
南方宜草木,所种尽沃壤,椰子树千行,丁香花四放,豆蔻与胡椒,岁岁收丰穰,一亩值十钟,往往过所望.
担粪纵余臭,马牛用谷量.
利市得三倍,何异承天贝兄.
右坐团团面,实具富者相,初来锥也无,此地甫草创.
海旁占一席,露处辟楱莽,蜃气嘘楼台,浑次铲叠嶂.
黄金准土价,今竟成闾巷,有如千户侯,列地称霸王.
善知服食方,百味作供养,闻有小妻三,轮流搔背痒.
长颈猕猴面,此物信巨驵.
自从缚马足,到处设鱼网,夥颐典衣库,值十不一当.
一饮生讼狱,谁敢倾家酿搜索遍筐箧,推敲到盆盎,自煎婴粟膏,载土从芒砀.
鸡洎窃更鹜,颠倒多奇想.
龙断兼赝鼎,巧夺等劫掠,积钱千百万,适足供送葬.
君看末座客,挥扇气抗爽,此人巧心计,自负如葛亮.
千里封羹,绝域通枸酱.
积著与均输,洞悉与物状,锦绣离云爵,妙能揣时尚.
长袖善新舞,胡卢弃旧样,千帆复万箱,百货来交广,遂与西域贾,逐利争衰旺,即今论家资,问富过中上.
凡我化外人,从来奉正朔,披衣襟在胸,剃发辫垂索,是皆满洲装,何曾变服著.
初生设汤饼,及死备棺睳,祀神烛四照,宴宾酒三酌,凡百丧祭礼,高曾传矩譒.
风水讲龙砂,卦卜用龟灼,相法学《麻衣》,推命本《硌碌》,礼俗概从同,口述仅大略.
千金中人产.
咸欲得封爵,今年燕晋饥,捐输颇踊跃.
溯从华海来,大抵出闽骆.
当我鼻祖初,无异五丁凿,传世五六—69—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叶,略如华覆萼.
富贵归故乡,比骑扬州鹤,岂不念家山,无奈乡人薄.
一闻番客归,探囊直启钥,西邻方责言,东市又相昔斤,亲戚恣欺凌,鬼神助咀嚼.
曾有和兰客,携归百囊橐,眈眈虎视者,伸手不能攫,诬以通番罪,公然论首恶.
国初海禁严,立意比驱鳄,借端累无辜,此事实大错.
事隔百余年,闻之尚骇愕,谁肯跨海归,走就烹人镬言者袂掩面,泪点已雨落,满堂杂悲飀,环听咸唯诺.
到此气惨伤,笳鼓歇不作,橐橐拍板声,犹如痛呼錰.
道咸通商来,虽有分明约,流转四方人,何曾一字著,堂堂天朝语,只以供戏谑.
譬彼犹太人,无国足安托鼯鼠苦无能,橐驼苦无角.
同族敢异心,颇奈国势弱.
虽则有室家,一家付飘泊.
仓颉鸟兽迹,竟似畏海若,一丁亦不识,况复操笔削.
若论庐字,此方实庄岳,能通左行文,千人仅一鹗.
此外回回经,等诸古浑噩,不如无目人,引手善扪摸.
西人习南音,有谱比合乐,孩童亦能识,识则夸学博.
识字亦安用,蕃汉两弃却,愚公传子孙,痴绝谁能药近来出洋众,更如水赴壑,南洋数十岛,到处便插脚.
他人殖民地,日见版图廊,华民三百万,反为丛驱雀.
螟蛉不抚子,犬羊且无顅.
比闻欧澳美,日将黄种虐,向来寄生民,注籍今各各,《周官》说保富,番地应设学.
谁能招岛民,回来就城郭群携妻子归,共唱太平乐.
养疴杂诗万山山顶树参天,树杪遥飞百道泉.
谁信源头最高处,我—79—王国维卷七方脚枕书眠.
月黑风高树影沈,鸟噤虫息夜.
柴门似有谁摇撼,晓起纵横虎迹深.
树密山重深复深,穿云渡水偶行吟.
欲寻归路无牛矢,转向无人迹处寻.
高高山月一轮秋,夜半椰阴满画楼.
分付驯猿攀摘去,渴茶渴酒正枯喉.
钧天一醉梦模糊,喔喔鸡鸣病渐苏.
南斗起看翻在北,不知仍是注生无老妻日据灶觚听,邻有神符治病灵.
佛祖不如天使贵,劝余多诵《可兰经》.
波光淡白月黄昏,何物譓娑石上蹲欲废平生《无鬼论》,回头却是黑昆仑.
处残虱扫除清,绕鬓飞蚊不一鸣.
高枕胸中了无事,如何不睡又天明桃花红杂柳花飞,水软波柔碧四围.
五尺短绳孤棹艇,小儿护曳鳄鱼归.
一溪春水涨镽镽,闲曳烟蓑理钓丝.
欲觅石头无坐处,却随野鹭立多时.
竹外斜阳半灭明,卷帘欹枕看新睛.
雨尘飘漾香烟袅,中有蛛丝屋角横.
单衣白袷帐乌纱,寒暖时时十度差.
冬亦非冬夏非夏,案头常供四时花.
颓墙残月竹冥冥,闪闪微灯三两星.
绛帕白衣偏袒舞,时闻巷犬吠流萤.
镫红月白可怜宵,羯鼓如雷记里遥.
异种名花新合乐,知—89—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谁金屋别藏娇.
千形万态树扶疏,欲唤无名口又茹.
重译补笺新草木,马留名字蟹行书.
一声长啸海天空,声浪沈沈入海中,又挟余声上天去,天边唳一扫鸿.
荡荡青天一纸铺,团团红日半轮孤.
波摇海绿云翻墨,谁写须臾万变图—99—王国维卷七文廷式作者简介文廷式(1865—1904)近代词人.
字道希,号云阁,一作芸阁,又号芗德,又号罗雷山人,晚号纯常子,江西萍乡人.
光绪八年(1882)举人.
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授编修之职.
曾赞助维新变法,与康有为、梁启超组织过强学会.
后因涉及宫廷斗争,被人陷害,革职回乡.
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两年,深受日本学者推崇.
归国后潦倒不堪,以佛学自遣,同时从事著述.
博通经史,融各派学术,被称为杂家.
工骈体文,尤长于填词,多忧时伤政,词风雄健豪放,于清代浙西、常州两词派之外,独树一帜.
论诗不主唐、宋,时有新意.
被朱祖谋推许为"拔戟异军成特起","左傲故难双".
有《文道希先生遗诗》、《云起轩词》、《纯常子枝语》、《闻尘偶记》问世.
—20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诗篇和杜写怀二首儒生亦何知,南北问方俗.
路遥鸟翮倦,书重牛腰束.
中原经乱后,十室鲜丰足.
羯豖商贾叹,斫削羸老哭.
司农算琐屑,幽隐殊未烛.
四郊况多垒,志夺卿士辱.
倾国营骄军,刮血嗜莺粟.
起徒送骊山,征兵戍函谷.
譬如伐条枚,不及待荑绿.
小人竞利欲,达士媚幽独.
治外气转虚,求径道逾曲.
代斫非所怀,何人为司牧孤灯照旅馆,危坐但抱膝.
春寒寡人事,不出近十日.
怀古信渊源,涉世少俦匹.
陈蕃有遗言,安能事一室纵心笼宇宙,所悲岁月疾.
结网感悬蛛,处衤军笑微虱.
八极浩无外,我志未易毕.
变局开与闭,睼目黑似漆.
贾生年弱冠,论事爱逞笔.
五饵制匈奴,咄哉意不密.
改弦利因时,粥粥齐琴瑟.
拥衾梦前圣,严更静衢术.
谈仙诗湘阴郭芋庵言楚中神仙,晋有陶真人,元明有李真—301—文廷式卷七人、麻衣孝子之流,皆以肉身成道.
道光间又有昭显真人者,陈姓,业缝衣,事亲孝,后忽得道,坐化山中,其尸不腐,乡人奉之.
咸丰间以护城功封今号,近乃有强植枯腊,拟为登仙者,惑乃滋甚,略述名理,率尔成篇.
吾观辍耕录,始知木乃伊.
倭人释四草,亦复详论之.
身殁借药力,犹能千岁支.
天竺重佛法,今犹有留遗.
往往一入定,不寒而不饥.
顶为鸟雀集,目若帘幕垂.
弹指无罔明,游山非远师.
欲待后佛出,其事多然疑.
牛亨问物理,百昌本无知.
西人谓草木,要复能睡痴.
感动其寐性,不烦雨露滋.
久久方唤醒,荣华未尝衰.
楚俗好神仙,传派尤瑰奇.
自晋迄今日,代有不朽尸.
针刺即血出,日积还生髭.
里闾竞崇奉,雨旱时禳祈.
朝命列祀典,民欲天不违.
巫风遂成俗,乱扬冢中骨此.
虫出口鼻间,乃复弃路陲.
开棺有严禁,当用国法治.
至人在天壤,与世无成亏.
小藏形无内,大挥霍两仪.
利己或由聃,御民或轩羲.
贾人或为帝,室女或生儿.
骑牛竟西行,攀龙杳难追.
十字困雅素,双林病末尼.
来如希有鸟,去如炎欠生芝.
四大凑合身,何用自保持.
就使更忆龄,终返微尘微.
朽灭同众人,大道信坦夷.
三宿辄留恋,毋乃识者嗤.
嗟彼数子者,此病谁能医.
痈疣不决溃,休息尚未期.
青宁则生程,腐草为蠲飞.
万形递相嬗,造化无停机.
乌鸢与蝼蚁,何不檀施为胡为袭文绣,有若太庙牺.
倚社群祀栎,折草共揲蓍.
将无鬼神守,或为狐魅依.
翘然异万形,岂谓和天倪.
或云品汇物,大梵所儿嬉.
搏之莫能散,稴之莫能吹.
不亡以待尽,久亦不得辞.
或云山泽癯,炼精若凝脂.
筋骸固结束,刀斧难刻蠡刂.
火传薪不烬,日出露未.
因缘时节至,脱然方得归.
落叶覆其根,宁能忆来时.
举目皆方圆,勿亻面矩与—40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规.
钅术心有仁义,乘愿宏慈悲.
星月何高高,吾宁所处卑.
夜深鼠啮案,寒灯照空帷.
纵论俯仰间,躔度密已移.
素位可自得,前哲不吾欺.
暇阅西方史籍于二百年内得三人焉其事或成或败要其精神志略皆第一流也各赞一诗以写余怀俄罗斯帝大彼得烛龙耀神彩,北极灵象回.
守成古所难,乃独生斯才.
逊荒艺术就,徙宅文明开.
积锢铲畴昔,英声召方来.
壮图促颓龄,未及宇宙恢.
遗言藏册府,吁此人生哀.
法兰西帝拿破仑第一布衣登皇极,智勇实盖世.
森然定国律,察物成达例.
风厚鹏方徙,运移骓不逝.
百战奋英谟,六合启幽翳.
疾雷振山海,身败名不替.
永怀百世下,宜有金轮帝.
—501—文廷式卷七美利坚总统华盛顿昊天育群生,君贵名不贱.
奈何大宝贪,遂使浇风扇.
猗人起末世,至德符龙变.
立国赖神功,辞职鲜余恋.
规模良足多,继纂倘能善.
长吟大风歌,慨想伊祁禅.
感事二首大钟遗豗犹,金牛辟蚕丛.
内政苟不修,曷贵道里通.
蝍愚既启悔,弱昧亦召攻.
举事无定是,所分昭与聋.
轩辕去以久,天道固不公.
块然龙象姿,乃为鞭絷佣.
古来名家言,得失亦参半.
白马非马欤,语变资笑粲.
微闻核名实,抚卷独兴叹.
求成谓之和,徒令武臣玩.
割地讳言租,民气愈消散.
饰词安其危,何以起衰懦.
越朝非真王,缅贡由互换.
百年多失计,二事可并案.
畅志诗十首录五壬辱秋日作高柯陨劲风,石奇岸水所啮.
虽非明自煎,常恐刚则折.
所以五千言,卑下实要诀.
受生自有分,吾意终稍别.
诗人美山甫,保身固明哲.
持己力威仪,补衮仗名节.
吐刚而菇柔,—60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信非儒者说.
吁嗟广戒徒,宁待斧钺绝.
苦寒恋敝襦,迷行求古辙.
清泉出岩阿,漱之誓芳洁.
九衢骋车马,日夕亦不止.
昌黎叹浮生,多涂共趋死.
贪愚良足哂,贤达岂得已君看松柏姿,凌寒逾茂美.
一朝作梁栋,世泰身则否.
太虚本洞然,浮云讵能滓.
小草与远志,出处偶然耳.
逐逃敢安步,救弱必濡己.
临机忽惆怅,欲向巫咸子.
昆仑仙人居,五城十二楼.
绝顶凌万国,洪波分九流.
黄帝建元宫,穆满复来游.
岂为耽荒乐,实以威遐陬.
鸾凰不复鸣,千载何悠悠.
遂令大秦珠,高挂悬圃头.
吾欲驰天马,登高览神州.
惊飙卷流沙,四顾无匹俦.
王母倦披图,徘徊宴青丘.
折轴陟危坂,懔然不可留.
仰瞻辰星辉,且发商声讴.
爰居集国门,何尝慕钟鼓孔雀生南荒,焉能惜毛羽衡门有贤士,志不在圭组.
运穷习诗书,所愿博升鬲甫.
朱门敞琼筵,赤日卓当午.
前庭罗琛赆,后堂餍歌舞.
千箱万筐箧,终为何人聚高明诚多幸,将毋鬼神怒.
凉秋三日霖,庭潦不得干.
孤灯焰转薄,落叶粲以繁.
昔我同怀友,或已归桐棺.
宿草虽早列,遗书终不刊.
或沈百僚底,或宿云岩端.
趋舍各异路,盟心共艰难.
往往青霞气,夜逼星斗寒.
漂摇风雨间,何处求巢安良时会可待,微禄不愿干.
庶凭弥天网,用回大海澜.
—701—文廷式卷七缚鸡行用杜少陵原韵哺雏不肥责鸡惰,撒糠无几令鸡争.
鸡求苟活人得利,终亦不免相火寻烹.
造化赋形偶歉薄,为人豢牢岂殊缚吾将使鸡化凤凰,来集梧桐在阿阁.
题埃及断碑为伯希祭酒作昔闻造字始仓颉,其次为梵为卢.
左旋右旋纵各异,大抵必备于六书.
云何回梵文,略似虫迹污.
花纹云篆具一体,别以记号何粗疏.
西天雄整女直秀,番夷缅甸多萦纡.
字母稽华严,谐音问西儒.
但能以声写胸臆,象形会意指事之义嗟已无.
国家戚棱火单四表,声教所暨穷天枢.
三十六体隶译馆,古碑更出西南隅.
谛观波磔若不识,十有四格左转存形模.
如堂如室如门屏,如绳如纽如盘盂.
象人象物各有意,绘鸟绘兽态则殊.
绝非三合四合乃成字,音读不借阿伊乌.
传闻比碑颂功德,彼国再释犹模糊.
都统郎君世莫辨,石尤辟遏碑二体谁能呼.
比文奇古尤可爱,延阁广内合并储.
一画肇初效龟鸟,八体并列兼虫殳.
侏离恍听骠国乐,俨雅若披王会图.
长吟远想忽太息,愿君足此勿问奇肱车.
—80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鹰郁郁冲宵汉,吾知顾盼豪.
风云长在足,搏击未辞绦.
此去翔寥廓,何时见尔曹向来飞动意,平蹴九天高.
双莲弭节辞金阙,闻香隔绛河.
双莲龙女怨,都荔汉宫歌.
苹末风初起,杨枝露若何犹然倚阊阖,未敢托微波.
潞水舟次春色在杨柳,北风犹峭寒.
城阴连岸瞑,浦浪激云宽.
蔬少厨人计,钟残旅梦安.
箧书留谏草,未折寸心丹.
—901—文廷式卷七辛丑新年谪籍栖迟久,颓波感慨频.
新年增白发,故国满青磷.
星朗空江夕,花浓小槛春.
迂生谋已拙,窥管验勾陈.
谁解横刀出,真成下殿趋.
亡秦三户在,哀郢两门芜.
日月回元运,风云感圣谟.
会闻哀痛诏,寰海庆昭苏.
闻道闻道崆峒使节回,众仙同会集灵台.
天河翠浪销兵气,内苑祥风滟寿杯.
织就锦鲸铺席罢,诏将丹凤送书来.
何因玉女窗扉近,还向胡僧问劫灰.
丙申除夕戏题日月随天竟左旋,中原犹是太阴年.
虚舟已自能藏壑,激箭何须叹逝川.
玉豘频斟千日酒,金丹还傲十洲仙.
债台高矗青云表,不要渠家压岁钱.
—01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感事当年铁骑重防秋,此日天骄居上游.
都护不须忧己地,司徒直议弃凉州.
十年输泻空民力,一纸图书信鬼谋.
博望槎回应有意,卢龙卖尽始封侯.
追忆漂泊江潭未有期,凤楼龙堞梦参差.
霓裳夜奏通三殿,羽檄晨飞又一时.
事险几同狐截尾,名高不望豹留皮.
冬郎别有伤心处,漫拂朝冠尽泪垂.
中秋夜作桂魄销沈夜气寒,螭龙愁掩水晶盘.
山阳下国成名异,湘水微波寄迹难.
海阔倘容精卫塞,心孤惟共晚枫丹.
不须更听邻家笛,白露庭楸恨自漫.
—111—文廷式卷七落花三月春光已路岐,夕阳欲下故迟迟.
风云方起天犹醉,荆棘当前人未知.
华表鹤归犹仿佛,木门燕啄自逶迤.
曹公信有豪英概,为听胡笳赎蔡姬.
锦瑟凄凉不上弦,平芜漠漠总生烟.
罗平衅起闻妖鸟,蜀道魂归化杜鹃.
愁绝更无天可寄,恨深才信海能填.
铜仙热泪消磨尽,况感西风落叶蝉.
高楼送客几沉吟,雨横风狂直至今.
三月焚秦非浩劫,千年思沛亦雄心.
关门不限金微远,山色惟怜玉垒深.
叵耐玉人消息断,堆烟帘幕总沉沉.
翩然青鸟下瑶台,萧瑟蛾眉亦可哀.
运去六龙成代谢,年衰八骏可重回.
灵和柳色朝朝变,玄武签声夜夜催.
早晚人间金碗出,昆明休问劫前灰.
转征移宫调苦辛,徘徊重向曲江滨.
莫随流水终归海,尚有余香不绝尘.
吴苑风光看草长,楚骚哀怨有兰纫.
一声么凤临窗曲,愁绝青门道上人.
驻颜无奈水千波,写恨聊凭墨十螺.
结绮楼成吴客至,阿房宫迭楚人过.
神山樱蕊奇光吐,海外玫瑰宝靥多.
一样春光感摇落,南强北胜误人何.
鸟道鲸波莫问途,吴宫楚幕共巢乌.
有情湖畔三生石,无用楼东十斛珠.
清暑殿边开菡萏,龙山会上把茱萸.
萧疏葵麦重来处,赢得刘郎一叹吁.
—21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曾与松筠共岁寒,愁红怨紫不堪看.
邯郸道上无遗枕,神武门前早挂冠.
月缺尚应怜顾兔,云深何处觅青鸾.
伤春感事浑如梦,便拟还山习大丹.
庚子七月至九月感作谁言国弱更佳兵,其奈狂王愤已盈.
铁骑晨冲丹凤阙,金舆宵狩白羊城.
何人能豙横流决,今日真怜大厦倾.
无分麻鞋迎道左,收京犹望李西平.
北狩烽烟越几时,西行旗鼓更堪悲.
朝廷衮职尊蓝面,河朔军符授赤眉.
目断汾流惟雁过,心惊沧海有龙移.
孤臣泪洒荒江畔,忍痛新裁变雅诗.
淆潼形胜本天然,王气消沉九百年.
但使东南漕底柱,漫愁烽火彻甘泉.
羽觞露氵邑瑶池宴,仙掌晴开玉井莲.
回首乌龙江上月,秋山清泪泣铜仙.
燕秦莽莽旧山河,到此谁挥落日戈未必平原头可匣,更无延广剑横磨.
漫天风雪尧年冷,误国衣冠宋鹊多.
前后沉扬宁得料,霜晨揽镜未蹉跎.
幽人幽人杖策江头立,潮去潮来变古今.
