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扒猪脸4、白酒大葱5、绊倒驴子6、暴雨下的风景7、冰酒8、蚕蛹9、炒肉拉皮10、城堡饭店11、吃在温州12、吃欧洲的中餐13、吃与行14、吃在朗乡15、吃在温哥华16、出差17、大油拌饭18、道外日记19、东北大酱20、东北的炖菜21、兑水22、敦煌23、俄罗斯餐厅24、奋斗路25、干菜26、高温肉27、疙瘩汤28、蛤蜊汤29、贵人30、过年31、海鲜32、好好地吃吧33、喝酒的男人34、黑龙江人的古之风度35、黑面饺子36、黑手白手37、夹缝中的小西餐馆38、江边遗景39、酒糟40、绝妙的芹菜41、兰州印象42、老画儿似的街区43、老妓女44、两个人的火车站45、聊吃46、六只小狼47、猫头鹰48、迷山49、木须饭50、慕尼黑的啤酒51、那达慕记52、泥水河53、鸟肉馅饺子54、皮冻55、请客56、人造肉57、日本料理58、日本女孩59、散人60、煞生鱼61、尚志大街——用英雄的名字命名的街62、生活在赫市63、生肉片64、丝饼与烧饼65、四大炒酱66、馊饭67、酸黄瓜68、土豆饼69、土豆丝70、土坑里的鱼71、温州日记72、文革中的吃73、舞会与豆腐74、湘西行75、西八道街——饮食一条街76、小咸菜77、雪婴儿78、羊汤烧麦79、野狗80、伊达空港81、永远的西餐82、油盐牛舌饼83、渔人码头——白石镇84、塬上行85、中央大街——洋滋洋味的街86、走进阿姆斯特丹87、罪鱼大马哈88、作者简介自序关于吃的记忆,似乎在这本书中介绍了86篇(当然不会是全部——记忆总是残缺的).
但是,真正把"吃"载入日记,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事.
遗憾的是,这本日记已经找不到了,丢了.
我只记得去北京吃过东安市场卖的五香小鸡雏,是三毛钱一只(怎么会这么便宜呢).
那只小鸡雏,小于鸽子,大于麻雀,非常好吃,咂唇啧嘴儿香味犹存.
当然,那次吃的不光是五香小鸡雏,还有一碗素汤面,同样非常好吃.
素汤面的面是精白粉的.
那时我才16岁,在边陲城市哈尔滨极少能吃到精白面粉.
北京人是高贵的人,高贵的市民,他们吃精面粉指定是极平常的小事,我们外省市的人还不行,平时吃的基本上是每月限量供应的黑面.
于是,我要了一碗,价钱记不清了,也就是几毛钱的勾当吧.
记得,吃的时候是很忘我的,好像偌大一个北京城都在深情地观看我这个外省来的少年的吃面相.
那次上北京,我还从在"八·一男篮"打球的大哥处得到了拾元钱.
用这拾元钱,我在前门那儿买了一只烤鸭.
当时一只烤鸭只有八块钱,现在呢,差不多八十块钱一只烤鸭——太过分,太离谱了.
在农村,八十块钱是两只狼的价钱.
之后,我把烤鸭带回了哈尔滨的家里.
想想看,乘坐一天一宿的火车,又是伏天,烤鸭就有点馊味了,处级以上的干部和高贵的北京市民,是绝不会吃有馊味的烤鸭的.
可我们家是小户人家,是绝对的平头百姓,自然,卫生是要讲的,但不必好笑地像人家那样十分的讲.
于是,母亲便把烤鸭用锅蒸了一下,消消毒,然后再吃就可以了嘛.
总之,那一顿烤鸭一家人吃得很香,很新奇,很独特,很别致,很不寻常.
总算领教了北京烤鸭的魅力,和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那必竟是一道天子脚下的"名莱"呵.
便是现在,我每每从外地出差回来,带回来的东西绝大多数是吃的,像天津的驴板肠,武汉的豆皮,湖南的腊肉,浙江的棕子、烤虾,甚至锦州的虾油咸菜等等.
总之,吃,在我看来是人生第一位的.
这一点同"民以食为天"的普通老百姓是一致的.
一点也没有矫情与傲慢的意思.
我们还回到"日记".
我在一九七九年十月三十一日(注:一九七九年我二十六岁)的日记中写道:"……坐了十一个小时,方到天津,已下午四时多矣.
急找旅馆,为一深巷(颇像哈尔滨的道外),长行逡巡,找到旅馆登记后,先在天井小歇.
客房(内)为板床,板感极强,(屋内)且又湿冷.
遂又去川苏菜馆就餐.
同行人执意要多吃,方点蕃茄牛肉,软炸里脊,中拼(冷荤)和肉炒鱼丝.
啤酒(每人)一大杯,柞菜汤.
被邻桌的四位当地青年耻笑说,'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东北人'.
他们认为我们要的菜不时髦.
"次日的日记云:"晨起,去吃鸭油馅包子,绿豆粥,真舒服.
一两为二个,买六两,共买十二个.
我初以为是六个,那个服务员用眼睛和表情耻笑了我一下……天津的市民是在一个供应足,副食好,花样多,物价低的环境中生活,我看得出他们个个都保养得好,面色红润,旁若无人.
相形之下,我们倒有些乞丐相了,不自觉地处处诺诺小心……"三日的日记云:"……晚吃山西刀削面,香极——乃是我所爱好的东西……"十一月五日的日记云:"……后去(北京)'都一处'吃烧麦,冷盘,喝小米粥,妙不可言……"十一月九日的日记云:"……晨七时起,去前门外吃小赤豆粥和芙蓉粥及蛋糕.
因不知是回民馆,误将在街上买的猪肉腱子带去吃,被一女服务员制止……"十一月十日的日记云:"……出来后,吃四分之一北京烤鸭,索要两冷荤,一杯啤酒,荷叶饼,实在吃不下了.
晚小雨,复大,踏雨散步,别有情趣……"十一月十一日的日记云:"回哈,妻女在家,吃新蒸的大花卷,新炖的大豆腐,吃得浑身是汗水,痛快……"以上是我部分"吃"的日记.
因此,这本书起名叫《馋鬼日记》也是有一点点根据的.
我当然不是美食家.
这没的说.
在我受到的老式与僵化的教育中,美食家应是资产阶级(不是贬意)和有品位的人,说句笑话,他们都是天厨星的世交与密友.
我怎么能跻身其中呢兴趣的有无倒在其次,关键那里不是我辈落座的地方.
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所以,起本书名为《馋鬼日记》绝非调侃,更有一份郑重与严肃在里头哪.
诚望美食家们勿多心,勿烦躁,勿斥责,勿听他人挑唆.
更何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呢.
我想,说"吃",便是在庶民之中发生,大抵也不该算是冒犯与出格的事罢龙腾虎跃,让我们按照各自的活法一路地走下去罢.
是为序.
阿成二OO三年五月于哈尔滨阿姆斯特丹见闻荷兰是个女权国家.
她的国王是个女王.
听说,在荷兰,夫妻离了婚以后,不管女人多有钱,男人是要付抚恤金的,而被妻子抛弃了的男人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为什么道理何在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阿姆斯特丹的街路很窄,外来的大巴一般是不准进城的.
但城里的水路倒不少,而且主干河道的大桥是可以开合的,使得走水路的船能够顺利通过.
那情景也很好看.
尽管如此,当地政府仍然鼓励市民骑自行车.
在城区的人行道上,专有诸石色的自行车道,那是行人不可逾越的地方.
据说,在荷兰每一个人都拥有一辆自行车.
不仅如此,每年还以百分之五的速度增长.
自行车多,存放自行车的架子就多,在人行道边随处可见.
这同中国城市的情况差不多.
但彼此还是有区别的,中国的自行车架子,拽出一台常常推倒一片.
荷兰人很聪明,他们设计的自行车架子的每一个格都是一高一短地交叉着,因此存放上去的自行车谁也不妨碍谁,取存很方便.
当然,自行车一多,丢自行车的事情也就多.
据说,在荷兰每年被盗的自行车已经接近100万辆了.
在荷兰首都,坐在运河的船上观赏阿姆斯特丹是最好的方式.
运河两岸的房子都是17、18世纪的老房子.
而且每一幢楼都很窄,只有两扇窗三扇的楼一幢挤着一幢,很漂亮,也很荷兰.
听说,住这里最好旅馆一宿要400美元,而且还不包括早餐.
现在阿姆斯特丹有70万人口,他的走路方式除了骑自行车,再就是坐船,或者乘坐市内的有轨电车.
我对有轨电车是很有感情的,总想上去坐坐,只是近在咫尺也没有机会.
先前,哈尔滨也是有有轨电车的,但被拆除了,可能认为是落后的东西.
但是,不要忘了,讲究实用才是最先进的城市理念.
到了荷兰,你或许会听说荷兰人很小气.
曾有这样一个幽默的小故事,说是在露天酒吧喝啤酒的一个荷兰人发现,他的啤酒杯里有一只苍蝇,大喊服务员,当服务员把啤酒杯里的苍蝇拿走的时候,又被这个荷兰人喊了回来,说,请把沾在苍蝇腿上的啤酒挤干再拿走.
这自然是小笑话了.
但是,在荷兰,吃饭个人付个人的帐倒是真的.
荷兰的公厕在我看来也不便宜,上一次厕所要付0.
4,相当于人民币3块钱左右,不过是解个小手嘛,太贵了.
然而在德国,你随便给个0.
1、0.
2桑甚至你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零钱也可以进去.
其实,我最欣赏的是荷兰傍晚时的露天酒吧.
所有的小桌子都摆在人行道上,每一张桌子上都点着一根小蜡,非常优美.
荷兰是一个富有诗情的城市.
扒猪脸我的大姨住在黑龙江的海伦县农村.
海伦,土音发唉浓.
这是个极土的发音,为究其故,我请教过一位迁到哈尔滨居住的海伦县人.
他瞪着眼珠子严肃地说,没有.
俺们那儿不这么说,海伦就是海伦,很清楚.
听他这么说我反倒糊涂了.
难道唉哝是另一个什么地方,还是被询问的那位同志误以为我以其土音向来自农村的同志挑衅这是一个小小的迷.
我相信,我一定会把它搞清楚的.
如果是后者,我一定找机会向这个农民同志道歉.
大姨第一次到我家来,是从火车站乘人力三轮车来的.
她一下车就跟三轮车夫吵了起来,而且就在我家的窗前.
那位三轮车夫奇怪得不行,说,你这位大姐咋这样呢在火车站恨不得都求我啦,从五块钱讲到三块钱,怎么一到地方就变挂了呢达到目的了是不是一达到目地马上就变.
对不对我大姨说,明明讲好的是两块钱,怎么一到地方就变成三块钱了呢欺负我们农村人老实憨厚是咋的我母亲闻讯出去,给了那位三轮车夫三块钱了事.
那个蹬三轮车的车夫边走边嘟哝,你这个农村亲戚可得加小心,表面上老实,一达到目的就不是她了.
防着点吧.
我母亲气愤地说,她是我亲姐!
我母亲边帮着我大姨往屋里拿东西边说,这些蹬三轮的,就知道唬弄乡下人,讲好两块,到地方又三块了.
不知羞耻.
我大姨听了,狡猾地笑了.
东北农民有时候狡黠得让你哭笑不得.
自以为聪明的城市人为此栽了不少跟头.
记得一次我开大卡车拉秋菜,那个生产队长一直跟我装傻,可怜着脸看着我,求我再给他们拉一趟.
我憋不住地笑,说你们乡下人最鬼了,城市人根本逗不过你们.
我太了解你们了,装得可老实了.
队长甜蜜地笑了,说,不行,咋也赶不上城市人.
城市人是特务,我们顶多是便衣.
再说,王师傅你也是农村人出身,你这不是扔下棍子打花子么说得我哈哈大笑起来,爽快地答应他们再拉一趟乡下人胜利了.
看来,治国兴邦不光是靠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的智力发展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这就是毛润之先生为什么强调说人的因素第一的道理.
海伦的大姨,从农村常带来不少吃食,粘火烧和粘豆包,整整带来一面袋子.
大姨说,让城里人吃个新鲜.
其实,黑龙江人,尤其是城市人并不怎么爱吃粘火烧和粘豆包.
不像南方人,我知道南方人很喜欢吃糯米团子、年糕、棕子、脂油糕、雪花糕、苏州的软香糕、杭州的百果糕、上海的玫瑰糕、猪油百果松糕之类的粘食.
然而,因之这些东西是粘的,不易消化,所以就很抗饿,有这样一个特别的素质,它在黑龙江地区一直很流行.
黑龙江的农村,一般都是吃两顿饭.
早晨一顿大馇子粥,几个粘火烧(粘米面的烧饼),或者几个粘豆包(这东西,似乎平时也极少能吃得到,一般都准备正月过年时吃的,属稀罕物),加上咸菜就行了.
这一顿吃后,一直得到晚上,太阳快落山了,才吃第二顿饭.
倘若地里的活儿特别累,天又长,间或还有一顿贴晌饭.
简单地吃一点家里送到地头的吃食,再喝点水,抽袋烟,免得下晌干活的时候肚子空空,不出活儿.
不出活儿就等于不出粮.
这是个硬道理.
因此,大姨能从农村大老远地扛一面袋子粘火烧、粘豆包来,怎么说这也是大出血呀.
同时也看出她们姐妹的手足之情了.
进了屋,大姨就从面袋子里掏出一个粘火烧递给我说,吃吧.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很粘,有点粘牙.
大姨问,咋样,好吃不我说,还行,有点辣.
大姨吃了一惊,咋的辣!
我尝尝.
大姨从我手中夺过去,迅速地咬了一口,放到嘴里边嚼边品,品了一阵儿,灿烂地笑了,说,怪不得.
这个袋子是装小干辣椒的袋子,我说咋还辣呢,难道是城里人的舌头古怪大姨还说,阿成,赶着放寒假了,上大姨那儿过年去,农村过年可热闹了.
杀猪、吃肉、吃血肠,可香了.
我咽着口水问大姨,是炖肉还是炒肉菜呢大姨乐了,说,农村人不像城里人,爱吃炒菜,农村就是一个咕噜炖.
把五花三层的猪肉炖熟了,切成大长片儿,像手把掌那么大,蘸大酱吃,蘸韭菜花、辣椒油吃,可香了.
也可以炖酸菜吃,加上冻豆腐,粉条,阔死了.
去吧.
我知道,白片肉在明朝的宫廷菜中,称白煮肉.
是北方汉、满、蒙等民族喜欢吃的一种菜.
据讲,这种白煮肉在清代宫廷尤为盛行.
《调鼎集》说白片肉,须白养之猪,宰后入锅煮到几分熟……蘸虾油、甜酱、酱油、辣椒酱吃.
这与大姨所说的杀猪吃白片肉是一个道理.
只有新杀的猪做的白片肉才香,才嫩,才解馋.
我问,大姨那血肠呢大姨说,到底是城市孩子了,变了.
小时候,你在农村吃过.
就是杀猪的血呗,加点盐,加着作料往肠衣里灌.
口儿用马莲扎死,煮,凉透了以后切成片,蘸蒜泥、清酱吃才香呢.
其实,血肠也是清朝的宫廷名菜之一.
而且常与白片肉同食,称白肉血肠.
入关的清代官员十分喜欢吃这种菜.
听说,更早些时候,血肠也是祭祀之物,《满洲祭神天典礼》中记载萨满祭祀中,司俎满洲一人,进入高桌前,屈一膝跪灌血于肠,亦煮锅肉.
除了血肠之外,还有一种血豆腐,大块的.
大姨说,血豆腐是熬酸菜用的.
都抢着吃.
后来,大姨又给我介绍扒猪脸.
这道菜我在齐齐哈尔吃过.
而且这道菜还是齐齐哈尔的地方名菜.
吃着非常实惠,香.
然做起来颇为复杂,要加许多调料,像绍酒、大料、葱、姜、桂皮、白莲、花椒等等.
特点是香而不腻.
晚上,父亲回来,轻蔑地看了一眼盆子里的粘火烧之类,不屑地说,都是这一套,乡下人进城,不是沾豆包,再就是青苞米,再就是干豆腐,没别的.
那一阵子,家里几乎天天吃大姨带来的粘火烧、粘豆包.
为了吃这两种东西,母亲还特地的买回一斤白糖,让小崽子们蘸着吃.
当然这就好吃多了.
南方的糯米制品,大都也是要放糖的,像百果蜜糕、桂花糖年糕、薄荷糕等等,都是甜的,不然,恐怕也没个吃.
然而,这种东西一天三顿吃多了,胃就会受不了.
一是巨痛,二是犯酸水.
搞得一脸的痛苦,出恭的时候,谷道也常伴有撕裂般的痛楚.
大姨说,城市人不好掂量,一天也没看干啥活儿,却都得吃三顿饭.
啥样的胃能受得了呢大姨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就回去了.
这一个月当中她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吃食,像烀土豆、烤地瓜、煮甜疙瘩、烧苞米、煮苞米、甜杆、渍菜粉、小鸡炖蘑菇、干豆腐卷大葱、鲶鱼炖茄子、小葱拌豆腐、油焖茄子、韭菜合子、煎饼合子等等.
大姨回去的时候,母亲把家里的旧衣服全都给大姨带上了.
母亲深知大姨家里很穷,孩子又多.
其实大姨这次来也是求妹妹帮忙来了.
但没想到妹妹在家里说了不算,而且还常受妹夫的欺负,心里很不好受.
她在这里住的一个月一直是看着父亲冷脸过的.
母亲一直把大姨送到火车站.
姐妹俩在火车站前的一个小馆吃了两碗豆腐脑和油饼,吃得很饱.
最后,母亲从口袋里取出三十块钱给她说,姐,这是我自己攒的私房钱,你拿着吧,我知道你家里困难.
姐姐看到妹妹的钱,就落泪了.
大家都在过苦日子,肩上压着大山一样的重担在人世走,都很不容易,这互相帮助的事,除了亲生姐妹,再就是焦裕禄和雷锋了,别人行么临别之时,大姨对母亲说,我看你那女婿越来越不是东西了,实在不行,实在受不了,你就跟他离婚他也不是一直盼着离婚吗你就带着孩子到唉浓(海伦)来,有姐姐吃的就有妹妹、孩子吃的.
啊母亲揩着泪说,哎.
然后,大姨就随着大股的人流上车了.
回到家里,母亲才发现,那三十块钱,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大姨又揣在母亲的口袋里了.
姐妹的情份,大抵就是如此的罢.
我始终也没机会去海伦,去大姨家.
现在想去,怕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人就是要死了,也没让人捎个信儿过来,真不知道大姨是怎么想的.
白酒大葱说到酒铒,可算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在交通职业学校念书的时候,我常被岁数大的同学派出去买吃的、打酒去.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一般的,这种事都须天黑下来时再做.
白天很容易被学校的老师和进步的同学发现.
那就摊事了.
学生是绝对不允许喝酒的,这是学校的法律.
然而,有法律,并不意味着没有破坏法律的人.
我就是被大龄同学指使去触犯法律的人.
那时我15岁.
带上几个同学凑的钱,去食杂店打酒和买酒饵.
一般的说,这种事,都是我愿意去的.
出力就可以不出钱了.
然而,那几个同学在价值判断上、思维方法上,与我不一样,他们是任可出钱也绝不出力.
现在想,他们都是富有的人哪.
因为学校地处郊区,去那个最近的食杂店,还要过一个阴森可怖(间有猫头鹰栖息)的晾砖厂.
那里黝黑一片,要走十几分钟的路.
中间,还有一个卸城市垃圾的大深坑.
时常能发现有人把私生子偷偷地扔在大坑里.
我仍然宁可去!
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钱在我这个仅仅15岁的少年心灵里过早地发挥了作用.
回想起来,真是有点悲凉.
食杂店的老板都认识我了.
每次见到我,他都轻蔑地笑笑.
然后,按着我手中的钱,帮我策划怎样花:几角钱的五香花生豆,几角钱的干豆腐,几角钱的粉肠,等等.
然而酒却固定是一斤.
钱特别少的时候,老板也能别出心裁,比如买几个洋葱下酒,或者买几个柿子下酒.
冬天,则买几个冻梨下酒.
总之,便是极少的钱,他也可以把酒铒搞得很丰富,甚至很浪漫,以至匪夷所思.
现在想,那个老板一定是个会生活,又曾屡遭坎坷的人罢.
那次我去食杂店买酒饵,是一个下大雪的天儿.
几个同学在下雪天突然想喝酒.
我发现很多东北人都在下雪的天里想喝酒.
似乎一下雪,人的心情就不好,很惆怅很郁闷的样子,不得解脱之中,似乎只有借酒消愁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看到校外下这么大的雪,我本不想去.
那条去砖厂、去食杂店的小道实在不好走,而且又下这么大的雪,又是黑天,路就更不好走了.
然而,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最后,我还是去了.
一个人走在寂寂无人的雪路上,真不知道想念谁更好.
好在念中学的时候,曾读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课,想到林冲夜宿破庙的情情景景,仿佛自身也平添了不少英雄气概.
有了一种美的享受.
居然不怕了.
一身大雪进了食杂店,老板照例倚在那盏昏花的、度数很小的电灯泡下的柜台上.
见我进来略有些吃惊.
我便先自打扫身上的雪.
食杂店到了冬天,便在食杂店的地中央架一个小铁炉子,一是取暖,二是给过往的客人热酒用.
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男人围在小铁炉子旁喝烧酒.
听他们说话,知道是附近朝鲜屯的朝鲜人.
让我感到惊诧的是,这两个朝鲜人居然就着辣椒末喝酒.
干辣椒末放在一块撕下来的厚纸壳上,用凉水合了合,两个人用很脏的手指,捏一点辣椒末,然后,各啁一口酒.
他们的手指头都红红的.
他们一直是在用朝鲜语交谈着,从表情上看,他们谈的一定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买酒饵的时候偷偷示意老板,可以从我的酒饵中给他们一点五香花生豆.
老板不动声色地冲我轻轻地晃了晃头.
于是,我装好酒及酒饵就走了.
回到宿舍,我跟几个同学说了这件事.
他们只说了句朝鲜人喜欢吃辣椒.
便兴致勃勃地喝起来.
鲜族人的这种简单的喝法,我小的时候是常见的,比如在我家附近的那个老林小铺,就常见推手推车的工人,将手推车放在小铺门外的路上,到小铺里要二两烧酒,一扬脖,干了.
然后用袖口擦擦嘴,满足地走了.
这是那个属于我们的年代常见的风景.
记得是六十年代末(这个年代也属于我们),我当时的那个女朋友去青海工作,我去火车站送行.
那种月台上的惜别之情这里就不罗嗦了.
再者,现在岁数大了,也不好意思说了.
总之,送完女朋友从火车站出来,心情很难过,似乎也很沉重,恍乎觉得这场爱情的前途有些渺茫了.
于是,想喝点酒.
便走过一个大坡,去了一家叫江南春的小饭馆.
现在的江南春饭店,同早年的江南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是大馆子的气派了.
