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原文

情聊  时间:2021-12-06  阅读:()

了胜于无的意思是什么

聊胜于无 发 音 liáo shèng yú wú 释 义 聊:略微。

比没有要好一点。

出 处 晋·陶潜《和刘柴桑》诗:“弱女虽非男,慰情聊胜无。

” 示 例 既念欲俟全书卒业,始公诸世,恐更阅数年,杀青无日,不如限以报章,用白鞭策,得寸得尺,~。

(清·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绪言》

聊什么什么无的成语

聊胜于无 [liáo shèng yú wú] 聊:略微。

比没有要好一点。

出 处 晋·陶潜《和刘柴桑》:“弱女虽非男;慰情聊胜无。

” 例 句 插花没有新的,就把旧的摆上去,~

狗 猫 鼠的全文及注释

狗·猫·鼠(鲁迅)   从去年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

那根据自然是在我的那一篇《兔和猫》;这是自画招供,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意。

一到今年,我可很有点担心了。

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出去,对于有些人似乎总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

万一不谨,甚而至于得罪了名人或名教授,或者更甚而至于得罪了“负有指导青年责任的前辈”之流,可就危险已极。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大脚色是“不好惹”的。

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之后,做一封信登在报纸上,广告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①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得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

这些既然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千等等,自然就不错了。

  我于是就间或留心着查考它们成仇的“动机”。

这也并非敢妄学现下的学者以动机来褒贬作品的那些时髦,不过想给自己预先洗刷洗刷。

据我想,这在动物心理学家,是用不着费什么力气的,可惜我没有这学问。

后来,在覃哈特博士(Dr. O. Dahmhardt)的《自然史底国民童话》里,总算发现了那原因了。

据说,是这么一回事:动物们因为要商议要事,开了一个会议,鸟、鱼、兽都齐集了,单是缺了象。

大家议定,派伙计去迎接它,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阄的就是狗。

“我怎么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见过它,也和它不认识。

”它问。

“那容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

”狗去了,遇见一匹猫,立刻弓起脊梁来,它便招待,同行,将弓着脊梁的猫介绍给大家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家都嗤笑它了。

从此以后,狗和猫便成了仇家。

  日尔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术文艺却已经很可观,便是书籍的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

独有这一篇童话却实在不漂亮;结怨也结得没有意思。

猫的弓起脊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意摆架子的,其咎却在狗的自己没眼力。

然而原因也总可以算作一个原因。

我的仇猫,是和这大大两样的。

  其实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

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

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

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就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

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

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

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则对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

假使真有一位一视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对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事,正如我们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翻筋斗,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笑,但同时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罢。

然而,既经为人,便也只好“党同伐异”,学着人们的说话,随俗来谈一谈,——辩一辩了。

  现在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正大的。

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

二、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这也许是限于天分之故罢,假使它的身材比现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么一种态度。

然而,这些口实,仿佛又是现在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象是当时涌上心来的理由。

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候的嗥叫,手续竟有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

当这些时候,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

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常有闲汉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见大勃吕该尔(P. Bruegeld. A)的一张铜版画Allegorie der Woll ust上,也画着这回事,可见这样的举动,是中外古今一致的。

自从那执拗的奥国学者弗罗特(S. 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说——psychoanalysis,听说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然简古,可是实在难解得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隐约约,检来应用的了,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到性欲上去。

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我的打猫,却只因为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我的嫉妒心还没有这么博大,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

例如人们当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么“问名”“纳采”,磕头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十足拜了三天,还印有一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道:“平心论之,既名为礼,当必繁重。

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世之有志于礼者,可以兴矣!不可退居于礼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气,这是因为无须我到场;因此也可见我的仇猫,理由实在简简单单,只为了它们在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故。

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见不闻,我就满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令朗诵情书,奉陪作揖,那是为自卫起见,还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

还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 ”,“敬请观礼”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兴。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

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远在能够说出这些理由之前,也许是还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

至今还分明记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小的隐鼠。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Edgar Allan Poe的小说里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