晋代衣冠半南渡,汉—311—文廷式卷七家城阙又秋阴.
鲸鲵跋浪连山蹙,虎豹当关白日沉.
曾记敷衽谒虞舜,浮云西北此时心.
夜坐向晓雪意不成晴,晨光黯如梦.
寥阒课天心,愿与斯人共.
遥夜苦难明,他洲日方午.
一闻翰音啼,吾岂愁风雨.
临帖不似何必临,太似恐无我.
遗貌取其神,此语庶几可.
春晚偶占丝雨蒙蒙湿九州,碧阑干外迥生愁.
人间苦有琼箫怨,不遣沧波入海流.
群花无力斗春寒,迟暮园林怯晚看.
行过苔阶重回首,他时曾惜一分残.
—41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久雨绝句每因屋漏起移床,旋见沤浮似水乡.
谁向天门抉沈翳,六龙晓色照扶桑.
拟古宫词鹎夹鸟声催夜未央,高烧银烛照严妆.
台前特设朱墩坐,为召昭仪读奏章.
富贵同谁共久长,剧怜无术媚姑嫜.
房星乍掩飞霜殿,已报中宫撤膳房.
椽笔荒唐梦久虚,河阳才调问何如.
罡风午夜匆匆甚,玉几休疑未命疏.
鼎湖龙去已多年,重见昭丘版筑篇.
珍重惠陵纯孝意,大官休省水衡钱.
金屋当年未筑成,影娥池畔月华生.
玉清追著缘何事,亲揽罗衣问小名.
河伯轩窗透碧纱,神光入户湛兰芽.
东风不解伤心事,一夕齐开白奈花.
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仙.
重咏景阳宫井句,菱干月蚀吊婵娟.
—511—文廷式卷七各倚钱神列上台,建章门户一齐开.
云阳宫近甘泉北,两度秋风落玉槐.
—61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词篇临江仙岭外寻春春景异,木棉处处开花.
橹声人语共咿哑.
蛮神依柽栝,水市足蚝虾.
一曲招郎才调好,闲听豛女琶琵.
剪风丝雨送归鸦.
近来情性别,不吊素馨斜.
浣溪沙缥缈眉痕忆远山,一春愁思不曾闲,断云只在有无间.
原是花身应惜惜,犹凝竹泪记斑斑,小楼今夜恰轻寒.
八声甘州—711—文廷式卷七送志伯愚侍郎赴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之任响惊飙、越甲动边声,烽火彻甘泉.
有六韬奇策,七擒将略,欲画凌烟.
一枕瞢腾短梦,梦醒却欣然.
万里安西道,坐啸清边.
策马冻云阴里,谱胡笳一阕,凄断哀弦.
看居庸关外,依旧草连天.
更回首、淡烟乔木,问神州、今日是何年还堪慰,男儿四十,不算华颠.
浣溪沙·旅情畏路风波不自难,绳床聊借一宵安,鸡鸣风雨曙光寒.
秋草黄迷前日渡,夕阳红入隔江山.
人生何事马蹄间祝英台近剪鲛绡,传燕语,黯黯碧云暮.
愁望春归,春到更无绪.
园林红紫千千,放教狼藉,休但怨、连番风雨.
谢桥路,十载重约钿车,惊心旧游误.
玉佩尘生,此恨奈何许!
倚楼极目天涯,天涯尽处,算只有、飞絮.
—81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三姝媚王幼霞侍御见示春柳词,未及奉和,又有送行之作,赋此阙答之.
莺啼春思苦.
看湖山纷纷,尚余歌舞.
折柳千丝,歹带酒痕犹沁,锦襟题句.
倚遍危阑,淡暮色、飘残香絮.
似绣园林,一霎鹃声,便成千古.
当日花骢联步.
共游冶春城,踏青归路.
夜半承明,听漏声疑在,万花深处.
可奈东风,吹不散,浓豜凄雾.
好记灵和旧恨,清商自谱.
翠楼吟岁暮江湖,百忧如,感时抚己,写之以声.
石马沈烟,银凫蔽海,击残哀筑谁和旗亭沽酒处,看大舟扁风樯峨轲.
元龙高卧.
便冷眼丹霄,难忘青琐.
真无那!
冷灰寒木斥,笑谈江左.
一豝,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试拈梅朵.
苕鸠栖未隐,更休说、山居清课.
沈吟今我,只拂剑星寒,欹瓶花妥.
清辉堕,望穷烟浦,数星渔火.
—911—文廷式卷七好事近·湘舟有作翠岭一千寻,岭上彩云如幄.
云影波光相射,荡楼台春绿.
仙鬟撩鬓倚双扉,窈窕一枝玉.
日暮九疑何处认舜祠丛竹.
西江月削竹闲裁菊枕,煮茶自洗椰瓢.
一灯摇梦雨萧萧,苔院更无人到.
世翳已除眼缬,愁尘不上眉梢.
布衣来往秀江桥,休问五陵年少.
迈陂塘·惜春任啼鹃、苦催春去,春城依旧如画.
年年芳草横门路,换却王孙马总马.
愁思乍,甚絮乱丝繁,又过寒食也.
残阳欲下.
好飞盖西园,玉觞满引,秉烛共游夜.
琼楼迥,孤负缄词锦帕,铜仙铅泪休泻.
落红可及庭阴绿,付与流莺清话.
歌舞—0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罢,便熨体春衫,今日从弃舍.
雕鞍暂卸.
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犹恋旧亭榭.
霜叶飞丁酉冬间,闻粤中故人如叶兰台、陈孝直、陶春海辈先后凋谢.
余少长岭南,一时名流咸得款接.
如许涑文侍讲、颜夏廷兵备,则父执也.
李仲约侍郎久相识,后为余朝考师.
张延秋、姚柽甫两编修,林杨伯、明仲两主事,许天倬副贡、陈庆笙秀才诸人,并文酒追从乐数晨夕.
十余年来,仅有存者,新阡宿草,杳漠何期.
诚知天道变衰,早死未为不幸,特文字之习犹不能忘.
海上客游,为填此阙,谱入笛声,当不减山阳之赋也.
海风吹老欹檐树,幽窗凉夜偏早.
前尘依约越中山,问甚时重到忆俊侣英游不少,金鞍宝马呼鸾道.
更珠江浩渺,良月滟笙船,众花齐映欢笑.
因甚耆彦风流,十年前后,新坟尽长秋草江山满目泪沾衣,是而今怀抱.
算不及、魂归朱鸟,波涛万顷珠沈了.
待近约、梁鸿去,踏遍千山万山斜照.
—121—文廷式卷七鹧鸪天·赠友万感中年不自由,角声吹彻古梁州.
荒苔满地成秋苑,细雨轻寒闭小楼.
诗漫与,酒新豞,醉来世事一浮沤.
凭君莫过荆、高市,滹水无情也解愁.
永遇乐·秋草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候雁哀鸣,惊豠昼窜,一片飞蓬卷.
西风万里,逾沙越漠,先到斡难河畔.
但苍然、平皋接轸,玉关消息初断.
千秋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
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
风霜未改,关河犹昔,汗马功名今贱.
惊心是、南山射虎,岁华易晚.
采桑子水西山北闲游处,翠盖招凉.
红袖拈香,雁外鸥边易夕阳.
石床自扫松阴冷,卧想秋江.
几许清狂,潘鬓年来也自—2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霜.
点绛唇·避暑扇力微微,晚风乍喜吹衣带.
兰台赋在,一霎炎光改.
莳竹当窗,画意凭谁会.
吟天籁.
琴声自解,曲罢龙归海.
河传宵静,灯烬,月临窗,瓜架虫声送凉.
怨君忆君清漏长.
罗裳,近来销旧香.
锦字书成情默默.
亲手织,耍胜春花色.
茧多丝,柳多枝.
罘謒,晓风千里吹.
长相思细箜篌,纤指柔.
一曲吴歌不上喉,时时饧倦眸.
锦缠头,金带钩,细喘轻颦博得不谁知离别愁.
—321—文廷式卷七浣溪沙曲曲阑干淡淡云,兰仪蕙质杏难分.
卸钗声滑隔帘闻.
酿雪庭阴愁意绪,听香床角倦颦呻.
不成幽梦枕微温.
—4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虞美人乙未四月作无情潮水声呜咽,夜夜鹃啼血.
几番芳讯问天涯,不道明朝、已是隔墙花.
夕阳送客咸阳道,休讶归期早.
铜沟新涨出宫墙,海便成田,容易莫栽桑.
念奴娇一村临水,乍迎风含笑,野桃春媚.
艳波光相映发,惆怅无情有思.
燕子不来,东风容易,目断芳尘委.
高鬟愁极,更烦筝响料理.
休说前度刘郎,重来不见,锁赤城霞气.
路转峰前征骑影,咫尺便迷千里.
芳草连云,岩花拂袖,驿馆空庭闭.
闷来无寐,瘦词聊托麻纸.
夜游宫疏雨困眠孤馆.
薄衾冷、漏签时断.
湿羽投林鸟已倦.
—521—文廷式卷七敛秋心,白云岩,黄槲岘.
瑟瑟湘波远.
动吟思.
楚歌声怨.
浊酒深杯且自劝.
渺关河,意难忘,君试忖.
高阳台和半塘、乙韵却寄灵鹊填河,惊乌绕树,秋来一样心期.
帘额风轻,金炉篆袅香微.
去楼雾暮参差起,黯瑶情、未许人知.
写银笺、四角中央,难寄离思.
凄凉茂草褰衣处,尽江河日暮,泪下连丝,猛拍阑干,凭他蝶醒莺痴.
重阳萧索青芜国,恁霜寒、篱菊能支.
莫教人、豥尽琼华.
留映新眉.
阮郎归·湘舟即事玳筵别洒未曾醒,飞帆过洞庭.
哀猿啼急雨冥冥,君山何处青.
木叶下,蕙兰馨.
婵媛帝子灵.
十年踪迹楚江萍,烦君鼓瑟听.
—6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诉衷情湖鉌水退,衰草冬晴.
来时渺漠无涯之境,不知何往矣.
篷窗暇笔,为赋此词.
人间日日有沧桑,湖草只寻常.
依然旧日鸥鹭,便换水云乡.
偎纸帐,对茶铛,细思量,月华金镜,风卷银涛,一样潇湘.
点绛唇·重九风紧天高,兴来欲射云间雁.
平芜楚甸,漠漠清霜染.
不省题糕,也少悲秋伴.
登临健.
兰芳菊艳,高想横汾宴.
卜算子·水仙花香静玉盘安,影薄银屏绕.
白石清泉偶遇之,不碍花光小.
—721—文廷式卷七唱彻大江东,此意无人晓.
若见湘皋解佩时,我自伴花恼.
鹧鸪天蝶梦蘧然别有天,蝇钻故纸几何年.
在山远志何如草,入世忘忧不藉萱.
身外物,句中玄.
一回揽镜一欣然.
川如碧玉山如黛,不是吴儿也叩舷.
忆江南·咏雪天欲暮,旋觉白光寒.
银阙半空俄隐现,琼林万树各飞翻.
何处是三山.
行且止,茸帽据征鞍.
任是梅花开遍也,不曾春梦落人间.
诗思已阑珊.
清平乐·有忆画罗双凤,素舸曾相送.
一夕梨云无好梦,帘外月明如汞.
桃根桃叶谁怜,江南好暮秋天.
赢得楼头指点,木兰可是—82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郎船.
贺新郎丙戌都中,与汪莘伯联句之作.
迄丙申秋,乃于汉口志仲鲁前辈书中得此故纸.
词虽不工,姑录存之,以志鸿爪.
天末春将老.
过清明、海棠开罢.
柳绵吹少.
(道希)几日子规啼不住,枨触离人怀抱.
(汪兆铨莘伯)看一片,粘天芳草.
(道希)绿到平芜将尽处,又斜阳、云外青山绕.
空望远,长安道.
(莘伯)故人此际应西笑.
还念我、麻衣饮墨,缁尘扑帽.
(道希)十载词场供跌宕,赢得中年近了.
(莘伯)况岁晚、江湖潦倒.
豪竹哀丝苍生志,尽昂头、付与苏门啸.
龙气在,鸿飞杳.
(道希)沁园春若有人兮,在彼山阿,澹然忘归.
想云端独立,带萝披荔,松阴含睇,乘豹从狸.
且挽灵修,长怀公子,薄暮飘风偃桂旗.
难行路,向石茸扪葛,山秀搴芝.
最怜雨晦风凄,更猿—921—文廷式卷七宵鸣声正悲.
怅幽篁久处,天高难问,芳蘅空折,岁晏谁贻.
子或慕予、君宁思我,欲问山人转自疑.
归来好,有华堂广宴,慰尔离思.
念奴娇衣瓜夏五,试于阗新乐,柘枝蛮鼓.
七宝楼台弹指现,乍染缤纷花雨.
钏动声轻,钗横光颤,宝靥明星互.
天河不隔,盈盈咫尺无语.
为问拾翠洲边,明未解,可耍陈思赋.
结绮临春朝复夜,赢得东昏千古.
海绿非春,云香何叶,回首蘅皋暮.
维摩病也,凭谁问讯天女.
蝶恋花细雨轻尘春窈窕.
看尽红嫣,自觉孤芳好.
系马垂杨临大道,更无人处多幽草.
六曲屏山归梦绕.
汕壁香车,何计迎苏小.
纨扇无情金钿杳,高楼日日东风老.
—03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金缕曲把酒为君寿.
论世间、高名曼福,似君稀有.
但便雍容平进取,黑发使跻台斗.
况才力、渊涵地负.
默数吾乡谁健者,定琼琚、玉佩追欧九.
曾小试,扌炎天手.
周南留滞今非久.
却回顾、天吴罔象,涛飞山走.
指点齐州烟点外,朱鸟回吟霜篋.
震大地、洪钟一吼.
唤醒市朝红紫梦,看东方,耿耿苍龙宿.
天莫醉,赐鹑首.
钗头凤娇波溜,纤腰瘦.
仙裙百幅香罗皱.
乘鸾舞,流莺语.
瑶觞飞赠,修罗天女.
举,举,举!
花簪钮,瓜盛斗.
绿云深处重携手.
青冥路,神霄侣.
几时清听,天风琴谱.
许,许,许!
醉太平征衫酒浇,香衾梦遥.
阳关西叠魂销,折长亭柳条.
—131—文廷式卷七年光易凋,山川自辽,行人白发飘萧,过当时板桥.
浪淘沙高唱大江东,惊起鱼龙.
何人横槊太匆匆.
未锁二乔铜雀上,那算英雄.
杯酒酹长空,我尚飘蓬.
披襟聊快大王风.
长剑几时天外倚,直是崆峒.
琐窗寒九江旅舍,中秋无月,风起浪飞,江声撼枕,愁不得眠,得词一首,参用周美成《琐窗寒》、《月下笛》二调音节.
倚声之家,未必谓然,龙吟雁哀如似相答.
明晨且游庐山,以涤尘虑,故末语纪实云尔.
暑纟谷延凉,霜篷点水,暮吴朝楚,闲汀沙鹭,识我惯行羁旅.
响惊飙檐铁夜鸣,怨虫败壁声更若.
怪素娥凄敛,深宵不放,一痕光吐.
酒所,看今古,对斗柄芒寒,满江清露.
琵琶自语,谁似当年白傅.
倚危阑愁见浪花,海云正起郎勿渡.
且淹—23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留独玩屏风,九叠朱凤舞.
高阳台·尘燕幕回春,蛛檐薻絮,陌头认取新妆.
几日骊歌,馀声犹在雕梁.
回豧轻豨菱花影,有个人,宝瑟凄凉.
检红笺、细写相思,泪黯千行.
洛神赋后清才减,久低徊罗袜,想像明.
香界微闻,红楼隔雨相望.
重寻坏壁留题句,感潘郎,鬓已如霜.
只宵来、千里云开,应共清光.
广谪仙怨闻之唐明皇登骆谷之时,有思贤之意,是以终戡大乱,旋返旧京.
余以为明皇见机,早规入蜀,故虽仓皇迁徙,而事势昭然.
不然灵武之众,焉得嗣君勤王之师,孰为标目登谷遐览,意在斯乎屡迁而存,古有明鉴.
窦康之意,今更广之.
玄菟千里烽烟,铁骑纵横柳边.
玉帐牙旗逡遁,燕南赵北—331—文廷式卷七骚然.
相臣狡兔求窟,国论伤禽畏弦.
早避渔阳鼙鼓,后人休笑开天.
木兰花慢送黄仲前辈解官,奉亲赴大梁,即题其《载书泛洛图》.
春明门外路,看豩,接天涯.
任当道豺狼,处堂燕雀,起陆龙蛇.
莫邪.
且藏匣底,饱河鱼、洛笋即为家.
满载英光书画,闲吟嵩少烟霞.
京华.
聚散等抟沙,世事一长嗟.
是楚泽椒兰,齐邱松柏,秦国蒹葭.
灵楂.
不浮天上,铸玲珑、无术教皇娲.
他日刘郎重到,玄都认取桃花.
天仙子曲曲阑干浅浅池,风定帘钩不止丝.
玉人春睡损罗衣.
云护密,月来迟.
谁见风流绝代姿.
草绿裙腰山染黛,闲恨闲愁侬不解.
莫愁艇子渡江时.
九鸾钗,双凤带.
杯酒劝郎情似海.
—43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望江南游侠好,结客过邯郸.
孔雀罗裙擎玉碗,鹅儿锦帕覆雕鞍.
骑出万人看.
游侠好,远出不须粮.
偶忆蒲萄过大宛,闲寻芝草渡扶桑.
何处是他乡.
游侠好,不愿执金吾.
宝瑟歌成三妇艳,银枪舞急万人呼.
赌酒更樗蒲.
游侠好,雄剑动星文.
易水行时虹贯日,扶馀王后气成云.
此局未输君.
游侠好,纵猎玉骢骄,金弹戏抛林外雀,珠弓曾射水中蛟,千里极萧条.
八归洪流带郭,平芜纡辔,南陌乍染浓碧.
斜阳浅映城处,犹认乱鸦催暝,飞燕愁夕.
葵麦参差春色老,好料理、江湖归楫.
恰难忘、载酒经过,寂寞子云宅.
谁信苍梧路阻,凭将心事,唤醒西京铜狄,罾蛟潭底,拜鹃林下,此意无人知得.
向东风捣麝,吹起香尘遍今昔.
铃声紧,别愁如海,旷野星稀,苍凉歌主客.
—531—文廷式卷七贺新郎辽东归来鹤.
翔千仞、徘徊欲下,故乡城郭.
旷览山川方圆势,不道人民非昨.
便海水、尽成枯涸.
留取荆轲心一片,化虫沙、不羡钧天乐.
九洲铁,铸今错.
平生尽有青松约.
好布被、横担榔栗,万山行脚.
阊阖无端长风起,吹老芳洲杜若.
扶剑脊,苔花漠漠.
吾与重华游玄囿,鍃回车、日色崦嵫薄.
歌慷慨,南飞鹊.
贺新郎髯也今殊健.
举世间、鸡虫得失,鱼龙曼衍.
尽付庄生齐物论,一例浮云舒卷,任兰佩、多憎犭制犬.
白眼看天苍苍耳,古今来、那许商高算.
问长夜,几时旦酒酣更喜纶巾岸.
记当日、军谋借箸,尚方请剑.
谁道神州陆沈后,还向江湖重见.
情不死、春蚕自茧.
黄竹歌成苍驭杳.
怅天荒、地老瑶池宴.
斜日下,泪如霰.
—63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踏莎行题明叶蕙绸《鸳鸯梦传奇》,崇祯丙子刻本.
英宪传经,光威联句.
一家词赋堪千古.
谁知中女更多才,铜驼别有伤心处.
紫玉成烟,红箫未谱.
一痕断砚留眉妩.
仙盟佛证总无聊,薰风独据珊瑚树.
南歌子·闺情日上红豮丽,霜前赤枣收,莲汝在心头,郎情休便冷,未经秋.
铁鹿沈长索,金蟾啮碎香,苟冷好儿郎.
缄情亲寄与,耳边.
豆挟长萦荻,桐花未燥枝.
龙笛月中吹,就中阿那意,许侬知.
豯花安髻,玲珑镜织衣.
春暖蝶双飞.
才醒还复睡,下罗帏.
—731—文廷式卷七翠楼吟岁暮江湖,百忧如捣,感时抚己,写之以声.
石马沉烟,银凫蔽海,击残哀筑谁和旗亭沽酒处,看大舟扁风樯峨轲.