但先前还是小饭馆,仅有几张镶着白色瓷砖的餐桌.
主要就是饺子,其他的全是冷荤.
如凉拌干豆腐丝,海带丝,盐水花生米,牛腱子肉,粉皮等等.
这之前,我和我的女朋友曾多次去过这里用餐.
两个穷恋人之所以去这样的小饭馆,主要是考虑物美价廉,兼有风味存焉.
到了江南春饭店,似乎已过了中午,对饭店而言,就是过了饭口的高峰期.
客人不多,我便选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
要了两碟小菜,一个是鸡肉丝生拌芹菜.
袁枚先生说芹,素物也,愈肥愈妙.
取白根炒之,加笋,以熟为度.
今人有以炒肉者,清浊不伦.
不熟者,虽脆无味.
或生拌野鸡,又当别论.
再一个是炒豆芽.
袁枚先生说豆芽柔脆,余颇爱之.
炒须熟烂,作炒之味,才能融洽.
可配燕窝,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
然以其极贱陪极贵,人多嗤之……还要了二两饺子,酒要的多一点.
要了六两.
因为平日看闲书的时候,依稀知道有借酒消愁一说(甚至成了一种风度,一种美,一种悲怆了).
我边吃边喝,两碟小菜很快吃光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然而非但不醉,脑子反而愈加清醒.
令人沮丧.
对面桌的食客,是一个手推车工人.
手推车工人经常要在街上吃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只海碗酒,半截大葱和一碟动也未动的饺子.
他见我看着他便笑了,用手点点自己桌子上的大葱说,我这才叫喝酒,你那叫吃菜.
说着,他啁了一大口酒,然后从大葱上撕下一条,放到嘴里嚼着.
我冲他点点头,没吱声.
我觉得我正在失恋,不便于和他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火车正载着我的女朋友往关里走呢,现在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了.
我能就这个大葱佐酒的话题跟他讨论下去么前不久,我无端地旧地重游.
又去了我前先的那所学校.
学校已经黄了.
斯楼已改成了一座车场的办公楼了,但早已破败不堪.
那条横穿砖厂的小路,及诺大的垃圾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新式的住宅楼.
那个小铺及那个在那盏昏花的、度数极小的电灯泡下倚柜台而立的老板早已无踪无影了过去的一切,我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存在过、经历过.
绊倒驴子黑龙江的哈尔滨是一个酷爱咸菜的城市.
我想,这恐怕也是这座城市的人长得人高马大的缘故之一罢.
现在家庭腌咸菜的情况愈来愈少了.
然而过去与今之不同,那时候几乎家家都腌咸菜,不腌咸菜的人家是古怪的.
我母亲很喜欢腌咸菜(我内人在腌咸菜方面,更是一个咸菜狂!
)她腌的咸菜大都比较简单,最常见的一种叫芥菜疙瘩的东西.
这种咸菜的原料主要是用其根就是疙瘩.
一到深秋时节,芥菜疙瘩大量的上市了.
家家都要买二三十斤,用刀削掉疙瘩叶子和须子,洗净,放到缸子里腌.
一般的就是放点盐水腌就行了.
富裕一点儿的,还要在盐水里面加进去几斤酱油来腌.
当然味道就很不一样了,上档次了.
《袁枚食单》说芥根切片,入菜同腌,食之甚脆.
或整腌晒干作脯,食之尤佳.
疙瘩腌的时间比较长,三年两年都行.
单是,这并不意味着时间短了不能吃.
时间短了也可以.
一两月就行.
取出来切成细丝,加上味素、醋、香油,一拌,很香,也很脆.
但腌的时间太长了也不行.
到了一定时候,须取出来,用细绳吊上,挂在什么地方晾.
晾成干儿.
这样就好保存得多了.
想要吃的时候,事先用冷水泡一泡,泡软了切成小块,放在一个碗里,再淋上豆油、葱花、花椒面、味素和酱油,放在蒸窝头的蒸锅里一块蒸.
蒸好了拿出来,就那么咬着吃.
很香的.
似乎还很有咬头.
尤其就窝头或者大饼子吃,就更美了.
但千万不要就面包、油饼一块吃,那样两败俱伤,甚至让你吃得委屈.
食物的搭配也是一门学问.
弄不好,就可能构成对人的心理上的伤害.
除此之外,人口多的人家,同时家里又很清贫,还艰难地跋涉在闹翻身的征途上呢.
光腌芥菜疙瘩显然有点不够吃,而且价格也略微有点贵.
这样,就可以考虑再补充相当数量的绊倒驴子腌一腌.
绊倒驴子是一个很乐观的名字,它比青萝卜大很多,是青萝卜的一种,又粗又长又壮,可以绊倒毛驴子.
它的名字就是因为这个起的.
绊倒驴子的腌法和芥菜疙瘩一样.
但昏了头,要用酱油腌,那就必须要切成块儿腌,不然坛子或缸不一定能受得了.
这种咸菜不是太好吃.
这几年,已经渐渐绝迹人总是很忘本的这也是进步的表现吧.
在困难时期,我还吃过另一种咸菜,就是大葱叶咸菜.
很少有人将大葱叶腌成咸菜的.
但母亲却这么做了.
主要是因为家里太穷.
正是秋天,秋菜市场上剩下破碎的大葱叶子很多,一毛钱给一堆,有二、三十斤.
我母亲将这些大葱叶子买回来,洗净,用盐腌了,也很好吃.
主要是,葱叶子成为咸菜的速度非常之快,一两天就咸了.
如果腌的时间太长,大葱叶子就黑了.
黑了也可以吃,但免不了要皱眉头.
《本草纲目》上讲葱还有几个别名叫芤、菜伯、和事菜、鹿胎.
还说人间食葱有两种,一种冻葱,经冬不死……一种汗葱…….
食用入药冻葱最善,气味亦佳也.
《广志》曰葱有冬春二种.
有朝种、木葱、山葱.
李时珍还说冬葱即慈葱,或名太官葱……太官上供宜之,故有数名.
崔实曰三月,别小葱.
六月,别大葱.
七月可种大、小葱.
还解释说夏葱曰小,冬葱曰大.
葱作汤还主治伤寒热,中风面目浮肿.
安胎、归目益目、除中邪气、安中利五脏、杀百药毒.
还有头痛、脚气、暖痛、目眩、通关节、利大小便、止血、祛风湿、尤伤等等.
南方人一吃生大葱就痛苦得不行了.
认为是一种没有文化的行为.
这当然是错的了.
也听说,有人将土豆切成块腌咸菜,我只是听说而已,从未吃过.
我相信那一定不好吃.
估计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
夏季的黑龙江,家家都要腌蒜茄子.
这种咸菜很普通.
腌法也很简单,将长茄子从中间剖开一个长口把捣碎的蒜末夹进去,再放到坛子里腌.
放一层,撒一层盐就行了,但一定要放在凉处.
不然,它坏的速度非常之快.
李时珍说,茄子又名落苏、崽嵛瓜.
他说凡久冷之人不可多食,损人动气,发疮及痼疾.
而且还伤女人的子宫.
但是,好处也是有的,可以治寒热、散血止痛、消肿宽肠.
另外,茄子花还治牙痛,根和茎及叶,还治冻疮等等.
茄子的另一个吃法,就是把茄子们用锅蒸了.
蒸熟之后,晾凉,然后用手撕成条,蘸蒜酱吃,味道也很鲜美(高级一些的,再加肉末、香菜段、姜末、香油等作料).
便是现在,我也经常自己做着吃,不吃还想.
自然,并没想到治病保健之类,只图口舌之快也.
腌糖蒜,也是这座城市人的喜好之一.
到秋天,菜市场专门供应腌糖蒜的新蒜.
是连苗稞一块卖的.
这种蒜都很嫩,买回来之后,割去上边的苗根子,去老皮,要事先在冷水里泡几个小时.
泡得差不多了,放到小坛子里腌.
要放盐、酱油、白糖、白酒、味素.
毫无疑问,这是档次比较高的咸菜.
来了客人,小碟里放上两枚腌成玛瑙色的糖蒜,挺诱人的.
而且,还显得彼此很亲切.
如果喜欢喝酒,买香肠之类的酒饵钱又不凑乎,就可以从坛子里取两枚糖蒜佐酒.
也很好.
连酒带糖蒜,吃得丝丝哈哈的,看上去,非常生动.
《本草纲目》上说,胡国有蒜,十子一株,名曰胡蒜,俗谓之大蒜……蒜乃五荤之一,故许氏说文,谓之荤菜.
五荤即五辛.
主治归脾肾、主霍乱腹中不安消彀、理胃、温中、除邪等等.
《广志》曰蒜有胡蒜,小蒜……王逸曰张骞周流绝域,始得大蒜、葡萄、*蓿.
《博物志》曰:张骞使西域,得大标、胡荽.
崔实曰布谷鸣,收小蒜……八月可收大蒜.
(《齐民要术·卷三》)因此,常吃蒜是一件好事.
至少,它杀菌.
再一种咸菜就是雪里蕻,也是比较上档次的咸菜.
而且很有东北特色.
我本人非常喜欢吃这种咸菜.
这种咸菜的腌法也很简单坦率的说,腌咸菜的方法不可能太复杂、太贵族化.
事先将菜洗净,再放到坛里腌,放一层菜,撒一层盐.
腌好之后的雪里蕻,青翠碧绿,而且有一股难得的清香味儿.
要吃的时候,取同来,用水洗一洗,切碎,加上香油、醋、味素,拌着吃(也可以加一点葱花提味),特别好.
尤其是在冬季,清香与绿色一配,让人非常有食欲.
《袁枚菜单》中说冬芥名雪里红.
一法整腌,以洗为佳;一法取心风干,斩碎,腌入瓶中,煮熟杂鱼羹中,极鲜.
或用醋煨,入锅中做辣菜亦可,煮鳗,煮鲫鱼最佳.
另外,用大头菜根、芹菜叶、香菜根,加酱油、醋、香油一拌,也可当咸菜吃.
雪里蕻还有很特殊的一种做法,就是把它切碎后(不要太碎)和豆腐一块炖.
像炒菜一样,也放油,事先炒一下再炖.
东北人管这种又似炒菜,又似咸菜的菜,叫小豆腐.
尤其是乡下人酷爱这种吃法.
那些下过乡、插过队,在农村劳动改造的城里人一吃,感觉及感情,一下子就回到了五六十年代去了.
能写一部书,还能拍一部在世界获奖的电影.
我开小车的时候,我们处长是个安徽人.
他自制一种咸菜,我觉得也可以.
就是把新胡萝卜切成不规则的小块,然后放上盐、味素、香油、醋一拌,马上就吃,效果很好.
李时珍说胡萝卜元时始自胡地来,气味微似萝卜,故名.
并说吃胡萝卜令人健食,有益无损.
腌大萝卜也行.
《袁枚菜单》中说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甜脆可爱.
有侯尼能制为鲞,煎片如蝴蝶,长至丈许,连翩不断,亦一奇也.
承恩寺有卖者,用醋为之,以陈为妙.
处长说,胡萝卜的这种吃法又简单,又省事,而且还有营养.
葫萝卜,俗称小人参.
一定要多吃.
我回家也按着处长的做法如法炮制,效果在家庭成员中的反映还可以.
但要注意,一次一定少拌,这种咸菜只能吃新鲜的,隔一顿,什么也不是.
扔又扔不掉,吃又不好吃.
让人生气.
暴雨下的风景连旬的大暴雨,使得哈尔滨城市的四周几乎尽为水族了.
其中的一些铺天而来的水患,是由于山洪所致的.
如此的大水金代曾有一次,以至使得金代京都迁出了阿什河的泛区阿城市.
历史与暴雨从来是彼此缠绵而行的.
我居所的窗外,大雨正在如泼如瀑地下着,天知道又有什么地方受了水灾之患呢黑龙江的老百姓已经够辛苦的了,若加上这样频频的水患,其苦将何以堪呢擎着一柄黑布伞,我走出楼去.
楼外,大雨滂沱,黑布伞已根本无用,仅仅是个象征而已.
从家宅向北行八十步,便是盈兮满兮的松花江.
连旬的大暴雨,使得江的水势膨胀数倍,漾着苦人的险情.
我想去看看那位陌生的朋友.
所以称他为"朋友",我想大约是彼此的心灵都孤独的缘故罢.
这位朋友,至今我也未同他说讲过话.
是此君怪异的行端,才引起了我对他的猜测和好奇.
这位朋友正值古稀之年,从他的身子骨上依然能窥视他往昔强悍的影子来.
他每日都到大江边来,在那处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选两棵粗壮的树,拴上一条网式的吊床.
这种吊床在越战中被军队和游击队普遍使用.
他躺在上面悠着,款款地吸着烟.
吊床边有一台极旧的自行车.
一只极老的猎狗伏在那里打瞌睡.
吊床之下,铺着一块塑料布,上面总有一瓶廉价的"阿什河"牌白酒和一个盛着下酒菜的铝制饭盒.
吊床的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早晚散步经过那里,总见他或躺在吊床上或坐在吊床上,一边喝着白酒,一边大哈下腰吃饭盒里的下酒菜.
他吃得很响,感觉他是在享受.
那只老狗伏在一旁慈祥地望着他.
深夜他也在那里.
夏秋之节,水气弥重的大江边,如雾的蚊子飘浮流戈有十余里长.
然而,蚊子们似乎已不再叮咬他了.
他在如雾的蚊阵里悠悠地吸着烟,凝视着面前狂奔而去的大江之水.
我也曾几次有意走进那片静静地灌木丛中去,走近那片隔离喧啸、隔离浮燥的小树林.
老人见有人来了,神情有些惊,抬头瞟了我一眼,眼神是胆怯的.
我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神,都禁不住责怪这座城市了.
我感到他并不愿意与外人对话.
踟蹰了一会儿,我便静静地离去了.
有人告诉我,在更深夜静的时候,老人常常在江边独坐.
他旁边拢一小堆火.
那只老迈的狗倦偎在他的身旁,偶尔也冲着狂速东逝的大江之水呜咽几声.
知情人对我说,这位老者是达斡尔人,年轻时是个很好的猎手.
又说,老人家城里有住房,但他好像不习惯住在那里.
他的渔猎家园已经失去,山秃了,水瘦了,猎物几乎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荒漠和荒漠中的县城……老人可能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我沿着疾驰狂奔的大江水,逆流向西而行.
那柄黑布伞,几次被江风吹得反张了过去.
我变得水淋淋的,种种狼狈,尽曝于辽远的江堤之上了.
如雾如烟的暴雨世界,硬硬地出现了一位魁梧的大汉,正急匆匆神色悚惶地从那一处背僻的林子里走了出来,去了大江上的那个花坛憩园.
此刻,十里江堤,绝少人影,空寥着雨,空寥着风,大江堤岸,已是一派鳞动的水泽了.
随着那柄黑布伞,我犹豫地去了那个花坛憩园.
怯怯惶惶走进憩园,那个大汉正伫立在一株古松下,他已被雨水淋透了,湿水水的布片紧贴着他强悍的肌肉,雨水顺着他的头发,顺着他那双吞吐着凶光的眼睛,往下淌着.
我兀然间感到了某种隐藏着的杀机——一种正在操作中的杀戮!
大汉在那里冷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我装作雨中的游客,缓缓地向他走去.
他身后的那条石板甬道,是憩园的惟一出口.
我必须通过那里.
我自然不是英雄,我很害怕,在走近他的时候,我讨好地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的样子非常恶心.
于是他将头仰了上去,去看被大雨大风摇撼着的树冠.
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憩园后,隔着街树,我看见那汉子又急匆匆地朝那个背僻的林子走去了.
或许,他在担心"那人"没被彻底勒死或没杀死罢.
我想.
我不禁猜测起来,那被害的人,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呢在猜测之中,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在林江堤,远远地站着一位瘦削的,穿着警察服的年轻人,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
塑料袋里可能装着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衣,打着一柄黑布伞,正在大雨中注视着我.
我远远地审视了他一会儿,直觉告诉我:他不是警察!
他发觉我在注视他,便立刻转过身去,像在看大江……大江的堤下,一只简易的小客船正泊在滂沱的风雨里等客,从天而降的雨点,将小船的铁篷敲得扑扑地响.
他们是一伙的!
我想.
我站在大江边那幢俄式餐厅的房檐下,决定去看个究竟.
我吸着烟想:如此阻隔游人的大雨,不正是偷情的冤家和那些歹徒作案的好时机么.
可那个被害者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或许是一位准备过江回家的江北归客,为了抄近路,从那片背僻的林子走,于是那个大汉和那个酷似望风的"警察"一前一后地出现他身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愈发地觉得那个被害的归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个大汉从江堤西头的大雨中出现了,步子仍是急匆匆的.
当他发现我站在房檐下时,不觉一愣,又急匆匆地走过去了.
江堤上那个穿警察服的年轻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接着,他们同时冒着大雨疾步地朝那只泊在江边上的小客船奔去了.
上了船,他们仍在船上窥视着我.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小客船开走了.
他们逃了——我想.
……坦率地说,我没有勇气和胆量去那个背僻的林子里去看个究竟.
我觉得那是个麻烦.
警方可能会因此怀疑上我.
沸沸扬扬地传言也会使我难以摆脱.
活着,就是个麻烦呵——望着驶入江心的客船,我知道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大雨和大风已将这一切都弄得朦胧不堪起来.
撑着那柄黑伞,我离开了那幢俄式风格的餐厅,失落地向那片灌木丛走去.
我仍然想去看看那个陌生的朋友,他是否还躺在吊床上呢大雨之下,那个吊床还在,那个达斡尔老人正坐在吊床上,在窝着腰吸烟.
他猛然发现我撑着黑布伞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不觉一惊.
吊床边的那只老迈的狗不见了.
老人的脸上,或是在流泪,或是溅上了雨水.
他看了我一眼,便垂下了眼皮.
我放心地点点头,走了.
十里长堤,几乎只有我一个孤独地身影了.
冰酒基隆拿(Kelown--Vancover),是加拿大最为著名的葡萄酒酿酒厂所在地.
导游斯蒂文介绍说,这里的冰酒,世界闻名.
英国的女王访问这里,点名要这里产的冰酒.
这样的宣传用语,对中国的普通消费都最管用.
因此,到这里来,冰酒是一定要买的.
而且,在这里买冰酒,不上税,是所谓的出厂价.
比之外面商家少出10多加元.
只是我对洋酒并无兴趣儿,总觉得洋酒毕竟洋酒,喝起来,有一股汽油味.
驱车往这家酒厂的商店途中,就可以看到大片的葡萄园.
那可是一片让人牵怀的异域风光呵.
酒厂的商店照例在翠色的山坡上.
并且临着一片碧色的湖.
一个巨大的冰酒的广告雕塑,矗立在商店门口的小广场上.
或许冰酒真的很名贵,有不少中外游客在那里摄影留念.
在商店门口,有一面中国式的大铜锣,上面用中文写道"敲出好运",很多中国游客,都忍不住敲一下.
在锣声当中,我不觉哑然失笑.
看起来,这家酒厂的最大买主恐怕又是中国人了.
酒厂的商店分内厅与外厅.
外厅濒湖,类似露天餐饮厅.
圆桌、白椅、略置鲜花,可以一边品酒,一边欣赏眼前的湖光山色.
在内厅,有年青的华人女售货员向游人讲解各种葡萄酒.
在她前面的柜台上,摆满了高脚杯.
每个杯子里,都斟着红葡萄酒.
游客可以随意取之品尝,并不收费.
女讲解员首先教游客怎样拿杯,如怎样晃杯,看酒汁如何从杯壁向下流,以观成色,再如怎样闻酒,再如呷一口入口内,又如何让酒汁在口腔内动作(类乎于涮).
之后,再款款地咽下去.
接下去,讲白葡萄酒,方法与前者差不多.
而最后出台的,才是鼎鼎大名的冰酒.
坦率地说,前两种酒,品了之后,并无与先前记忆里的经验有何不同.
但是,前两种价格毕竟便宜,红葡萄酒19加元,白葡萄酒21加元.
而白冰酒,一下子升到77加元,红冰酒要80加元.
就不能不尝了.
品过冰酒,果然不同凡响.
冰甜适口,并无任何异味.
如果不是价格太贵,无论如何也要买一瓶回去.
77加元,折合人民币400多元.
贵了一点.
据介绍,一瓶冰酒,需60磅葡萄.
因此被称之为酒中极品,更有一滴酒,一滴眼泪之说.
我取过免费的一杯冰酒,坐在外面的露天饮厅,款款地品用.
幼稚固然幼稚.
然而,酒之甘美,又不得不加以认可.
同车的台湾及香港的游客,估计个个都是款爷富婆,竟然成箱购买.
我在一边温柔地看着.
这个镇叫"灰熊镇".
据说,所有的商店都卖小灰熊.
倘若再带一瓶冰酒.
差不多就齐了.
可以悠然地离开这里了.
我应当买一瓶.
但舍不得钱.
从葡萄酒厂的商店出来,大巴要路过"OK湖".
这里是印地字传说中的湖怪出没的地方,叫"OGOPOGO".
据说加国有这样一条诱人的布告,如果有人能拍到湖中的水怪,可以得到两千万加币的奖励.
水泽湖的风光也还绮丽,湖面上有世界第二大浮桥,亦不失为可观赏的一大景观.
然而,更有趣的,则是这里的有关印地字人过节的传说.
传说中,印地安人过节,两个部落都要交换礼物,如金子,皮毛等.
看看谁的赠品多.
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当金子之类赠送之后,不甘输的一方,便开始杀自己部落的人,一次五名或十名,对方也不示弱,按数比赛.
直到一方认输为止.
如此看来,荣誉的确比生命更重要.
蚕蛹索子是从海伦来的.
海伦是黑龙江省的一个小县.
雪多,山多,北风硬,耕地少,天寒地冻,耕种期短.
在那里生活的东北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海伦是个穷县呵.
因了看大姨,我曾经去过那里.
年纪轻轻的县长陪我吃了一顿便饭,菜仅仅是炒土豆丝,看着让人心里觉得凄凉.
要知道,县太爷在古代至少是七品官哪.
所以索子说起海伦,我立刻想起那位年青的县长和那顿只有一个菜的饭.
营养不良,面色青黄的索子,在海伦的农村结的婚.
他家是农村的,并不在海伦县里.
索子笑了,说,其实县里也不怎么样!
索子的婚事没怎么办置.
加上那天的风太大,飞砂走石了.
来的客人,总算坚持在院子里连菜带土的吃了几口,就或顶风或顺风跑地四散了.
那风一直没停,疯老婆丢了牲口似的,可着嗓子喊了一宿.
……我选的是一个幌的小饭馆,友情所至,略备薄酒素菜为索子饯行.
索子喝酒的时候告诉我,"结婚时间不长,我就对我老婆没啥感情了.
"感情怎么没的我嚼着炸蚕蛹问.
我们那天下酒的酒饵是蚕蛹.
这几年,黑龙江的地方小馆极流行吃蚕蛹.