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说中的“猫婆”,那食人的惨酷确是更可怕。

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近来却很少听到猫的兴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经失传,老实起来了。

只是我在童年,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有什么好感。

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卓旁,给我猜谜,讲古事。

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的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吃惊,也将祖母讲着的话打断,另讲猫的故事了——   “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

”她说。

“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

老虎本来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来。

猫就教给它扑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象自己的捉老鼠一样。

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领都学到了,谁也比不过它了,只有老师的猫还比自己强,要是杀掉猫,自己便是最强的脚色了。

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扑猫。

猫是早知道它的来意的,一跳,便上了树,老虎却只能眼睁睁地在树下蹲着。

它还没有将一切本领传授完,还没有教给它上树。

”   这是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则从桂树上就会爬下一匹老虎来。

然而究竟很怕人,我要进屋子里睡觉去了。

夜色更加黯然;桂叶瑟瑟地作响,微风也吹动了,想来草席定已微凉,躺着也不至于烦得翻来复去了。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往往比“名人名教授”还轩昂。

猫是饲养着的,然而吃饭不管事。

祖母她们虽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也和我不相干,况且这类坏事大概是大个子的老鼠做的,决不能诬陷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

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也不很畏惧人,我们那里叫它“隐鼠”,与专住在屋上的伟大者是两种。

我的床前就帖着两张花纸,一是“ 八戒招赘”,满纸长嘴大耳,我以为不甚雅观;别的一张“老鼠成亲”却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象煞读书人的,但穿的都是红衫绿裤。

我想,能举办这样大仪式的,一定只有我所喜欢的那些隐鼠。

现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见人类的迎娶仪仗,也不过当作性交的广告看,不甚留心;但那时的想看“老鼠成亲”的仪式,却极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蒋氏似的连拜三夜,怕也未必会看得心烦。

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的仪仗从床下出来的夜。

然而仍然只看见几个光着身子的隐鼠在地面游行,不象正在办着喜事。

直到我敖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睁眼却已经天明,到了灯节了。

也许鼠族的婚仪,不但不分请帖,来收罗贺礼,虽是真的“观礼”,也绝对不欢迎的罢,我想,这是它们向来的习惯,无法抗议的。

  老鼠的大敌其实并不是猫。

春后,你听到它“咋!咋咋咋咋!”地叫着,大家称为“老鼠数铜钱”的,便知道它的可怕的屠伯已经光临了。

这声音是表现绝望的惊恐的,虽然遇见猫,还不至于这样叫。

猫自然也可怕,但老鼠只要窜进一个小洞去,它也就奈何不得,逃命的机会还很多。

独有那可怕的屠伯——蛇,身体是细长的,圆径和鼠子差不多,凡鼠子能到的地方,它也能到,追逐的时间也格外长,而且万难幸免,当“数钱”的时候,大概是已经没有第二步办法的了。

  有一回,我就听得一间空屋里有着这种“数钱”的声音,推门进去,一条蛇伏在横梁上,看地上,躺着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胁还是一起一落的。

取来给躺在一个纸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了,渐渐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二日,似乎就复了原,但是不逃走。

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且缘腿而上,一直爬到膝髁。

给放在饭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舔舔碗沿;放在我的书桌上,则从容地游行,看见砚台便舔吃了研着的墨汁。

这使我非常惊喜了。

我听父亲说过的,中国有一种墨猴,只有拇指一般大,全身的毛是漆黑而且发亮的。

它睡在笔筒里,一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了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了。

我就极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墨猴,可是得不到;问那里有,那里买的呢,谁也不知道。

“慰情聊胜无”,这隐鼠总可以算是我的墨猴了罢,虽然它舔吃墨汁,并不一定肯等到我写完字。

  现在已经记不分明,这样地大约有一两月;有一天,我忽然感到寂寞了,真所谓“若有所失”。

我的隐鼠,是常在眼前游行的,或桌上,或地上。

而这一日却大半天没有见,大家吃午饭了,也不见它走出来,平时,是一定出现的。

我再等着,再等它一半天,然而仍然没有见。

  长妈妈,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也许是以为我等得太苦了罢,轻轻地来告诉我一句话。