元龙高卧.
便冷眼丹霄,难忘青琐,真无那!
冷灰寒柳,笑谈江左.
一豝,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试拈梅朵.
笤鸠栖未稳,更休说、山居清课.
沉吟今我,只拂剑星寒,欹屏花妥.
清辉堕,望穷烟浦,数星渔火.
春光好·新年新酒熟,早梅妍,久晴天.
贴燕粘鸡坊宅遍,又新年.
休忆壶瀛旧事,且将诗酒随缘.
家计无多生愿足,五湖船.
—83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侧犯咏梅,用白石道人咏芍药韵.
乍来又去,几时得共孤山住.
疏雨.
对缀玉繁枝换春句.
天寒倚翠袖,杳漠无寻处.
仙语.
想洞户,云开暂回顾.
空阶雪凝,鹤向天风舞.
应约个,美人来,华月映雕俎.
信远难期,暗占花数.
甲帐箫鸾,十眉重谱.
如梦令字阑干才倚,银字筝弦亲理.
临过十三行,便有惊鸿心思.
年纪,年纪,可是莫愁织绮.
南歌子·咏蝶著雨花如绣,寻芳尔最忙.
夕阳影里自成双,却省是谁春梦,绕回廊.
曾向仙山住,休夸绮阁妆.
阿侬春倦懒颠狂.
且对兰蕤消受,一丝香.
—931—文廷式卷七鹧鸪天赠友万感中年不自由,角声吹彻古梁州.
荒苔满地成秋苑,细雨轻寒闭小楼.
诗漫与,酒新豰,醉来世事一浮沤.
凭君莫过荆高市,滹水无情也解愁.
少年行日本艺妓瓢箪书来,戏题其后.
日本人谓葫芦曰瓢箪.
清目卢映雪,纤腰贴地,东日照名姝.
教剥瓜犀,戏堆腊凤,情态半憨疏.
还相问,近来消息,怀得汉书无.
如此壶天,尽留人住,我欲再乘桴.
虞美人眉上雅黄钗上风,压得春愁重.
竹梢清露滴阑干,中有湘娥幽泪不曾弹.
莺慵蝶倦都无赖,薄恨屏风外,博山炉子篆香—0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熏,不信炉烟散后作行云.
玉楼春南来北去经行惯,历历关河长在眼,仙山无树鹤书稀,沧海生波龙穴浅.
袖中剩有阴符卷,醉里不辞游侠传.
借如李令拥旌旗,何似顾荣摇羽扇.
洞天福地何森爽,芝草琅秊日应长.
浩歌华月碧山间,九点齐烟如在掌.
清狂试演霓衣唱,自扣铜钲神益王.
一杯举手劝长星,江水滔滔前后浪.
念奴娇答皮麓云同年见赠之作,麓云时掌教江西经训书院,又所著有《尚书大传疏证》、《尚书今文疏证》、《孝经郑注疏证》等书,故词中及之.
十三年事,似波流电激,不堪重揽.
几度京华联客袂,几度江乡清宴.
虎观谈经,麟台奏赋,之子潇湘彦.
枯桑海水,近来添入诗卷.
呼酒重话离情,檐花糁席,细雨孤鸿远.
君自—141—文廷式卷七有琴弹不得,清庙明堂三叹.
巾卷充街,金丝在壁,未信功名晚.
幽兰花发,风乌特地徐转.
临江仙伏雨初收阑槛润,葛衫蕉扇新凉.
一年休负好时光,诗教蛮婢读,酒对马军尝.
他日谁修舆地志,岭南即是吾乡.
异名掇拾补群芳.
龙牙和粥碗,莺爪压钗梁.
浪淘沙半卷水精帘,漏静香添.
薄寒已是换吴绵.
镜里修眉天上月,比似纤纤.
闲检道书签,懒卸花钿.
娇羞却趁翠帷前.
坐又不成眠又起,良夜厌厌.
鹧鸪天王幼霞御史得其友人由江南拓寄江总残碑,因作《秋窗忆远图》,属题,为赋此阙.
—2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壁满花世已更,读碑犹记擘笺名.
屋梁月落怀人梦,易水霜寒变徵声.
家国恨,古今情,镜中白发可怜生.
君知六代匆匆否,今夕沙边有雁惊.
鹧鸪天·即事劫火何曾燎一尘,侧身人海又翻新.
闲凭寸砚磨砻世,醉折繁花点勘春.
闻木斥夜,警鸡晨.
重重宿雾锁重.
堆盘买得迎年菜,但喜红椒一味辛.
腊鼓声中醉一杯,世情不复强安排,错从蚁穴闻牛斗,自纵鹏天任燕猜.
看傀儡,卖痴呆.
草头木脚满槐街.
祥云辉映三千界,曾见崆峒访道来.
鬲溪梅令咏鸾枝花妆台长记别离时,小横枝.
几度疑桃辨杏,眼迷离.
玉纤匀淡脂.
女床何处觅鸾栖,未归迟.
自把玉箫闲倚,月明吹,锦衾春思迷.
—341—文廷式卷七虞美人题朱艾卿洗马同年小像临风玉树青春里,省可青春意.
画堂端笏奉安舆,不是张梨周枣赋闲居.
华芝生柱皋禽唳,便有朱霞思,男儿好好画凌烟,才称风流张绪想当年.
鹧鸪天著意寻春春已阑,东风一夕转轻寒.
玉骢踏遍长安陌,为恋残红小驻鞍.
黄鹄举,白鸥闲.
须从尘外看青山,花冠不萎天香馥,坐弄裨瀛只一丸.
上西楼红愁绿怨谁家,夕阳斜,青草池塘,阁阁数声蛙.
揽清镜,理残鬓,别情赊.
此夜月明霜信,到天涯.
—4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风流子江楼夜眺卷书抛短枕,江楼迥、倚槛看疏星.
但峭风透幌,丽谯声急、湿烟迷渚,渔火光冥.
渺何许,山芜添秀色,湘羅接馀馨.
檀板自歌,一丸月暗,玉觞豪举,八表云停.
沈忧无端起,哀鸿怨举世,有耳谁听天际水何澹澹,山自青青.
算沧海生桑,春归汉燕,汴堤无柳,秋老隋萤.
只恐铜仙泪尽,露冷金茎.
水龙吟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
游丝窗隙,惊飙树底,暗移人世.
一梦醒来,起看明镜,二毛生矣.
有葡萄美酒,芙蓉宝剑,都未称,平生志.
我是长安倦客,二十年、软红尘里.
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
海水浮空,空中楼阁,万重苍翠.
待骖鸾归去,层霄回首,又西风起.
—541—文廷式卷七长亭怨慢和素君韵,寄远.
听黯黯、长安夜雨.
那是侬家,放教归去,檠短窗虚,梦魂仿佛到江浦.
愁生无定,应是有,生愁处.
寄远织琼花.
浑不省、凉蟾天宇.
凝亻宁.
只兰红波碧,依约谢娘眉妩.
文园病也,更堪触、伤春情绪.
便月痕、不上菱花,尽难忘,衣新人故.
但乞取天怜,他日剪灯深语.
蝶恋花一片闲愁无处著.
空里游丝,直任天飘泊.
望断阑干天一角,夕阳那似春魂薄.
青鸟无端传密约.
玉印檀痕,莫负香香诺.
王母桃花开又落,彩云梦远闲池阁.
—6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摸鱼儿记瑶台、绣襦甲帐,阿侬十载曾住.
檀槽一曲当筵醉,别遇散花天女.
情淡泞.
偏絮絮星星、向我深深诉.
莲心太苦.
怕如水年华,傲入心性.
无地可安附.
聪明错,解虑落花风雨.
酒阑别样酸楚,广平那是心如铁,也拟梅花一赋.
还自语.
看禅榻、茶烟未称迎桃渡.
离愁万缕.
正清晓江潭,淡云笼月,黯黯碧空去.
减字木兰花郴江舟中万山明月,照我孤舟正愁绝.
若待无愁,除是湘江更不流.
鸿南燕北,别后年光成惜惜.
不信凄凉,看取潘郎鬓上霜.
—741—文廷式卷七清平乐·拟唐人沉思梦里,一枕娇云腻.
似醉如矜眠又起,的的可郎心意.
征衫别泪千行,不浣为惜馀香.
夜夜相思无寐,罗帏况值初凉.
南乡子题易硕甫《洞庭眺月图》云散晚山青,又泛扁舟过洞庭.
月下一声吹铁笛,凄清.
只恐鱼龙不惯听.
红烛夜冥冥,静写秋光入画屏.
寄语幽兰兼白芷,芳馨.
可解骚人万古情.
满庭芳—84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江永舟中,偕易硕甫联句,用周美成韵.
去国装轻,催年鼓叠,离人与月难圆.
江寒浪浅,千里上孤烟.
写出离骚古意,斫冰雪、石濑溅溅.
乘风去,无归也好,同泛谢公船.
下残年.
怀旧隐,梅花几树.
竹屋三椽.
只大千云影,飞落襟前.
欲倩湘灵海若.
理瑶怨、同诉冰弦,琴音悄,冯谁徵调,唤醒老龙眠.
青玉案·旅况东风绿遍江南草.
偏作客、长安道.
寒入灯花愁悄悄.
漏声凄紧,云容惨淡,不是天将晓.
饥鼯啮案栖鸦叫.
坐惜霜华镜中老.
别院管弦声正闹.
一惊残短梦,关心摇落,帘外花多少.
蝶恋花蓦地闲愁千万叠.
似絮如丝,尽向心头结.
疏雨透窗灯欲灭.
和衣卧听寒更彻.
经岁悠悠鱼素绝,谁料关情,心比秋潭洁.
易买华天上月,难酬亻宁苦停辛节.
—941—文廷式卷七临江仙我所思兮江上路,因风赠与瑶华.
玉楼天半卷朱霞.
飞鸿将远梦,一夜到伊家.
强忍闲情情转切,泪痕弹湿窗纱,相思相望各天涯.
知卿憔悴甚,不忍问桃花.
浣溪沙云母窗中觑阿环,轻颦仿佛认遥山.
惜春春在有无间.
颠倒无端看紫凤,然疑不定怅青鸾,寂寥情况且加餐.
点绛唇·望月无著秋光,依空谁住山河影.
灵怀修迥,只有仙娥靓.
太乙朝回,玉露晨霄警.
斋宫请.
疏麻折尽,万岁千秋肯.
紫府清游,饥来偶啖金盘枣.
灵妃窈窕,回顾罗帏笑.
一段琴心.
万古知音少,归来好.
玩兹春草,自写黄花照.
—05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南楼令何处秣陵春.
江波送远人.
感情深、泪渍红巾,未到莺啼先惜别,风水阔,隔天津.
微雨问湖滨.
斜阳吊孝陵,泛秦淮、春水方生,却想欢期浑是梦,凭绮语,驻芳尘.
虞美人题李香君小像南朝一段伤心事,楚怨思公子.
幽兰泣露悄无言,不似桃根桃卟镇相怜.
若为留得花枝在,莫问沧桑改.
鸳鸯溪鸟豱一双双,欲采芙蓉,憔悴隔秋江.
永遇乐·秋草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候雁高鸣,惊豠昼窜,一片飞蓬卷.
西风万里,逾沙越漠,先到斡难河畔.
但苍然、平原目极,玉关消息初断.
千年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
—151—文廷式卷七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
风霜顿改,关河犹昔,汗马功名今贱.
惊心是、南山射虎,岁华易晚.
浣溪沙浓睡方醒日已斜,翻嫌晴色晃窗纱.
郎前纰缦故些些.
少可英雄偏说剑,特矜颜色爱评花.
世间儿女总如他.
才启朱樱转自缄,柔肠似结解应难.
感郎情重畏郎憨.
也解避嫌防后悔,时将薄怒掩深惭.
此时轻别阿谁甘.
小醉归来夜已分,新茶泼乳捧殷勤.
梦回初觉发香熏.
昵枕低帏千种态,向时矜重霎时亲.
细看浓翠拂清颦.
雨氵邑缃桃特地鲜,春娇浓发镜台前.
含羞含恨不能言.
如此风流天赋与,暂时惜别总潸然.
郎情认取枕函边.
窈窕疏花忆淡妆,远山如写画眉长.
那堪微雨湿衣裳.
梦好浑忘银汉回,书来犹带绣檀香.
相思无底不能量.
清平乐·冬日川流昼夜,逝者如斯也.
才见日光飞野马,旋已三商漏下.
纷纷瓮里醯鸡,何时一枕希夷.
唤起岁寒松柏,吾将与尔同归.
—25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更漏子翠豲疏,丹槲老,万事不如归好.
虫唧唧,雁嗷嗷.
碧天无限高.
倚阑望,江海上.
落日寒云莽苍.
望不极,思何深.
沧波千万层.
水调歌头病中戏答友人卿用卿家法,我与我周旋.
胸中一事无碍,便算小游仙.
借问封侯万户,何似买田二顷,耕凿赖天全.
可笑兰台史,只欲勒燕然.
众生病,吾亦病,不关禅.
灵光皎皎,孤映空水共澄鲜.
说法何须龙象,相笑从他蜩莺,总付大中千.
倦即曲肱卧,火宅已生莲.
高阳台—351—文廷式卷七为江建霞题《太常仙蝶图》柳外轻盈,花间绰约,滕王图绘难真.
乍集闲庭,些些情意关人.
江郎自有生花笔,写蘧仙、一段丰神.
记当年,相见灵山,可是君身罗浮我亦曾清梦,有落花万片,雨积如茵.
不似京华,污衣十丈缁尘.
殷勤欲问西王使,遍人间、何处宜春只怜他、薄酒微熏,腻粉初匀.
庆宫春岸苇平潮,渚莲销粉,暮云作尽秋色.
凉入空江,萧萧夜雨,短篷清溜自滴.
记曾分手,黯春绪、垂杨未碧.
山围依旧,偏是孤灯,照愁今夕.
旅怀坐对茫茫,白发新添,此情谁识连环解赠,凌波去后,岭竹斑痕犹积.
袖罗香减,怅天远、难凭雁帛.
初寒清警,幽梦醒时,隔江闻笛.
木兰花慢寄上元王木斋.
木斋,余故交也,才气横逸,风期隽上.
余典试而木斋落解,以同考未荐,非余之咎.
作此慰之,因以—45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志别.
听秦淮落叶,浑不尽,暮秋声.
况清歌寂寂,斜阳黯黯,客思沈沈,题襟.
那回去后,阻燕吴、迢递六年心.
携手河桥又别,依然洒幔空青.
男儿何不请长缨挥剑弗刂龙庭,只麻衣入试,金门献赋,那算功名!
藏形,不妨操畚,学兵符、须入华山深.
四野荒鸡唤晓,万重飞雁回汀.
苏幕遮研生尘,琴结网.
一枕新凉,心坠沧江上.
斗柄低垂天宇旷,耿耿秋河,不隔蓬莱仗.
掩银屏,回玉帐.
约略年时,环佩传清响.
和梦和愁闲自想.
落叶声豵,误听黄鸡唱.
菩萨蛮兰膏欲烬壶冰裂,褰帷瞥见玲珑雪.
无奈夜深时,含娇故起辞.
徐将环佩整,相并瓶花影.
敛黛镜光寒,钗头玉凤单.
啼莺唤起罗衾梦,柳丝无力春愁重.
晓枕困相思,凭春说与伊.
语深良夜促,灯穗飘红粟.
回面泪偷弹,此情郎忍看.
千花百草寻常见,绮楼别写芳华怨.
云影护瑶台,碧桃千朵开.
—551—文廷式卷七画屏金凤舞,对对芝光吐.
凝照倍增妍,佯矜未肯前.
情深不惜明解,泪珠还沁鲛绡在.
云袅翠翘低,沈沈蕙思迷.
画桥秋色浅,落叶重门掩.
别久倍思量,锦衾初夜长.
蝶恋花若使他生真个有.
拚却今生,情与秋俱瘦.
月影笼纱霜拂袖,红闺此夜凉初透.
最是闻歌兼中酒.
镜里芙容,一霎容消受.
昙誓深深天听否绸缪洛浦神归后.
袅袅茶烟心绪乱.
漠漠轻轻,魂在梨花苑.
料得海棠春睡倦,梦回愁听莺声颤.
几日浮生偏聚散.
只有情深,不似天河浅.
瑶井辘轳声宛转,斑骓那系垂杨岸.
九十韶光如梦里.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
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
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点绛唇惜别经年,暗暗长忆卿知否近偎罗袖,密意花房逗.
借看钗鸾,私掐纤纤手,端相久,眉痕依旧,只是黎涡瘦.
—65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齐天乐·秋荷几时不到横塘路,西风送秋如许.
艳冷红衣,凉生太液,罗袜尘侵微步.
嫣然一顾.
尚低侧金盘,暗擎仙露.
只恐销魂,锦鸳飞入白去.
蝉声又嘶远树,有人惆怅极,如怨羁旅.
苇乱波横,豲疏翠落,谁信秋江能渡,婵娟日暮.
愿玉笛清商,漫吹愁谱.
护惜馀香,月明深夜语.
好事近一片碧云西,梦里瑶姬宛在.
整顿平生心事,向婵娟低拜.
鲛绡别泪凝红冰,犹忆旧时态.
道是不曾消瘦,但频拈罗带.
绿意—751—文廷式卷七联句,寄仲鲁编修志钧,即咏其事.
湘花梦影.
可西风昨夜,几回吹醒.
曾记盈盈,楼上黄昏,瞥见游春鞭镫.
开窗笑语红襟燕,道莫负、海棠栖稳.
天涯别有桃源,误了琼枝芳讯.
太息琴丝笛谱,纵弹尽不似,旧时人听.
暮雨萧萧,此日江南,帘卷疏花微病.
香炉熏彻相思字,又半晌,月明更静,只无聊、白雁横天,说与凄凉风景.
浪淘沙寒气袭重衾,似睡还醒.
炉香静热夜沉沉.
起视阶前明月影,云合如冰.
岁序使人惊,染尽缁尘.
寂寥空草太玄经.
别有苍茫千古意,独坐观星.
摸鱼儿为黄仲韬题吴彩鸾《骑虎图》倚苍岩、翠藤无路,琅芝草谁问.
天风忽振疏林外,睹此烟鬟雾鬓.
斜日冷.
倩白虎从容.
远上匡庐顶.
松花满径.
看银汉回波,石梁飞瀑,一啸万山应.
吾家事,千古风流仙境.
何摹入金粉.
箫声可似秦楼凤,甲帐瑶台偕隐.
环佩—85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整.
羡儿女情痴,也有神仙分.
清贫自哂.
买十幅云笺,唤谁彩笔,重为写唐韵.
巫山一段云系肘香囊在,同心彩胜遥.
东风吹满绿杨桥.
离魂一度销.
记得星眸宝靥,醉里花枝微颤.
明灯回照下帏羞,随郎不自由.
桂殿秋吹玉笛,过江干.
十分春思已阑珊.
晓风残月无多地,便作天涯柳絮看.
台城路湘中送星海还粤笛声吹冷关山月,离情与天俱远.
客里年光,愁边节物,—951—文廷式卷七赢得满襟依暗.
湘云絮乱.
化一缕轻烟,欲迷春眼.
只有孤芳,嫣然不受暗尘染.
明朝江上望极,片帆欲没处,烟水弥漫.
此地相逢,何时重见,楚水吴山越岸.
回肠已断.
更苦雨酸风,助成凄惋.
珍重芳华,绿蕉心未展.
满庭芳拟秦少游蘸水兰红,粘天草碧,征帆初过潇湘.
别时不觉,别后转凄凉.
前路烟波浩渺,行行远、触绪堪伤.
云间雁,月明孤影,愁绝楚天长.
思量.
他日事,心期暗卜,灯穗成双.
但千万叮咛.
莫损年芳.
牢系同心结子,五湖约、头白何妨.
风兼雨,梦魂难度,倚枕听寒江.
贺新郎别拟西洲曲,有佳人、高楼窈窕,靓妆幽独.
楼上春云千万叠,楼底春波如鄃.
梳洗罢、卷帘游目.
采采芙蓉愁日莫,又天涯、芳草江南绿.
看对对,文鸳浴.
侍儿料理裙腰幅,道带围、近日宽尽,眉峰长蹙.
欲解明聊寄远,将解又还重束.
须不羡、陈娇金屋.
一霎长门辞翠辇,怨君王、已失苕华玉.
—0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为此意,更踯躅.
高阳台·西湖落叶浸愁,凉豧警醉,衰杨恰似眉弯.