蚕蛹也的确很好吃,尤其是里面的那个硬硬的小黑核,就是蚕,一咬,极香.
再抿着热热的烧酒喝,甚美.
身上所有的经脉,血脉,全打开了.
另外,我喜欢炸蚕蛹时的那种感觉:油烧开之后,把蚕蛹们放进去,很快,像死了似的蚕蛹,头部开始活动起来,之后,它们的身子在热油之中逐渐地变胖,变大,膨胀出斑马纹,像微型的日本灯笼似的,香味也随之飘出.
这时,出勺,撒盐,就可以享用了.
所以一进饭馆,第一个菜,我就点的炸蚕蛹.
索子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在我脸上了),我往后略微地躲了躲.
他说,她太丑.
而且农村女人老得特别迅速.
嘁,你当初干什么来着他说,就是年青,着急呀.
我一怔,严肃地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而且话也不俗.
进城之后,索子先是考进了黑龙江省艺校.
在那儿念了三年多的书.
他是在念书其间跟老婆离的.
索子感慨起来了,他说,从农村到城市,首先要过的,就是离婚这一关哪.
他说,环境变了,周围的气氛不同了,人也就变了.
人要坚持不变,是很痛苦的.
这究竟是不是个道德问题,还需要讨论哪.
阿成,我那时候心里想的,就是:抓紧离婚,重新开始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索子的老婆不懂法,离婚后,带着孩子自己过,也不要抚养费.
就是她要这项费用,索子也真的没有.
用村长的话说,法院判又什么用呢一个穷学生,哪有钱索子进城后的生活极其艰苦,几近乞丐的水准.
于兹之下,他就多读书,多读书可以告慰饥肠,并生发出一种虚幻的满足感和志气感,并因此模拟出一种抗争意识.
索子呷了一口酒说,我也希望自己富,有钱,也想出去玩玩,消费消费,可兜里不要说银子,就是铜板也没几个啊.
现在索子要走了,又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北京读博士了.
用他的话说,他租的那间半地下室已经到期了,即使是不到期,他也没钱交房租了.
他要是读了博士,必竟还有个地方住,还有助学金,温饱就不成问题了.
至于将来"研究"什么不重要,温饱却是个重大而深刻的人生主题.
索子说,阿成,别人忽视这一点,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体会.
但我自己不能,也不容忽视.
索子又说,念艺校的时候,他跟同班的一个女生扯上了.
那个女生也是农村的,也属于没钱的人.
就相爱了.
挺有意思的.
我问,人长得怎么样索子说,妈的,也不行.
但是,我们都空虚啊.
只是持续的时间不长,就"剧终"了.
我笑了起来,说,吃吃吃.
我们接着喝.
酒还可以,兑的水不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喊跑堂的过来,让他多给我们准备几张油饼和几个盒菜,走的时候,我们带着.
我问,索子,你是不是明天晚上的火车索子说,是.
我说,待会带点菜饭回去.
明天还有两三顿饭呢.
索子有点忸怩,说,等有机会到北京,我请你.
我说,算了吧.
还是我请你吧.
对了,这蚕蛹怎么样好吃吗索子说,好吃,特别好吃.
蚕蛹的营养价值高,属于高蛋白类食品.
在日本,这种东西相当有档次了.
初识索子,是在市戏工室的一次剧本讨论会上.
那时候他刚从艺校毕业分到戏工室,属专职搞戏剧评论.
轮到他发言了.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毫不留情面的把剧作家们所有的剧本批个体无完肤.
按照剧作家们以往的脾气,早跳起来抽他了.
但没有,只是各位的脸子不好看.
但没发作.
主要原因是讨论会没有像样的领导参加.
当然也考虑到小毛崽子刚出学校门儿,外行,不懂规矩,生瓜蛋子.
都有点高抬贵手的意思.
再说,听听新人的宏论,还算是件好事吧.
那天我是没事,坐在一边旁听.
我倒是很欣赏他.
倘若一个年轻人太油,八面玲珑的,装老实,装唯唯喏喏,不是件好事.
他当时没地方住,晚上弄个折叠床就住在办公室里.
轮着我值宿的时候,就跟他聊聊,喝点酒,扯一扯.
他这个人很谦卑,让对方有一种领导感,一种优越感.
很舒服的.
索子有脸都喝红了,他不能喝酒,但他却能自始至终陪你一点一点地喝,人也不醉,而且始终很谦卑.
我说,索子,再烫一壶他说,行.
我就喊跑堂的,再烫一壶,要纯的.
不久,索子在创评室呆不下去了,剧作家们都讨厌他,觉得平常看他这人还挺什么的,但一发起言来,人就全变了,嘴上一点把门的也没有.
一次,我和戏工室另外一个朋友同他喝酒.
我觉得那个朋友说的很好,很真诚.
那个朋友说,索子,讨论会上你说的都对,我也非常佩服你,真的,哪个孙子撒谎!
可你有点太高屋建瓴了,你那么一高屋建瓴,我们这些编剧怎么活呀你得让我们活呀,我们也得吃饭哪,是不是那位编剧朋友,后来也跟索子成了很好的朋友.
本来这次饯送也有他一个.
但他跟情人有个约会,无论如何也分不开身.
只好送给索子一个带轱辘的旅行箱和五十块钱,然后就急三火四、骂骂咧咧地走了.
前不久,索子农村的那个儿子来找他来了,一个字,钱!
索子说,我能不管么儿子在全县高考,第二名,也是进京了.
我说,要是你儿子啥也考不上,是个拉板车的,你管不管你跟我说说心里话.
索子说,说心里话是吧,绝对不管.
可儿子考上大学了,我不能不管.
不过,我恨他.
恨他.
主要原因,是我没钱哪.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很快,索子从创评室又调到了歌剧院.
可歌剧院要个评论家干什么根本没用.
如果要上演什么戏,需要宣传宣传,花几百块钱给小报的记者们一撒,报上一吹,齐活了.
根本用不着一个专职评论员.
索子在歌剧院那一段,日子最惨.
没地方住,也只能住在剧院里.
后来,他在剧院里用电炉子做苞米面粥,让院长发现了,院长闹心了,心想,一旦搞着了火,自己乌纱帽不就让这小子给毁了么于是严令限期让搬走.
院长感觉这小子蔫了巴叽的,人特别坏,一点也不替领导考虑.
妈的,群众永远是群众.
堂倌把新烫的酒端上来了,一人斟了一盅,一呷,果然是纯酒.
让人心里愉快.
索子说,儿子刚刚来找他的时候,不管他叫爹,就叫"哎",有什么事就"哎哎"地叫.
索子说,我特别生气.
后来,我给他住的那个小旅馆打了个电话,说,我要死了,不行了.
这小子跑来了,一进门就说"爸,你咋的啦"我一听,心想,行,还是我儿子呀.
我乐了,说,喝酒.
炸蚕蛹吃的差不多了.
我说,再弄个渍菜粉吧,东北名菜.
你要走了,去北京了,再想吃地道的东北菜,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说,渍菜粉好,而且也不贵,来一个吧.
索子从歌剧院被强令搬出来后,租了个半地下室.
半阴间半阳间的,一住就是十年.
这中间他还得过一次急性肾炎,住院了.
住院的那几天,隔壁病房的一个女法官,听说他是个剧作家,就发疯似地追求他.
那个女法官刚刚离婚不久,一心想找个高雅的知识份子.
于是,干柴烈火,两个人的爱情发展很迅速,没几天的工夫,两个人就在病床上拥抱了,还哭了.
女法官有现成的家,把索子领回去住就行了,就是夫妻了.
但两人在一块过了不到两个月,法官终于看透了所谓的知识份子,所谓的剧作家,人是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眼儿,那么不讲卫生,说话办事,那么庸俗.
在一天的早晨,女法官穿好制服,戴正大沿帽,正襟危坐,跟索子谈离婚事宜.
索子像受审的犯人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最后,索子在女法官事先写好的文件上签了字,画了押,把房门的钥匙交出来,走了.
他走的时候,女法官出门送他.
索子说,我走出去也就十多步,她在我身后喊,你兜里有钱么用不用我给你带点我问,你怎么说索子说,我头也没回,说,有.
我说,真有索子说,没有.
我说,你说走了索子说,走了!
我说,你还挺男人哪.
索子说,算是蔑视法律吧.
不过,我们分手时的那个镜头,每每回忆,特别像一出戏剧里的一个场面.
我说,又是布莱希特.
索子笑了.
索子是在这个期间,发奋考上黑龙江大学文学硕士的.
那是文化局一位好心的局长特批他的学费.
只是第二年,那个局长就退了.
退了之后,索子去看他.
局长说,很对不起你呀,没能给你解决房子.
你是个人才呀.
这之后,索子又开始计划写一本地方戏剧史.
过去黑龙江没有完整的地方戏剧史.
这件事他下了很大工夫,几乎把黑龙江跑遍了.
好在他本人是农民出身,到那儿就能融进去.
吃粗粮,睡火炕,干农活,唠家常,说土话,很真诚的样子.
再加上他是个农民出身的知识份子,农民业余艺人能不支持他么人不亲,锄把子还亲呢.
将来有朝一日出息了,把那些牛*的城里人都打倒,多好哇.
这样子,索子想听唱,他们就唱,想听事儿,他们就说事儿.
索子为写这本史,去过辽宁、吉林.
吉林的一个老作家很欣赏他,把自己保存多年的资料全部奉送给他.
老作家说,你写吧,我不如你.
你行.
索子从老作家那里出来,感觉像上西天取经似的.
作家老师在他后面直挥手啊.
书写成之后,出版却极难.
但出版界也不都是白吃饭的,有明白人,答应给他出了,但不给稿费,只给书.
这就很阿弥陀佛了.
我是通读了他的这部三十万字的史书后,才知道,索子的水平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出很多.
他去北京读博士,绝无问题.
这本史书对他就是一个有力的支持.
我和索子一直喝到晚上十一点.
行了.
结束.
跑堂的把油饼和菜都装好了.
我交给索子,说,咱们打道回府吧.
夜并不静,特别热闹.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我不知为何感到凄凉.
索子在我身边不断地说着,到北京会考什么考什么.
我就哼哈地听着.
后来,我打车走了.
上了车,我并不知道自己淌了泪水.
出租车司机吃惊地问,咋,家里有人故去了我说,没有.
炒肉拉皮黑龙江人几乎人人都喜欢吃炒肉拉皮.
但江浙一带似乎不愿吃这种菜.
多少年之前,我家里曾来了一个上海客人,是一个女知青,她为什么到我家来,同我们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我已记不真了.
一个家庭自组成以来,总会有几个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的客人.
其人或许还能依稀记得,但是怎样一个往来故事却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个上海女孩是个团团脸,个子不高,天然的对东北人有一种鄙夷的神气(就像某些个别的东北人天然的对上海人有一种反感一样),当我把精心制作的炒肉拉皮(黑龙江人通常称之为凉菜)端上来的时候,她问,这是什么我说,凉菜.
她说,都是生菜吧我说是.
她冷着脸说,我们上海人不吃生菜!
烧熟了可以.
我问,你们上海人吃不吃水果她说,当然吃水果啦.
我问,也是做熟了吃么她反问到,水果还用做熟了吃吗我听了,狡猾地笑了.
其实,水果也有做熟了吃的.
那是我在哈巴罗夫斯克的一家旅馆餐厅里就餐,俄国人竟然把苹果和梨蒸熟后,切成块,放在盘子里端上来给客人.
吃的时候是有一点别扭,一点上海女孩式的不解.
若干年后,近年来,我内人突发奇想,从市场里买一些低档的水果回来(其中有山楂、梨、苹果、西瓜等等),切成块煮,而且放的水很多,同时也放糖,然后放在冰箱里,随时可以当饮料喝.
我内人说,这种饮料才是纯天然的.
比之买成瓶的饮料要便宜得多.
很受我那两个小崽子的欢迎.
并且回家纷纷效访.
现在想,这一作法比之俄国人蒸熟水果吃还要技高一筹.
上海人之所以不吃生菜,估计是怕有细菌,不卫生,炒熟了,细菌便被杀死了,免得生病.
这是可以理解的.
黑龙江人尤其是黑龙江的城市人,也害怕细菌,但并不怕凉菜有细菌,不知是什么道理.
然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黑龙江人的防疫能力,要比上海人强得多.
希望上海的有关科学人员不妨研究一下.
黑龙江人喜欢吃凉菜,起于何时,已无法考证.
但是,在黑龙江无论怎样上档次,或者怎样有档次的宴席,席面上没有凉菜是不可思议的.
餐客就餐的时候会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哦,凉菜.
而且,在黑龙江特别是女性最喜欢吃凉菜.
不知是什么道理.
黑龙江的凉菜有很多样式,既可以复杂些做,也可以简单而为之.
复杂些的,首先必须有黄瓜.
当然是新鲜的,顶花带刺儿的黄瓜.
这种黄瓜,既不是少年黄瓜,细溜溜苦森森的,也不是老年黄瓜,又粗又老,里面一下子老籽.
必须是中、青年黄瓜为好.
又脆,籽又少,味道芬芳,色泽碧绿,为之上品.
此外还必须有的,便是粉皮.
粉皮也分几种,一种是土豆粉,一种是地瓜粉,还有一种,就是绿豆粉.
这三种中的姣姣者,当属绿豆粉.
土豆粉也可以.
实在没招了才放地瓜粉.
选择这几种粉皮要注意,最好是自己买淀粉,自己家淋(实为抡字),勾兑好淀粉,用一平铝盘,浇上汁,放在沸水锅抡,抡好了,连盘带粉放到凉水盆里,小心揭下,待用.
如果觉得这么做有些麻烦,也可以去菜市场去买现成的.
到菜市场去买要特别注意,别买那种颜色发暗,极有弹性的拉皮,因为那种拉皮大多是放了胶的.
吃到嘴里有一种吃办公胶水的感觉,给人一种绝望感.
也可考虑买干的粉皮,圆形的,回来一煮就行了.
煮好了切成条,放在水盆里待用.
除此之外,还要有山东白菜,切成细丝(最好是白菜心),青萝卜丝、水萝卜丝、绿豆芽、菠菜、血头丝,以及蒜末、炒好的瘦肉丝、香菜末、麻酱汁儿、海蜇头丝、海米、辣椒油、酱油、香油、糖、盐、味素、醋、芥末,盆里一拌,就可以了,极其简单.
若稍做复杂一点的,还要加上极细的鱼翅丝、黑木耳丝.
这样一配,好看.
凡加这些玩艺儿的,就不要事先在盆里拌,要仔细地码好盘,先将白菜丝放长盘子底下,然后是黄瓜丝,要放的一丝不苟,得有顺序,然后是葫萝卜丝,也要放的有秩序,再就是豆腐丝,之上再加粉条、或鱼翅、瘦肉丝及各种佐料.
上了桌之后,宾客先欣赏一下,赞叹一下人间巧匠.
然后,由大家一齐动手,拌.
这种凉菜,都是现吃现拌.
拌早了,黄瓜和白菜心被盐煞出了水,就不好吃了.
这一点要切记切记再切记.
哈尔滨人管这种菜叫大拉皮,意思是很可口,很开牙的菜.
简单的凉菜做法也有.
记得早年间,我们去一个穷朋友家.
这个穷朋友是工厂的团委书记,但背地里都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而且很喜欢交朋友,也喜欢喝酒.
那次我们去他家玩,是冬天,四、五个朋友,白酒有了,但没有菜.
怎么办他家基本没菜.
但这个当团委书记的朋友,很有办法.
说,我给你们做一个炝土豆丝.
于是找出七八个土豆,削好皮(记得,我还帮助削皮来着.
并且边削边学一个外国影片中的一段对话给大家听,是山区游击队的事:一个小孩帮助炊事员削土豆皮.
小孩问饮事员,马铃薯为什么要削皮炊事员说,是啊,孩子,我们穷人就剩下这点奢侈了).
团委书记又将削好、洗净的土豆切成很细的丝(但切记不要太细,这不是玩刀工的菜),再用凉水淘洗几遍,淘掉一部分淀粉,因为土豆丝里的淀粉太多,土豆丝发软.
都弄好之后,放到沸水锅里焯一下.
这个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太轻,太轻,土豆丝不熟,也不能太老,太老了土豆丝就软了,啥意思也没有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一点并不难掌握,丢两次脸就有记性了,可以掌握了.
焯好之后,立即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凉水里,冷却.
冷却好了,用笊篱笊出来,控净里面的残水,放到盆里.
然后,在锅里放点生油,待油烧开了,放数十粒花椒,一炸.
也不要炸得过老,都黑了,差不多就行.
然后,连油带花椒粒,全倒到土豆丝里,快拌!
边拌边加盐、糖、醋、蔬菜、辣椒末千万不要放酱油.
这就可以吃了.
一大盆,三四个人,用它喝三斤白酒,一点问题也没有.
再简单些的作法,也有.
就是单纯地将切好的黄瓜丝,或白菜丝,或不加粉丝,都成,加上作料一拌,就可以了.
也有在凉菜里加西红柿片的,梨片的,或者干脆全部用焯的菠菜儿、小白菜拌凉菜.
我看都行.
而且这几种我也都吃过,感觉不错.
除此之外,在刚开江的时候,黑龙江的春天乍暖还寒,黄瓜都是暖窖的黄瓜,价钱很贵.
但又急于吃凉菜,怎么办少买几根,但不要切成丝,而是半黄瓜从中央剖开,按倒切成片,这样拌着吃有黄瓜味儿.
如果切成丝,盐一煞,全软了,吃白瞎了.
会心疼不已的.
还有一种须要介绍一下,就是醋芹.
具说,这是唐代宫廷的名菜.
芹菜现在是再普通不过了,然而在唐代却是一种颇为珍贵的菜.
古人请客,就有笑纳芹意之说.
这种菜的作法也不复杂,就是将芹菜切成段,加糖、醋、虾子籽、盐一拌就可.
《本草纲目》上说芹菜能治女子赤沃止血养精,保血脉、益气.
今天的科学研究,芹菜还有降血压,防止便秘等作用.
宁代的诗人范大成也喜欢吃芹菜,诗云玉雪芹芽板韭长,自撷溪毛充晚供.
陆游也是笾实傍篱收豆荚,盘蔬临水菜芹芽.
总之,醋芹虽言普通,但作用弥大,不可小视.
倘若是两个好朋友,小桌上,有一个拉皮或者一个醋芹、一个炒鸡蛋,一碟花生米、一瓶白酒.
我看就行了,可以推心置腹了.
也可能因此成为至交.
这种事,这种氛围,常常是高级饭店,生猛海鲜不能办到、也不可替代的事.
这很怪.
在饭店吃饭交的朋友,和在家里吃饭交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城堡饭店加拿大的城堡饭店,是世界上颇为著名的豪华大饭店之一.
据介绍似乎类似的饭店,在世界上也不超过五家.
拍美国著名影星玛丽莲·梦露的一部影片,其中豪华的宴会场面,就是在这里拍的.
据讲,游客们到那里参观,须10美元的门票钱.
更何况,城堡饭店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呢.
因此,不能错过.
大巴须经过有着浓郁的北美风格的班富镇,才能迂迥进入城堡饭店.
遗憾的是,大巴仅仅是在班富镇一走一过.
这里的房子几乎没有高层建筑,都是低层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小房子.
具导游介绍,在这里盖房子颇不容易,基本上不再批准建新的建筑.
旧的建筑,只能保持原有风格进行翻建.
而一旦这房子的寿命超过60年,就视为文物,绝对不准翻建.
大巴从这个小镇一走一过,看得出这里是旅游者的天堂.
镇上到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听说,班富镇差不多都被日本商家买掉.
因此,这里的商品非常之贵,无论在任何季节也不打折.
我想,这也是旅游大巴不在此逗留的另一外原因罢.
看起来,出国旅游,随大团队走,也有许多的不方便.
然而,个人漫游,又必须有雄厚的物质基础.
这真是一桩无可奈何的事啊.
城堡饭店的确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城堡.
它的后面是洛基山脉,它的前面是一域碧如青天的湖泊.
中国的旅游,尤其在山岭之中,更讲究的是传统的文化色彩,比如山中的各家寺院,岩壁上的名人提词提诗等等.
而北美山川的旅游,更看重的是自然风光.
这是东西方文化所不同的地方.
在城堡饭店住宿,费用恐怕非常昂贵.
但是,我仍然看到世界各地的旅客投宿这里.
我这才清楚,世界上有钱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小数.
城堡饭店的一层,是一个连一个的商家.
类似于中国的精品店.
据讲,这里的金银宝石的手饰非常便宜为此,我特地进去参观了一下.
的确如此.
当然,所谓的便宜是同其他地方相比而已.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货都是货真价实,绝对没有假货.
在一家珠宝行,我见到了一个来自武汉理工大学毕业,然后移居到这里的售货员.
她以国内的方式向我兜售珠宝和班富特有五彩石手饰.
另外,我在走廊里,看到弹竖琴的女艺术家,并和她合影留念.
我原也想买她的磁带,但标价并不便宜.
只好做罢.
好在我并不是个绅士.
艺术家似乎也见多了我这种喜欢艺术,但又两袖清风的尴尬游客.
在城堡饭店的碧湖之前,有一个地道的北美风格打扮的吹号老人.
老人非常可爱,吹的长号在我看来至少有六七米.
我过去和他合影,他用中文问我,"台湾,香港"我说中国.
噢,他乐了,立刻取出一张印有他本人形象的风景照片.
中饭,是自助餐.
优惠价,每人35加元.
相当于人民币200元左右.
很贵.
但是,进去一看,值得.
光有名的各种甜点就有二十余种,至于其他海鲜,牛排,饮品,冷热餐,你想全都尝尝,恐怕不可能.
没那么大的肚子.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尽可能地吃了一些我未曾闻见的食品.
其实,骨子里,我也是一个字,那就是"尝".
同时我意外地发现,那些来自香港和台湾的游客几乎个个都是大肚汉,居然能吃三四大盘菜,看了让人佩服不已,也感慨不已.
尽管城堡饭店如此的华丽.
但仍然有一段有趣儿的故事.
这里的建筑工人把图纸看反了,明明应当朝着湖水一面的客房,却朝了山峦,而厨房之类,却面向秀美的湖水.
如此看来,只要有人类的地方,不仅仅有辉煌,也有错误.
中餐过后,大巴从菲尔德小镇经过.
小镇很小,只有1000人左右.
非常寂寞.
《日瓦格医生》就选景这里拍的.
现在是一个火车转运站.
有一条名叫"踢马河"的小河,从小镇前流过.
之后,又参观了尤候国家公园,"尢候"是印地安语,"神奇美妙"的意思.
我们在那一带.
欣赏了翡翠湖,然后,又去乘坐空中缆车,到山顶看雪.
空中缆车,一共有三种,一种是全封闭的,一种是半封闭的,一种完全敞开.
我和何先生坐的是全封闭的.
因为山太高了.
国内还没有如此之高的缆车.
但是,其他世界各地的游客,无论大人孩子,还是情侣,坐的全是完全敞开的那种,并向我们挥手致意.