这即刻使我愤怒而且悲哀,决心和猫们为敌。

她说:隐鼠是昨天晚上被猫吃去了!   当我失掉了所爱的,心中有着空虚时,我要充填以报仇的恶念!   我的报仇,就从家里饲养着的一匹花猫起手,逐渐推广,至于凡所遇见的诸猫。

最先不过是追赶,袭击;后来却愈加巧妙了,能飞石击中它们的头,或诱入空屋里面,打得它垂头丧气。

这作战继续得颇长久,此后似乎猫都不来近我了。

但对于它们纵使怎样战胜,大约也算不得一个英雄;况且中国毕生和猫打仗的人也未必多,所以一切韬略、战绩,还是全部省略了罢。

  但许多天之后,也许是已经经过了大半年,我竟偶然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那隐鼠其实并非被猫所害,倒是它缘着长妈妈的腿要爬上去,被她一脚踏死了。

  这确是先前所没有料想到的。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样一个感想,但和猫的感情却终于没有融和;到了北京,还因为它伤害了兔的儿女们,便旧隙夹新嫌,使出更辣的辣手。

“仇猫”的话柄,也从此传扬开来。

然而在现在,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改变态度,对猫颇为客气,倘其万不得已,则赶走而已,决不打伤它们,更何况杀害。

这是我近几年的进步。

经验既多,一旦大悟,知道猫的偷鱼肉,拖小鸡,深夜大叫,人们自然十之九是憎恶的,而这憎恶是在猫身上。

假如我出而为人们驱除这憎恶,打伤或杀害了它,它便立刻变为可怜,那憎恶倒移在我身上了。

所以,目下的办法,是凡遇猫们捣乱,至于有人讨厌时,我便站出去,在门口大声叱曰:“嘘!滚!”小小平静,即回书房,这样,就长保着御侮保家的资格。

其实这方法,中国的官兵就常在实做的,他们总不肯扫清土匪或扑灭敌人,因为这么一来,就要不被重视,甚至于因失其用处而被裁汰。

我想,如果能将这方法推广应用,我大概也总可望成为所谓“指导青年”的“前辈”的罢,但现下也还未决心实践,正在研究而且推敲。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一日 注释: ①这是陈源《致志摩》一文中的话。

本文以及《朝花夕拾》中的其它篇章都多处引用陈源文章中的语句讥讽陈源。

〔选自《朝花夕拾》〕   注释:   《狗猫鼠》代表了鲁许迅生活的那个年代的三个阶层。

  《狗猫鼠》是针对“正人君子”的攻击引发的,嘲讽了他们散布的“流言”,表述了对猫“尽情折磨”弱者、“到处嗥叫”、时而“一副媚态”等特性的憎恶;追忆童年时救养的一只可爱的隐鼠遭到摧残的经历和感,表现了对弱小者的同情和对暴虐者的憎恨。

  《狗猫鼠》的寓意非凡,同时也可以看出鲁迅小时候就是爱憎分明的,为其今后成为文坛巨匠提供了良好的本质基础。

  狗陪仇猫爱鼠。

这是先生当年著文的本意。

由痛打落水狗的话题做陪衬,数落了了仇猫的种种,即而写到了鼠的可爱。

在鼠处着墨较多。

背景是1925年北师大的 事情,人物有杨荫榆,陈西滢等。

是当时鲁迅等人与陈西滢等人笔墨官司当中的其中一篇。

(被收在鲁迅的散文集里)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原文

这是两篇同题散文,并且写作的都是大家,一个是朱自清,一个是俞平伯,这两篇散文的原文如下:   一、朱自清版: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

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

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

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

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

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

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

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

“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干,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

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

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

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干支着。

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

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

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

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

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

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

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

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

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

我们真神往了。

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

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

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

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

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

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

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

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

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

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

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

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

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

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

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

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

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

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

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

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

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

我想,不见倒也好。

这时正是盛夏。

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销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