病起秋深,云烟一倍清孱.
凭阑冉冉斜阳下,有断魂,分付湖山.
乍超然、精爽飞扬,不似人间.
蓬莱清浅今何许,但歌残黄竹,信杳青鸾.
为问逋仙,孤山谁伴荒寒.
豶萝村不相逢地,想月娥,依约婵娟.
又高城、鼓角声催,策马孤还.
齐天乐题高氏《瓮芳录》烽烟已静闻鼓,开编尚堪零涕.
大地平沉,长星昼出,虎口逃生何地.
微臣自异,列八瓮庭前,举家同死.
碧血谁收,千年魂魄化精卫.
凄凄石城遗曲,更堪枨触我,无限伤喟.
傅燮孤儿,阳源后裔,一样悲凉身世.
年光逝水.
问汉上铜仙,几回清泪.
听彻荒鸡,揽衾中夜起.
—161—文廷式卷七阮郎归谁传消息问天台,桃花开未开.
白云缥缈月徘徊,阮郎来不来乌作使,鸩为媒.
当时玉镜台.
十年养就凤凰胎,何劳燕雀猜.
浣溪沙·拟唐人著意偎人思不禁,寒灯相对夜沉沉.
此时何必是同心.
凝视洒痕侵素靥,近前香气透罗襟.
不情端恐负神明.
采桑子木兰开后闲相忆,静夜如年.
好梦如烟,月落参横更不眠.
当时银烛知愁思,意远如天.
语转如禅,可奈秋花别样妍.
—2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醉花阴吴淞道中重九雨入寒潮愁思悄,客里重阳早.
消息误黄花,采采江蓠,终不盈襟抱.
空草树吴江道,也觉秋阴好.
去路忽沉吟,一舸飘然,可信鸱夷老.
点绛唇戊戌重九,是日霜降.
青女司霜,无风无雨过重九.
无人送酒,看月呼田叟.
临水登山,此恨年年有.
君知否羲皇去久,更在陶潜后.
踏莎行淡淡修眉,盈盈润脸.
无言恰似筵前见.
花房肯酿蜜脾浓,春衫尚惜檀痕染.
月幌休灯,风廊却扇.
画屏十幅鲛绡—361—文廷式卷七展.
雁声孤馆醉醒时,一场愁绪思量遍.
菩萨蛮帘波轻漾屏山悄,锦衾梦断闻啼鸟.
此际觉春寒,绣罗衣恁单.
幽兰凝露重,江远萍花共.
愁极夜如年,静看炉上烟.
齐天乐正月二十五日,游龙华.
道中梅花盛开,然天寒春迟,孤艳迥绝.
二月二十日再游,则桃花如海,夹岸杨柳,新绿垂阴.
菜花初黄,梅花亦未尽落.
江南春色,使心怦怦.
乃知时光感人,非寄之语言,不能自己也.
芳塘水暖凫翁浴,初桐嫩遮窗窈.
碧瓦云骞,香车露拂,人意不禁春娆.
垂阳自袅.
映千顷霞光,乱翻晴昊.
可似前番,淡妆临水数枝袅.
层阑倚空缥缈,凭高望不极,飞燕能到.
豷径遗钿,旗亭解佩,何处荒烟残照.
萧郎渐老.
记不起当时,冷香怀抱.
苦恨鹃声,劝侬归去好.
—4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渔家傲妾愿豶萝村下住,浣纱不共东家女.
十顷荷花三里雾.
迷归路.
盈盈隔水谁能渡.
不愿吴王宫里去,阳春一曲青青暮.
人世繁华卿信否,浑无据.
金床月落乌啼树.
踏莎行舞蝶娇春,啼莺促暑,玉溪曾赋销魂句.
嫦娥衣薄不禁寒,宓妃腰细才胜露.
香印成灰,云涡剩缕.
红笺好共盈盈语.
落花难伴绮罗春,劝君休向阳台住.
忆旧游怅霜飞榆塞,月冷枫江,万里凄清.
无限凭高意,便数声长笛,难写深情.
望极云罗缥渺,孤影几回惊.
见龙虎台荒,凤凰楼迥,还感飘零.
梳翎自来去,叹市朝易改,风雨多经.
天远无消息,问谁裁尺帛,寄与青冥遥想横汾箫鼓,兰菊尚芳馨.
又日落天寒,平沙列幕边马鸣.
—561—文廷式卷七临江仙檀板声停箫吹咽,玉骢门外频嘶.
背人无语敛双眉.
别离情绪,撩乱万千丝.
不道天河能间阻,此心桃叶应知.
临明一阵雨霏霏.
泪沾红袖,江上早寒时.
蝶恋花手卷真珠云影瘦.
不怕春寒,只怕春归骤.
水远山青凝望久,几重芳树遮亭堠.
似锦年光浑异旧.
为问东君,好与谁相守燕懒莺娇知恨否,绿阴阴处初长昼.
每到河桥临泊处,百草凄迷,总碍行人路.
回棹却寻前日渡,汪汪新涨归程阻.
人世几回伤岁暮.
春也莺飞,秋也謔啼苦.
欲解闲愁愁万绪,寒窗卧听潇潇雨.
虞美人鹭冠欹侧蛮腰袅,偎就郎怀抱.
阿侬衣薄晓寒欺,凭仗些儿酒力自禁持.
馀香染袖人何在,梦隔珊瑚海.
琵琶湖畔水—6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涵空,只有寒梅敛恨向东风.
满江红雨挹轻尘,山槛外、春痕初绿.
频怅望、方空一抹,弄箫人独、花影任教如意舞,莺声已是将离曲.
算只有、落絮与游丝,飞相逐.
簪素柰,歌黄竹.
年渐老,欢难足.
试开箱检取,石榴裙幅,归梦不知天近远,清愁乍满江南北.
问此际、亻孱亻愁为何人,眉峰蹙.
清平乐巴陵有二乔墓,殆不足据.
喜其亭槛轩朗,草树幽秀,聊为题之佩环声杳,日暮巴陵道.
眉样君山青未了,一例湘娥缥缈.
当年夫婿英雄,而今荒草吴宫.
休问香魂在否,年年点缀春风.
—761—文廷式卷七卜算子·新柳雪意化春云,池水生新皱.
一样眉痕两样描,月影初三瘦.
莫到短长亭,未是愁时候,惆怅黄莺抵死催,春思浓如酒.
谒金门秋未老,树树夕阳都好.
霞锦云罗粘远草,碧天开画稿.
别后许多怀抱,又是黄花开了.
落叶西风人悄悄,雁回书不到.
念奴娇·旅思杜鹃啼后,问江花江草,有情何极.
曾是灯前通一笑,浅鬓轻笼蝉翼.
掩抑持觞,轻盈试剪,此意难忘得.
如丝如絮,东风吹去无力.
因念久客天涯,端居多感,萧瑟青芜国.
怀抱向人何处尽,卧听林风凄寂.
经卷楞严,琴声贺若,静玩炉灯烟直.
微寒陨蕊,瑶华追溯堪惜.
—86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摊破浣溪沙竹粉青露点衣,柳绵吹白水平池.
为报游人休草草,惜芳时.
临镜只应江月照,搴帷莫使楚云疑.
不道平生惆怅意,有人知.
念奴娇乱后京津乐籍大半南渡.
李伯元茂才于酒肆广征四十馀人,为评骘残花之举.
为赋此词.
江湖岁晚,正少陵忧思,两鬓衰白.
谁向水精帘子下,买笑千金轻掷.
凄诉昆鸟弦,豪斟玉豘,黛掩伤心色.
更持红烛,赏花聊永今夕.
闻说太液波翻,旧时驰道,一片青青麦、翠羽明漂泊尽,何况落红狼藉.
传写师师,诗题好好,付与情人惜.
老夫无语,卧看月下寒碧.
—961—文廷式卷七点绛唇水际春回,曲阑环合庭阴翠.
鄃纹波细,石罅看鱼戏.
宛宛韵光,著处偎人腻.
春知未.
青芜满地,易惹天涯思.
玉漏迟懒寻天上巧,夜阑愁对,碧窗秋悄.
细数更筹,重忆旧时怀抱,多少人间别恨,浑不解、金风来早.
灵约杏、一痕淡月,笼云凄照.
羡他碧汉无波,便万岁千秋,后期难了.
自轸琴心,漫托彩鸾同调,一晌梦游处,恰又似、浮槎仙岛.
人易老.
南楼几番清啸.
思佳客·古意十幅湘帘地垂,千株杨柳曲尘丝,玉人手把菱花照,绝代红颜欲赠谁.
花子薄,翠颦低.
轻纱吉了称身宜,豶萝女伴如相问,莫道侬家旧住西.
—07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感皇恩·中秋梧叶碎秋光,小窗眠醒.
自理琴书碧天静.
文园病减,尚怯西风清劲.
秘瓷聊试水,煎春茗.
故人何在,曲阑空凭.
料损多情旧心性.
冰奁愁展,今夜月明如镜.
断肠枫落也,吴江冷.
疏影凉蝉陨叶.
正碧波渺涉,秋在城堞.
酒所凄凉,相唤移船,华灯掩映佳侠.
宜城放客多愁思,写不尽、琴心三叠,数合欢、制就齐纨,谁料未秋先箧.
坐对江湖兴沓.
便当自此去,同理舟楫.
却恨青铜,华发星星,那称绛唇丹靥.
从渠自向空王忏,恰难忘、散花香.
甚四弦、解诉飘零,歌畔泪珠盈睫.
南乡子一室病维摩,且喜闲庭掩雀罗.
煮药翻书浑有味,呵呵!
老子无愁世则那.
莽莽旧山河,谁向新亭泪点多.
惟有鹧鸪—171—文廷式卷七声解道,哥哥!
行不得时可奈何凭阑人秣驷芝田经几时,袖里明光未已.
华灯写,淡姿绰,娇饶知似谁鹧鸪天明月多情上绮疏,伴侬无寐四更馀.
朦胧世态休看镜,撩拨清愁且著书.
萤火暗,雁声孤.
露光浮白夜凉初.
桂宫曾寄千千信,为问仙娥忆得无.
清平乐春人婀娜,春恨吟难妥.
一缕酉农香熏意可,独倚云屏闲坐.
林间百种莺啼,玉阶撩乱花飞.
生怕袜罗尘氵宛,黄昏深下犀帷.
—27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疏影烟螺想髻.
更柳疏枫密,芳思无际.
缥缈空山,可是曾来,瞥见瑶阶仙诗.
人言海水三清后,有琼瑟、玉杯重遗.
恰无聊、化作朝云,一霎沧波迢递.
几度花开花落,对霞影犹忆,靓妆明惠,石径苔封,化鹤人归,黯淡蕊珠文字.
浮萍偶值原无定,好认取、天花游戏.
奈梦回、雨泻高檐,窗外叶声如悴.
—371—文廷式卷七日记南旋日记光绪十二年丙戌四月二十八日出都,是日晴,早起发行李,巳刻开车.
到志仲鲁家稍坐,剃头吃饭、下棋,长乐初都统出谈,谓余何以急行,自言身衰发白,恐不再见,颇凄然也.
午尽伯愚回,知仲鲁留饭,颇可喜,知今日朝考题亦太泄漏矣,题为徐用仪所拟,用仪非进士出身,而拟题亦向来所无也.
出东便门得词一首: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
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调寄《蝶恋花》.
酉刻到通州.
昨书致张木炎君,已代定四舟,吾与莘伯同舟,内人一舟、陈伯严一舟,约同行者有朱利斋开懋、姚敬熙等又一舟,价发官价,颇可省,然甚不忍,已允舟人重赏矣.
夜与伯严、莘伯谈至四更,甚畅.
是日杨叔峤、张巽之、张勉堂以及华再云、李谦六来送行,皆见.
二十九日早到通州署晤张木炎君,谈一时许,遂早餐始归舟.
午刻开船,到苏庄泊舟.
晚饭与伯严、莘伯谈竟日.
晚饭后同登岸,步行三里许,远树人家,天涯芳草,轻风扑面,浅水映衣,皆年来红尘马粪中未有之景,致足乐也.
舟仍开行,—47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二更始歇,泊马头.
是日行九十里.
五月初一日晴,夜雨.
晚西北风颇顺,舟行百一十里,泊柴村,在河心未近岸也.
夜与伯严谈达旦.
是日早餐泊香河县.
初二日早阴,午晴,傍晚大风雨.
早饭泊杨村,晚避风雨泊桃花口,乡人赛神演剧,以雨而散.
与伯严诸人谈竟日.
是日舟行一百里许.
与莘伯联句五古一首.
夜与利斋、莘伯谈,三更睡.
初三日早晴.
行三十余里到天津,栈夥到船,言海晏轮船今日入口,乃与舟人商驳至轮船边船上,每船加以四千文.
作致志伯愚、仲鲁信一封,追念来时与六妹至此,初离轮舟喜泛小水,昕夕谈论琴书可娱.
余谓之云:今去广东已六千里,人生行止安有定期,回忆前尘,恍如昨梦,妹闻斯语,有恻于怀,同望南云,潸焉欲涕,孰意火票轮不停,尺波电谢;兰慧犹在,馨尘已灭,重履斯境,恻怛如何,沉郁不怡,殆将累日,欲为追悼词一首尚未成也.
近日水浅,轮船不能泊紫竹林,泊土坝.
未刻上船,得房舱两间,家眷一间,余与伯严、莘伯同一间.
夜大风雨,二更息.
初四日晴.
巳刻开船,未刻出口,得词一首:水远天长,重到处,风景触目堪伤,旧愁新恨并作一片凄凉,海水万重摇绿影,星河不动夜苍苍,感琴亡,有谁知我元鬓成霜.
凭栏所思何限,叹鸾飘凤泊莫问行藏,破帽临风,南来北去相将,防身雄剑尚在,祗牛斗无灵漫吐钅芒,归来也咏纫兰旧赋,不尽怀湘.
调寄《瑶台聚八仙》,此词顺笔直书,未经琢磨,俟暇日改完也.
伯严病两日,今日小愈.
是日风甚定,同舟无晕眩者,与朱励斋谈西边事,励斋谓青海中皆游牧无种植,圣祖闭玉门—571—文廷式卷七已绝其来路也.
又云:左文襄所设义塾,惜奉行者不善,回子肄业者皆募人代替也.
初五日晴.
辰刻起,巳刻过烟台未停轮.
夜过黑水洋,海水如镜,新月一钩,北洋七度,此为最安恬矣.
得拟古宫词一首:秋鹰劲翮帚波旋,喜见云章第一篇,秘殿乌毫尖褪损,河阳才笔总如泉.
是日作象戏数局,无聊特甚.
初六日晴,忽雾,午后始散,稍风.
船亦尚安,夜子初到上海,以夜不入口.
初七日晴.
辰刻泊岸,宿长发栈,林有在上海,乃外舅陈公遣来见接者,甚佳也.
与伯严、莘伯早饭聚丰园.
午间到申报馆,晤钱昕伯秀才,游静安寺.
未刻回栈,觅李希朗,见之,觅李洛才,前五日始回江也.
夜往鸿桂轩观剧,游申园时遇旧歌者,观剧时因召之,然心绪恶劣,强欢不怡,姜白石词云老夫无味已多时,殆为我道也.
初八日晴,有风.
辰刻赵伯藏、江叔海、易由甫来.
申刻偕伯严、莘伯同游张园、申园.
夜大风雨.
初九日大雨竟日.
夜伯藏招饮,四更归栈,得拟古宫词一首:新制冰床学水嬉,海龙华服称銮仪.
的卢跃过檀溪后,愁绝东风解冻时.
初十日阴,午间薄晴.
易由甫招饮,王子诠亦见招.
夜伯严招集至宝树街,三更归栈.
叔翘由京来,云坐武昌轮船甚苦.
广利船到,先下行李.
作家信及致志伯愚仲鲁信.
十一日阴,午间薄晴.
广利轮船以货未齐,十三乃开行也.
与莘伯、伯严同到虹口阅外国马戏,驰骤敏捷,颇足观览,象虎驯伏,失其威重,令人不喜.
有阿非利加洲之狮,狭面长目,而彡毛不厚,绝无可畏,异于图画.
昔黄豪伯尝告我,如是—67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不虚也.
晚饭聚丰园,送伯严下长江轮船,四更始回.
易由甫招饮不赴.
十二日晴.
数日皆颇凉,人多衣绵夹者,余独不耐,衣夏衣,然殊为人诧也.
叔峤来,同往书铺,叔峤之兄听彝亦同行,购得《汪氏学行记》一部,乃汪喜孙所辑当时誉美汪中之语,及往还手札.
实甫到,往候之不遇.
又偕同江叔海、叔翘、莘伯到格致书院,旋共乘马车游静安寺、张园,薄暮回栈.
听彝谓剑阁乃上古人功所为,其土皆三合土也.
又谓蚩尤雾,盖如今之黄烟,今之世乃颇似五帝之世耳.
此说似不悉非.
又遇浙人查燕绪,字冀甫者于书铺,赠以其师张裕钊所著《濂亭文抄》,此书余固曾见之,乃一平平学语者耳,然张季直诸人方奉为家法,尊为本师也.
见张燮,承赠所著《翻切简可编》二卷,分阴阳上去入,而不知上去入皆有阴阳,不足取也.
十三日晴.
早叔峤来,亦于是日下江孚轮船,取道回蜀矣.
偕听彝、叔峤、莘伯同到各书铺购书数种.
酉刻登舟,微雨,舟仍未启行也.
听彝谓余言,宰我乃墨家,其短丧论社昼寝之说皆极似,此自有见.
余尝谓樊迟近农家,子贡近纵横家,冉伯牛近道家,子路近法家,九流之长皆萃于孔氏之门也.
听彝又云:撰《尧典》者,乃彭祖畴,盖畴即彭祖之字.
伯寿也,孔子愿比老彭即指此,谓为八百岁者,其子孙传至商,享国八百年也.
伊尝为文以考之,此自可备一说.
十四日阴雨.
巳刻开船,出口后风浪颇剧,入夜尤甚,舟中多呕吐者.
四更许大风忽起,颠簸不安.
十五日寅刻风浪极烈,余与莘伯幸皆不吐,午间稍定,舟傍山行,不敢放大洋也.
以载米故绕至温州,是晚泊温州口,月色尚佳,云物颇恶,仍虑有风也.
温州民多开山田,种薯—771—文廷式卷七芋,地力之尽如此,大吏犹以谓荒未尽垦,误矣!
阅释园通日本人《佛国麻象论》二卷,此书谓地有恒高天动地静,皆拘守旧说.
其谓回历、西历皆出于梵历,则不刊之论也.
偶得海上对月诗一首.
夜四更有雾.
十六日阴雨.
巳刻入温州口,午刻泊船.
此邦山水雄秀,足壮南服,炮台守御未便详悉也.
申刻雨止,与莘伯、赖云芝同登岸,入自北门,街衢泥泞,艰于行步.
同饭徐振兴酒楼,有馔不佳,亦各饱饫也.
夜浓云密布,不见月色.
又得《拟古宫词》一首:内廷宣入赵家妆,别调歌喉最擅场,羯鼓花奴齐敛手,听人演说蔡中郎.
十七日晴.
辰刻偕莘伯命小舟游江心;孤屿东为龙翔寺,西为兴庆寺,宋高宗驻驿之所.
中为江心寺,皆未能深入,江心寺之东稍偏为先信国公祠,有塑像,又刻石像,有阮文达、谢蕴山、秦小岘、杨炳诗刻,有明吴自新诗刻.
阮文达诗七律一首,后四句云:"朱鸟西台人尽哭,红羊南海刻全收,可怜此屿无多地;曾抵杭州与汴州.
"祠之东为浩然楼,故址今为英国领事所居矣.
又有卓忠贞祠,故明兵部侍郎也.
又有陆公祠不能入,屿之尽处为谢公亭,亭甚小,石刻谢康乐像,云本之宋刻,未知类否.
轮舟将发,与莘伯急归,未暇留题也.
得登江心屿,谒先信国祠五古一首:孤屿悬中流,光灵肃遗庙.
维舟申严谒,往迹恻追吊.
炎宋昔将烬,义烈奋才效.
间关奉孱主,奔窜穷海峤.
终类青城悲,莫赴黄幡召.
柴市血犹碧,西台哭谁告.
凄风历朝代,余烈激忠孝.
先臣殉程乡,旧俗还祠祷.
同揆耿在昔,名节诚继绍.
时危砥桂折,天定溟渤沼.