吃在温州去温州的巴望,主要还是在于灵山湫瀑的雁荡山,秀姿九曲的南溪江,和始发东吴万里船的太平洋.
忘了吃这碴了.
踏江南三月的霏霏小雨去吃,天下之大幸也.
温州的吃法,与东北,尤其与黑龙江有很大的不同.
黑龙江人宴远足之朋客,先敬酒,全F着身子,彼此碰杯,然后是急不可耐地"吃菜吃菜!
"什么菜呢有特色的当然是杀猪菜,将肥猪吱哇乱叫地用尖刀捅了,放血.
鲜血有两个作用,一是灌血肠.
血肠未蒸前,白衣透紫,蒸妥后,呈紫黑色,蘸蒜酱吃.
二是做血豆腐.
大块的,可切成片涮锅子.
然后是烀猪头,熘肥肠,猪肝也用利刃片了后爆炒,腰子用花刀古怪地处理过后,可做熘腰花,肉可酱,可炖,可煮.
骨头可做大骨棒,啃撕吃即可.
这样的"杀猪菜"吃过了,喝得彼此也可以赴汤蹈火了,再冷静下来上主食.
或是油饼,或是韭菜合子,或是炸酱面.
很好,吃着也很开牙,很土匪.
温州宴客不这样.
菜是要点的,但主人基本上不询问朋客的意见(不像东北新俗,互扔粘乎乎的《菜谱》,嚷着"一人点一个"),不知名堂的菜依次上来了,中间还上一大盘炒米粉.
(或称炒干粉,有虾仁,冬菇等)主人这才指着那一大盘子米粉,让你"先吃一点,先吃一点".
于是,在座的人都用筷子往自己白色的小瓷碗里夹.
然后开始吃,伴有轻轻的呼噜声.
这种米粉到了东北人的嘴里,怪怪的,有一丁点酸,有一丁点咸,有一丁点辣.
米粉是用大米制作的,有筋头,放在嘴里,用牙齿反覆地切断,再品嚼,不错.
感觉好了再想吃,盘子里的米粉差不多光了.
因此又糊涂起来,此米粉,饭耶菜耶摸不着头脑.
都吃过了,每个人的嘴巴都油光光的,像抹了唇膏.
好像信心也上来了.
主人这时举起酒杯,开始敬酒.
后来才知道,温州人,是先吃饭,后喝酒.
我不胜感慨,好,好哇,养人哪.
可尽管好,我清楚,东北人死活也不会这样做的.
东北人几乎是一上来,开拳就打,立刻就拼.
喝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啧!
大家都很有分寸地呷了一口红酒后,(我要的是温州当地产的"双鹿"牌啤酒.
我很在意吃有地方特色的东西)开始吃菜.
其中有几宗有特色的,需要说一说.
一是小菜,主人介绍说是"凤尾鱼".
凤尾鱼的罐头,在东北是常见的,小的,鱼们侧立着扁扁地挤在一起,用筷子小心地抠出一条,吃着是那样一种味儿.
不错的.
我常买.
但温州的凤尾鱼很不一样,一是鱼的个儿略大些,蓬蓬松松的,不太咸,油也不是很大,似乎也不像熏制的.
吃在嘴里有一种不落底的感觉.
绍国先生介绍说,凤尾鱼是在海和江的结合部生长.
而瞿伟先生则说就是海生.
两个人都是温州人,东北人来评论他们的正确有否,显然是不恰当的.
然而,一次我们在江心孤屿的浩然楼喝酒的时候,也同样有一碟凤尾鱼上来,绍国兄又介绍说,这种鱼只有在江心孤屿的后江才有,而前江一条没有.
瞿伟兄又补充说,古时候,有一个极刻苦的读书人,很穷,吃的非常差,连菜也没有.
天天吃过饭后,到瓯江的后江去洗饭盒.
这种鱼就不断地往他饭盒里跳,他扔出去,鱼又跳进来.
他才明白是天意,给他送菜来了.
他盛回去烧汤,味道鲜美无比.
不久,这位读书人中了状元,因此,这儿,的人又把凤尾鱼称作"状元鱼".
两个温州人,两个地方,两种说法.
温州这个地方的文化了不得,太丰富了.
浩然楼的"鲵鱼汤"也很好喝,极鲜.
但终是不知是怎样的鱼.
而初次见面时喝的凤梨,鳝,以及各种中药煲的汤,却更胜一筹,具说那种汤还有润喉作用.
想想看,人一天要说多少话,真话假话,哇哇地不停,是需要煲个这样的汤润润喉的.
温州也有类似腊肉的咸肉.
温州的咸肉与湘西路上的腊肉略有不同.
湘之腊肉是要薰的,而东吴之咸肉,不要薰,濡盐,择时节,择温度,吊晾,就可以了.
所以吃着用这种肉炒的笋干,味道别样.
感觉很南方,但更温州.
其实,到温州主要是吃海鲜.
我和同行的老A,差不多把温州的海鲜吃了个遍.
大龙虾和鲈鱼,鳝等等,就不必说了,这名贵的几款,在东北的菜馆里也十分常见.
在温州最为讲究的菜是"黄鱼".
肉嫩白而松软,吃起来,有在神仙宫里做客的感觉.
但生吃闸蟹,生吃赤贝,生吃花蛤,生吃牡蛎,对东北人来说,无论如何是特殊的.
吃这种东西,每人面前,都有一碟老醋,将生吃的海物河物,浸在其老醋汁中,稍许,再用筷子颤颤微微地夹起来,勾着头,淋淋漓漓地送到东北人嘴里,痛苦着表情吃.
很好,鲜极了.
但不敢多用,怕身体下部有把持不住的危险.
因温州靠近东海.
餐桌上的贝类自然不会少,像海瓜子我就是头一次见.
大小真的像白瓜子那么大小,在雁荡时,上来一大盘子,放到嘴里吮吸,很美,很惬意.
我发现一种叫"泥螺"的东西,也是当地人喜欢吃的东西.
用一纤细的牙签,把螺壳内的肉挑出来,撸到嘴里,咋咋地嚼.
不错.
后来,我才猛然地感到不同,为什么吃这的贝类海物不牙碜呢过去我无论去大连,还是北戴河吃之此类,都有不同程度的"牙碜"感,嚼时须虚虚地嚼,将之中的细砂也可以咽进去.
绍国先生告诉我,东海滩,泥土多(所以瓯江很浑黄,像黄河),而渤海海滩呢,则是砂的.
因此贝类含砂多,吃起来自然会牙碜.
另外,温州餐桌上的某些小菜也颇具特色.
像香菜小虾,用香菜小虾拌的,很爽口.
还有生脆的甜萝卜片儿,也很好,清脆开胃.
略有一点意外的,是东北一贯当作咸菜吃的榨菜.
他们则是把鲜榨菜切成片儿,用糖腌一下,生吃,好极了,很像水果.
再就是橄榄.
嚼这种东西,南方的特色全出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鱼羹,炸鸭舌,蛇,章鱼,桑拿蚕虾,红烧黄皮鹿,红烧黑鱼,炒苦菜,苦菜小螺丝汤,芹菜目鱼,家常小蝤蠓,蟹肉水潺羹,酒糟田鱼,连同带鱼鳞的石鱼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说了.
略略值得一提的是,一行人在南溪的桅峰山庄吃的一种小炸鱼,很对我的胃口.
这种小鱼极似松花江的"小白票子鱼",而且吃法也是干炸.
我问他们,这种鱼在当地叫什么答说"南溪鱼".
很对很对,产在南溪,自然叫南溪鱼了.
绍国先生说,这种小鱼儿,当地人管它叫"白灵鬼儿".
因为这种鱼儿在水里出溜出溜,游得很快,像鬼一样,你根本抓不到它.
温州之行,不过数日,但海鲜把我们这两个东北人的胃吃得呼呼直冒火,半夜起来,出宾馆,到处寻找冰糕,以压胃火.
事后想来,让人忍俊不住.
吃欧洲的中餐去欧洲,最伤脑筋的便是吃.
我知道有相当多的人,是吃不惯西餐的.
西餐毕竟是西人的食品,喂牛的用来喂狼,终究是不适应.
然而欧洲的中餐,居然也让吃中餐的中国人无法接受,这就是"咄咄怪事"了.
先前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欧洲走了一大半,才发现的确如此.
在欧洲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城市,都是有中餐馆的,而这些中餐馆百分之九十,是台湾籍、香港籍、澳门籍的华人开的.
按说,中餐由他们来主理,应当没有问题.
然而,他们的中餐——我说的是与真正的极普通水准的中餐,却有着天壤之别.
我们先说主食.
欧洲的中餐馆,主食差不多全是大米饭(只有少数饭店备有一点点面条).
按说,大米饭并不难做,简单得连少先队员都会做,但是,我在欧洲吃的大米饭,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夹生的,半生不熟的,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则粘糊糊的.
我很奇怪,简简单单的大米饭怎么会做成这种样子.
再次是菜.
欧洲的中餐馆一律是先上汤,汤热热的倒是不错,然而是用橄榄油做的,喝了直让人反胃,我知道欧洲人喜欢吃橄榄油,可中国人怎能消受呢.
然后是炒菜,其中固定的有一盘白菜.
怎样做的呢,是把白菜切成大块,再用热水焯一下,挤干,放在盘上,上面浇着同样粘糊糊的橄榄油和酱油就完事了.
菜花差不多也是这样做法.
自然,也有鸡和鱼,用橄榄油做的此类,真是难以下咽.
我去询问老板,大米饭怎么夹生了老板说,不夹生!
我又问,菜里的肉似乎有点坏了……老板瞪着眼睛说,肯定没坏!
我说,那白菜的味道也太差了……老板说,有大龙虾呀,你可以花钱点哪……欧洲所有的中餐馆的老板都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似乎他们事先都做过专门的培训一样.
让人哭笑不得.
我因患感冒兼胃肠不好,对如此之怪异的、理直气壮的"中餐",实在是难以受用.
我看到有人拿出了自己从大陆带来的咸菜,方便面,醋,酱和大蒜,津津有味有享用起来时,令我十分羡慕.
特别是大蒜,带得太对了,一来开胃,二来杀菌.
我觉得他们真是有先见之明的一伙.
他们重要的品质是怀疑欧洲.
得向人家学习呀.
后来,我在法国的街头买了三头蒜,毕竟胃肠不好,兼之感冒,结果一付款,三头蒜折合人民币差不多三十元左右.
我这才忽拉一下明白所谓"装洋蒜"的真正含义.
就这样,我装着洋蒜,走了一路,也笑了一路.
吃与行文革的时期,高同学和我,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我忘记了.
三个人一同去大连串联(一切免费,还牛皮)——就是红卫兵革命大串联.
当然,三个小孩崽子串联个啥,纯扯淡,就是玩.
能不玩么,机会千载难逢,在中国历史上也绝无仅有啊.
到了大连自然要吃海鲜.
结果吃中毒了.
我们档次低,吃的是那种小乌贼干儿.
大连的小乌贼干儿很便宜,穿成串儿卖,一串少说有三十四个,才几毛钱.
售货员说,这东西的别名叫"海栗子",特别香,比糖炒栗子还好吃.
于是,我们仨儿一人买了一串儿,念珠一样挂在胳膊上,一颗一颗地摘下来,放在嘴里干嚼,类似今天吃牛肉干儿.
边嚼边看街上的大字报.
那是食秋天,秋风正紧,北雁南飞,满地黄花堆积.
没想到小乌贼吃多了,中毒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直到今天,我一见乌鱼干儿就害怕,绝对不买.
又多少年过去了,再去大连,人已经成了小说编辑了,似乎也算是作家,只是没名气.
这次是我领我的小丫头去的.
到了大连,一家刊社本想招待我一下,含混地,轻描淡写地表达了这层意思.
我很激动.
可是,后来人家一想,不值.
就自动取消了.
显然这是个错误的,哈尔滨人是一群有情有义的人哪.
记得几年前,一个上海编辑与我同在长白山途中,听到我口渴,他居然主动给我买了一听可乐,我大为震惊,觉得上海人都是横草不过的,不大讲究这种长远的"投资",更不会做"吃亏"在前的事的.
但是,就这位上海编辑的慷慨,改变了我对上海人的某些偏见.
而且,那听紫红色的可乐像一棵树一样,古怪地植到了我的心田,我一直在寻找报答他的机会.
我的小丫头也知道到大连吃海鲜.
我想,小孩子跟我这个穷父亲出来一趟不容易.
怎么也得让小家伙吃上它.
于是,我领她去饭店,没想到,新鲜的海鲜(当然不能再吃陈海鲜了,再中毒呢再中毒就不是三个红卫兵,而是父女了),都很贵,一盘新鲜的鱿鱼要30多块钱,当时,我一个月才挣70多块钱.
于是,赶紧走.
这样连着换了三家.
小丫头不干了,她有自尊哪,她说,爸,别换了,多丢人哪.
我说,那好!
咱爷俩就在这家吃.
结果那顿饭花50多块钱.
而今,吃海鲜不必特别地犯愁了.
即某个所谓的堂皇所在也可以去吃,甚至还要挑剔一下,过多担心的不是钱,而是海鲜里是否被做手脚,打了激素.
人,忘本了.
惭愧.
以上不过是学有心得,活有心得,半皆琐细,随笔篡录而已.
吃在朗乡黑龙江朗乡的大雪才是真正的大雪.
卖文为生的几位面对如此的好大雪,酒是一定要喝的.
有道是,下雪天也是三五知心必邀饮酒的日子.
这样别致的日子,实在说,在人的坎坎坷坷的一生中,美伦美奂,并不多得.
因是故友新知,一方首脑兼朗乡发展首席策划徐忠泰先生的盛情,便安排我们下榻在林业局宾馆大院内的那幢新建的、风情万种的、清一色木结构的欧式模样的小楼里.
小楼内,壁炉洋画,巨砚根雕,处处欧风亚韵,即让人有意外的扼腕,也令人有感慨的击节.
真是不错.
尤其几位沿旋之木梯上了顶层阁楼,环顾四野,苍茫大野,白雪沉浮,俨然云中山镇,俨然雪中仙乡.
更想浮一大白了.
酒菜上来了,酒是宾馆首脑魏先生得古方新酿的都柿酒,热热的,浅呷一口,腾然有羽化成仙之感.
菜也不错,黄蘑、蕨菜、猴头、桑芹,可圈可点,均为人间素品之精粹,另有红烧狍子肉,炸鹿肉串,炸山雀,红焖细鳞鱼,干炸穿丁子.
凡此种种,都是八百里朗乡一代绝品.
一时间,徐先生脸上的自豪,几位文士眼中的贪婪,交相辉映,举杯频频了.
翌日驱车去石猴山滑雪场.
石猴山滑雪场才是地道的滑雪场.
布局、设计,连同供雪上飞将们休息的大木房子,以及周围涛起涛落般的奇山古林,都诱惑着你非滑一家伙不可.
尝尝鹤翔式滑雪的滋滋味味.
滑雪场的场长精明加年青,他整天夹个笔记本电脑,地球上各个国家的滑雪场的新动作、新招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说,我不但教会你们滑雪,绝对耐心教,而且一会儿我还请你们喝点我们滑雪场自酿的风味小酒.
所谓的风格小酒,是鲜参酒.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其实菜也非常厉害,烀大土豆子、茄子,蘸酱闷子吃.
另有新猎的野兔、野鸡.
其中普通而奇绝的,一是那道酸菜土豆丝汤.
清汤清水,酸菜与土豆丝吃起来,吱吱有声,格外之脆.
二是酸菜油缩子饺子.
好吃,太好吃了.
这是地道的庄稼院饭.
比起老式的猪肉炖粉条,酸菜炖肉,强得多了.
豪迈地吃与喝的时候,各位还穿着主人提供的滑雪服.
那些花花绿绿的滑雪板则立在一边.
真是一幅人间好画呀.
在滚兔岭下的玉兔仙潭边的那顿雪中野餐,令人食欲大增.
滚兔岭立陡立崖,几分霸气,几分惊险,几分妖冶.
岭下之潭,半冻半流,且柔且刚,从一吊桥下轻弹曼舞,若玉若云地流过去,呆呆观着,不觉人已脱胎换骨了.
另外,玉兔仙潭与巴兰河相联,而且还是河之源头,伏天游人在河上顺流而下,可做四小时的长漂.
妙极了.
徐先生讲,夏日,这一带四周的山上杜鹃花齐放,潭水清澈,可游、可钓、可漂.
非常好.
另外,离潭水不远,正在建纯粹加拿大式的宾馆.
全是木结构的,即是山中驿站,也是优雅的别致一景,照相可,饮酒可,狂舞放歌亦可.
野餐是在雪地上烤野兔、野鸡及活鱼.
盐、辣椒、孜兰,一应俱全.
酒是枸杞酒.
前面不远是雪山含红日,后面是半封半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巴兰河.
斯情斯景,不是仙人,胜似仙人,岂能不醉吃在温哥华去加拿大访问,吃饭的事是少不了的.
温哥华的吃,感觉有点乱.
如果你是个华人,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中国餐馆.
而且在那晨就餐的人,也大都是华人.
坐在那里吃饭,您会感觉跟没出国一样.
当然,中国餐馆,也各有各的领域,比如台湾式的,广东式的,北京式的等等.
还有烤鸭.
真是有点扫兴.
如果是韩国人,越南人,也都有自己的餐馆.
如果你喜欢吃肯德鸡、汉堡包,那就是遍地开化,无处不在了.
倘若是日本人,那里还有日本料理,温哥华华人作协的副会长梁丽芳教授就陪我们去吃一次.
出国尽吃中国菜,那还出国干什么梁丽芳教授选的一家在华人的"城市电视台"楼上一家日本料理馆.
这样方便些,吃过饭后,直接下楼,参加这个华语电视台的一个"两岸三地"的一小时直播节目.
接待我的日本服务员,长得有点像日本影片《追捕》中的服务员,或者就是他本人也未可知.
他把我们带到一个可以看风景的位置.
看样子,他是领班.
坐在那个位置,可以看到温哥华的标志性建筑-我要的纯日本菜.
而评论家何镇邦先生要的是中国式的米饭或炸鸡.
看来,并不是任何时候,评论家都是对的.
当然,评论家也是有个性的.
也许,在他眼里,对方是错的.
这也是评论家们共同的特色之一.
先上的日本式的菜.
日式的茶,全搞成碎末,喝起来,也不好,像榆树叶子的味道.
不过,既是日本茶,又有茶悠远的历史,还是要喝下去.
喝下去,弄没有给胃肠系统,留下很特别的感受.
日本菜,当然有生鱼片,两三种.
都是卷起来的,很好看,有点像彩色的艺术品,更像中式的蛋糕或点心.
感觉日餐是很讲究.
不过吃就难说了.
味道怪怪的.
的确是强忍着吃.
如须进一步的感受,须走日本,才能讲清楚.
但在温哥华,更多的,吃的是中国菜.
西餐也有.
但极少.
而且温哥华的西餐也比较简单.
炸鸡、牛排、沙拉、西芹、水果、面包完了.
所谓的中国菜,多以广东、台湾、香港菜为主.
做为东北人吃它们,需要有一点的襟怀与修养才行.
不是不好,而是很好,只是我感觉不出来.
出国前夕,何镇邦先生一再叮嘱我要带西装.
因为在温哥华有许多庄重的场面.
比如演讲啊,电视直播啊,与领事见面啦,等等.
我本不愿意穿这种东西,另外带它也沉,麻烦.
但只有遵守才行.
在华人儿童作家阿浓请我们去一家豪华的中国餐馆吃饭的时候,在诺大的餐厅里,我发现只有三个人穿西装.
我和何先生,再就是那个饭店年青的领班.
不少人都看我们.
旅居加国的华人青年作家焦先生告诉我,穿着板板的西装,在大街上土土走的,肯定是大陆来的.
后来,我就不再穿西装了,遇到庄重的场合,扎个领带也就是了.
由于我觉得中国人与印度人,是有区别的.
中国人很容易受外国的影响,从吃到穿,从玩到用.
特别容易与西方文化融合,而且是理直气壮的融合,娓娓道来的融合,有理有据的融合.
然而,印度人都不.
他们无论走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
这个民族真是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啊.
我们临着离开温哥华的时候,加华作协三位领导人,请我们到温哥华最豪华的放置餐厅用餐,放置餐厅在42层.
在那里就餐,须事先订位置的.
而且价格昂贵.
坐在那里用餐,可以把温哥华俯瞰个遍.
当然服务也是一流的.
我第一次要了一瓶加拿大啤酒.
在温哥华期间,每一餐没有酒,似乎就没这一说,大家都喝茶.
而且没一个人吸烟.
加国的法律规定,公共场所吸烟违法.
要吸,到大街上去吸.
另外,烟在加国的价格也很贵.
普普通通的烟,也要十加元左右,相当于人民币60元.
而且很多商家并不卖烟.
在旋转餐厅的一餐,自然是纯西式的.
三纹鱼(加国人喜欢的三纹鱼——就是我们黑龙江的那种鲑鱼,大马哈鱼),色拉,土豆泥加面包、咖啡.
在乐队的轻音乐之下,旋转餐厅缓慢地转着.
窗外的景色也变幻着.
几位主要不断地指给我们看.
我喝的是啤酒.
后来,天黑了下来.
六月的温哥华,天黑要9点以后(早4点,天就亮了).
再进入视野的,便是万家灯火的景色了.
出差朗乡之行,也是我和老A的临时策划.
在大都市的家里看四年一届的世界杯足球赛有些难度.
通宵达旦地不睡觉,面对荧屏风云变幻的绿茵场,一惊一乍的,影响家人与四邻的休息,会让人家怒不可遏,冷面以待的.
弄不好,连几年来储存的温文尔雅之风度也会因此消费殆尽.
这种事大抵不易硬着头皮干.
因此,去朗乡.
朗乡那里有我和老A一个姓马的年轻朋友.
一则是谈谈文学(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利用宾馆的客房看足球.
客房有热水,无论是泡澡呀,夜宵呀,过量的吸烟呀,大声地论战呀,都十分方便,也十分仗义.
于是,在世界杯足球赛即将开幕的当天,我们一同赶早班火车奔赴朗乡.
从省城哈尔滨到朗乡,只须乘四个多小时旅游快车就到了.
没想到出师不利,早八点三十分发车的火车晚点了.
而且被告知"晚点的时间不确定".
我和老A只好在软席候车厅等.
中间买了两袋小食品和矿泉水,吃光以后又出去吸了两支烟,一看表,已经晚点两个多小时了.
再询问服务员,回答仍是"不确定".
我问服务员,这趟火车是不是经常晚点.
对方说,不.
我问,从未晚过么……晚过.
一般都晚多长时间呢三五小时到七八个小时不等.
有别的车到朗乡么我给你查查.
查过之后,对方抬起头来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会晚这么长时间呢,我坐过轧死人和牲畜的火车,一般十分八分钟也就处理完了,顶多耽误个二三十分钟.
对方说,可能是修路吧.