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

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

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

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

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

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

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

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

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

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

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

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

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

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

但秦淮河确也腻人。

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

这真够人想呢。

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

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

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

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

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

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

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在水里摇曳着。

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

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

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

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

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

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

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

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

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

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

晚上照样也有一回。

也在黄晕的灯光里。

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

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

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

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

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

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总是坐在舱前的。

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

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

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

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

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

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

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

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

铄铄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

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说,“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

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

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

”他便塞给平伯。

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

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

我窘着再拒绝了他。

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

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

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

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

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

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

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

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

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

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

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

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

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

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

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

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

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

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

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

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

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

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

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

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

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

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

”①他的意思可以见了。

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

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

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

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

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

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

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

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

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

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

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

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

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

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

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

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

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

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

东关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

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

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

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

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

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

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

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

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

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

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1923年10月11日作完,于温州。

注: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

”见《雪朝》第四十八页。

(朱自清 著)   二、俞平伯版: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

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

“快开船罢!”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

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

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

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

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

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

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

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徘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

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

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

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

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

看!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

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

这还好说什么的!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

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何处?这实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

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

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

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

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

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于佛家的所谓“空”,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

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

若定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远得很了,知她是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绵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的人寰中,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的。

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

请问,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能认朦胧即是笑。

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和朦胧又互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

对岸有盏跳动的汽油灯,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

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的密流里横冲直撞。

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

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

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

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

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

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

扮戏的咱们,散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

看!吓!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条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

我们那船不禁也依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

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

唱的拉着嗓子;听的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

如那时有严重些的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觉着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脸是怪不好意思的。

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急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外带三分风华的。

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的明姿。

况且今宵此地,又是圆月欲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

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弦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

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

仿佛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此的,不过初上城的乡下老是第一次呢。

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

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

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

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红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

可是,夸口早哩!--来了,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

船头傍着,船尾也傍着;这不但是拢着,且并着了。

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且有人扑冬地跨上我们的船头了。

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娘们,还好。

(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船头上。

)来人年纪并不大,神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好好儿点个唱。

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

”诸君,读者,怎么办?好,自命为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

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

(我希望我的镜子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

)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

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

如今都已使尽了。

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

好吗!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

”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

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

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

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的一哂而去。

他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样的。

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

“算了罢,就是这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

我们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

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

我们可以使它们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

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点杌陧了。

况且小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佛狠狠地说,“都是呆子,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卖个唱,他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

)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

碰着了这种外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种情意的紧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

这味道倒许很真切的,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淮河的到底乖些。

佩弦告船家:“我们多给你酒钱,把船摇开,别让他们来噜苏。

”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我们俩又渐渐无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谈谈方才的经过。

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

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时究不相类。

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虽不同,却同为一醉。

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

佩弦说他的是一种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较深沉的眷爱。

我只背诵岂君的几句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

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钝,反而追着问我。

前面已是复成桥。

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

我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

其时河心里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

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幽甜。

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

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入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

灯光所以映她的秾姿,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蓬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

必如此,才会有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的颓弛,成熟了我们的心田。

犹未下弦,一丸鹅蛋似的月,被纤柔的云丝们簇拥上了一碧的遥天。

冉冉地行来,冷冷地照着秦淮。

我们已打桨而徐归了。

归途的感念,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萦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

主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太嫌分明了。

实有的只是浑然之感。

就论这一次秦淮夜泛罢,从来处来,从去处去,分析其间的成因自然亦是可能;不过求得圆满足尽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们合拢来代替刹那间所体验的实有,这个我觉得有点不可能,至少于现在的我们是如此的。

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

若所谓“当时之感”,我决不敢望诸君能在此中窥得。

即我自己虽正在这儿执笔构思,实在也无从重新体验出那时的情景。

说老实话,我所有的只是忆。

我告诸君的只是忆中的秦淮夜泛。

至于说到那“当时之感”,这应当去请教当时的我。

而他久飞升了,无所存在。

……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去,悄默是当然的事了。

如回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

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佩弦,诸君,我记得这就是在南京四日的酣嬉,将分手时的前夜。

  一九二三,八,二二,北京。

(俞平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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