苹蘩荐芳馨,矢怀向神诰.
时近午初,出温州口,南风波平,舟不摇簸.
入夜月色更—87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佳,舱中暑热不能成寐,望月达旦,水程过福州矣.
十八日晴.
天光晶明,渔舟满海.
傍晚过厦门,夜阴,三更后月色颇佳,望月不瞑,暑热弥甚.
十九日晴.
戌刻到香港,遂偕莘伯同登岸,寓泰来栈,行李眷属亦俱上船,三更许始定.
此数日皆无风浪之恶,不易得也,惟在舟中,舱暑热可畏,亦是一苦.
二十日晴.
余在香港暂息一日,莘伯先下省.
午初食荔枝香蕉,离粤已一年余矣.
闻长少伯谓回回及俄人多呼中国人为乞塔,按此即《元秘史》之乞塔,特乞塔者,契丹之转音也.
英吉利语呼中国为差泥,差泥者支那之转音也.
由西域通者呼中国为契丹,由印度通者呼中国为支那,皆从其朔也,而译音者往往讠为误,不得其解矣,因阅翻译书,有未谛者,故附识于此.
读日本人撰《六物新志》中,木乃伊一种,乃数千年之骷髅也,其订陶宗仪《辍耕录》之误甚详.
可广异闻.
余此行出温州时薄暮,见江豚数百腾掷吹浪,而数日来天色清朗,风定波平,可知物性之占有时不验.
又得《拟古宫词》一首:鼎湖龙去已多年,重见昭宫版筑篇.
珍重惠陵纯孝意,大官休省水衡钱.
二十一日晴.
附汉口轮船到广州,巳刻开行,申初抵西城内陶家巷旧寓.
将泊舟时,忽大风雨,顷刻止.
入室触目戚心,殊难为怀.
星海、延秋闻余到,邀往同兴居酒馆一叙,子展在坐,晦若由广西回才四月,亦在座,故雨重逢亦客中一乐也.
遂与星海、晦若同宿于延秋所寓之烟浒楼,谈至天明.
赋得《蝶恋花》词一首:密雾浓云围绣幕,常替花愁,忍向花轻薄,但愿西风吹不落,不妨鸾凤长飘泊.
梦里姑山看绰约,九折肠回,应有香魂觉,万种闲愁无处着,黄昏雀踏金铃索.
—971—文廷式卷七见大哥神气如昨,新生之侄亦颇肥大,可喜.
二十二日大雨.
往谒外舅陈公京囿,谈二时许,仍回至烟浒楼,同宿者仍昨夜四人,天明始寝.
妻弟朴诚来,不遇.
二十三日晴.
午间大雨,外舅邀饮,傍晚回寓早宿.
几日来延秋诸人发电问姚柽甫病,未得回音也.
顷连日赵季和、王子展、朱棣篘来,皆不遇.
又赵伯藏忽来粤,异甚.
二十四日晴.
申刻到潘子祥处,其女出见,自失母后尤觉可怜.
到王子展处,朱棣篘邀晚餐,座有延秋、星海、晦若、莘伯、孝直,暨川东人王雪丞、杨叔峤所誉也.
晤汪美生谈顷许.
散后与晦若同宿星海处,夜热多蚊,皆不成寐.
二十五日早雨旋霁.
偕星海同访伯藏,遂访徐次舟、陶子政皆见;又偕子政同访陈庆笙,谈至傍晚.
星海邀聚同兴居,延秋、孝直、子展、莘伯皆同席.
星海征一歌者,次舟、子展、伯藏皆有所征,惜来此呆坐,无复闻清歌,有异沪上耳.
晦若以未满服,故不来.
三更散归.
二十六日晴.
巳刻大雨即止,热极未出门.
夜往王中之处,伊新丧偶,不能来也.
二十七日晴.
未刻星海来,同到红棉寺清谈一晌.
外舅约食晚饭,同席者延秋、星海、伯藏、魏叔平及现署番禺县陈汉章以倬,二更散.
夜热尤甚,不能成寐.
夜作京信二封.
复得《拟古宫词》一首:玉叶琼花写碧绡,上清粉本试兰翘.
词臣未解长秋意,拟就题诗愧舜韶.
赵伯藏以明日早行,不及送之矣.
张延秋赠我七十金,遂决同行.
作答五叔父信一封.
午赵季和来,不遇.
二十八日晴.
饭后往拜陈孝直、念孙、冯谿楼、俞秀珊、陶春海、石星巢,皆见.
转入梁星海处,同到陈庆笙处,季和约—0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同兴居晚饭,子展、星海同席,仅四人.
三更散归.
二十九日晴.
往拜倪豹岑侍郎文蔚、于晦若、渊若、沈芷邻,往吊王中之,皆见.
得外舅寓小坐.
延秋生日,同人公祝于王子展家,在坐者:晦若、孝直、石星巢、冯谿楼、赵季和、朱棣篘、汪莘伯、星海、子展,三更散归.
是日检点书籍,务少携,以行踪无定,省盘费也.
延秋谓我必于今年回粤,可谓失其用心.
陈庆笙谓天下之事无过于气,此为未识本原.
倪豹岑乃为龚易图不平,言其被劾尚有余愤,又云不考中书恐妨捐纳,此是政事当然之理.
又云冯子材侥幸一战,朝廷不知其罪.
如此等论,可谓无识之至.
三十日晴.
黄杰夫、冯谿楼招饮不赴.
午后大风雨,入夜雨不止.
发行李交延秋处.
六月初一日早晴,午后大风雨.
表姊来,病尚未愈也.
芷邻、晦若、孝直来皆见.
往莘伯、庆笙、外舅处辞行,闻富顺船已开行,须改搭船也.
初二日晴.
朴臣来,饭后去.
往三婶处,旋往烟浒楼,延秋已他出,拜冯谿楼见之,折入星海处,延秋到.
约晚饭同兴居.
福山轮船或云尚可或云不佳,议论不定.
晦若、孝直、谿楼同席,四更始散.
子展病疟甚,偕星海看之,嘱其请假,而子展以疑谤之时,有所不敢,外官之难如此,可叹也!
隔墙闹贼已屡,余四更归,甫食许,而邻人喧呼捉贼,缉捕之废弛可见矣.
自回粤以来,心绪虽恶,然佩菊有心飞遁已筮,故身世之感转觉怡然.
此近日所得,前此未有,盖天花着身,而禅心亦定矣,如是求益,岂有涯量.
—181—文廷式卷七湘行日记光绪十四年戊子正月二十日晴.
往徐尚书师、李仲约学士、缪筱珊编修、乔茂萱户部、李向五中书等处辞行,又回拜潘伯寅尚书,入城到刘镐仲同年处小坐,得外洋舆图一册,其兄鹤伯所遗也.
余取之以求译者,庶可通晓.
夜检书,阅《江村消夏录》三卷.
闻武清有李见讨者,为在礼党之首一县之首耳,恐非合数省而言.
去岁法人诱之入天主教,李见讨不从,其名甚奇,在礼一教之用意亦未易测也.
二十一日晴.
乔茂萱、赵季和、晋锡侯、延煦堂来,煦堂赠我以洋枪,可喜也.
黄仲、袁爽秋、沈子培,招饯于松筠庵,仲鲁絈卿、蒯礼卿、刘黼卿、王旭庄同席.
申刻,潘峄琴侍读、区鹏宵、沈敬甫两中书,沈笔香员外、孔镜航郎中,招饯于鹏宵家,伯愚、仲鲁、延秋、柽甫同席.
夜四更入城.
接梅爽楼河南信,知其将来京,然予已不及待矣.
茂萱言西藏事甚亟,文树南尚能不贪财,不好色,然午间阅邸报,已著来京矣.
二十二日晴.
李向吾、袁爽秋、刘镐仲、李仲约学士、孚伯兰员外来,茂萱赠书,伯兰赠赆,皆可感也.
宗室伯羲祭酒、润斋吏部、瓜尔佳氏之西湄户部、敏斋工部、锡侯员外,招饯于富庆堂,伯愚、仲鲁、煦堂同坐,二更散.
诸君仍到寓稍谭乃去,情意殷挚,良慰旅情.
是日仍与乐初年伯诸人等校射二时许.
夜检书至四更.
蒯礼卿招饯不克赴.
二十三日晴.
乔茂萱、景东甫来送行.
午刻与仲鲁同—2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出都,行二十余里,宿俞家围东升客店,与村民谈,言前岁大水,有大龟三,由村中过,可异也.
二十四日晴.
早尖于安平,晚宿于蔡村之洪德店,行百三十里.
晚饭后与仲鲁偕行,观村民演剧.
车中得《贺新郎》词一首:别拟西洲曲.
有佳人、高楼窈窕,靓妆幽独.
楼上春云千万叠、楼底春波如鄃.
梳洗罢、卷帘游目.
采采芙蓉愁日暮,又天涯、芳草江南绿.
看对对,鸳鸯浴.
侍儿料理裙腰幅.
道带围、近日宽尽,眉峰长蹙.
欲解明聊寄远,将解又还重束.
须不羡,陈娇金屋.
一霎长门辞翠辇,怨君王、已失苕华玉.
为此意,更踯躅.
此词拟苏,窃自谓有数分肖之也.
二十五日微阴,有风.
行八十五里,早餐浦口之魁元店,夜宿天津紫竹林之佛照楼,计此路往来凡十一次矣,自癸酉迄今已十六年,不独观河皱面,吾今非昔,即世事之推迁,亦诚有不可知者,岂独鲁史之怪颓岸,沮授之慨黄河已哉!
中宵枨触,可胜三叹.
阅《时报》,云南地震,死者万人.
二十六日晴.
作信数封.
有温州船到津,乃由香港开行者,无房舱故不搭.
陈养源知府、汪子渊孝廉来,子渊为人辑《皇朝经世文续编》,已阅近人著述二百余种,当有可观,惜所为者非其人也.
二十七日晴.
回拜汪子渊、陈养源,皆见.
子渊、养源招饮德顺酒馆,李秋田知府、余翼斋主事、佘征甫诸人在座.
二更回寓.
见子渊所辑《经世文续编》底稿,尚有法.
李秋田言东北事甚悉,闻漠河开厂事,不能调兵,颇谓棘手.
二十八日晴.
午间同仲鲁访子渊,旋回寓.
晚饭养源家、李秋田、佘贗甫、余翼斋来,不晤.
夜与仲鲁、子渊同到冀—381—文廷式卷七斋处,观所携德国所绘舆图共九十五张,极精,惜不能通其文字.
又观英国所绘海道图,于天津、烟台一带,皆中国海图所未核.
余翼斋新送快船,由外国回,言水师学生极有用.
陈养源述崇厚在俄情形,言其初尚能持论,后乃急于蒇事,有请皆从,又以俄索兵费不多,喜出望外,自谓不世之功,急于还京,且冀不次之赏矣,此其大端之最谬者;至谓与白彦虎同宴会,与受逼迫而成约等词,皆不当,事情出于附会云.
养源当时同在俄国,所言当得其实.
二十九日晴.
午刻高升轮船到,晚饭后与仲鲁同上船,搭客尚不多,甚宽敞也.
余翼斋来谈良久,其言多陈因,惟谓江西磁器当另开一窑专仿西式,为发售外洋之用,此语颇可采.
三十日晴.
卯刻开行,至大沽口,待潮一时许.
未刻出口,风静波平,舟行稳速.
丑刻北风大作,簸荡异常.
二月初一晴.
午刻风止.
晨过烟台,夜微有雾,黑水洋中波浪甚静.
初二日阴.
夜午到上海,寓洋泾桥泰安栈,得《桂殿秋》词一首:吹玉笛,倚江干,十年春思已阑珊.
晓月残月无多,地便作天涯柳絮看.
初三日晴,有风.
与仲鲁同访昕伯诸人.
夜观剧.
作信二封,以菜子药物寄广东.
傍晚游申园,车马已稀,旁有西园,余所未到,格局略近申园,绝无丘壑.
夜温《周易下经》一册,天将曙,微雨,轻雷.
初四日阴雨,甚寒.
写小楷二千余.
仲鲁招饮于清和坊,一更回寓.
闻有沈姓者来招饮,不知何人也.
见陈家仆黄泰,知家中安稳,惟赤溪地太僻左耳.
温《周易》毕.
—4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夜雨止.
阅《申报》,言黄河春水已发,中牟以下岌岌可危,心甚忧之.
作五古一首.
近岁稍涉世事,每多枨触,欲拟白香山《秦中吟》为新乐府,以写之卒卒未暇,姑先列其题于此,俟他日补作焉.
修三苑,讽土木也.
鼎折足,讥在位者非其人也.
特奏官,讥海军报效也.
弃朝鲜,讥失高丽也.
卫西藏,惧失时也.
购铁舰,虑将帅也.
郑州叹,罪张曜成孚也.
薪不属,惧危难也.
民教争,防世变也.
污池鱼,惩艫削也.
虎当关,惩关吏也.
父子博,讥阎敬铭之理财也.
越甲鸣,讥李鸿章之款敌也.
开琼州,虑武事也.
白头叹,思变帖括也.
中原菽,恐失民也.
大婚礼,虑宦官之渐进也.
观不解,讥部例之太繁也.
太阿柄,刺赏罚失宜也.
反舌鸣,刺言官也.
洋税增,讥失利权也.
怀魏公,思韩琦之贤也.
贺循议,虑失礼也.
胡三制,戒服妖也.
墨学兴,戒邪说也.
此所拟题尚有未尽,亦尚有未定者,加以深微之思,出以沉警之笔,播诸后人,亦一代得失之林也.
初五日阴.
午后薄晴,夜雨.
陈锡荣参将招晚歹食,途中同舟相识者,夜上元和轮船宿.
初六日大北风,早雨甚寒.
寅刻开行,过通州、江阴.
夜午始至镇江,停泊.
初七日晴.
巳初到江宁,未刻小舟到水西门,入城,寓平市街广聚客栈.
夜阅放翁诗、《盐法纪略》,四更后寝.
初八日晴.
偕仲鲁同至秦淮茶馆,王木斋来寓不见,觅至茶馆,相见甚欢.
俄而易由甫、黄仲方来,惊喜之至,遂同回寓.
晚餐新兴楼.
由甫登舟后忽来,夜木斋、由甫皆宿寓中,联句联词,天明未瞑,亦客中一乐也.
初九日晴.
偕由甫、木斋同谒曾文正祠,祠不甚壮丽,—581—文廷式卷七楹联亦绝无佳者.
旋谒诸葛忠武祠,有陶靖节附祀,不可解也.
由甫夜始登舟,木斋二更后去.
作《忆俞恪士》诗三首:才士谁如恪士清,一生惆怅为多情,晓风残月江头路,长忆马参驹送我行.
月娥缥缈更婵娟,不落楞严第二仙,我为梅花甘下拜,云光十色护鸾笺.
同是华严悟后身,天花如雨亦微尘,惟留一种心光在,翻尽天池见此人.
余久欲作一七言古诗以赠恪士,心繁意杂,恐不足状其云光五色也.
重到江宁枨触不已,聊写三绝,未尽所怀,然沧海微禽,吾心不化,读至此,恪士亦当为之挥泪不止矣;惟是羲之笔法,略本之卫夫人,而禊帖一篇终不及和南数字,殊自愧凡拙耳.
初十日晴.
往拜易由甫舟中,适将来,遇诸涂,同回寓中.
饭后同登雨花台,一城形势历历可指,遥望三山在隐约间.
入城游胡氏愚园,堆石颇多,失之迫窄,池水已绿,梅柳致佳,园主呼丁献茶果,意颇不恶.
归寓忄宣麓生龄已来,与由甫、木斋谭至夜分始去.
连日鞍马尚不甚疲,惜由甫将行,游兴减矣.
阅汪梅村《悔翁笔记》六卷,言地理颇有可采余未宏博.
十一日晴.
由甫来,即登舟.
饭后往拜许仙屏布政、梁亚甫大使、忄宣麓生同知、刘宝真拔贡,皆见.
木斋招饮家中,仲鲁、宝真同坐.
由甫忽自舟中驰马来,欢甚,二更后散.
仙屏、亚甫来,亚甫赠倭刀一柄,甚佳.
木斋赠余书数种,皆近人著作,有足采览.
十二日晴.
许仙屏布政招饮,二更散,前太常寺少卿胡聘之在坐.
阅管同异之《因寄轩文集》,徐豀《未灰斋文集》,皆有可采.
为江宁高氏题《瓮芳录》词一首,词《台城路》.
十三日阴,大风.
偕刘宝真、王木斋同游卧佛寺、四松—6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园、薛卢清凉山诸处,遂登城,芜湖之山,近在眉睫,回望钟阜,云气苍然,亦壮观也.
宝真言去年云南有与英吉利战事,盖彼欲袭我腾越,守边者知而御之,故胜.
及奏报则言胜摆夷耳,此说得之史念祖家,俟访实之,若然,则今年以后滇边殆不可闻矣.
十四日雨,入夜不止.
阅《癸巳存稿》,其中言盱眙一条太纡曲.
阅憨山和尚《金刚经决疑》一卷,说多明晰,胜于他家注释,惟于释典文法嫌尚有小误耳.
补录题《瓮芳录》词于此:烽烟已净闻钟鼓,开编尚堪零涕,大地平沉,长星昼出,虎口逃生何计,微臣自异,列八瓮庭前,举家同死、碧血谁收,千年魂魄化精卫.
凄凄石城,遗曲,更堪木胀触我无限伤喟,傅燮孤儿,阳原后裔,一样悲凉身世,年光逝水,问汉上铜仙几回清泪,听微荒鸡揽衾中夜起.
作七绝一首,《雨夜》:萍踪漂泊亦萧疏,不向文君问酒垆,一种江南春雨夜,绛笺银蜡自抄书.
阅《唐人万首绝句选》.
十五日雨,午后止.
入夜月色致佳,许仙屏世伯招入署中,畅谭竟日,三更回寓.
仙屏述鲍武襄始末甚详,其初应募时,以貌寝不得挑,穷困欲自裁,赖黄翼升救之,后于曾营充喀什,犯法将斩,李元度救之,卒成大功,其劳绩多为人而攘.
及剿捻之役,刘铭传败而武襄大胜,乃反被诬,几不得免,遂决志引病,此皆纪载所未悉者.
今者大树飘零,家难弥急,闻其遗孤在狱,病妇雉经,固非朝廷之本意,而刻薄之人,诚不足与论事理也.
十六日阴.
偕葆真、木斋同游莫愁湖,湖上曾公阁修,尚未毕工,花光柳色,春气宜人.
葆真言溧阳之丝,为江南之冠,余皆不及浙丝.
江北之米,江南资之,农夫终岁耕,无一日—781—文廷式卷七之积云.
昨仙屏布政云有善占天者言,四月黄水当入江南界,余谓以人事言之,亦所必然,特望天心仁爱,或不尔耳,姑识于此,以观后验.
温《尚书》一册.
十七日阴,入夜大雨.
是日出城,至下关候船,宿联升客栈.
十八日早晴,辰刻元和船到,仍与仲鲁附船溯江,薄暮过大通.
是日东风.
十九日阴.
寅刻过安庆,未刻泊九江,申刻开行.
舟中阅潘氏《读史镜古篇》,随手抄录之书,不知何人以之祸梨枣也.
二十日阴,北风.
辰刻到汉口,午刻坐红船过江,宿斗级营保和客栈.
武昌府李芗垣太守遣人来,招寓署中,遂往拜之,畅谈至夜分始归栈.
家兄袁山在署,将往河工投效,余力沮之,未知能听否晤南通州范仲霖优贡钟,昔常闻之,张蔼卿、俞恪士、刘葆真屡称其才,今始见之也.
阅电报,知伯愚竟未记名道府,鸾台凤阁终当胜粗官邪,此亦可见事有定命也.
夜微雨.
二十一日阴.
李芗垣来.
温《尚书》二十八篇毕.
夜读《庄子》四篇.
以寿昌乘交芗垣刊之.
二十二日晴.
偕仲鲁同移府署.
阅汪梅村诗词集,于咸丰、同治间事,颇有见闻,惜才分稍隘,未足抒其胸臆耳,词笔尤近粗率.
二十三日雨.
仲鲁过江拜客.
由甫忽来,伊于昨日始到汉口也,喜甚,遂冒雨同游曾文正祠,谈至薄暮始散.
由甫去而仲鲁回,竟不得见.
夜与芗垣、仲霖谈至四鼓.
二十四日晴.
发家信.
与袁山兄暨仲霖同访黄鹤楼遗—88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址.