对方说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
"可能修路"也是对方的猜测而已.
我转过头来对A说,这可以给报纸写一篇《候车记》了.
对方锐利地盯了我一眼.
锐利之中含着一种老练的讥讽.
我知道这种软性威胁不起什么作用.
火车晚点与否不归他管.
他至多是一个回答旅客问话的人.
大多数的情况下他和普通旅客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他对人类社会的"焦急"早已麻木不仁了.
你喜欢看足球吗我问.
他说,还行.
估计今晚的世界杯开幕式耽误不了你们看.
等吧.
只要不耽误看世界杯足球赛的开幕式就成.
四个小时以后,晚点的火车来了.
剪票时,那个服务员还说,到朗乡四个小时.
晚上五点以前就到了,下了火车洗一洗,吃点饭,晚九点才开始开幕式呢,时间宽松得很.
我说,谢谢,谢谢.
在火车的餐车上,我和A同对面的那两个农民聊起了足球.
我问,你对中国足球怎么看呢你估计中国什么时候能打入世界杯.
农民甲绝决地说,永远不可能了!
我说,严重了.
为什么农民乙反驳他的伙伴说,不对不对,中国十二亿人口,一亿人中选一个罗马里奥那样的咋也选出来了,就是下的功夫不到.
再加上走后门什么的,指定的.
农民甲说,我就看中国足球队一个动作后,我就肯定中国队永远出不了线.
我很有兴起儿地问,什么动作农民甲说,比如说正比赛呢,无论是甲A还是甲B,还是跟外国人比赛,大家都在抢球呢,你看吧,在场地的一个什么地方准有一个中国队员站在那儿掐腰喘气呢,脸还挺牛*的.
在外国球队里你能看到这种德兴吗老A说,他说的也对,中国队员是常有这个动作.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使劲儿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农民甲高兴了,说,是不是越有名的运动员越是喜欢站在那儿掐着腰喘气,成风度了.
老A严肃地说,丑陋!
下了火车,晚阳欲落未落,但很快又飘起了小雨.
小雨之中感觉朗乡很好.
不甚高的山们簇拥下的小镇似乎颇为现代.
据说,这是森林木材的一个较大的集散地,北客南商常奔这里.
因此,镇街上除去药店,百货商店,饭馆之外,你拥我挤的,多是一家家的歌舞厅,洗浴中心,理容店之类的服务设施.
仰头再看,山之四野竟十分宁静.
在朗乡朋友小马的安排下,我和A住进了宾馆.
晚上,小马又安排我们去了一处偏僻的胡同,那儿有一家鱼肉煲馆.
上的是活鱼做的鱼汤,肉嫩,佐以香菜,菠菜之类,很好.
白酒也是当地产的,绝对纯粮食酒.
席间,必竟是自家人便聊了一会文学.
在文学创作上,小马的许多肺腑之言让人警醒.
到下边来,说实话,也是向基层学习的过程.
在更多的时候基层是对的,而我们却是错的;感受是对的,理论却是错的.
倘若能经常下来人就愈来愈透亮了,懂事了,成熟了,也不牛*了.
大家都是朋友了.
年轻的小马很精神,见过世面,很老练有样子,难得的是对我们很坦率,他是朗乡广播事业局的副局长,才三十岁,是省内的一流诗人和小说家,他写的东西都很有生活,感人.
我很欣赏他.
我们到了朗乡之后,他给我们这两位球迷做了精心的安排,准备了烟、茶、水果、吃食.
他不是球迷但了解球迷,尤其是知道上了岁数的球迷是怎么回事,挺悲怆的.
晚上,是巴西对喀麦隆的一场比赛,巴西队员像一只矫健的豹子,过人的时候有一种蛟龙般的美,长驱直入灵动超凡.
中国没有这样的球员.
A说,看外国队比赛,感觉人家的队员脚比手好使,看中国队的比赛才知道脚没有手好使,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呵.
我说,你这一论点,得排除中国队的守门员.
A说,对!
A立刻又瞪起了眼睛说,阿成,我刚说的是心理话!
我心平气和地说,中国队员有时候头球还行.
A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但紧接着又说,关键是脚,脚不行其它等于零.
为什么称之为足球呢就是要考核你的脚下功夫.
中国球员脚下功夫及格的不多.
在朗乡看球的日子,没想到全镇会停水,几乎连喝的水都没有.
从河里打来的水喝着有一股腐烂的树根味儿.
接待我们的小马再老练对此也一筹莫展.
不仅如此,客房里的电视也出了问题,转播出了故障,只有一个黑龙江台.
傍晚,我和老A呆在客房里想撤.
老A说,咱们去铁力怎么样,那儿的文联主席是咱们的一个哥们儿.
早就盼着咱们去呢.
要是知道你要去,人家更高兴了.
我问,到铁力得多长时间.
老A说,坐汽车也就一个多小时.
我说,那你打电话让他来个车,把咱们接到铁力去.
老A立刻抓起电话,打铁力的长途.
电话很快打通了.
电话那头的老王很高兴,说,太好了.
想请都请不到你们呢.
老A说,你马上弄个车,把我们俩接过去.
老王在那头说,车到是好弄,只是路上翻浆,车得走七八个小时呢.
你们两位老师不如坐火车来,一个小时就到了.
行不行老A捂上电话问我,怎么样我想了想说,那就不去了,坐上火车,不如直接干回哈尔滨去看去了.
中途还下车干什么.
后来,老A在电话里跟老王说了半天,没想,老王坚持让我们去.
并说,明天大清早有一趟车,你们来不来,他也去接站.
放下电话,老A问我,怎么办我说,明天早晨上了火车再说,如果车厢人多咱就在铁力下.
不挤,甚至能躺在坐位上睡一觉,咱就直接干到哈尔滨.
A问,告不告诉小马一声.
我说,先别告诉,咱们还没想好呢万一明天早晨朗乡来水了,电视恢复了,咱们走还是不走A说,也是.
明早再说.
翌日大清早4点,我和A就起来了.
不知电视里的世界杯赛怎么样了.
打开电视一看,除了雪花点,一切皆无.
打开水笼头,滴出几滴黄色的锈汤再就什么也没有了.
走!
A问,现在给不给小马打电话我说,别打了,你一打,他马上就得打车过来,还睡不好觉,到铁力,或者到哈尔滨再说.
一出宾馆,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我和A没洗脸也没刷牙,上了一台"岗原"直奔火车站.
岗原是一种用摩托改装成的"三轮客车".
一车可以坐四个人.
朗乡满镇跑的都是这个.
挺有趣儿的.
而且价格其便宜,一位一块钱.
到了火车站,花了十块钱一人买了一张票,然后,走出候车室(里面的浊气太重),躲在房檐下避雨.
我说,老王能不能去接站下这么大的雨.
老A说,肯定能.
我说,上车看吧.
不行,咱们就在铁力下车.
我们乘坐的是一列普客列车.
车厢里不仅没有坐位,而且肮脏不堪.
有人看见我们是城里人打扮,便建议我们去"录像车厢"去看看,"你们路途近,花五块钱就能进去.
"于是,我们又挤到录像车厢.
交了五块钱就进去了.
车厢里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一部外国片,看不清图像全是花脸.
我问列车员,有没有足球的列车员说,没有.
再说,其他乘客也不愿意看足球.
录相片没法看,只好闭目养神.
A问,到铁力下不下.
我说,下!
A乐了.
A不愿意回家.
他老婆在新闻单位工作,工作没早没晚的,没人给他做饭.
他自己又做不好.
出来一切都方便了,而且又是客人.
火车冒着小雨前进.
抵达铁力,下了车,老A在冒雨四散的人群中发现了前来接站的老王.
老王浑身都让雨淋湿了,看着真让人感动.
老王见了我们特别高兴,说,你们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觉得老王这个人挺好的,挺厚道一个人,虽然人已经近五十岁了,但表现出一副甘居下愚的样子.
走出出站口,觉得铁力的环境要比朗乡好的多.
县里的建筑也很规范,整洁.
加上雨一淋,一切都精精神神的.
老王把宾馆安排得挺好.
是一个大套间.
进了门,第一项,洗脸,刷牙,喝茶,妈的,太渴了.
然后,去吃早晚.
早餐是手擀面.
非常好!
加两大盘子菜,一盘是柞菜炒肉丝,一盘是土豆丝.
很不错.
还有小米粥,非常对路,非常适口、适胃.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王,咱们县文联的情况怎么样老王说,不行.
我现在就是文联的丐帮帮主.
领着文联这么几个人到处讨饭.
没办法,经费太少.
我说,现在国内不少文联主席都是丐帮帮主.
没办法的事,得想招,找点新的出路啊.
老王笑了笑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干,钱多就跑着干,钱少就走着干,没钱就躺着干.
反正文联干不干也没有人在意!
就你们住的宾馆,我才刚跟经理说,没钱,白住.
丐帮帮主嘛.
说着,老王哈哈大笑起来.
老A说,老王,我们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
老王说,哪里.
今年,文联的经费还没花完.
再说,二位老师来了就是我个人花钱也高兴啊.
从饭店出来,老A跟着老王耳语了一阵,估计是把我们看球的事跟他讲了.
老王说,看球指定得看球.
我也是球迷.
不过,白天,咱们怎么也得安排点活动,大老远来了,是不是.
这样,你们先回客房休息一下,十点多钟,我安排车去透龙山看看,那儿不错.
挺好看的.
外地来了客人我都安排去那儿.
下雨行吗我问.
老王说,不下了.
你看.
我和老A往窗外看,是不下了.
回到客房后的这一觉睡得特别实,特别好.
十点不到,老王来了,又领来了几个文学青年,握手,介绍,然后下楼,上车.
这是一辆新的面包车,老王租的.
由一个年青人开着.
雨虽停了,但天仍阴得很.
老王似乎看出我的担心,便说,没事,清一色国道,下多大雨也没事.
中途,在老王的率领下,还特意拐了个弯去看了一下当年日军的木材出河场.
现在这里已经是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了.
大家在那里分别照了像.
虽然彼此还不太熟悉但照起像来,勾肩搭背,挺亲热.
去透龙山的路很近.
大抵算是进入小兴安岭的第一关了,从这儿进去就是小兴安岭了.
那么,从这出来就是辽阔的松嫩大平原.
听说"北关"也是军事要地.
到了透龙山才发现,这是个尚在开发当中的旅游景点.
透龙山景区的同志听老王介绍说,来的都是省里的作家,编辑,便新自出来导游.
他希望我们对透龙山的建设提点儿建议.
我和老A都觉得透龙山的景致很好,悠远,而且有东北特有的那股子野性的美.
如果开发得好肯定能火.
一干人一直攀到山顶.
然而,不及充分体验观看高处的辽阔与优美,天上的闷雷便响了.
于是几个人又匆匆忙忙地下山.
下了山,与"导游"挥手告别后,驱车返回.
一路上,天阴霾得很,两旁的水田像一面阴柔的镜子一样.
不多时便狂风大作,接着下起了大暴雨.
这雨太大了,路两边的水田在暴雨袭击之下如同沸水一样地翻腾着,前路什么也看不见了,车开不了,只好停下来等.
车刚停下,冰雹又下来了,砸得车顶乒乒乓乓地直响.
老王苦着脸看着车窗外狂风暴雨、大冰雹说,铁力可有年头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老A说,没事,雹打一条线,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看着窗外的冰雹之景观颇有感慨地说,这下我可知道大冰雹该怎么描写了.
老王没吱声.
大约过了半点钟,风小了,雨小了,雹子也停了.
司机打着了火,重新上路.
晚上,老王请我和老A吃狗肉,还有鲶鱼炖茄子.
吃的时候,特意把鲶鱼鳃下的肉掐下来,分别给了我和老A,说,鲶鱼身上就这两块小肉最好吃.
我放在嘴里,慢慢地品着.
肉筋筋的,一嚼,轻微作响.
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儿.
主食是打糕、冷面,还有一种叫"锅出溜"的玉米面饼子,很好吃.
当晚的足球看得也十分过瘾.
是w队对c队.
其中c队曾和中国队踢过友谊比赛.
那场友谊比较,他们踢得太礼貌了,似乎对方不愿伤了中国球迷们的心,没拿出十分力气来踢.
竟让中国的观众觉得他们一般化.
但在这场比赛里看到了他们的真面貌,踢得太猛了,感觉不是踢球而是厮杀,而是战斗,而是你死我活!
说实话,足球也只有这么踢才好看,才令人肃然起敬呢.
第二天的一大早,老王就来了,一进门,连着说了十几个对不起.
我和老A都愣住了.
老王说,昨天那场雹子干了宽四公里,两公里长,最大的冰雹,直径有三公分.
今天早晨,垅沟里有一尺多深的冰雹子呢.
铁力现在有20万亩地遭了灾,其中8万亩绝产了.
全县所有的干部全部下去,尤其是党员,必须下去抢险救灾去.
我问,那绝产的地怎么办呢老王说,补种菜豆还行.
还有六十天的生长期呢.
不过也得抓紧才行.
老王一脸歉意地说,我就不能陪你们了……太对不起了,好不容易把你们请来,我又得下去……老王走了.
我和老A面面相觑.
大油拌饭东北人在吃上,也常有一些特别之处.
一次,我也是到林区去,记不清是哪个林场了.
当时的情况有点乱,林场接待的客人很多.
我们几位作家的到来无疑给他们添了麻烦,最后,林场的办公室主任过来同我们商量,晚饭能不能晚一点吃,把那些客人一拨一拨地打发走了之后,你们再消消停停的吃.
我们说,没问题.
你忙吧,我们也都不饿.
于是,我们这几个作家便在客房里谈艺术,谈文学,搞外国名字大联唱,掉书袋,用时批评电视机里电视剧,也聊一些作协呀,文联呀,是是非非的事.
间或地,也流露一些对某某不服,某某某的作品如何臭,某某开始可孙子啦,谁说啥都谦虚地点头,一有点小名气了,牛性了,坐在椅子上,身子直往后仰,连他受灾的父亲都不认识了,等等这样一些庸俗的话题.
另外,文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他们不像自然科学家总是谈一些生命的话题.
聊到最后,自然会没出息地聊到女人,一聊到女人,再看这些文人,都是一些十足的弱智者、傻孩子和无以伦比的笨蛋.
旁观者会觉得,中国文学的繁荣靠这些人,真是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到了晚上快十点了,来人冷着脸招呼我们去食堂吃饭.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也觉得挺歉意的,都这时候了还要麻烦人家,非常不好意思.
另外,也同时升出一些幻想,要是咱们这些人是组织部的就好了,再晚,人家也愿意十分热情地接待,调动与升迁干部的事,很重要哦.
当然我们不是.
既然不是,脸上是绝不该有傲慢的.
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是一些剩菜再加工.
这种菜一眼就能看出来,主要是气味和色泽不对.
新炒的处女菜,那感觉和成色绝对不一样,特别水灵,油色晶莹,气味香醇.
剩菜毕竟是剩菜.
吃了半辈子剩菜了,哪能不晓得剩菜是什么样子呢林场办公室主任坐在主宾的位置上.
他显然是一个有洞察力的主任.
他知道在座的每一个脸上挂着假笑的作家心里在想些什么.
作家和有着严格宣传纪律约束的记者不同,他们都很自由,万一这些笔上没遮没拦的作家在什么文章上把林场说得一塌糊涂,后果显然是不妙的.
因此,善待作家还是是明智的,是上策,决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做得太世俗化了.
办公室主任说,各位作家,非常对不起,这么晚了才吃上饭.
菜不用说了,太一般了,我要是你们也不满意.
主要是太晚了,象征性地吃点吧,我陪大家一块吃.
说着,他让大家把杯子里的啤酒都斟上.
然后,告诉食堂服务员拿几个生鸡蛋来.
并当着我们的面,把一个生鸡蛋打在啤酒杯里,然后,一扬脖,喝掉了.
喝得在座的几个作家目瞪口呆.
主任说,大家都试试,绝对有营养,而且还增强体力.
你们在家里,晚上写累了,弄弄这个,不但增加体力,而且也激发灵感.
我晚上为林场写材料写累了,就这么干.
挺好喝的,都试试吧.
于是,我们纷纷抓过一个生鸡蛋打在自己的啤酒杯里.
半沉半浮在啤酒杯里的鸡蛋,显得特别好看,菊黄色的样子,别有一番天地,以至有点神奇.
面面相觑之后,大家都一口气喝了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生鸡蛋通过喉咙的时候,有一种滑跌而下的感觉.
但这毕竟是一种颇为特别的吃法.
说到特别的吃法,还有吃王八.
一种是火烤,所谓炙.
就是把王八吊起来,大头朝下,然后,活活地用炭火盆烤.
烤得王八唇焦口燥,再兑上一碗有各种作料的汤给它喝.
王八喝下去(不喝不行,太渴),作料立刻遍布全身.
这时候,把王八放下来,杀死,切成八块,放到锅上蒸.
很香.
另一种,是将活王八的头一刀剁下来,并极迅速地把喷血的王八脖子放到嘴里吮.
也是大补.
又说龟鹿皆灵而来寿.
龟首常藏向腹,能通任脉,故取其甲,以补心补肾、补血,皆以养阴也.
袁枚先生在其食单中也介绍过几种王八的吃法,如生炒甲鱼、酱炒甲鱼、全壳甲鱼、汤煨甲鱼,以及三国的曹植讲的炝鳖、屈原在《招魂》中说的*鳖、郑国国君郑灵公喜欢吃的鼋羹、楚怀王欣赏的鲜*(大龟)等等.
高贵毕竟高贵,只是不太特别.
特别的有还有生剐驴肉、火烤鸭掌、生吃鸡肝之类,是很特别的.
比之鸡蛋啤酒,不知要高明多少.
然而,袁枚先生也说至于烈炭以炙活鹅之掌、生取生鸡之肝,皆君子所不为也.
然而,在中国,在吃上,真正的君子却寥若晨星.
此外还有一种颇为特殊的吃法.
前不久,我应邀去参加几个文人的聚餐.
在座的有一位书法家.
他劝我多喝酒.
说,到了咱们这种岁数了,多喝点酒,活血.
因为适量地喝点酒是非常必要的.
他还给我讲了一个老人的故事.
他说,那个老人就是经常喝酒,现在80多岁了,还像年轻人一样骑自行车上街呢.
我说,有不少人都是喝酒喝出病来的,像脑溢血,肝硬化.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书法家朋友说,这个老头喝酒有点特别.
他不是用杯子喝,而是把白酒拌到大米饭里,那样吃.
我问,能好吃么朋友说,他说很好吃啊.
我说,这可太怪了,那么,他吃不吃菜呢朋友说,吃菜呀,和咱们正常吃饭一样.
聚餐回来后,一时心血来潮,决定试试,看看究竟是什么滋味.
于是,盛了半碗干饭,倒上一两多玉泉白酒,用筷子一搅,开始吃坦率地说,很难下咽,加酒的米饭嚼得舌头火辣辣的,便佐以菜,情况好一些了.
然而,直到将半碗酒饭全部吃完也没品出妙处来了.
但是,我想,这种酒饭一定是具有活血作用.
这点我不怀疑.
倘若有想长寿的人不妨试一试,切记,开始的时候万不可过量.
万一出了啥事,人命关天,我可负不起责任.
还有一种拌饭.
是我小妹妹发明的.
不过,后来我通过看书和旅游发现,妹妹发明的这种拌饭,很早以前就有了,而且在大江南北,均有类似的吃法.
小妹妹发明这种拌饭的吃法时候她还在念小学.
显然她不是从古书和旅游中得出来的知识.
当时我家的情况我已介绍过,还很清贫.
8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挣工资,其窘境可想而知.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母亲想了许多方法.
其中最普通的一条,就是去买一些肥的肉.
当年,商店里的瘦肉反而不好卖,买的人很少,要买都买肥肉.
因为肥肉,一是可以解馋,二是可以炼大油,或者叫猪板油.
如果来新肉了,都要问一问先睹者,那猪肉是几指肥膘如果是两指,就不行,倘若是三指,四指,甚至是五指,那一定要暂时先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去买几斤回来.
将如此肥的肉买回来,把其中的肥肉切下来,复切成小块儿,然后把切成小块的肥肉,放到热锅上熬(东北人读熬为靠)油.
不很长的时间,便可以靠出一罐子大油.
剩下的油缩子,可以用来包菜包子吃,蛮香的.
那么这一罐子大油,平时时挖一勺,炒菜用.
借借味儿的意思.
也省豆油.
当时的豆油,国家是控制配给的.
一夕,我是偶然发现,妹妹偷偷地用大油拌高粱米饭吃.
妹妹笑嘻嘻地把饭碗递给我说,哥,你尝尝.
我端过来,尝了一口.
觉得太难吃了.
说,应当放点盐.
妹妹笑嘻嘻地说,放盐,肉味就走了.
听见没有,一个小学生,居然能说出肉味就走了的话.
说到拌饭,其实还有多种,如奶粉拌饭(胖得快)、菜汤拌饭、青酱拌饭、大酱拌饭等等.
这事儿,我一直替妹妹保密.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
身体需要的本身,就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成人了.
我把这事告诉了我母亲.
我母亲说,你妹妹吃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听了,捂着脑门,一时疯笑不止.
道外日记星期六中午过后,决定去道外(区)转转.
既然是个作者,既然还想着写点东西挣点散碎银两用以打点生活,就得走哇.
对于写作,谁重视都不如你重视,别人"重视"是工作,是年终总结材料,而你自己的重视才是一种实际.
到了道外之后,从头道街开始转.
不急.
先前,南头道街我有个朋友,名字记不住了,似乎姓马.
家里开私人镶牙所.
他是子承父业才干的镶牙.
这伙计虾身高高的,特别迷跳舞,人不错,不色,横看竖看也不像个镶牙的.
他一天到晚总是匆匆忙忙的样子.
性格上匆匆忙忙的人是镶牙的人吗头道街差不多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近些年来,道外区虽然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比如北环路上的一段"大新街"等等就几乎是现代化的风姿了),但是有一些仍然未动的老街、老巷、老院子、老房子.
我的另一个朋友就住在二道街的一个大杂院里.
他的儿子都有私人轿车了,可他们两口子仍号在大杂院里死活不走,等着公家动迁.
一直到他们退休,大杂院的"动迁"计划也没进行.
不能再等喽,再等下去,万一天不贾年,没机会了.
儿子好说孬说,劝这老两口搬走了,住进了儿子给买的一套新房.
"莫道桑榆晚,人间重晚情"呀.
这伙计就是我过去常说的韩先生.
他现在逢人便说一句话是,我们不但要热爱生活,也要热爱生命啊.
话虽嫩了点,但在理儿上.
头道街的行人依旧很少,依旧是那种清静的感觉.
我自然想找到那家镶牙诊所,但它不见了,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我就从巷子里转了出来.
我不知道镶牙的朋友现在是活着还是……,倘若活着,他还那么匆匆忙忙的吗走出头道街的巷子,便顺着靖宇大街南边的人行道走.
街北面是先前颇有名气的华清池,旁边是"狗不理包子铺".