午间督署遣人来云,明日有轮船赴湘,遂与仲鲁稍商行事.
夜仍与芗垣、仲霖谭至丑刻.
得伯愚信.
二十五日晴.
卯刻登舟,船名知津,仲鲁送至船.
巳刻开行,戌刻泊邓家口,水程一百五十余里.
温郑君《诗谱》、《毛诗传笺》.
得《拟古宫词》一首:凤阁春深电笑时,昭客舞袖御床垂,霓裳未习浑闲事,自取王小管吹.
又前数日所作一首,补录于此:河伯轩窗透碧纱,神光入户湛兰芽,春风不解伤心地,一夕齐开白奈花.
二十六日晴.
温《毛传笺》.
行程二百余里,夜泊新堤镇,因拖带二船,故轮行颇缓,又后船惮于夜行,故早泊也.
天气骤暖,余体气素壮,不能御绵.
岸绿如洗,洗净若平,云光鸟影,宛在衣袂,良时佳哉,春游畅矣.
夜不成寐,作《拟古宫词》一首:鹎豂声催夜未央,高烧银蜡照严装,台前特设朱墩坐,为召昭仪读奏章.
二十七日晴,夜雨.
东北风颇顺.
午间过岳州,晡时于鹿角洲逮及易由甫之舟,各于船舷以手相语,賀其取道常德,不能同行也.
戌刻泊晴江湾,行二百四十里.
温《毛诗传笺》数百叶.
子丑间风雨大作.
二十八日阴.
早雨,大北风,夜东北风尤大.
泊靖港,温《毛诗传笺》毕.
康成笺注雅多有演成口义者,盖后世正义文体所日方,其笺小雅尤多幽愤之词,陈京卿师《东塾读书记》曾言之矣.
二十九日阴雨.
到省寓永丰仓泰临栈,仆人以余待之不厚,径去不顾,可恨之至,僵卧驿馆而已.
作信数封.
三月初一日晴.
访伯严,云往平江来回.
赴乡托龚苏田借得一仆.
夜读《列子》,其理与佛学太近,真疑魏晋人伪作—981—文廷式卷七也,惟刘向目录已有此书,不可解.
昔贾似道于宋末为官田,其害及数十世,今又于赋役为新法,受其害者更不知当几世也,可叹之至.
初二日阴,大雨.
未能出门,温《尔雅》一册.
初三日阴.
投各处信,约次日往拜.
访皮麓云不遇.
吊唁周、何两姻亲丧.
初四日晴.
移居城内富正街森发店.
往拜伯严,知是日回,出门未见.
晤罗顺循.
补作寄李黼堂信.
初五日晴,夜微雨.
往拜豫东屏臬使未晤,见其侄荫樾亭,人极循谨.
往郭筠仙侍郎以演剧称寿,未见.
夜宿伯严处,谈至四更.
初六日晴.
拜杨厚庵宫保,忠诚肫笃人也,述台湾事不矜不诉,尤不易得,年六十七矣,精力尚可有为.
访程伯翰不遇.
初七日晴.
仍往拜豫臬使见之.
旋即往拜李黼堂方伯,其所撰《耆献类徵》已成书,目虽瞽,记忆之性尚佳.
作寄仲鲁信.
初八日晴.
往拜郭侍郎,留饮观剧.
谈及裕庄毅祠事,连日诸君子皆以为然,知事有成.
夜饮陈伯严家,遂留宿.
晤程伯翰,伊痛诋近日刘沅、王运诸人学术,甚有见.
得仲鲁信.
初九日阴.
同恪士闲游肆中,夜宿恪士处.
杨宫保、李黼堂来,皆不晤.
初十日晴.
李黼堂来.
十一日晴.
阅黼堂作《赠余集》,其中《梦痕录》一卷,述在吾乡事甚详,《明论》二卷,则目废后作,论虽不深,亦颇有合—09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于情理者.
是日先慈忌日,涂稚蘅招饮不赴.
十二日大雷雨,未出门.
十三日晴.
樾亭招饮,伯严暨萧叔衡在坐.
早间闻星海由粤到,狂喜,未终席即往访之,一见异常惊喜,遂留宿乡间,四更始寝.
星海述梁僧宝家难事,大可骇怪.
又谓闻之张孝达云,僧宝竟改隶英吉利籍,自造小轮船牟利,此亦恐出忌者之口也.
十四日晴.
偕星海同访伯严、樾亭、伯翰、麓云,仍回宿伯严家.
麓云不遇,伯翰夜到伯严处畅谈,四更始散.
十五日晴.
杨厚庵宫保来栈,稍谈,余偕星海同往拜之.
伯严招饮贾太傅祠,樾亭、重伯、麓云、恪士诸人在座.
散后宿恪士家.
午后微雨,入夜方止.
郭筠仙来谈一时许.
十六日晴.
往看星海,闻其昨夜大醉,力戒劝止酒,恐不能也.
遂移寓乡中,偕星海同游朱氏园,值其宴客,遂昂然入坐.
园中绣毯花大开,余皆未花也.
十七日阴.
小极,杨厚庵招饮,不赴.
十八日阴.
杨芝仙来正仪,厚庵宫保之冢嗣也.
拜郭筠仙未见.
到伯严、恪士处稍谈.
十九日早晴,午后风雨.
拜重伯未晤.
重阅《绝妙好词》,觉南宋人词亦颇有习气,近人不善学之,颇足厌也.
二十日雨.
偕星海入城.
重伯招饮,王壬秋、俞恪士、陈伯严、罗顺循正钧在坐.
王秋语不离势利,余面斥其鄙,罗、陈诸人,王氏之仆隶也,闻之极为不平.
席散后仍与星海宿伯严家,伯严词多悖谬,余以故交聊优容之,然兰枯柳衰,咏渊明之诗,诚欲多谢少年之相知耳.
二十二日晴.
早餐,访樾亭、重伯皆见.
得仲鲁书.
—191—文廷式卷七二十三日雨,微寒.
访李黼堂,语谈良久,见其请裕庄毅祠稿,至是凡三易矣.
作书六七封,托星海代寄.
二十四日雨.
偕星海入城,伯严、重伯诸人邀余与星伯、刘忠壮祠观剧,二更后散,宿伯严处.
樾亭、芝仙来.
二十五日大雨,立夏.
郭筠仙侍郎招饮,陈伯严、俞尧衢诸人同席.
余急于送星海之行,未终席而去.
夜与星海谈至三鼓.
作送星海词一首.
二十六日大雨.
送星海登舟,巳刻开行.
皮麓云招饮不赴.
是日水几入城,送行极苦.
二十七日雨.
得仲鲁信,知其决不来湘,遂定日内回鄂.
二十八日雨.
访樾亭,定初四日偕行,遂往杨、郭、李、陈各处辞行.
是日知裕庄毅祠禀已递故也.
二十九日雨.
仍往辞行,晤伯翰.
三十日雨.
杨芝仙来送行.
是日福安轮船到省.
四月初一日晴.
李黼堂来送行,病瞽远来,又赠菜、赠书,意甚殷厚.
初二日晴.
访樾亭,同往重伯处,遂偕上福安船,船甚大,遂定其中舱,又与之约初六启程也.
初三日访恪士、伯严,稍坐,阅杨芝仙所赠《长江图》奏议.
闻其欲于九江造船厂及机器局,此说乃与李仲约相合也.
初四日晴.
晚间微雨.
初五日早晴,午后大雨.
往候樾亭,欲将行李登舟,而樾亭以诸事未集,拟迟一日.
午后苏田招饯家中.
夜检书.
晤陈苏生同年于县署中,文章华赡,吐属名贵,真清士也.
初六日晴.
仍访樾亭,欲同登舟,而福安船以故欲改十—29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三日行矣.
闻其意欲待曾氏之戚袁某者,又陈纟是欲其拖带余尧衢,是以迟延,可恨之至.
初七日晴.
仍访樾亭,嘱其以排单告仲鲁稍迟之故,余又欲先借福安驶至湖北,于日内开行,樾亭云商之重伯,事未可也.
初八日晴.
访樾亭,伯严、恪士皆见.
炎热异常,大类入伏.
阅《楞严经合辙》一册.
初九日晴.
作小楷千余,异常之热.
初十日晴.
入夜大风,骤雨雷电.
日间发痧,颇委顿.
十一日晴.
余督行李登舟,天气大寒极似初冬,时气不正,行旅之患也.
早饭樾亭处,苏生为刻道希二字印章见赠,刀法斩绝,极类汉印,可宝也.
十二日晴.
十三日晴.
舟中闻改十六开行,焦灼之至,樾亭亦无如何也.
十四日晴.
阅《李文恭奏议》十余册,其才甚敏,然非能任大事者.
十五日晴,午后雨.
仍到乡间小住,阅《陆宣公奏议》.
十六日雨.
偕樾亭仍登舟,申刻略开,上溯十里,仍泊原处,入夜始知明日开行之信,盖是日曾家有婚事,群往贺喜,故竟不能成行也.
十七日晴.
舟已发火矣,而管带杨思庆者忽来,言曾总督之孙女将坐此船,欲余等移舟,情殊可恨,商之樾亭,亦甚怒.
庆云船小,昨日始到,又闻拖带袁某二船故,意甚不欲,然事无知何,亦只好从之而已.
十八日晴.
早移庆云船,管带梁冠臣粤人也,苏生、樾—391—文廷式卷七亭同早饭城中酒肆.
午后开行约百余里,泊芦陵潭.
是日樾亭得仲鲁书,知初九已去鄂矣.
十九日晴,热.
午刻过洞庭湖,夜泊嘉鱼县属之红庙.
二十日晴.
申刻抵汉口,即过江访李芗垣.
得仲鲁留信,又得其十六日上海电信,计已启程入都矣.
夜宿芗垣署中,与芗垣、袁山、仲霖夜谈.
见柳省塘进士.
二十一日晴.
芗垣招饮,樾亭、省塘同席.
作信寄仲鲁、星海,仍电致伯愚,夜仍宿芗垣署中.
二十二日晴.
樾亭之亲戚璞琢之参将招饮,并为照小影,用干电甚速也.
拜左笏卿山长,稍坐.
辞.
芗垣过江,芗垣赆行,辞之不得,受之颇愧耳.
夜热不能寐.
二十三日天明大风起,舟不能行.
午后偕樾亭同过汉阳,登晴川阁,望江惊风动天,万窍怒号,足洗烦懑.
晚饭汉口之金玉楼酒肆,二更归舟.
作《登晴川阁望江汉》七律一首.
二十四日晴.
辰刻开船,行三百余里,泊纬阳口蕲州属.
温《仪礼》七篇.
二十五日晴.
申初过九江,夜泊马当.
温《仪礼》完毕.
二十六日晴.
行三百余里,泊大通,与樾亭登岸,观其廛市萧条,不类近江镇市也.
阅《楞严经》.
二十七日阴.
船本两轮坏其一,又所拖带两船皆重载,故其行颇缓.
申刻过芜湖,夜泊牛形河,通和州含山之水也.
夜东风大作,大雨.
阅《楞严经》毕.
二十八日风大不能开行,雨亦时作时止,闷甚.
夜拟秦少游词,得《满庭芳》一首:蘸水兰红,粘天草绿,征帆初遇潇湘,别时不觉,别后转凄凉,前路烟波浩渺,行之远,触绪堪伤.
云间雁,月明孤影,愁绝楚天长.
思量他日事,心期暗卜,灯穗—49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成双,但千万丁宁,莫损年芳,稳系同心结子,便鸳鸯头白何妨,风兼雨,梦魂难度,欹枕听寒江.
此词微具北宋体,然以示王木斋,又将谓有作指矣,岂非痴人前不宜说梦乎.
明到金陵,将以示之为一笑也.
与樾亭联句,五言长律一首.
二十九日薄晴.
到江宁,寓状元境集贤栈.
(下阙)—591—文廷式卷七旅江日记光绪十七年五月四日未刻由广东省城启程,用广济小轮拖带,行二十里,泊石门.
是日大雨,申刻开霁.
初五日卯刻开行,北风,西水转急,小轮机器既旧且坏,迟缓异常,不得已作书致子展,请易一船来,未知能如愿否行五十余里,泊官窑,已薄冥矣.
阅《朱子语类》卷一百四一卷,述自己用功处,令人悚然.
其惬心者,略节一二于后:某所以读书自觉得力者,只是不先立论.
方子三十年前长进,三十年后长进得不多.
某旧年思量义理未透,直是不能睡,初看《子夏先传后卷》一章,凡三四夜,穷究到明彻.
夜闻杜鹃声,过三更后,后得子展书云:遣紫电船,明日赶来拖带.
初六日晴.
卯刻开行,小轮搁浅一时许.
是日行四十里,泊庙头.
读《朱子语录》三卷.
夜大风,闻紫电船已到西南相待矣.
初七日大雨竟日,晚止.
南风甚顺.
紫电船竟未来,舟行六十里许,泊四会南港汛.
读《朱子语类》一卷.
日来自录《补晋书艺文志》丙部,每日数千言,手腕欲脱,殊自笑也.
作五律一首,题为《粤江雨望》,已录入文集.
夜有小轮同泊,问之,乃厘局遣往清远提饷之船也.
因往说其拖带,强而后可.
初八日阴雨,北风.
卯刻行,遣广济轮归,小轮拖带甚捷,行百二十里.
夜抵清远县泊.
读《朱子语类》八卷,读语类胜于读文集,以精神如告也.
朱子谓读《论语》,较有益于—69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诗》、《易》,即此意得诗一首:舟行清远、英德,宿雨新霁,山川晴峭.
征雁归犹昔,峡猿声未远.
山川互超忽,岁月何悠缅.
岩悬采旭鲜,林带残露泫.
烟稠识村近,帆欹知岸转.
沧波坐移人,前尘若在眼.
和舷歌屡发,恍若心未展.
渺然忆同怀,望云寄微款.
初九日晴,东北风.
卯刻开行,午刻入峡,泊峡山寺,雨刻许.
丙子曾登此山,今以署热,不复继前躅矣.
行六十五里,泊白鹤汛.
读《朱子语类》四卷,论谢太傅处,未叶余心,太傅大半是英雄,朱子错看了也.
作邹唐妻《静宜轩遗稿序》一首.
初十日晴.
午后南风甚顺,行一百里许,泊黄城口汛.
读《朱子语类》八卷,救荒之政,别纸记之.
对孝宗语,言将帅多由内官,余读封事时已考之,更当作一文,详论南宋任将始末也.
十一日晴,无风.
行七十里许,申刻过英德,夜泊妙味.
读《朱子语类》四卷,言《大学》纲领处,则朱氏一家之学也.
十二日晴.
无风,行六十里,晚泊隆顺引.
读《朱子语类》四卷.
自达摩入中国,而释氏之学一变;慧能出,而心学盛行.
宋一代儒学,皆取佛学,而改头换面者也.
周子却兼有道家,然自是之后,儒者能卓然自立者,殊不乏人,此则得其益而不受其害者也.
但使五伦不废,世法恒存,何必斥庄老,诋刹利,而后为儒者卫道之功哉!
昔戴子高致书陈兰甫师云:当尽阅释藏,摘其蹈袭儒家之言,尽发其覆,余阅释典多矣,未见其依附中国之迹也.
十三日阴.
午间微有南风,过朱子豃通守船,停舟略谈,托其带邹唐信,并其妻诗集三册.
申酉间风雨并作.
是—791—文廷式卷七日行六十余里,泊大坑口.
读《朱子语类》四卷,朱子极严紧,而及门诸人似皆不足以启发,宜所以传之不谛也.
临褚河南书《圣教序》毕一过.
十四日阴.
未申间大雨.
行五十余里,泊罂子窑.
读《朱子语类》五卷,《论取士》一卷.
其弊至今,日甚一日,不知将来何所底止也.
十五日晴,无风.
行六十余里,泊河西尾,去诏州城五里.
读《朱子语类》三卷,使人悚然.
时光之迅速,恐淹留而无成也.
朱子训寿昌处,深通禅学,名儒固博通如是.
十六日晴.
寅刻到韵州,至清关,从周侄来谈.
往拜张翰卿太守赓扬,归舟,甘子元之子开臣来,张翰卿来,刘芝寿来.
午后从周侄司狱署中,夜饭张翰卿府署中.
二更归舟,月白如昼,苦热不能成寐,读《朱子语类》一卷.
会馆首事云:已定戏及筵席,留明日上半日,莫开船也.
十七日晴.
晨至江西会馆,首事刘姓等八人皆集,有广东知县尹育堂在坐,乃因事来韵者,熟识也.
演楚南如意班,请张翰卿见陪,余半席即行,诸人皆送至舟中,时午刻矣.
开船后热极,为启程以来所未有.
申刻起西南风,入晚转大,戌亥间始泊.
船行五十里许,泊处名下鉌.
读《朱子语类》三卷,训门人语多痛切,数十世后如见其心,来学所当奉为榘也.
论兵刑处,则寥寥数纸,未满所资之意.
十八日阴,午后大雨.
舟行约五十里,傍晚过杨溪汛,泊江口.
舟人云:水程七十,殆未确也.
读《朱子语类》三卷,《论治道》一卷,可谓洞见本原,随时二字,则大旨取之老氏.
十九日晴.
午后抵乐昌,往盐埠拜姚俊卿筠学博,沈芷邻之弟少麟亦在此.
往拜方总兵友升,已由新开路赴郴州矣.
—891—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问之俊卿,以为此路必难开就,而张委员光祯在省时为余言,则以为必成,姑俟之耳.
俊卿邀晚饭,埠中小有园地.
是日余颇不适,得此聊以避暑.
二更后回舟,已雇定泷船矣.
读《朱子语类》五卷.
二十日阴雨.
俊卿、少麟来送,巳刻开行,豄船局促,为行役之至苦,若韩昌黎、李公垂所述之险,则殊不尔也.
行六十里,泊白马泷下.
二十一日阴,未申间大雨.
行一百里,泊罗家渡.
过韩泷时,登庙一阅,龛里帐霉,令人悄然.
二十二日晴.
申刻一霎雨,巳末抵平石.
宿广生店,夜不成寐.
二十三日晴.
行四十五里,至大坪.
途中峻岭颇多,楚粤分疆,山脉顿异.
到店后大雨,天气骤凉,酣眠竟夕.
二十四日晴.
尖于良田,偕陈树屏阅其家祖茔,所谓螃蟹形者.
傍晚到郴州,寓大生店.
晚饭后,妇弟陈璞臣来,行李未到,借帐被为榻,虮虱极多,睡不安寝.
二十五日晴.
午间行李始到.
晚宿璞臣家,寓在西塔街.
是日到,拜陈家各房,晤少山、炼臣、伯修、鼎臣、翰臣诸人.
二十六日阴.
为人作字甚多,夜回店宿.
二十七日阴雨,偕璞臣、少山、炼臣游叉鱼亭,遂由白鹿堂护碑亭,登苏仙岭,山极高.
韩昌黎云:郴州如在天上,此山又郴州之最高者.
归途笋舆忽散,余冒雨奔下,足力极健,尚可为济胜具也.
访义帝冢,游桔井.
是日陈氏招饮者四处,均不能终席矣.
舆中得登山绝句一首:山鸟招人一再呼,登山聊问意何—991—文廷式卷七如凌云直上三千级,猛觉迢迢与我疏.
夜宿璞臣家.
二十八日晴.
登舟,由小船到瓦窑坪,伯修请早餐,少臣诸人送至苏桥,璞臣、树屏、鼎臣送至瓦窑坪.
树屏忽大病,吐泻数十次.
坐谭未.
二十九日晴.
午后大雨.
舟行二百余里,泊十八湾,过耒阳二十里矣.
读《大乘起信论纂注》一卷,阅《东方交涉记》十二卷,以英人论俄事,而曲英直俄,甚矣俄人之狡也.
六月初一日阴.
微雨.
舟行三百七十里,夜半过衡州,读《大乘起信论》毕.
此书以止观教人入手,其所云施门,即檀波罗密,戒门即尸波罗密,忍门即羼提波罗密,进门即毗梨耶波罗密,止观门即禅波罗密也.
马鸣已专重禅,不待达摩矣.
初二日晴.
抵橘洲.
初三日晴.
抵湘潭,寓袁州宾馆.
袁安臣来,醴陵人,候选训导,前在萍故交也.
初四日晴.
移寓石阳宾馆,同人以余原籍庐陵,而袁馆太小,故见邀,馆中祀信国公.
—0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东游日记小引余昔时舟车南北,咸有程记,闲居讲肄,亦有日历,博辩古今,综观人物,致足乐也.
既而思之,明镜之照不留其影,飞鸟之过孰遗其音.
课诸己也,人命存于呼吸;观诸物也,万象著于森罗,盖可以无记而记,不言而言也,于是辍翰二十余年.
岁暮远游,扁舟寂寥,属有纸笔,又复写记.
江山犹昔,风雪萧然,非有好怀,聊以永日.
过恒河而皱面,未改童心;题汉腊以编年,敢忘旧学.
己亥十二月萍乡纯常子书.
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十二月初三日由长沙省会起程,北风甚大.
午阴,舟行二十里,泊下矶港.
初四日阴,北风.
舟行五十里,泊靖港.
途遇永吉汽船,询之,乃十月中搁浅,日来水长五尺,甫能动轮,将仍赴湘潭也.
靖港龙王庙顾亭林以为塑明太祖像极似,余去年春间,与陶榘林观察同往观之,香烟熏绕,不见真容,且经兵劫后重塑者,亦必不若前,今不复诣矣.
初五日大风雪.
舟不能行,仍泊靖港.
初六日晴.
是日小寒节,舟行五十里,过湘阴,又三里许,北风大作,遂泊舟不行.
湘阴濒江,有洞庭庙、伏波庙,未知其所祀即马将军否,未暇问也.
—102—文廷式卷七初七日天明行十里许,北风大作,继以雨雪,舟不得进,遂泊黄茅滩.
夜甚寒,二更后有月色.
初八日早阴,巳刻风定,天气明沏,夜月澄霁,惟霜气寒冽.
舟行百余里,泊岳州南津港.
夜渡洞庭五律一首:雪月幻湖光,空明夜气长,荒洲时见火,回浪远疑霜,枯苇迎征棹,饥鸟集去樯,荆吴路修阻,游子漫思乡.
又口占七绝一首:舟人祈福向灵君,我有狂言愿彻闻.
借取重湖八百里,肄吾十万水犀军.
初九日晴,南风.
移舟泊岳州城外,问轮船公司,昨始开两轮赴武昌.
拟别附民船,旋闻公司有电,促问津来岳州姑待之.
午间由岳阳门入城,城中商瘠民贫,不抵一壮县.
积雪初化,泥深难涉.
出南门归舟.
夜风定,月朗,读书可娱.
岳州亦新设邮政局,作家书付之.
初十日晴,东北风.
候轮舟未至,乘豅访鲁肃墓,墓题吴鲁公肃墓五字,光绪十五年巴陵知县某所题,可谓不典;土人相传,棺悬穴中,未入土也.
旋至小乔墓,入门有庙,庙左有冢,冢高十尺,题二乔墓,墓上女贞木一株.
环冢有回廊,廊尽一室,题曰欢轩,用《江表传》语也.
府县志以为二乔姐妹合葬于此,近年有岳州知府沈廷钅英者,集资修此轩亭,改题小桥;同一不可考,何必改作乎.
鲁肃墓,《寰宇纪·舆地纪胜》,必应载之,惜行箧并未携也.
道士钟姓,强聒不已,兴尽回舟.
《清平乐》:巴丘停棹,香冢聊凭吊,眉样君山青未了,一例湘娥缥缈.
当年夫婿英雄,而今荒草吴宫,休问芳魂在否,年年点缀东风.
十一日晴,南风.
若初九日不待轮舟,此日亦可到鄂—2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矣,天时人事岂可量哉.
登岳阳楼,观木石刻,恶札满壁,张得天之书江太堂之诗昱差强人意耳.
出南门游宫仙亭,仙书吕纯阳言,惟有城南柳树精,分明知我神仙过,盖即此地荒冢累累,杨柳萎矣.
正殿祀岳鄂王,报平杨么之功云.
庙颇倾圮,久驻兵牟,新移城陵矶,以开埠通商之故.
登楼四顾,形势历历,前对君山沧波重重,后瞰金鹅伸颈欲啄,或云吴三桂用兵之处也,废炮数墩,犹在高岭.
闻新裕小轮开行,急附舟登程,夜泊城陵矶.
洋关虽开,商贾寥寥,闻十月以来,关税才二百金耳.
十二日晴,南风.
晨起开轮,夜泊豈洲,过宝塔洲时,轮舟拖带之巴杆船装载有数百捆纸,查验还税,停滞一时许.
薄暮,转东北风.
十三日晴,北风.
申刻到汉口,寓汉报馆.
阅各报始知山东乱事已蔓及直隶.
又闻法人要索各款,殆不可从.
四川又有连陷四城之说.
意大里事虽不遽起,亦未敉平,百忧攒心,四郊多垒,夜不成寐,但玩月色.
王把豊言,大汽船往宜昌者,近已绕道城陵矶,可载客.
若如其言,则余滞岳州时,已失付一船矣,恐议之而未行,不足据也.
十四日晴.
宗北平招饮西菜馆,景维行招饮月华楼.
作书致沈乙庵,索《大藏经》字函第十帙,未得复.
光州有举人梁元太,字肇川太或是泰字,奇士也.
年已五十,北平为余言之.
十五日晴.
沈子培刑部渡江见访,日本濑川领事邀早餐.
访郑苏龛同年,与培苏两县,畅谈竟日.
夜亥刻附豋和轮舟开行.
—302—文廷式卷七郑苏龛诵其挽江建霞诗,有句云:不出固应全首领,独存真欲裂衣冠.
语意沉愤,真不易得也.
十六日早晴.
巳刻过九江,泊舟一时许.
午后北风大作,虽江行而有泛海之势,白日亦晦昧无色.
夜过安庆,同舟陈户部昌昙,字立堂.
稍谈片刻,言湖南有黄菊囿者能通太乙数,人以生年、月、日、时请算,黄但检书中七八字与观,则始终备矣,曾闻蔡伯浩粮道言之,亦以为甚验也.
十七日阴.
平明过芜湖.
巳刻过江宁,又三十里许,见乌龙山新修炮垒,用本山土筑,色与山同.
先是光绪初元,余游江宁,寓梅筱岩姻丈署中,曾偕其子侄同至乌龙山,观所筑炮台及机厂,时统兵者为吴筱轩提督.
后炮台屡改,机厂亦移,前时用黑色兼在山下,今则两层各有炮座,若以西法论之,未知今昔优绌若何,然使敌舰得攻此垒,则金陵已在掌握中矣.
薄暮抵镇江.
十八日阴微雨.
午刻到上海,实甫八弟尚寓汪甘卿家,访之,知白隆已行.
夜寓长春栈.
十九日阴.
于实甫弟处遇日本人本田幸之助,诗人也,评量古今,而以杭堇甫、厉樊榭二人为宗主.
近时东人诗学由清淡改浓缛,极有可观,森槐南与本田野口三人,其标帜也.
遂游张园,藏园已拆毁,惟红梅二株依然,拜客数家.
晚赴素行招饮,与希元、小沂、实甫夜谭.
甚眠迟也.
二十日雨.
二十一日早晴顷许,终日沉阴.
徐仲虎、姚子芳来,均不遇.
夜沈小沂来.
二十二日晴.
偕希元、实甫游愚园,遇苏理文由非洲回,述英脱战争事.
晚登杏花楼小酌.
—4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见利马窦《天文髓》二十卷抄本,颇讲占验,盖伪书,有天启八年吾乡欧姓一序,亦不足据.
二十三日阴雨.
晤英吉利副领事白尔,能华言,谈商事甚悉.
日本总领事署理小田切万寿之助,为王爵棠中丞作六十寿联,属实甫弟书之,联云:"持节至波罗海边,三疏乞雄师,岳立早孚天下望.
举觞看皖公山色,五云晖岁朔,江声为贺使君来.
"爵棠以元日生,明岁年六十,甲午使俄,一役已定,请兵购船诸事,为人所尼,几以获咎,其事可称也.
晚郑陶斋来谈.
二十四日阴,夜雪雹,寒甚.
阅报,将聚集百僚,知国心有大政矣.
二十五日阴霾雨雪.
午间中外日报馆传单已为穆宗立嗣.
子芳来言,法人尚有他信,已调兵东来,未知信否若各国干预内政,则大势可危也.
上御宇二十五年,勤俭忧劳,盖无一日得天下之奉,今乃脱然高蹈,所谓黄屋非尧心者,庶几见之,天容永固,当自此始尔.
二十六日午间薄晴.
闻中外人心愤激,闲坊冷市论议,亦复纷呶,国事民情,隐忧何极!
二十七日竟日雨,夜大雨雪.
阅报知寓沪绅商,及耶苏教会有电至译署,请上仍亲政.
又郑陶斋来,言得盛杏荪京卿电云,大厦非竹头木屑所能支也.
二十八日大雪,午后止.
往实甫弟许,途中玉树交枝,璀璨天地,亦奇景也.
汪穰卿来,言得湖北信,郑苏龛、梁星海将赴都,伏阙上书,未知确否.
晚间又闻希元言,昨寓沪之绅商发电者,皆交南洋查办,其列名于首者为经观察元善,业已被逮云.
—502—文廷式卷七二十九日晴.
午间得京电,皇太后懿旨饬部检查万寿典礼,以皇上明年六月二十六日,为三旬万寿庆辰故也.
薄海臣民当可稍慰,数日以来,汹汹之甚,或冀少息乎.
子芳约迁居兴申里,若东游不果,当移居耳.
夜街市悬灯颇盛,今岁沪上商贾获利者多,故无窘迫气象.
"阅日本略历本,一月一日四方拜,亦男子桑弧蓬矢之志,此礼俗之可纪者,黄公度《日本国志》未载,是当补也.
倭名'类聚抄',以此为庶人礼".
三十日阴雨竟日.
午间闻明年皇上三旬万寿,以正科作恩科,余一切祝嘏典礼概不举行.
是日迁居兴申里,夜子芳招饮李宅.
宗人文范夫言,苏州文姓元时有改冯姓者,故至今有冯姓冢墓文姓兼祭之.
又言自文文肃后,家训但许耕读,不许入仕,故至今二百余年,未尝有一人名列绅者.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正月初一日阴,午后微雨.
伯元、虞裳、素行、希元、子芳、甘卿诸君并来,实甫弟亦来.
晚餐李伯元家.
二日早晴,少顷阴雨.
三日以来爆竹声稀,以英人禁之之故.
天雨迷闷,游人冷落,沪上新年所未有也.
三日雨.
略往交友各家贺年.
午后游张园,士女畏雨,无一人至者.
池水初活,远树蒙烟,小桥一弯,荡漾粼翠,乃真有园林景象,胜于平日也.
晤日本领事小田切君.
是日阅报,知王公近臣均荷万寿推恩之赐.
四日薄晴,寒甚.
山根虎臣以诗送余东游,有"沧海横流悲故国,蓬莱清浅泛孤舟"之句,合作也.
西村时彦亦见赠五律一首.
晚晤王木斋,云志伯愚侍郎由乌里亚苏台见寄唐—6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阙特勤碑一纸.
音问阒然,俄已四载,万里之隔,有如晤语,喜复怅也.
五日立春,晴.
访客数处.
夜集杏花楼,同人为希元贺生日也.
六日晴.
偕木斋游张园、愚园.
木斋送《阙特勤碑》来,自双溪《醉隐集》后,见者颇稀,近年始有拓本.
行筐无《唐书》,惮于作考记.
《辽史》有夷离堇,则勤堇之音,固东北夷虏所有也.
碑右边有字一行,当是突厥文,惜不可识.
七日晴.
访徐仲虎京卿略谭.
借阅新译法律医学,乃西人之洗冤录也.
其中异同甚多,且西人身理,实有与中国异者.
国家设医院改刑律,此等书宜汇同参考,更以年年所得修改之,此明慎之法也.
夜阴,数日以来寒甚,素行招饮酒楼,亥初始散.
八日晴.
日本山城丸到,定附之东行,因到各知交处辞行.
傍晚陶斋招饮.
九日晴,入夜雨.
仲虎、楚卿、子芳、木斋并来.
穰卿、幼宜招饮.
余易斋招饮未赴.
其来函云善夫在座,余不知善夫何人,询之穰卿,乃知为宋芝洞改字也.
口占一首:腊破春归江上晴,水边篱落未闻莺.
剑囊琴箧粗料理,又作东溟万里行.
十日晴.
笏臣、楚卿招饮.
小田切领事招饮,兼赆行.
陶斋、子芳、纶卿、小沂诸君来送行.
夜戌刻登舟,舟中复与诸君子畅谈.
希元独送至长崎,交谊可感.
十一日晴.
辰刻开船,水色自黄而青而黑,舟行安稳.
余左目红肿,避风不能登篷顶眺望,亦一苦也.
十二日晴.
申刻见五岛山,亥刻抵长崎,月色佳朗.
有—702—文廷式卷七医人登舟,验舟中人身体,言有病人,故是夜不得登岸.
十三日医者来三四人,乃定舟中病人非疫气也,舟始入港.
若有疫气,则当停泊港口十许日矣.
窃以为定例之未善,他日各国必当更改,此时医学未精,故无善法耳.
偕希元至酒楼馆酌,饱啖鲸鱼,笑拈梅蕊,良用破寂.
饭后投三井洋行书,唔伊泽良立,复游长崎商品陈列所,瓷漆丝竹之品良多.
上诹访山观格兰脱手植树,树则成阴,而其人往矣.
又观辄访神社,知日本神教与中国祭山川、祭社稷之类同出一源.
目病未廖,游览殊草草,申刻回舟.
希元附西京丸返沪,五点钟许,舟仍开行,月明风净,夜眠安善.
长崎小泊一首:未甘华发老风尘,硆眼波红更问津,云锁神山盘俊鹘,风回玄海有潜鳞.
可无徐市行时俗,如见田横岛上人,酒所忽惊春浩荡,梅穰松翠及时新.
十四日晴.
晨抵马关,所谓赤闲关也,有古庙,为合肥媾和地,余目疾畏风,亦不愿经此辱地,损人神智,遂不登岸.
马关对海,地名门司,市廛修整,日本人言十年前绝无居民,知成邑成都在人为耳.
十二点钟开行,南望筑肥,前后北窥安艺周防,萨摩长门,岩户森列,秋津一州宛在眉目也.
内海风景行人比之长江,海水湛碧,群山背峙,斯为异矣.
十五日晴.
晨抵神户,同文会中人中西正树君,已由东京来迓,可感也.
饭后理事官欧阳立斋同年到旅馆相晤,因入署稍谈.
旋浴温泉,登酒楼,当垆之人婉娈宜客,又呼艺妓五六,昆鸟弦象拨,齐奏和歌,翩舞应答,疑若可解.
月色皎白,深夜始归.
岩内君云,日本樱花非梨非杏,然曾游四川峨眉山中见之,又经奉天金州,此花亦繁,虽振艳于神山,非绝迹于震旦,—80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特无言自芳,未经题品耳.
暇日当检《广群芳谱》、《全芳备祖》诸书证之.
十六日晴.
午后游大坂,偕李君凤年及中西君同行,历游书肆,观炮台及陆军团队所.
晚酌于中国酒楼,三更许归神户,雨雪.
十七日晴.
午间乘汽车,欧阳立斋暨翻译李君凤年并送至车栈.
是日过西京等处,行八百余里,外览之景,以琵琶湖为最佳,电机所发无物不应,亦深悟唯心之学,不隔形骸,默参消息,未防渗漏,使人身毛皆竖.
十八日晴.
晨至日本都城,即江户旧地,今为东京.
永井、白岩、国友、田冈、本田、田边、田钅昌诸君已在车近相迓,握手道故,欣然语笑.
木斋遣车来,因先至旅馆,乃往相见.
三年之别,沧海生桑,絮谈久之,宏琐兼及.
田边、白岩邀至酒馆,选舞征歌.
漏深始散.
木斋仍同至旅中,稍谈而别.
十九日大雨.
早起偕白岩访同文会诸君.
午饭于使馆.
饭后至华族会馆,近卫公爵、长冈子爵在此相待,叙谈少时,登三王山啜茗,东指美洲,南临沧海,北望北海道,而西则吾中国也.
《管子·海王》之篇孰知其意哉.
永井禾原君招饮香雪轩楼,同集者森槐南、本田幸之助、田边为三郎、永坂周二暨永井君之弟三桥,又白岩岩永共九人,作诗数章,情韵交美.
二十日晴.
清浦奎吾约谈片刻,外部次官高平略谈.
往观上议院,规模亦颇宏敞,演说选举事甚久,惜吾不解东语,未知其意所在也.
饭后往拜南条文雄,未遇.
亦往候中西正树君,不遇而归.
内藤虎之助来谈甚久.
各国制度无纯美,亦无尽非,立法而行,又随时斟酌损益之斯为美耳.
左右佩剑相笑不休,我所不取,若参以宗教家之—902—文廷式卷七言,预揣不可知之事,以为治道在,是则尤矮人观场,祗见其不知量也.
二十一日阴.
发中国信.
永井禾原来谈.
偕白岩子云游上野动物院.
上野之地,乔木参竦,山谷回互,气象极有可观,而动物院殊未满人意,鸟无灵鹫,兽缺雄狮,独角之符拔,四手之猩猩并未得见,大蛇绝无,巨象惟一,惟熊类数头,豎豏狞猛,差足壮观瞻耳.
旋游帝国图书馆,阅书者百余人,检其篇目,余所欲睹之书亦近百种,因购其目录而归.
椒微招饭红叶馆,夜深始散.
二十二日早访野岐君见因,访本田种竹,图书四壁,皆华文,宋元明清四朝集部略近百种,又所游之地,皆携断瓦文石而归,其好事可喜也.
南条文雄君见顾,匆匆略叙数语,约改日畅谈.
佐佐友房来寓,去岁游欧洲归,纵论大势,以为英不战俄而战脱者,以其形势相近,利害所重也.
又谓英之沙侯为第一流人,德之国主英伟无匹,其说如此,要之真欲用世者也.
二十三日晴.
早访椒微,午赴野岐约.
席散往下议院观议.
归游书肆,购哲学书数种.
阅《东京图书馆一览》,有宋椠《大唐西域记》、《啸堂集古录》及朝鲜人写本,洪凤汉等《东国文献备考》二百三十五卷,颇欲往观,俟诸异日.
《帝国图书馆和汉书书名目录》又有安南吴士连大越史记,全书皆关亚洲故实,欲并观之.
二十四日晴.
拜松平正直见.
偕椒微往观博物院,衣有衤两裆,乐有箜篌,阮咸、图籍有宋本《广韵》、宋本《圣惠方》,皆足供考古者之玩.
列藩之金银货币,各邦之尺度权量,则学—01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者所有事也.
余虽搜罗未富,而用意固善.
此院为凡有国所宜设,盖禹铸九鼎,以知神奸,此其遗意矣.
晚饭星冈茶寮,夜深乃散.
欧阳立斋由神户到东京.
二十五日晴.
偕椒微、笠斋赴大森观梅花,天时太寒,花事未盛,然树古干古,山亭空嵌,致足乐也.
日本内务大臣西乡从道约见,未赴.
晚归得家信,又实甫弟见寄《念奴娇》词一首,笔意壮阔.
二十六日晴.
往拜福岛,午间近藤氏招饮宅中,同集者清浦、近卫、野岐、矢野、田边、白岩诸君,余与椒微、孔怀三汉人,耳奏乐,能狂言,剧名《舟辨庆》、《媪之酒》,凡二出,舟辨庆者,演源朝臣避难之事,媪之酒则为老妪盗酒,大致与中国演剧同类,惟声调迥别耳.
薄暮往佐原、希元家,见其母及弟妹,门庭虽小,喜其辑睦.
二十七日晴.
偕立斋游横滨,商市殷阗,不及上海之半.
饭冯孔怀家,旋偕游植物公会,四点半钟,由汽车回东京.
福泽舍次郎招饮,闻得北京电,山东士人有与德意志铁路工兵开衅之事.
晚至椒微处,谭至深夜.
二十八日晴.
诣椒微、立斋处畅谈竟日,见椒微所购小学校博物器具,叹为有心人也.
是日发上海信.
二十九日晴,大风.
近卫招览华族学校,今改为学习院,有初学、中等、高等三种,体操、剑击、步武,亦兼有陆军规模,惟每年经费仅八万银圆,尚觉规模未廓也.
旋诣益孝田家,略谭归,本田、小林来,均未见.
二月初一日内藤来,同往晤大内青峦洞下居士也,赠余《洞宗联珠集》,日本佛法,曹洞盛于临济,曹洞宗之寺一万六千,临济宗仅六千而已.