挨着是"老都一处快餐店",快餐店的橱窗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写着室内出售手工包的冻饺子,一斤60个.
由于价钱便宜,我心里不觉一动.
多年前,我在华清池泡过澡,在狗不理包子铺和老都一处都吃过饭.
现在,像我和我的那位姓韩的朋友、镶牙的朋友一样彼此都疏远了.
倘若再进去用餐,年轻时的狂劲儿没了,不会认为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整个一个生人了.
听说,南二、南三,还有南四道街,是道外区的"民俗一条街".
我按照街的顺序分别去瞅了瞅.
几条街的两侧均是青砖的、被修缮过的旧楼.
道外院子的模样大致是"圈楼".
进了门洞,便是南方人所谓的"天井",即大院.
举头四顾,四环之楼壁,均斜搭着木质的外楼梯,楼腰之处是一环木走廊.
院子里照例有一弯公用水笼头,一个浊气袭人的泔水窖.
然后是拥挤的煤棚、自行车、手推车之类.
韩先生就是从类似这样的大院搬走的.
对其生命而言晚上晚了点,但毕竟开始了新式的生活.
把摸糊的回忆与残缺的摹写,交给阿成这样的人去完成就算了.
很明显,民俗一条街,是早期道外人住房态势的展示.
这里毕竟是前辈生活与生命历史的别一种起点,是"源"头之一.
予以保留,供后人感慨,还是有必要的.
走在新旧参半的靖宇大街上的时候,我因忘了带笔,兼记性又差,便到街角处的一家文化商店买了一支自动铅笔,在店里竟意外地发现了蘸水钢笔尖和笔杆.
这东西在市面上都绝迹多年了,道外区居然还有.
买.
蘸水钢笔是很方便的,借用的人使过了,也不会顺手拿走,省得你用时到处乱翻找笔.
一路上,我边看边记,路人都好奇地看我.
我想,看就看吧,我得靠这个吃饭哪.
吃饭时间到了,人也累了,决定到南小六道街附近的"老仁义蒸饺"去吃.
过去我曾经写过老仁义,不过写的是解放前的老仁义.
而今的老仁义跟先前的并不一样了.
新老仁义的位置在丰润街上,即南小六道街和南的街口附近.
只是丰润街是不是一条新名字的街呢不知道,也没资格问.
尔今的丰润街已是建材、油漆、化工一条街了.
大大小小的建材商店,油漆化工染料店一家挨着一家,且清一色是个体的商店.
走在这条街上,老道外的文化味儿,老区的风俗味儿已荡然无存.
让道外区总号在"老"上不动怕也不行.
老仁义的门脸不大,很像新居民区里的食杂店.
牌匾很新,上书"老仁义蒸饺"几个字.
匾额两头分别有广告意味的文字:西域回回,清真古教;百年老店,金牌得主.
推门进去.
前厅的营业地儿也不大,六七张桌子而已,说不准是不是老式的布局.
但里面的客人很多,略感拥挤.
选一桌坐下来,点了一个水爆肚,一个溜肚领,加一屉蒸饺和一碗羊汤.
女服务员说,呀,羊汤卖没了.
有炖菜中不我说,那就算了.
酒呢酒喝不还有啤酒.
我说,不要.
等着时环视四壁,见东壁上有一幅"八骏图",欣赏时难免善良一笑.
西壁上的"四大美女图"有特点.
画技属五、六十年代的,但这是别一种亲切.
四大美女分别是"西施浣纱"、"昭君操琴"、"贵妃醉酒"、"貂禅拜月".
文化与传说,美食与浪漫,款款荡出.
再看周围的食客,多为老人,或老夫妇,或老朋友,老情人.
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记得这个店,吃过,现在老了,旧情系之,不忘它,过来吃一吃,有一种老式的甜蜜,老式的美.
听说,还有行走不便的老人让儿子用车把他拉到这儿吃吃蒸饺,喝喝羊汤.
道外区的老人们该有多可爱呀.
菜和蒸饺上来了.
菜就不去说了,但蒸饺极好,皮儿很筋道,肉馅很嫩,不腻.
蘸着老陈醋吃,苍天在上,美不胜收.
我一个人几乎吃掉了一屉.
环境终是简单了一点.
我的确为道外的美食、哈尔滨的老字号的美食,感到一点惋惜.
但我惋惜有什么用呢可爱的文人哪.
东北大酱无论怎么说,大酱都属于不上档次的东西.
然而,大酱在东北地区,就像辣椒在四川地区一样,是须臾不可缺少的东西.
对于一个东北人来说,你可以没儿没女,没有单位,没有职称,没亲没朋,以至没有老婆,甚至是身无分文,乃至没有自尊,但绝不能没有大酱!
特别是在东北的农村,更是如此.
先前,一年连一年地吃着大酱,但始终没有深层次地思考过大酱的品质.
日久天长之后,才觉出大酱的某种委屈来.
东北人真是没心没肺,竟然对一饭不忘的大酱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大酱发挥作用的范围是很广泛的.
比如说做鱼,在关内,在南方,那里的人从不用大酱做鱼.
便是家徒四壁,落魄江州,也不会想到用大酱烹鱼以果饥腹.
但在东北,"大酱烀鱼"几乎成了寻常百姓之家的一道绝妙的风味菜.
做蛤蟆也是如此.
南方人烹制田鸡与牛蛙,雅俗两界,也断乎不会用大酱来做,但在东北,做蛤蟆,做林蛙(当然是人工饲养的那种),惟有用大酱炖才会消其腥味,味道才十分的鲜美.
除此之外的做法,吃起来便没滋没味,一脸的无奈.
再比如,吃春饼,吃面条,吃煎饼,蘸、卷、拌,也须得有大酱佐之才为最佳最妙.
还有一种满族人喜欢吃的"乏克",就是我们说的饭包,或包儿饭,这种菜叶儿包饭的吃食,除了其他作料之外,其中也必须得有大酱.
当然,不用大酱也可以吃,但终究是缺少一种厚重,一种满足,一种痛快!
东北大酱的做法是多姿多彩的.
常见的有鸡蛋酱,肉末酱,鲜青椒辣酱,葱酱,小鱼儿酱,茄子丁酱,土豆丁酱,萝卜丁酱,芥末炸酱,以及加葱的黄色满酱等等.
它们各有各的用场,各有各的滋味,各有各的组合方式,各有各的魅力所在.
但最普通的,就是纯大酱,任何作料也没有的本真大酱.
在饭桌上,纯大酱被吃客特别重视的时候,是吃蘸酱菜.
在东北,原始而又绝对绿色的蘸酱菜是最火的.
东北人一旦口上无味,腹中生火,就一定要吃蘸酱菜了.
蘸酱菜属于组合菜,其中包括生白菜心,生红心萝卜(富裕的人甚至用那种五六块钱一斤的白萝卜蘸大酱吃).
生黄瓜条,鲜生菜,鲜尖椒,以及焯过的菠菜,吃起来非常煞口,非常开牙,非常痛快,人也非常亢奋.
遗憾的是,关于大酱我没做过专门的调查,也没得到有关部门的统计,我不知道东北人一年要消费多少吨大酱,但是,我深信那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我觉得,尽管大酱在东北的餐桌上是那么的不显山不露水,但它的作用却与电灯十分相似,有它的时候,谁也不会拿它当回事,没它,则是一片漆黑.
东北的炖菜东北的炖菜不仅东北人特别的喜欢吃,便是全国各地(包括早年曾到北大荒插队的老知青们)似乎也在东北人的影响下,开始喜欢吃东北炖菜了.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地道的东北炖菜呢说穿了,东北炖菜不过是极其平民化的菜.
做起来平平常常,手段简简单单,人人都可以做.
这似乎是东北炖菜的一个主要特点.
说实话,这样的菜不必做得很精细,很繁琐,很奢侈,也不必放很多肉,放很多作料.
如果说炖莱香,就是香在本色上,而不是烹饪与调料上.
比如白菜炖土豆,就是白菜炖土豆,放盐,放大油,完了.
做好之后的样子,汤不汤,菜不菜,但很好吃.
还有土豆炖茄子,豆角炖土豆,南瓜炖土豆,雪里蕻炖大豆腐等等,味道都很不错,吃起来会永记孝道,永记亲情与乡情,.
尽管如此,同样的炖菜,同样的做法,还是有优劣之分的.
简而言之,要想吃此类的"上品",那得在好的季节,换言之,炖菜最好是用新白菜、新土豆、新茄子,新豆角,这样做出的菜才能突出菜香.
菜鲜之香很重要啊.
倘若把本有的菜香做没了的菜,是失败的菜.
在东北,德莫利鱼也属于东北炖菜系列,单是因为被炖的东西是鱼而不是菜,所以在界定上会有些迟疑.
另外,这道炖菜在制作与材料上免不了要多一些内容,要加上粉条、豆腐、辣椒,作料也多了花椒、大料之类,再者炖的毕竟是鱼,吃起来自然不错.
与此类比肩的,还有羊肉炖萝卜,这也比较高档,作法同样简单,只是使用的油是豆油而不是大油,喝的时候再加一点古月面,味道会更鲜美.
除此之外,东北炖菜的系列里还有大家熟知的鲶鱼炖茄子,猪肉炖粉条,酸菜炖肉,小鸡炖蘑菇,以及用坛肉和炸土豆块做的旗家炖菜等等.
这些都比较高档,属于节日里的炖菜,贵客上门时的炖菜.
而平常的炖菜也就是我前面说的那几种.
另外,赶到大白菜上市,白菜炖豆腐也属于有一定档次的炖菜.
另外,酸菜除了炖,还有其它的几种做法,像大家熟知的酸菜炒粉条,酸菜炒土豆丝等等.
但是,用酸菜心儿佐酒喝,外地的人就未见知道了,这应当算是东北吃法的一绝.
也是东北男人的一种风度.
兑水年青的时候,我有几个个性很特别的朋友.
其中一个就是牟先生.
把牟先生当年的某些行为放到今天,就一点也不特别了.
然而,在六、七十年代,他的行为在当时的人看来,就不可理喻了.
我想先介绍一下牟先生的一般概况.
牟先生是个独生子,在他嘴巴上刚刚长胡须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相继过世了.
因此,他成了各个朋友家经常来的食客.
他什么都吃.
只是让人难受的是,他吃什么挑剔什么、指导什么.
几乎所有荣幸地接待过他的人家,无一例外,没有不受到他批评的.
比如咸啦、淡啦、老啦、嫩啦、油大了、油少了,欠火了,过火了,等等.
搞得主人特别没面子,特别小人物,特别不见世面似的,竟然连吃都不会!
有相当一阵子,牟先生经常住在我家里.
当时我家只有八平方米.
有一个怪样子的吊铺,窗台上有一盆塑料花(主要是屋子终年不见阳光,类似俄国的沃库塔的极夜一般).
我们俩睡在吊铺上.
我的内人经常住娘家她的娘家无法忍受女儿不在家里的日子,他们对下一代人的婚姻及与娘家分居的新方式,感到愤怒.
因此,我所谓的家,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居住.
那时,牟先生已经辞掉了正式的、大国营的工作,成为一名社会闲杂人员.
他任可不要任何保障,不要工资,就这么玩.
了不起,多么坚强的心理素质呵.
这样的一个人物经常住在我的家里,肯定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记得有一次,他吃了我内人包的酸菜馅饺子后,大皱眉头,非常不满地跟我们夫妻说,这饺子让你们包的!
一股酸菜水味儿.
我吃第一口就知道是臭麋子(本地人代称)包的.
他厉声地指着我内人问,你是不是臭麋子.
我内人笑着说,是.
他说,怎么样,怎么样,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吧!
告诉你,包酸菜饺子,一要选择嫩菜心,外面的大厚帮不要!
我内人问,厚帮不要,那厚帮怎么办牟先生说,扔了呗.
我内人说,那不白瞎了吗牟先生说,白瞎就白瞎,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想想,如果把酸菜帮也砍成馅,饺子的质量、味道,肯定要受到影响.
而且合在馅里的猪肉,油、调料,白面也都糟蹋了.
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一年能吃几顿饺子,凭什么不注意它的质量和味道呢我内人心悦诚服地说,老牟,你说的咋那么对呢.
你接着说,酸菜馅饺子怎么弄.
牟先生说,先把酸菜心洗净,然后,顺茬切成细丝,再横茬把丝切成碎末根本不用剁.
我一听谁家咣咣咣地剁菜馅,就反胃,这家肯定是没文化,没知识!
切成碎末以后,用纱布没有现成的纱布,家里口罩有吧我内人说有,公家发了不少呢.
那好,拆一个口罩,洗干净,把酸菜馅儿放在纱布里,然后,像握握力器那样,使劲地压,把菜汁儿压出去.
记住,菜汁不要扔,用它来合肉馅.
知道不新鲜的肉馅,能兑不少水呢.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商店卖肉的,他就是利用往肉馅里兑水的方法,增加份量,贪污公家的钱.
你知道一斤肉馅,可以兑进去多少水吗我内人说,一两牟先生说,高手可以兑进三四两到半斤!
我内人说,那不都成了汤了么牟先生说,不能.
关键就是在于搅,用筷子使劲搅肉馅,边搅边往里兑水.
但家里不用这么干,自己家里人吃又不是卖给别人,兑那么些水干啥大拇指头卷煎饼自己吃自己呀就往里兑挤出的酸菜汁就行了,也是一边兑汁一边搅,中间再加上香油、豆油.
我内人问,加不加酱油牟先生说,加就加吧.
可南方人合饺子馅从来不加酱油.
认为饺子馅里加酱油是野蛮人.
牟先生说,都兑好了,就妥了.
我内人问,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么牟先生说,有哇,当然有啦.
第一,一定要多加豆油.
为什么酸菜特别吃油.
东北人为什么喜欢吃酸菜.
一是冬天漫长菜不好储存,所以腌起来.
但这绝对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东北人的祖先是一个渔猎民族,以吃肉为主.
用不着种什么地!
野兽有的是,种地干啥缺心眼呀吃过大鱼大肉,腻不腻,腻!
怎么办最好方法吃酸菜解腻.
知道不另外一点,酸菜馅的饺子,肉一定要选那种半肥半瘦的,全肥了,不行,煮出来,老太太的奶子似的,散了.
全瘦的也不行,煮出来不香.
就是半肥半瘦的.
还有一点,吃饺子的作料.
这一点,一家一个口味.
有的光蘸醋吃,醋里头点几滴香油.
或者,再加一点蒜末.
也有的,用酱油、醋、香油.
喜欢吃辣的,还可以加一点辣椒油.
不喜欢吃蒜的,可以用发好的芥末面.
也有啥也不蘸的.
干那么吃饺子那是没有文化的表现.
对于干吃的那种,在馅里多放点盐就就行了,免得对方翻白眼.
随后,牟先生又跟我们介绍西葫芦馅的饺子、香菜馅的饺子、菠菜馅的饺子.
那时候,牟先生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吃上海鲜馅的饺子.
他说,那种饺子一定便宜不了,想想看,这要往里多方面放海参、干贝、大虾仁儿,等等.
那得多少钱一斤呐.
从那以后,我开始注意饺的馅了.
一次是在苏联解体前,吃过苏联人的饺子.
饺子是方形的,做法类似罐焖.
而且是土豆馅的,一打听才知道,只有贵客才包这种馅的饺子.
土豆在苏联很珍贵.
东北人就不以为然了.
而后我还吃过野草馅的饺子,是在林区,很好吃,有一点苦.
很不错.
我内人问,煮饺子有没有什么说法牟先生说,有.
煮的时候火不能太急,太急,水扑出来了,火也不能太小,太小成炖饺子了,哪还有个吃呀就是用中火.
可以多煮一会儿,因为酸菜不好烧.
煮妥了之后,一定一定要趁热吃.
我看见不少人家,煮好的饺子不吃,放在盖板上一晾,晾凉的之后再吃.
真是一群白痴!
必须热着吃.
热中有味嘛.
我内人说,那不把胃烫坏了吗牟先生说,烫不坏!
人的胃、唇、舌头,再生能力特别强.
一点问题也没有.
后来,赶巧,我去牟先生家,正赶上他家里包饺子.
没说的,一块儿干,然后一块吃吧.
牟先生有个毛病,喜欢包饺子查数,看看一共包了多少饺子.
我喜欢他这种行为.
另外,我发现他合的饺馅油很大.
当牟先生去厨房的时候,他女儿嘟嘟哝哝地说,每次包饺子都放这么多油,一吃一股豆油味.
农民!
我听了忍不住笑了.
这些年,见不着牟先生了.
但我知道他没死.
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去一家饺子馆吃一顿饺子.
我知道有一家饺子馆,居然有二三十种馅的饺子.
敦煌从西部最大的绿洲张掖出发,中巴需行驶400公里才能到敦煌.
这一路差不多是平原了.
而且这也是更加名副其实的古丝绸之路的一段了.
因为过了敦煌,西出阳关,就是茫茫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
中巴行驶了一半,天便下起了中雨.
然而,有关资料表明,这地区的年降雨时才仅仅80毫米,而蒸发量却是内地的28倍.
因此,沐浴着西部中雨下的中巴及车里的人,无论如何也可称之为贵人了.
在西部的民众的认知世界中,只有贵人来天才会下雨.
然而,雨下的灰色戈壁,反而给人一种荒凉之感.
敦煌是一个县级市,因敦煌的千佛洞,使它成为了一座西部最富魅力的旅游城市.
我们一行人便下榻在敦煌宾馆.
而且中餐立马呈现出西部的风格,其中有从西域传过来蒸胡萝卜,有蒸洋芋,还有羊排.
最有特点的是用烧热的鹅卵石炒羊肉片,真是一道传统的风味菜.
大家喝的是西凉啤酒.
味道不错.
西部之敦煌,古时类似今之深圳.
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口岸城市,南北行商,东西掮客,骆驼队,马队,僧侣,流放到这里的罪犯,一个连一个的客栈.
相当热闹,相当繁华.
是大西北经济和文化交流的重要之地.
只是,在中西方之间,隔着被称之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所以,无论是西方人到这里来,还是中国人到西方去,都必须做好死亡的准备.
莫高窟的千佛洞大抵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产生的.
远行的人太需要神的保佑了.
我们一行人虔诚地参观了千佛洞.
其实莫高窟的大多数佛洞并不很大.
心中揣测首这些佛洞存在的道里,大抵是那些行商投资或是还愿建造的罢.
虽然每一个佛洞内的佛尊都差不很多,但是,你仍然会为古代艺者的高超艺技与虔诚的作画态度感到震惊.
中国真是天真绝伦的民族啊.
这些画当中,在那些近乎于单线条的勾勒当中,我们甚至有理由推测西方的绘画者从中国人的壁画中学去了很多东西,毕加索的牛,达利的梦幻,等等等等,似乎无一不师承着中国绘画的技法.
先前,在莫高窟的千佛洞前有一条大河,现在已经干涸了.
你需要宁心静气才能看到昔日之水从河道中滔滔流过去的景象.
后来,有了海上"丝绸之路",这条东西方的通道才渐渐地萧条下来……然而,似乎正是这种萧条,才保护了莫高窟的千佛洞,才使得今人可以从容地一观昔日佛界的风采.
并为之自豪.
俄罗斯餐厅绥芬河是一座小小的城市,小到城市里没人高兴骑自行车(各种样子的小汽车倒是不少,想想有趣儿).
一城的人几乎互相之间都认识,上班下班见一个打一个招呼,一直打到单位.
小小的城市幽雅也清洁,树种多,或家栽,或野生,绿化来得自然.
民宅多有栅栏小院.
院中的果树正开花,紫紫白白,开得好美.
与其说小城像怡静的瑞士小城,莫如说它更像一座恬静的别墅.
我们几位文士到后的翌晨,满城是极精致的霏霏小雨,在雾似地飘,潇潇爽落,一城的新凉.
观雨雾之城,一排文士都很感慨.
常言说:站得高,望得远.
其实,小小的绥芬河就踞在山上.
海拔560多公尺.
是在张广才岭、完达山余势的山梁之上.
依山梁的蜿蜒走势,色彩明丽的建筑,显得疏密有致.
雨说收就收了,小城被炭红的旭日一衬,画以似的感动人.
在山梁上生活的小城人,用眼睛就可以看到俄罗斯的国土,山呀、树呀,模模糊糊的滨海边城等等.
绥芬河这名儿,听说意思是"锥子形的河螺".
还听人说,这儿的一条小山水河里,尽是锥子形的小螺(称小绥芬河).
小河螺用清水煮了,一吮,一嚼,鲜人的舌.
大抵是世界经济魔方的狡黠扭转,绥芬河的对俄、俄对绥芬河的贸易活动,热辣起来.
这座在近代史官笔下的"国际商业都市"的小城人,仿佛一下子有了"根"的觉醒,抛弃了往岁的悠闲时日,变得老练起来,精干起来,精神也百倍地亢奋了.
在对俄的易货贸易活动中,充当着不可替代的、举足轻重的"中间人"的角色.
这个得天独厚的"角色",使小小山城几乎在一昼夜时间里变得殷富、神秘、气度不凡了.
原来市区仅有不多人的小城市,一下子剧增到三万之多.
到绥芬河从商也罢,办公事也罢,到这里来兴办第三产业也罢,或观光、或采访也罢,"俄罗斯餐厅"是不可以不去的.
俄罗斯餐厅,就在"锥子形河螺"市的中央广场的南缘.
俄罗斯餐厅的外观,其实并无东欧的特色,装修得很像我国小商店的门脸儿.
以至看上去有点俗气.
好在山梁之城风度大焉,映得它竟也有了几分神气.
俄罗斯餐厅是俄国人开的.
上灶的厨子、跑堂的、账房、老板、打杂的,都是俄国人,都是很漂亮的、白肤色的男人和女人,都穿着中国服装业生产的牛仔套服.
奇奇怪怪的菜,包括黑面包、黑颜色的热咖啡,边同刀、叉、勺、碟、杯,也都是纯粹俄式的.
只是"比瓦"(啤酒)不是俄国货.
它产于绥芬河.
听说味道还好.
单是饮在俄罗斯餐厅里,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俄罗斯餐厅不很大,不可能超过一百平方米.
有几位到这里经商的俄国客人站着,倚在柜台那呷啤酒,也常转过身来,温良且礼貌地看着到这里来进餐的中国客人.
伺者并不热情,并没有中国人的那种类乎于家庭式的火爆与无拘无束.
他们有点不动声色,态度不卑不亢,眼神里明显地流露着一种寻找适应的诚实态度.
我们一行六人,几乎是默默地坐在条式的餐桌前(这种餐桌,像外交用的谈判桌.
中国的"圆"式心里受到了限制.
坐下来,心里感觉,像在教堂里).
每一人面前都有刀、叉、勺之类.
还有餐巾.
中国古来就不用餐巾.
一般是从自己的上衣兜或裤兜里拽出手帕,擦擦油油的嘴巴就行了.
东、西文化,具体到餐巾上的碰撞,就小小地搅动了中国餐客的心.
每人的脸上略有一点歉色的尴尬和不适应了.
奇奇怪怪的菜,迅速地上来了.
凉凉热热,上菜的顺序,在有几千年吃文化的汉人眼里,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比如汤在中间就上来:一小碗,土豆什么的,有少许的鸡肉,热的.
每人手里还都把着凉啤酒,喝不喝这热汤呢接着是半圆形的鸡肉冻,接着是油得不行的小肉肠,接着是一盘点心,接着是鸡蛋裹着瘦肉丝的小卷卷儿.
还有炸土豆,洋葱丝儿一类.
喝啤酒,是俄国侍者很绅士地给你斟(这种讲究或称礼节对于提倡"自己动手"的中国人还有些不习惯).
几个人与其说是进餐,不如说是一种什么"实习".
用刀用叉用勺,慌慌乱乱,顾此失彼,叮当乱响,看着,哪个文人吃得似乎也不高明.
于是大家夸中国筷子.
说中国人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外国人则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这可能是中、西方生活态度不同的一个有意思的区别罢.
柜台上的"组合音响",正播放着一支俄罗斯的曲子,一支像逝水一样款款流去的曲子,听起来,去势颇辽阔.
转变在听众餐客脑中的形象:是好大一域晴空.
歌者叙事似地唱得很深情.
中国餐客吃吃听听,端庄的表情上,似乎渐渐地感悟到了一种世界性的话题.
我们亲眼看到中国的学生到俄罗斯餐厅不取分文,无偿地替餐厅干些杂活儿.
旨在学习俄语.
这无疑是一种踏实的态度.
说是一共三道菜.
六个文士盘算了半天,也没能理解"三道菜"的含义.
那么,结没结束呢怎样控制进餐的节奏呢六张脸就偷偷地笑.
但听旁边的人说,咖啡上来了,就是结束了.
大家便等待咖啡.
遥远的咖啡终于上来了.
颇热.
还甜.
很快就被六张嘴喝光了.
——大家鱼贯似地走出餐厅.
又都齐了头回望有几分俗气的"俄罗斯餐厅",都觉得心里有些没着落.
奋斗路——别名最多的路奋斗路是哈尔滨别名最多的一条路,像新商务街,新买卖街,果戈里街,义洲街,国课街.
一条街居然有这么多曾用名,很特别.
奋斗路也是哈尔滨历史上比较早的一条街,从1901年它开始出现,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的街龄了.
当时,马家沟桥以南叫果戈里街(1925年改为国课街).
桥北叫新商务街,同年改为义洲街.
由一桥分两街.
这座不济眼的短桥曾在1940年8月6日那一天,由于桥基的土被马家沟的河水泡松了,当1线的6号有轨电车从这里通过时,桥突然倒塌,电车扎头掉了下去,一共死了48人.
1958年,两条街统归成一条街,叫奋斗路.
这条街呈"^"字形,以南岗秋林商店为支撑点,南、北分别为下坡路.
南岗秋林商店就盘踞在这个制高点上,它也是这座城市里最早的商家之一.
秋林公司的老板叫伊万·雅阔列维奇·秋林,他是俄国西伯利亚地区的伊尔库斯克人.
中东铁路的修筑,使他有机会到中国来经商.
从1900年开始,他先是在香坊(区)建立了秋林跨国公司,叫"秋林洋行",1902年又在道里(区)的中国大街上增设了秋林支店,1904年在南岗(区)的这个"制高点"上,建造了秋林洋行百货大楼,1908年9月正式投入使用.
当时哈尔滨没有发电厂,但秋林公司可以自行发电,他有自己的发电厂.
到了晚上,秋林洋行百货大楼灯光通明,在远处伫足观赏,宛若天上的洋宫一样.
出尽了风头.
我对秋林公司的印象大部分集中在吃上.
像秋林公司烤制的那种像锅盖一样的大列巴(面包)就是我欣赏的美食之一.
早年的大列巴,个头要比现在大一圈儿,像洗脸盆那么大,现在小很多了.
秋林洋行百货大楼的大列巴与其它商家的大列巴有点不同,它是用木柴烤制的,而其它商家的大列巴是用电炉子烤的,吃到内行人的口中味道会明显不同.
我知道有很多外地朋友很喜欢秋林公司的大列巴,不过请记住,一定要吃新鲜的、吃刚刚出炉的那种(馒头也是吃刚出锅的好),如果凉了,最好用烤炉热一下再吃,切成不太薄的片,用银餐刀抹上奶油(秋林公司的奶油很纯,不像北京卖的那种,稀稀的,太甜,要吃那种用餐刀用力抹才能抹匀的那种黄油),然后就着大茶肠、酸黄瓜(酸黄瓜必须切成块吃,我看到有切成条或片的,那就外行了),呷着热热的印度红茶吃才地道.
记住,吃大列巴是不能喝啤酒的,如果忍不住一定要喝,也只能喝伏特加或者甜樱桃酒.
我所说的秋林大茶肠,指的是粗粗的那种(粗得像婴儿的腰),胖嘟嘟的,被油绳勒成一节一节的巨藕状,一片切下来像一张娃娃的脸大,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肥肉块、胡椒粒、蚕豆,味道极香了.
吃了这样的茶肠之后去会女朋友,亢奋地接吻,女朋友立马就知道你刚刚吃了秋林的大茶肠.
现在秋林公司卖的大茶肠也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如先前的好吃了.
这可能是生活水准提高之后的一种错觉罢.
秋林公司经营的绝对独家饮品是黑豆蜜甜酒.
节日的时候这种酒会大量的上市.
秋林公司是论斤卖这种他们自酿的甜酒的.
这时节,普通百姓人家都会去秋林公司买上二斤,过节了,喝一喝,回忆一下往昔与俄国人交往的那些日子.
秋林公司的"特产"还有列巴圈,古斯工拉克(一种夹白葡萄干儿的小面包),黑面的苏合力、古力斯以及毛巴合水果糖等等,都很受欢迎.
在奋斗路上最早设厂开店的是一个日本人.
1922年他在这条路上开了一家浆洗店和一家名叫"菊地"的照相馆.
据说这家店是一个叫石光真清的日本老牌间谍开的,开店目的完全是为了用来掩护其特务活动.
当时,这个日本特务的化名叫菊地正一.
后来,此人升为中将.
此外,这条街上还有法国人开的化妆店,俄国人开的"八乍市"和药房等等.
1932年开张的文君酒家(原"忆香村饭店")也在这条街上.
有资料介绍说,它是南岗区的第一家中餐馆(这可能么).
听说,这家饭店经营的"凤尾小笼包"非常有名.
在奋斗路上还有两家很有名气的电影院(现在已经一丁点名气也没有了).
一家是敖连特电影院,即现在的和平电影院,这家电影院的内部布局有点像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现在落佩了.
敖连特电影院是1908由沙俄时代的远东总督阿里克财耶夫开设的.
另一家电影院在街对面,叫亚细亚电影院(现在也叫亚细亚电影院),外观的样子有点像希腊的"神庙".
在1907年的时候,这家电影院叫乌克兰俱乐部,1925年叫巨人(基干特)电影院.
它也是中国·哈尔滨比较早的电影院了.
遗憾的是,关于哈尔滨这几家电影院的历史却极少被专家提及过.
为什么呢孤陋寡闻狭隘的偏见说不清楚.
奋斗路上,有三处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一处是北坡上的江南春饺子馆.
那是一家小饭馆,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有山水画的白瓷砖.
没有热菜,都是冷荤.
我和我当年的女友常去那儿吃饺子.
早年在那里就餐的人大都是平民,像拉车的、流动镶窗玻璃工人等等,到这里喝点烧酒,吃点饺子,喝碗饺子汤,出出透汗,然后投入到崇高的劳动中去.
另一处是南面下坡上的"大同面馆".
这家面馆主要经营山西面食,像刀削面、猫耳朵、拨鱼儿等等.
这家面馆是我偶然发现的,曾带着家人去那里吃过两次.
后来这家面馆黄了.
我想,可能是像我这种顾客太少了,也可能是被那些无处不在的美式食品给挤黄了.
我常想,在吃上,讲究一点中国传统是必要的.
再一处常去的地方是秋林公司对过的那家新华书店.
我喜欢在那里闲逛,看看烹调的书,旅游的书,还有外国诗歌之类.
我喜欢看这些书.
中国文学的书当然我也喜欢,篇篇都好得不行,看一篇叫绝一篇.
令我非常尊敬.
只是我总是控制不住先拣那些看着轻松的书买.
我像大多数普通的老百姓一样,不喜欢沉重的虚构.
我们正在经历沉重,你再另外加一份沉重和虚构给我们,就有点扛不住了.
我们大家都别活得太累了,也别太折腾自己了.
人生毕竟是短暂的.
而今的奋斗路街,特别的繁华,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秋林商场也不占主导地位了,取而代之的远大商场,江南春大厦,哈尔滨百货公司,松雷大厦等等,像春秋五霸似地屹立在这条街上.
看来,奋斗路一直在奋斗着呢.
干菜黑龙江冬季漫长,比不上关里,更比不上南方.
南方四季都有新鲜菜吃.
那么,一年大约有半年寒冷日子的黑龙江怎么办呢这种事在五、六十年代,确实是个挑战.
雪天里光吃粮食、肉,恐怕是个问题.
而且,人也容易烦躁.
因此,过冬之前,像一些小动物那样,黑龙江人也开始贮藏一些过冬的蔬菜,如大白菜、土豆、胡萝卜、大萝卜、青萝卜等等.
也腌一些咸菜、酸菜等,聊以过冬.
其实,这种过冬的意识,过冬的准备,早在盛夏及初秋时节就已经开始了.
盛夏的季节里,豆角、茄子、西葫芦都很多,似乎满世界都是.
而且价格也很便宜.
黑龙江的妇女们便趁着便宜多买些豆角、茄子和西葫芦,并把它们切成丝,晾成干菜.
日本人管这种菜叫菜脯,只是日本人的菜脯作法,与黑龙江人不同.
黑龙江人把这几种菜晾干之后,收起来,恰有客人造访,便把这些干菜各样取出一些,放到温水盆里发了,发开之后,就可以用肉丝炒了.
用干菜炒出的菜与新鲜的此类略有不同,有一点发硬,而且味道不似新鲜菜那样水灵,但仍然有其独特的味道.
尤其佐以烧酒,效果极佳.
日本的菜脯,我这里也扼要地说几句,以萝卜为例,是去冬月将萝卜一切四块,用盐腌一宿,次日取出晒干,放在簟上熟揉,又放入桶里,上边散盐,次日取出照常做,如是者五日,瓶底敷稻草,搁上萝卜排好,再加稻草同样加几重,乃加盖封口,隔些日子取食(中华腌菜谱·谱木正儿著·周作人译).
便是这种做法,他们还是从中国学来的.
袁枚先生也介绍过几种干菜,如香干菜,做法是春芥心风干,取梗淡腌,晒干,加酒,加糖,加秋油,拌后,再加蒸之,风干入瓶.
还有一种芥头,做法是芥根切片,入菜同腌,食之甚脆.
或整腌晒干作脯,食之犹妙.
还有冬芥.
冬芥名雪里红一法整腌,以淡为佳;一法取心风干,斩碎,腌入瓶中,然后杂鱼羹中,极鲜.
或用醋煨,入锅中作辣菜,亦可,煮鳗,煮鲫鱼最佳.
其实,还是黑龙江的香干菜的方法好.
痛快,不繁琐.
太繁琐了,常常是遁入空门的事.
菜可以有干菜,或菜脯,肉也一样,亦有肉干或肉脯.
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我去齐齐哈尔市公干,就见到满街都有烤肉店(哈尔滨这种烧烤店也不少),生意满红火的.
而且烧烤店里烤什么的都有,牛、羊、猪、鸡的肉最常见了.
还有烤羊腰子片,烤乌鱼,烤明太鱼等等.
烤的时候,要抹上油、辣椒末、胡椒粉、孜兰、盐,烤的烟雾腾升,香味四溢.
许多漂亮的白领小姐也站在烤肉摊那儿,咧嘴呲牙地吃.
古代烤肉,称之为炙肉,炙肉是商代以后历代宫廷的主要肉食.
那时炙肉之法,是取猪、牛、羊的肋条肉,切成大块,加调料腌渍后,用铁叉悬挂,用文火慢慢烤熟后,再切成小块食用.
说真的,我并不太喜欢吃烧烤之类的东西.
但偶尔陪朋友也吃过.
吃着也可以,但并不上瘾.
我的一个在尚志市当老板的朋友,就非常喜欢吃烤羊肉串儿.
他几乎天天晚上都跑到街上,就着一瓶啤酒,一次能吃20多串.
他已经吃上瘾了,不能自拔了.
看着他蹲在那儿,不顾一切撸吃烤羊肉串儿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怜.
青木正儿先在他的那篇《核粒》中介绍说的酒炙,也是烤肉.
他说《汉书·韩延寿传》说,延寿得罪在赶赴刑场的途中,吏民数千人慕其德共送之,老小围了他的(囚)车,争进酒炙.
《三国志·王粲传》注引《槐略》说曹操的儿子曹植与文人邯郸淳初见面,谈论古今文史政事,乃命庖人盛进酒炙.
唐杜甫的《奉赠韦佐丞丈》诗里嗟叹本身不得志,说:朝叩富光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这都是平头百姓和高官名士吃烤肉不顾一切的例子.
我在写小说《烤肉》那篇时,曾对齐齐哈尔的烤肉有如下描述:齐齐哈尔古称卜奎,为黑龙江一大驿店.
当年流徙的犯人,戍边的店丁,亡命的南蛮,包括封疆大吏等而下之的一些官员,都要先在这里泡脚,吃烤肉、集散.
普天之下无非食性男女.
烤肉是驿站的当头大事之一.
古之卜奎另有红岸之说,红者柳也,为漫漫嫩江堤上的一大奇景.
这样,烤肉的薪柴也因此取之不尽了,斯者岂能不火荒野里烤,驿站里烤,屋里烤,屋外烤.
烤妥了,蘸着盐末,牙撕,刀剜,嘴撸,兽着脸嚼.
古人的头上是一钩冰色的残月,残月之下,展示的就是嫩江两岸一簇簇烤肉和泡脚的古俗之美.
小说中还说远途的火车一进城(齐齐哈尔),外省的旅客们马上就能嗅到这种弥天的烤肉味……小城中的烤肉生意更多的是露天的.
人行道上摆着一张张烤台和许多散置的铁椅子.
腾升的烟雾里,有许多壮汉和大个子女人在那里晃,过路的行人见了,便垂涎三尺,欲杀将进去.
这主要是说东北人对烤肉的态度,似乎不比南方人差多少.
我在年轻的时候,倒是吃过一种古怪的烤肉,是在一家极小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里.
是一个朋友请我.
他妻子对他不忠,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不想离婚,想破镜重圆.
或者杀了他的女人,总之,他有许多苦闷要倾吐.
于是,他选择了这家小酒馆,藉以吸引爱吃的我.
小酒馆是火炕,并隔成一个个小间,所谓炕上之间.
这在城里还不很多见.
我们打帘哈腰进去,客人不多.
便脱鞋上炕,在小炕桌上对坐.
小炕桌是特制的,中间掏了一个洞,放着一盆很好的炭火,灰白相间、杂以黑色,别有一种风格.
我们要了烧酒(在火炕上喝酒,一定要喝烧酒才对路),几个炒黄豆芽,韭菜炒鸡之类的寻常小菜,再就是锅铁.
所谓锅铁,就是碎铁锅的一片,放在炭火上烤,旁边备有切好的牛肉片、油、盐、胡椒粉、辣椒面儿等.
先在锅铁上抹些油,再用筷子把牛肉放在上面煎.
一煎,便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香味也随之出来,再往上撒一些作料,用筷子将牛肉两面地烤.
吃得我那个朋友汗流浃背,忙忙乎乎,又是食客,又是厨师.
不亦乐乎.
朋友告诉我,这种吃法是叫花子发明的,叫花子们弄到了肉,就弄一个破铁锅,在下面架上火烤肉吃.
这种吃法,与蒙古人的烤肉也有相似之处.
烤肉锅铁,也是吉林市的传统名菜.
据说相传于清朝末年,当地人是从蒙民那里学来的.
蒙民经常在野外架火烤牛肉吃.
当地人略加改进,用锅片烤,烤熟了蘸盐吃.
很香.
除此之外,像周代上大夫吃的牛炙、羊炙、豕炙,晋国的宫廷菜炙方肉,吴国国王王僚喜欢吃的鱼炙,还有楚国名菜烤乌鸦,唐代武则天喜欢吃的烤鹅,唐玄宗喜欢吃的烤鹿肉,唐代的宫廷菜光明虾炙和消灵炙,宋代宫廷菜炙子骨头(排骨),元朝宫廷菜炙羊心和炙羊腰,明代的宫廷菜烤鸭和炙蛤蜊等等.
那次,我和那位朋友吃了好几盘子牛肉.
吃得很开心.
喝得也挺开心.
那位妻子对他不忠的朋友说,我好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这么痛快了.
我问,那你老婆的事呢他低头想了几秒钟说,说,嗨,算什么随她去吧.
一周后,他们离婚了.
高温肉我平时很喜欢逛花鸟鱼市场.
逛花鸟鱼市有两种人,一种是热爱生活的人,一种是被生活打垮了的人.
这之中的诸多感受,我曾写过几篇此类的消闲性文章,供下岗职工和离退休职员以及方家把玩.
另外,眼下消闲性文章走俏,稿费也高,再坚持君子固穷的旧士态度,就有点潮了.
花鸟鱼市上,除了各种花卉及各种观赏鱼,也有卖泥鳅的.
很多人对此不得其解,难道这种东西也有人喜欢养么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看头呢是后现代,还是城市病呢花鸟鱼市上卖的泥鳅,其实都是小泥鳅,太大、太粗的泥鳅则少见.
如果泥鳅太大、太粗,就不如蛇好玩了花鸟鱼市上也有卖各种蛇的,金黄色的、黑色的、花斑的、白色的,粗细都有,比之大泥鳅更有吸引力.
而且,玩够了,又赶上有朋自远方来,手头的钱又不凑手,则可以把蛇做吃了.
像党参金钱蛇段、兰花鱼香蛇段、三鲜蛇丝汤,都是大补呢.
目前,我还不敢肯定有没有人喜欢养泥鳅.
但我敢肯定的是,花鸟鱼市上绝对有卖泥鳅的,至于其作用,这个问题的解答,我想只要你认真地在花鸟鱼市上转一圈儿,自会得到答案.
因为逛花鸟鱼市的行家,重要的一条,就是聊.
这里同商店不一样,你买我卖,干脆利落.
这儿得聊,得听,长知识,也体现花博士、鱼博士的水准.
水准高的,货自然也值得信赖.
那么泥鳅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其中一个作用是喂猫.
当然是喂那种宠物猫咪.
寸余长的泥鳅,摆在可爱的小猫咪面前,泥鳅扭动着,舞蹈着,小猫咪喜欢极了,甚至有点惊讶.
泥鳅也是有思想的,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于是,扭与舞得更疯狂了,并以此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延长一秒钟也好.
正如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的那个将死的犹太人说的那样短暂的生命也是生命!
我对猫的印象,过去还好,由其是宠物猫,觉得可爱极了.
但看到猫把将吃的泥鳅或老鼠好先要好地玩一玩,欣赏一下将死的泥鳅或老鼠绝望的挣扎、将死的痛苦之后,再吃掉它们,则未免有些纳粹盖世太保式的残忍了.
我们虽然都知道虎、狼、豹的残暴,然而它们扑食动物,从不将猎物先残忍地玩一玩,而是一口咬死.
这样看,动物中最凶狠的、可怖的,莫过于猫了.
除此之外泥鳅是否还有别的作用,我正在探讨.
我最早吃泥鳅,还是在七十年代初.
当时,我在一家刚刚筹建的炼油厂开大卡车.
筹建中的炼油厂,除了一幢办公楼、食堂、宿舍,还都是一片田地,而且以水田居多.
但这些水田已经被筹建中的炼油厂购买了.
厂子不用地的时候,农民兄弟你尽管种,尽管收获,一切都方便你.
工农是一家嘛.
如须占地建设了,不管其水稻长到什么程度,全毁没商量.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
当时工厂的食堂管理员姓李,先前当过新四军,真的在沙家浜养过伤.
是个可爱的瘸子.
他之所以没有当上更大的官,是因为他的许多故事太动人了.
李管理员在调节食堂伙食方面,很有些特别之处,常常让职工们感到惊异和惊喜.
比如说,七十年代,中国人吃肉是有限制的.
每人每个月只给半斤肉票.
便是职工食堂,配给的肉也是极其有限的.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一定得好好地动动脑筋.
李管理员首先想到的就是高温肉,就是病猪、病牛、病马的肉.
然而,这种肉倘若买,也并非是一件易事,也须要有一定本事和能力的.
在肉类极其缺乏的年代里,能把某畜性打入患者之列,有关部门是极其慎重的.
除了非打入不可,不打不行,才不得不下决心打.
因此,病肉也是十分紧缺的.
李管理员本事弥大,还是搞到了一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喜洋洋地拉回了一大卡车病肉(主要是牛肉).
并立即指挥炊事班进行高温处理,处理后,做成红焖肉,敞开在窗口卖,不限量,而且价格十分便宜.
职工们吃的非常香,满嘴是油.
李管理员像个将军似的在各个餐桌之间来回巡视.
大家都油着嘴冲他伸出了大拇指.
但很快,不妙的消息从食堂的内部传了出来,说是大家吃的是病肉.
不少有知识的干部愤怒了,觉得李管理员简直不拿他们当人,拿人的生命开玩笑!
纷纷指责李管理员.
对此,李管理员向他们讲了好几件在革命战争时期、在困难的年代,新四军、解放军吃树皮,吃草根的事例.
他说,难道,你们比新四军、解放军还高贵么但不管怎么说,病肉被厂领导取缔了.
李管理员也因此受到了批评.
这之后,食堂经历了好一阵子寡淡的日子.
要知道,没有肉的日子,近乎于没有脊梁的日子呵!
对黑龙江人尤其如此.
后来,李管理经不住那些馋肉的职工怂恿,又开始想辙了.
这次,他没有再打病肉的主意,而是想到了厂区稻田里的泥鳅.
李管理员抓泥鳅,非常有办法,他是农民的儿子,而且间或地种过水田.
他用一些柳条筐,堵在一个个水渠口处,早晨放上去.
晚上取的时候,几乎每一个柳筐都能收获半筐左右的泥鳅.
泥鳅抓回来了,放在好几个大铁皮盆里,几个炊事员犯愁了,这东西可怎么收拾呀,一抓一出溜,粘糊糊的.
李管理员恶着眼睛开玩笑说,这要是在队部,得枪崩了你们.
看我的.
李管理员拿来盐罐子,从里面抓一把盐,往铁皮盆里一撒,盆里的泥鳅立刻像开了锅似地翻腾起来,并发出唰的声音,其情其景非常动人,而且声音也非常悦耳.