大内所藏唐人写经甚多,有朝野鱼—112—文廷式卷七养,及僧空海所书,皆可宝也.
又偕中西君,同诣大隈重信,日本前执政也.
久谈后,观其园中养花凡数千种,有印度、非洲各品,皆奇艳,灵秀之气何所蔑有,以此知造物之无私也,然果有造物者乎.
晚至椒微处谭,归,阅《僧史略》,赞宁文笔盖五代末大家.
其所著作,非契嵩,文莹所能及也.
是日阅上海报,知故人盛伯希祭酒逝世,才志未伸,风流顿绝,为之伤感者久之.
二日微雨午后阴,应伊藤博文侯之约,往谈一时许,政事才也,然神识未有过人处.
晚赴近卫霞山之招,设席伊家,出所藏源顺倭汉抄稿本两卷,书法甚精,千余年来字画完好,真宝物也.
又出其先人家熙,《唐六典》校本底稿数十册,博引群书,字字校勘,凡二十年乃成此书.
晚得宋本与所校处八九相应.
日本改革以来,官制颇善,当时大臣能通知古今,故未易及矣.
又在椒微处,见影刻唐人写本,《丧服小记疏义》一卷,无正文.
三日晴.
偕椒微、子云往红叶馆,为三岛毅贺生日,见宗重望樱井熊太郎诸人,晚集于蜜多里亚酒馆.
是日内藤来,见赠《日本美术史》,南条梵木阿弥陀经讲义诸书,言金七十论会本,亦大内青峦撰也,题他人名耳.
四日晴.
早餐野崎家,忽地震,窗棂格格有声.
日本习以为常,有一月七八震者,房屋率低小,多用竹木,少用砖石,亦以此也.
福岛安正来,大坂石埭约晚餐,石埭作诗知医,未至中国,而甚慕华风,饮食居室,皆用华制,颇得其似,亦可异也.
森泰二郎、本田幸之助、速水一孔同集.
五日晴.
板垣退助片冈健吉等约谈,皆自由党人也,必欲余谈政事,余无所言,略问其党中意旨而已.
访森大来重野—21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成斋,并不遇.
晚宫崎招饮.
六日晴.
访冈千仞,十七年前广东旧友也.
颓然老矣,而劬书犹甚,问其子业成否以笔答曰大学堂卒业,已考文科;然老夫所学汉土之学,不知今何所为大学,何所为文科也.
午后南条文雄来,余询印土近教,皆一一告我,此当今佛门龙象也.
余劝其著一书,以唯识宗遍摄近日哲学各派宗旨,南条以为然.
益田孝君招晚饭,偕椒微往,近卫清浦诸人同集.
夜归,椒微来寓久谈.
是日子云以病入医院调理.
七日晴.
往观印刷局,见湖北托制之银纸,款识未精,纸张较大,虑不便行用也.
龟谷行来.
八日阴微雨.
接希元、实甫信,言近日上海颇汹汹也.
往观裁判所,余问清浦司法,日本判狱用陪审官否清浦言陪审官无益,荷兰判狱无陪审,今日本采荷兰法亦不用.
余记井上毅《梧阴文稿》,亦曾论之.
日本虽取法于荷兰,实发端于井上也.
冈千仞约同游小西湖,重野安绎在焉,尚有老者数人,亦有丽人三人,略谈片刻.
是日在椒微处,遍阅上海各报.
余问重野,欲得日本《兰陵王破陈乐谱》,前者近卫公,固言可得也.
重野未言及《乐谱》事,以笔答云,此间有雅乐部,明治以后属式部职,存肄不失随唐乐之旧,外有高丽乐,大抵与《唐书·乐志》同,丽乐今朝鲜亦不传.
九日晴.
福岛安正约观陆军学校中之幼年、中央、士官三学校,归,西乡重道又约相见,偕冯孔怀往谈片时.
晚与椒微谈至夜深,见其所购唐宋写经数本,及宋刻大藏零本.
西乡言,治国以民兵为本,而民兵以警察署为本,日本初办警察时,由鹿耳岛始,皆选精兵为之,后幸有成,而推之通国云.
—312—文廷式卷七十日晴.
内藤虎次郎约至上野公园三宜亭,岛地默雷,村上专精高楠顺次郎、藤井宣正、梅原融、岛田蕃茛、高乔本、吉田代直树、松冈又五郎、上田三德诸人同集.
岛田氏广求中土所佚释典唐寄归杨仁山重刊.
藤井撰佛教史.
村上、岛地皆颇有传书.
高楠年甚壮,而能通十数国语言文字,真奇士也.
诸人约晚餐西洋酒楼.
宫崎来稍谈.
十一日阴晴不定.
岛田蕃根来,申刻汉学家四十余人,邀余集于八百松间.
仿柏梁体赋诗,余起句云:海山葱笼云气开,森槐以南携诗来.
重叠"颍"、"日丙"韵七古.
余即席和之.
颖韵云:平生所遇无不适,未暇雌雄较抗颍.
日丙韵结句云:愿将秃笔写名都,自压火敦煌记刘日丙.
仓卒之间颇赖腹笥未贫也.
是日同集者,重野安绎、冈千仞、森泰二郎、长尾木真太郎、末松青萍、荒浪市平、藤田达芳、日下东作、成濑温、内藤虎次郎、岩谷修、饭尾麒太郎、松前让、龟谷行操岸上、柴原和、薄井龙之、大烟弘国、田代真树、入江为守、速水一孔、手岛知德、本田幸之助、滨村藏六诸人,大抵皆名士.
十二日晴.
后藤邀往作书,座中有田水女士,云学汉文二十年,学易十余年,颇通筮法,曾在日本天皇宫中,教皇女读书.
诣医院观子云病,虽无痛楚,神气尚弱.
往椒微处剧谈.
以《礼记孔疏》,证此间由内府所影刻写本之《丧服小记》,子本疏义,乃知真梁皇侃疏也,三鎝脱服等说,皆与释文正义所引皇说合,冲远疏成之后,六朝旧疏荡然,得此一卷,真希珍也.
《日本访古志》既未之载,黎纯斋、杨惺吾,亦未之见,异哉!
购得《义楚六帖》一部,虽释家类书,而引儒书真不少,晁氏《读书志》曾载其目,洪遵《泉志》亦引之.
近数百年来我中土,遂无有述及此书者,盖佚之久矣.
书成于后周时,所见古书正多可宝贵也.
—41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十三日晴.
来客甚多,酬对颇苦.
午间偕中西正树君游爱岩山,遂入德川氏第七代、第九代墓祠略观,制度颇壮,幕府威福,尚可想见.
速水一孔来.
椒微来夜谈.
十四日阴.
午后大雨,入夜不止.
偕中西正树君同访犬养毅,赠我日本匕首一具,三百年前作也.
夜始归寓.
十五日晴.
得实甫弟信.
松前让来,将归北海道也.
与椒微、孔怀晚间集于湖月楼.
有艺妓,属意于优伶者,席间屡出其照像,与之接吻,又执笔作书寄之,问之则此妓亦曾在学堂肄业者也.
中川义弥言,近来国中风气,男子购妓者像,则往往秘藏,不敢示人.
闺阁中购优伶像,则归呈诸父母之前,亦不见责,深叹习俗之弊云.
十六日晴.
得王子展书.
长尾木真太郎,手岛知德,岛田翰林.
岛田约往观其所藏.
午后往看白岩,子云病已霍然矣.
诣内藤寓,见《古筝谱》、《豐篥谱》,未暇借抄.
诣岛田家,见绍兴九年九月十五日绍兴府雕造之《毛诗》单疏本,凡四十七册,每半叶十五行,每行之字,参差不齐.
又《尚书》单疏本,则北宋端拱本,日本皇室图书寮所藏,而岛田借出者也.
此单疏本,中土早佚于元明交替之间,两疏行数并同,惟北宋每段提行,而绍兴本诗疏则空一格接写,此其异耳.
又有《左传》单疏本,名为唐抄,余疑其自宋本抄出,未暇考也.
又有旧抄本《论语》,皇侃疏.
宋刻开元《史记》尤精,每半叶十行,每行大字十八,小字二十三,列传中,老子在伯夷前,题建安黄氏刻本.
又有宋刻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共六十卷,题迪功郎新任绍兴府豑县主簿臣郎晔上进,其注即郎晔作,所谓事略也,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一字,记张金吾之《爱日精庐藏书志》,有此书二十九卷,而此则六十卷,完善信可宝贵.
又有新雕入篆《说文正字》一卷,仅《说文》部首耳,后题高丽国十四叶,辛巳—512—文廷式卷七岁藏书.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
大辽乾统元年.
据《朝鲜史略》,则辛巳岁乃高丽肃宗六年也,所题如此,其奉宋辽正朔,可谓谨矣.
又宋高宗御笔草书《韵宝》五卷,依礼部韵写草字大刻,旁注楷字,卷末题:赵与豒监刊,当是宋宗室也.
又卷子本唐人抄《汉书》,《扬雄传》一卷,前半失去数页,自反骚前数行起,反离骚恐日薄于西山句,恐上有何字.
奚必云女彼高邱句无云字,皆胜于今本.
又仿唐抄《文选》无注本二卷,自《高唐赋》后数行起,至颜延年《太子释奠诗》.
后写《文选》卷第十,《神女赋》实是玉梦,此抄分明.
然唐人诗云:止有襄山忆梦中,则唐人固有作王梦者,未可据此卷为定论也.
张茂先《励志》诗,田盘于游,此抄作出般于游,出字较胜,与下句居字相应.
又北宋本《太平御览》一千卷,无所阙佚,真稀世之珍.
台本《荀子》,宋刻《庄子》成玄英疏,宋刻《广韵》,皆黎纯斋《古佚丛书》之所本.
成玄英疏有黎莼斋跋,所存仅五卷耳,后五卷则以坊刻足成者也.
其余杜诗苏诗柳文、蜀本《黄山谷集》,宋元刻本颇夥,《道藏》四千余卷,弘治本亦具足.
又有《文馆词林》第六百七十八卷,在黎刻之外.
天已薄暝,不能悉观,岛田之书,言有家宪不许出户,匆匆一览,仅就记忆所及,略书于此.
筐中又未携《汉书》、《文选》,未知有误否也.
余托其代抄《毛诗》、《左传疏》、《东坡文集》、《宋高宗韵宝》及《文馆词林》数种,已面相允,明当筹款付之.
又岛田云,所作用《宋本论衡校记》,中土所刊《论衡·禄命篇》,缺去一叶,惜匆匆亦未得览也.
是夜地震良久.
又记《毛诗》单疏、《左传》单疏本卷末皆有金泽文库印,盖库中旧书也.
金泽文库书已散矣,足利文库虽千年旧地,今所藏宋元板本,亦不多.
德川氏幕府旧藏枫山书,今悉入日本帝室归图书寮,即本国人亦不许假阅.
岛田恒借公事入内,故得—61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纵观云.
按《江户名所图会》卷六云,金泽文库旧址,在阿弥陀院之后,相传越后守平显时营建,内纳和汉群书,儒书用墨印,佛书用朱印,印文楷字,竖金泽文库四字.
后上杉安房守宪实执事时再兴,其后荒废,书籍散失.
今所见两单疏,后皆墨印,真当时文库之遗.
北条氏九叶繁昌,敦崇学问,其所藏庋犹足沾溉后人,幕府之世,固未可尽非也.
十七日阴.
偕内藤往那珂通世家,白鸟库吉、桑原骘藏在座,观景教碑影本.
余尝立说,据《贞元释教录》,唐人称景净为弥尸诃教,即碑之弥施诃.
弥施诃者,摩西之异译,近译又作梅瑟,实犹太教之古圣也.
此为犹太教之古碑,而近时杨荣钅志、洪钧等,皆坚信西人,以景教为基督教之聂斯托尔派,殆近附会.
前曾与高楠顺次郎往复辩论今那珂白鸟,亦与高楠同,皆误信西说.
余曰景尊弥施诃者,弥施诃必其名也.
明西洋人阳玛诺,释为救世,近杨荣钅志释为弥撒文义皆非.
阿罗诃者,阿喇伯人称天神语,摩西旧称,回教沿之,若以为基督教,则碑中用西里亚文字,而称天独袭阿拉伯语,岂可通乎诸君皆无以应,惟勉徇西人之信而已.
余谓纵为聂斯托尔派所立,则谓聂派祧耶苏而述摩西可也,谓此碑为耶苏教则决非也,余说详《枝语》,今不赘论.
那珂著《支那通史》,近专考《元史》地理,将刻成书.
白鸣赠余以所撰《唐阙特勒碑考》一卷,惜以德文行之,余不能读.
又言今土耳其文.
与古突厥文大异,惟英人某者潜心考索,竟能读古突厥文,亦可喜也.
手岛知德招饮,偕椒微同往,夜分始归.
十八日阴雨.
偕椒微重至岛田家,岛田有小疾,其所藏古书,未及详阅,欲见其明抄本《宋会要》及《文馆词林》,则请俟异日也.
见宋本《庄子·郭象注》,镜字、殷字避讳,慎字不避讳,必在孝宗以前.
宋本不足,以元刻补之,各得其半.
又林—712—文廷式卷七尧叟《春秋直解》亦宋刻.
又元刻《杨仲弘集》,有范德机序,字体略带行书,凡四册.
又有北宋本《说文》,元刻郝天挺注《唐诗鼓吹》小字本,皆精善.
次韵内藤虎次郎见赠之作:七国三边正纠纷,惊猿失木雁呼群,逍遥旷野思遗世,缥缈仙山忽见君.
奇字每询刘贡父,兵谋还忆杜司勋,灵芝畅草今犹昔,重理蜻州百代文.
十九日阴晴不定.
申刻雪霰.
同文会诸友招宴于偕乐园,用中国肴馔,近卫长冈木夏本,及犬养中西田锅等凡十七八人.
是日偕中川至浅草朝仓书肆阅购书籍.
闻近年有福建力钧者,来购旧本书,斥三千余金,故列肆中所存已无多矣.
力钧曾撰《槟榔屿志》,余见其书.
上藤一记作《儒道管见》一书,求余阅定,其言儒学甚正而合古训,解《中庸》未发云,非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之谓,谓性情弗激于物,而和顺之时也.
解《孟子》性善云,谓人皆有善质,导而成之则甚,而圣人亦可至焉,皆与《东塾读书记》之说相合,是真知儒术者也.
二十日晴.
往上野琳琅阁购书,有宋本《太平圣惠方》,及影抄宋本《千金方》等书,以价昂未收也.
往视子云疾,已全廖矣.
二十一日阴雨.
岛田来,见影抄北宋本《论衡》、《新序》等书.
冯孔怀招宴伊家,手岛同坐.
内藤炳卿来,未见.
二十二日雨.
宫崎寅藏、黎觉人同年各招饮.
二十三日晴暖,始有春意.
清浦奎吾、松平正直、佐佐友房,同招饮于红叶馆.
二十四日阴雨.
二十五日招椒微、子云、觉人、秋水诸人,同集于冯孔怀家,子云不至.
—81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二十六日晴,大风.
剑堂招饮.
夜地震.
平尾光女史来,言为余筮得晋易之互体蹇卦,因覆车伤手,故久未来,嘱余稍留以避连蹇之患,余曰独不见《爻辞》云利西南乎,此东方,余未宜久处也.
二十七日晴.
访子云,晚偕椒微至湖月楼小饮,小室重弘来,兼赠余七律三首,李豓来,未见.
二十八日晴.
午后阴雨,李豓复来,朝鲜国王之侄,大院君李豔应之孙也,颇以国弱势危为惧,余告以力政治兵,《孟子》曰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豓甚慰而去.
访屈山,其妻接谈良久.
仍诣椒微夜谈.
是日发上海信.
西京僧前田慧云,云佛兰西氏去岁游日本,自言得无著菩萨《大乘密严经》于尼罗河畔,以为希有,此大乘西潮之兆也.
前者余闻南条文雄言,锡兰所藏小乘经典,西人颇复染指,余告以英人李提摩太,曾于上海译《大乘起信论》,将以流播西土,因译笔未工,故尚未刊布耳,今佛兰西又有此事,或者慧灯遂将广照耶.
二十九日阴.
阅上海报,无甚要事,知讹言将息矣.
三十日晴.
佐佐友房招饮狐鳗亭,为食鳗之地,而以狐为名,不可解也.
冈本监辅赠所著《铁鞭书》凡四卷,已刻者仅一卷耳,崇儒重道,力戒浮薄,真鞭辟近里者,宜其不合时宜也.
绪方二三来,明日当赴西京去.
又中川克一即席赠诗一章五古,余依韵答之.
三月初一日晴暖.
天气昭朗,因游植物院,种类甚多,勾萌始达,然皆有向荣之意,足使人知生理之条畅也.
往品川访花未开.
小酌于西洋料理.
晚偕椒微、中川同饮于绿屋.
二日阴雨.
入夜大雨,偕二三人游三皇山,啜茗,庙中方有神事,道士绿挥落挥,落梅满地,樱花已开一树矣.
—912—文廷式卷七三日晴.
椒微修曲水故事,偕余约日本文士三十余人,宴于向岛之植半楼,到者二十四人,尽欢而散.
四日晴暖.
偕宫峙访头山不遇.
诣淑微微夜谈.
五日晴.
内藤虎次郎来谈,言日本变政所以能稍有成效者,以外势不迫之故,且其弊亦甚多,外人或谓事事皆美者误也.
椒微招饮绿屋.
阅唐释义从三大部补注,援引赅洽,立义坚确,台宗大书也,当嘱杨仁山刻补入藏,与《辅行傅法》、《华文句义》等书,且传窥基唯识论,述记为慈恩宗要书,且无此书,则唯识论竟不可读,此尤不可不急刊者也.
六日晴.
早起游上野,观樱花开者十之五六,樱花无香,其色亦在碧桃海棠之间,惟以能以高树发繁花是其绝胜处.
日本以樱为花王者,盖东方樱树至多,每连植数千万株,花时如云,绵蔓十里,故无能与之匹者;然则王者之称,徒以党众故也,使仅以一二株生人家庭院,则不过如丁香、海棠,聊供赏玩,若深山榛莽,偶著此花,则必不及空谷幽兰,芳香自远也.
日本人有《樱谱》,或以樱为扶桑,或以樱为樱桃之异种,后说胜矣.
中川义弥之,以为在福建曾见两株,合之岩内所言,则奉天、四川、福建皆有,疑中国物土所宜,惟既不结实,其花又不足供簪戴,故植之者希耳.
走别椒微、子云.
申刻发新桥,来送者二十许人,友谊可感.
夜将晓到冈崎.
七日早晴.
道过西京、大坂等,遂以午刻抵神户,招笠斋、中川及李仪亭登山小饮.
笠斋复招饮于风月馆.
俄而风雨大作,夜深方止.
艺妓十弦、名酒再酌,良客中佳况也.
鸟居赫雄来.
夜宿笠斋许.
八日阴,午后晴.
仍乘山城丸归沪.
得永井禾原信,已抵横滨,颇惜未一见也.
早十点钟开行.
—022—中国近代名家名作宝库卷七九日晴.
晓抵门司,船泊三时许.
夜午抵长峙.
十日晴.
舟泊长峙,薄暮雨.
酉刻开行.
晚间略有风浪,同舟有呕哕者.
十一日阴.
日本人所谓昙天也,向晚稍晴.
是日风力甚微,舟行平稳.
十二日寅刻雾下.
停舟不行,辰刻日出乃行.
午刻到上海,希元、实甫、井手君来接,因得知一切事.
旋偕诣小田切领事略谭,知日本外部已先有电告小田切矣.
夜宿昌寿里.
夜深大雨.
十三日阴雨.
小沂、楚卿诸人来,王木斋来.
十四日晴.
小田切来.
午后游愚园,落红满地,江南春事已无多矣.
薄暮到张园,晤余易斋、沈爱苍,立谈片时.
晚曾紫庵招饮酒楼,偕希元、实甫往.
夜雨.
十五日雨.
迁居兴申里.
十六日雨.
叶浩吾来夜谈.
连日天气沉闷,微觉不适.
诣井手谈,余言日本近时政策,不论东方大局,事有应办与否,但先以抑进步党为主,其他皆可缓也,进步党之意见,亦不论东大陆之事能办与否,但可以倾政府者,无不为也.
故余在东京,不敢谈时事,固由不在位不谋政,亦知诸君之无暇及此也.
井手拍手认可,而颇不满于其国执政云.
—122—文廷式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