三四秒钟之后,平静下来了,一盆泥鳅全死了.
李管理员对那几个炊事员说,看见没有,不但煞死了,而且这一煞,泥鳅也把自己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了,收拾都不用收拾了,简单地用水冲一冲,放油锅里一炸,连咸淡都有了,贼香.
那天我正好值夜班.
值夜班的司机,总是喜欢到食堂的伙房去转转.
彼此都用的着,而且也都是朋友.
我看见李管理员用盐煞泥鳅鳅得如此有趣,我便提出来也试试.
于是,我将盐末撒在另一盆泥鳅里呀,太美了,简直是死亡之舞,是泥鳅们的绝唱啊.
当然,这很残忍,与猫的残忍十分相似.
当我兴致勃勃抱着盐罐子,打算去最后一盆泥鳅撒盐的时候,被李管理员制止了.
他说,别都撒了,留一盆,我给你们露一手,做一个绝活儿.
李管理的绝活,是把大豆腐必须是黑龙江的纯质大豆腐,辽宁的和吉林的大豆腐都不行,南方的更不行了,必须是黑龙江产的.
这种豆腐质量好,密度大.
如果将这种豆腐冻后,再化开,去了水分,整块豆腐像海绵一样有弹性.
也极好吃(这一点,如果可能,我另文再聊).
整块的水豆腐放到清水锅里,切记,这时锅里的水一定得是凉水.
然后,从铁盆里抓一把泥鳅放在锅里.
进了锅子泥鳅开始在水里游,很自在地游.
它们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
它们毕竟是鱼.
这时,李管理员开始给锅加温,泥鳅们游的速度快了起来.
因为无处躲藏,便纷纷钻进豆腐里去了这也是泥鳅的本领.
见所有的泥鳅都钻到豆腐里去了,妥了,再猛炖.
所谓千炖豆腐万炖鱼.
炖到一定火候了,取出来,晾凉,用利刀切成片,在上面撒上精盐和味素(外加辣椒油也行)吃.
非常可以,放到嘴里,一软一硬,很有嚼头.
甚至在食客的脑海能再现一遍泥鳅钻豆腐的情景.
油炸的泥鳅也不错.
最好,蘸一点放了味素的辣椒吃,这样更香.
咸咸的,鲜鲜的,有一点苦,主要是没清除内脏的原故).
苦也是一味,可以败胃火.
很好.
还有一种泥鳅炖豆腐.
这种方法是将泥鳅的鳃,内脏取出,洗净,放到锅里,再加水加盐,煮差不多了,才放豆腐.
《泉州本草》上说这种菜,有清热,利湿的作用,亦有调补脾胃,清利湿热的功能,而且对传染性肝炎、胆囊炎、胆结石症,有一定的疗效.
另外,还可以做泥鳅汤.
做这种汤,需要把泥鳅头摘掉,开膛去内脏,用温水洗去粘液,用猪油煎,再放适量的水,再放料酒、盐、葱、姜、木耳、笋片,煮熟就行了,这个就不必千炖万炖的了.
第二天,食堂卖炸泥鳅的时候,那情况酷似当代最有实力的新股票上市,那真是万头躜动,个个争先.
李管理员在一旁揣着手,冷眼地看着.
他无论如何也是有一点委屈的.
听说,泥鳅的营养价值是很高的,一条泥鳅相当于一个鸡蛋的营养价值.
在日本,准备冲刺高等院校的学生,每天都要吃一条泥鳅.
泥鳅的命,可真苦呵.
疙瘩汤在我的印象里,疙瘩汤,更像一种跑腿子饭.
它的做法只要简单地交待几句,人人都可以学会.
在全国施行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里,尤其是黑龙江的城市百姓,每月供应的细粮是很少的.
好像是每人每月二斤白面,一斤大米(过节的时候,要多供应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一个人粮食定量的三分之一).
听说,南方人的细粮供应要比黑龙江多一些.
主要是那里盛产细粮,而东北却盛产粗粮.
我们家八口人,每月加起来的细粮大约有二十多斤.
这些细粮的大部分都由父亲一个人吃了.
个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一是他是父亲,这是不容置疑的.
二呢,他是这八口之家唯一挣钱的人,换句话说,是由他养活我们这一家人.
倘若他的身体不好,营养跟不上去,病了,身体垮了,那么遭罪的就不仅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妻子和他们养育的六个小狼崽子.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国家不可能去监督每一个家庭细粮的实际分配与消费情况,只是原则地掌握一下就行了.
国家算大帐不算小账.
而且,我在那个困难时期,从未觉得细粮的都让父亲一个人吃了有什么不妥之处,感情上也没有因此受到丝毫的伤害.
只是现在我心里有了些变化,觉得父亲在吃细粮方面,还是或多或少有一点过份.
因为我也是父亲了,我很清楚自己,倘若到了困难时期我会毫不犹豫地把细粮让给小孩子吃.
这是做父亲的责任.
那个时代并不像今天这样.
而且像我父亲这样享受几乎一家人的细粮情况也非常之多.
这种事在那个时代是天经地义的.
就是在全国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父亲也是吃细粮的.
他的胃口特别好,从来没有犯过胃病.
当然,我们也有吃细粮的时候,并非全家的细粮统统让父亲一个人独吞了,没那么残酷!
比如过年节,甚至在星期天的时候,也有吃细粮的情况.
单是,这种事,对我们儿女来讲并不是一件好事,值得兴奋,值得高兴的事.
每当家里真的要吃细粮的时候,饭桌上,父亲的脸子就非常不好看,阴沉着.
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吃细粮(或者面条,或者油饼,或者馒头,或者是大米饭)的时候,我们的筷子上都极有分寸,尽可能的少吃.
尤其是做得特别好的细粮,一定要象征性的吃一点,马上下桌.
如果这点洞察力也没有,见了细浪,乐不可支,甩开腮帮子造,麻烦就来了.
父亲会突然问你的学习情况,糟糕的是,你的学习情况父亲了如指掌,一般他是不问的,现在问你是对你的智力和判断力的开掘.
于是,你赶紧放下筷子离桌.
父亲是一个不喜欢孩子的男人.
他看到一帮狼崽子,无缘无故地吃自己的血汗,而且在吃其中的精华部分,他很委屈,也很愤怒.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又很理解我的父亲.
由于长期若此,使得我们兄弟几个对家里吃细粮产生了抵触情绪,反感吃细粮.
因为吃细粮时总是不敢吃饱,而且吃的时候精神压力很大.
我曾在一篇小说中写道别人是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而我们兄弟则是,宁吃烂杏一筐,不吃鲜桃一口.
吃饱总是比吃好重要得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喜欢吃细粮.
也有馋的时候.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而且这样的问题,又发生在一个少年的面前,那又怎么处理呢办法总是有的.
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我和二哥两个人合伙干,趁着父母不在家,从面袋里偷出一点面做疙瘩汤吃.
开始做疙瘩汤总是做不好,主要是恐慌,做贼心虚,但又馋得不行,做出的疙瘩汤,疙瘩大大小小,小的早已烂了,而大的,一咬里头还是生面呢.
那也好吃,也香.
那时候的感觉,只要是细粮肯定好吃!
吃过了,极为满足.
然后,兄弟俩再把犯罪现场收拾好,不遗留一点痕迹.
否则让父亲发现了,那一顿暴揍是跑不了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兄弟几个加我母亲和我们一道去拉拌子.
当时家家都是烧煤烧柴禾的.
要想买柴禾还想省车钱,那就只好借别人家的手推车,自己去拉.
那趟拉柴禾的活儿好像干了一整天才回来(路越远,柴禾越便宜).
当时天很短,有些冷了.
回到家,卸完柴禾,人困马乏,个个都很累了.
父亲这时也下班回来了,晚饭还没做,父亲说,干脆做疙瘩汤吧,这东西快,多做一些,大家都吃.
那时候非常怪,一到晚上就停电,城市里的能源似乎很匮乏.
只好点蜡.
母亲做了一大锅的疙瘩汤.
香味荡漾在厨房里.
那种感觉你恨不得把整锅都吞了.
疙瘩汤做好了.
一用勺子盛发现问题了,原来,困乏中的母亲用铲子给炉子添煤的时候,误将一铲子煤,打开锅盖倒到锅里去了.
父亲一看,赌气走了(可能上小酒馆去了,在那里可以边喝酒,边跟老板说自己的娘们儿如何如何不中用.
老板呢,要是个忠厚的人,就会说,嗨,都不容易,谁还没个错.
要是老板是个大男子主义,就会说,我看你那娘们儿就是欠揍!
)我们兄弟几个秉烛锅侧,用筷子把其中的疙瘩挑出来吃.
也很好吃.
间或地咯一下牙.
但一使劲儿,也就吃下去了.
母亲坐在一边默默地流泪,她没吃.
她不是嫌弃,而是感动她有这么几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
不过,要做像样的疙瘩汤,也是很有讲究的.
一是面要好,另外,往面粉里加水特别要适量,多了少了都不行.
并且面疙瘩要合的匀,大小都一样才是高手.
汤的制作也有讲究,最好放几枚虾仁提味儿.
倘若打上鸡蛋就更好了.
但豆油不宜放的太多,太多就乱了.
我是不是说的太简单了一点蛤蜊汤在黑龙江人民挨饿的年代里,我和二哥的日子过的还是比较滋润的.
坦白地说,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并没有给我留下痛苦回忆.
我似乎也不憎恨那样的年代,也从未怨天忧人过.
这大抵是我生来就是一个贫穷少年的缘故罢.
如同生在笼子里的小狼崽儿,一生下来,决不会有那种野狼似的囚禁感的.
在那个年代里,我经常跟我二哥去松花江的木桥去钓鱼.
木桥之下的河则松花江的一个支流,在松花江的北面.
松花江类似这样的小支流很多.
说在少了.
大抵是时代变了罢.
跟二哥在木桥钓鱼,主要是钓夜鱼.
一钓就是两宿一天.
黄昏的时候,坐摆渡过江,或者从江桥上走过去.
在木桥那儿选好位置,用四根渔杆钓.
记得是秋天(秋天鱼肥呀),秋天的蚊子很多,一团一团的.
远处的那轮几乎与地平线平行的夕阳,被它们叮得直淌血.
然而,我一直没有挨咬的记忆.
我不是说我这个人不遭蚊子咬.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肚皮就被一个大蚊子叮后肿了一个很大的疱,疱的中间有一个溃烂的小口,我经常用手往外挤粘乎乎的脓膏,像挤牙膏一样.
挤的时候,虽然钻心的痛,但同时还伴有一个缕诱人的快感.
不像现在,房间里哪怕是有一个蚊子,也可以把我叮得彻夜不得安睡,需几次光着身子,仰着头,到处找这个蚊子.
那时的蚊子,是不是有同情心呢看到两个少年饿成这种样子,怪可怜的,算了吧,不咬他们了吧.
在木桥那儿钓鱼,主要是钓鲶鱼.
那地方的鲶鱼特别多.
一夜可以钓十几斤.
为什么那儿的鲶鱼那么多呢原来,这一带溺水的人多.
鲶鱼很喜欢吃溺水者的尸体.
因此,这儿的鲶鱼不仅多而且长得肥,让人欢欣鼓舞.
去钓鱼的时候,我们都事先从家里偷点高粱米带着.
但不能偷得太多,偷得太多,父亲发现了,那顿类似法西斯盖世太保般的酷刑真让人胆颤心惊.
因此,只能少偷一点.
只是偷的高粱米根本不够我们兄弟二人两宿一天吃的.
怎么办呢煮鱼吃.
每次去钓鱼的时候,我们都事先带一个小铁桶,带上火柴和盐.
在江边,用一些柴草生一堆篝火,再用树枝做个架子,把装上江水的铁桶吊在火上烧.
做这种鱼很简单,把钓上来的活的鲶鱼直接放到铁桶里就行了,不用收拾.
这时候由于水温升高,它们会扑楞扑楞地挣扎几下,不要理它就是了.
水一开,鲶鱼身上的那种黄色的粘液就变成了油,身子也逐渐地被沸水烧成了暗灰色.
再放一点大粒盐,再炖.
香气很快就出来了.
吃的时候,把整条的鲶鱼小心地捞出来,放在饭盒的盖上,用手撕着外面的鱼肉吃.
鱼肉吃光了,里面的五脏六腑一扔就完了.
再捞第二条吃.
汤也很好喝.
古时候鲶鱼汤称鲶鱼羹.
据说是曹操喜欢吃的菜.
既是曹操喜欢的,作法自然要复杂一点.
不仅要把鱼好好收拾一番,还要加好多作料.
然而,我们做的汤或羹任何佐料也没有,只有盐.
盐就是所有作料的活的灵魂.
不放盐的食品就是没有灵魂的食品.
当然,这样做鱼汤,也只能是穷人,或者在野外的做法.
正儿八经的鱼汤,是从不这样做的,比如菜鱼汤,还要加火腿肉、猪油、冬菇、冬笋之类.
鲢鱼汤,要加丝瓜、胡椒之类.
鲤鱼汤要加冬瓜、白糖之类.
鲫鱼汤,要加泡菜、苦笋、火腿甚至奶汤和西多菜之类.
都是很有些讲究的.
在少小钓鱼的生涯中,也有忽然钓不上鱼来的时候.
那怎么办呢就抓泥鳅,做泥鳅汤,做法同鲶鱼一样.
其汤极为鲜美.
没有泥鳅就做蛤蜊汤也行,就是泥沙多一点,喝的时候要小心.
袁枚先生说剥蛤蜊肉,加韭菜炒之佳.
或为汤可.
起迟便枯.
这话不假,也是需注意的要点.
我小时吃过我母亲做的蛤蜊炒韭菜.
那么用蛤蜊肉吊汤,蛤蜊肉翻一个开就得捞出来吃,捞晚了,蛤蜊像皮鞋底子一样,嚼不动,让人大伤脑筋.
然而,光吃鱼肉喝鱼汤,或者蛤蜊汤,总是觉得肚子不饱.
怎么办呢从家里偷出来的高粱米还得省着点吃,不到饿急眼了是不能考虑吃它的.
焦灼当中,我们发现,在木桥的那边居然有一片黄豆地.
于是,我和二哥决定去偷一些回来.
在挨饿的年代,庄稼地绝对都是有人把守的.
想偷,真是非常不容易,难度相当大.
当然,其刺激与兴奋也与之俱增.
我和二哥是后半夜去的,一般盗劫财物包括杀人,大都选后半夜.
因为后半夜人的意识都放松了,也困了.
大脑就会在浑沌中发出错误的指令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因此,这种时候,非常利于不光明不道德的事情得手.
那个看地的农民,死死地睡在窝棚里,鼾声如雷,几惊夜鸟.
我和二哥,就是这样得手的.
我们把偷来的黄豆拖回来,放在地上烧.
这样做,一方面可以驱赶蚊子,另一方面也把黄豆荚里的黄豆借此烧熟了.
烧熟以后,我们用手连荚带豆都捧到铺在地上的雨衣上面.
哥俩儿穿上鞋,在上面连蹦带踩.
我和我二哥,称这是跳大神儿.
跳得很高兴,还做出各种怪动作.
跳得差不多了,把踩掉的豆荚皮用手搂出去,剩下的,就是一层烤糊、烤熟,或者烤的半生不熟的黄豆了,可以吃了.
很香.
回味绵长.
但吃过烤的黄豆后,喝水一定要控制,不然容易闹肚子,拉稀.
那可遭罪了.
李时珍说,大豆还能宽中下气、利大肠、消水肿.
而且秕烧成灰入点痣去恶肉.
大豆简直是穷孩子的营养餐.
白天,我们就用铁桶煮高粱米粥喝.
再往粥里放一点盐,滋味都有了.
一般我们都煮满满一小铁桶粥,基本上也够我们哥俩喝的了.
我和二哥去钓鱼,基本上都是逃学去.
父亲上班,又挺积极,他不大注意我们.
我们就是几个晚上不回家,他照样睡得鼾声如雷.
我父亲是一个幸福的人呵.
我是我父亲的亲儿子,然而我就不行,我女儿晚上回来晚一点儿,我都担心得不得了,要几次下楼去接.
看来,所谓的遗传学也是值得商榷的.
我大哥从不去钓鱼,他是个好学生,好儿子.
他在家里替我们撒撒谎,说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父亲问就说,不问,一声不吭.
那时候,我母亲因病住院,家里的杂务和无缘无故挨父亲骂的活儿,全部由他一个担着.
大哥无论如何是一个称职的大哥.
有一次我和二哥去钓夜鱼,由于我不小心,把火柴掉进江里了.
这正是打算做粥喝的前夕,而且是早晨.
松花江秋季的早晨又湿又冷,是最难忍受的时候.
加上饿,就更受不了了.
我二哥给了我两个耳光.
他打的是对的.
对于犯这样严重错误的人,光说服教育是没有用的.
再说,二哥的气愤之火又怎么发泄呢因此,不能光考虑自己挨耳光,也得替怒火冲天的二哥想想.
我说,怎么办二哥说,把高粱泡在江水里!
于是,我把装高粱的袋子浸泡在江里.
二哥解释说,多泡一会儿,泡软了就可以吃了.
我一直很佩服我二哥,他总是在特别困难的时候,有一些非凡的、智慧之光的闪烁.
泡了几个小时之后,高粱米可以生吃了.
二哥问我,怎么样,好吃么我哆哆嗦嗦地说,好吃.
二哥说,多吃点,吃下去就不冷了.
我和二哥钓的鲶鱼,一般都要在小市儿上私自卖几条.
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日子里,一个馒头就可以卖上一块钱(那时的一块钱,能顶今天的十块钱),那么一条肥肥的鲶鱼呢,当然可以卖上更好的价钱了.
卖了钱,二哥要五分之三,然后给我五分之一,给我大哥五分之一.
我没觉得二哥这样分配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没有我二哥,别说这五分之一,就是在松花江独自一人呆一宿也是不可能的.
据说,我二哥的钱都花在女朋友身上了.
他早恋.
当然,毕了业也就黄了.
我们卖的鱼不能太多.
因为我母亲还有病住院,还有三个妹妹和大哥.
另外,无论如何,还要给父亲做一条吃.
剩下的鲶鱼拿回家里,先给母亲做一条.
是正儿八经地做.
做好了放在饭盆里.
然后再做一条,这一条就不是正儿八经地做了,而是用清水炖,炖好了,再在沸汤上面滴几滴豆油这叫后老婆油,看上去,汤上面油乎乎的一片.
父亲下班回家一看,高兴了,也不找碴儿打我们了.
我们把给母亲做好的鱼,送到医院去.
那些病友都很羡慕我母亲.
在这样的年代,隔三差五的还有鱼吃,真是了不起.
我母亲的心肠很好,总是把鱼分给同室的病友吃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同病相怜一词理解得那么深刻的原因.
我母亲告诉病友,这鱼是我的两个小儿子钓夜鱼钓来的.
病室里立刻发出一片吁唏声.
那是一种奖赏.
贵人似乎从我转到安广小学之后,饥饿的印象越来越重了.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天天都吃不饱饭.
而且吃的品种非常单一,主食就是苞米面大饼子,窝头,大馇子,或者高粱米饭.
其他就没有了.
菜究竟是什么呢在记忆里更多的是咸菜.
或者是芥菜咸菜,或者是萝卜咸菜,或者是盐水黄豆.
盐水黄豆在现在了不起了,是保健食品.
那时候人们不懂,认为是低档的玩艺儿配给普通居民了.
不知者不怪罢.
当时咸菜最高档的,是将穿成串儿晒干的芥菜疙瘩用水泡过之后,放在小盆里,加上豆油,葱花,花椒面,上屉蒸.
太好吃了.
你想象不出来它有多么好吃,有多么诱人.
吃这种咸菜,就高粱米饭,或者大饼子,太棒了,非常漂亮,口感也好,香得很.
记得那时候有一首很受广大人民群众欢迎的歌曲,歌中唱道"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的确是比蜜甜,饿时吃糠甜如蜜嘛.
歌中所谓的比蜜甜,好像就是指这种咸菜和这种吃法.
同志们唱这首歌的时候是从内心发出的真诚的声音.
特别的高兴,特别的幸福,特别的激动.
那时候,在我的感知世界里,如果说大饼子好吃,需要有几个硬件,一、必须加豆面,甜丝丝的.
当代的大富豪们也喜欢吃这东西.
二、最好用油煎一下.
这种做法虽然有点过分,有点败家子的味道,但挡不住的诱惑就是,好吃.
第三就是,贴大饼子.
贴大饼子是山东人的做法,有一层糊巴.
好吃,也感到特别.
特别也很重要.
当代的"专职"食客们很看重特别.
那么,高粱米饭要想好吃,也得有几条.
一,最好加上红小豆.
东北产这种东西.
听说北京人特别喜欢吃小红豆粥.
估计大部分红小豆是从东北尤其是从黑龙江运去的.
遗憾的是,北京人喝这种粥的时候没这种北疆原粮的感觉.
再说,他们毕竟花钱了,不是白吃.
加红小豆的高粱米饭香喷喷的,如果万一能配上炒青萝卜丝吃那就绝了,就有皇帝,或者土匪头子的那种感觉了.
二,在高粱米中加少许的大米一块做着吃,非常之美.
无论吃,无论闻,无论看,有一种审美的享受.
吃这种饭的时候,你会觉得生活在绅士般的梦境里.
只是这种饭不容易吃到.
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原因是大米是配济的,一个月每人二斤.
南方或北京人多一些.
能吃苦耐劳的东北人少.
不知是什么道理.
在我的少年时代,绝少吃到细粮.
正如前面说的,细粮是配济的.
面,好像每人10斤,或者8斤,大米肯定是2斤.
从理论上说,每个月我应当吃到一些细粮,但是,我们家的情况特别一点.
就是,我们的细粮主要是给我父亲吃.
他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斯特凡大公,苏里曼巴煞.
另外,山东人也有这样的风俗,户主,就是主要挣钱的人,(或叫"掌柜的".
如一个女人说"我家掌柜的",就是说她男人.
然而,那是一个人人经商的年代吗不是又为什么有如此的称呼呢)要吃得特别一点.
因为他的身体是最重要的,他负责养一家人呢,如果他的身体垮了,全家就垮了.
是唇亡齿寒,是"皮之不存,毛将安焉"的大是大非问题.
因此,父亲的一日三餐全部细粮.
不仅如此,母亲还要格外地给他炒两个炒菜.
或者是黄央央的炒鸡蛋,或者是肉丝炒豆芽.
具体的我没看,看也白看,也不会给我一点儿,不如不看.
记得吃饭的时候,父亲的脸色总是极难看的.
我们一共六个狼崽子,吓得大气不敢喘,吃饭时总是战战兢兢的.
父亲喜欢在饭桌上教育我们,或者嘲讽我们,蹂躏我们.
父亲的教育总归两点,一是吃.
民以食为天嘛.
吃的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父亲说,饭,只能吃八分饱,这是养生之道.
在饥饿的年代里,还有人讲养生之道,真是了不起.
父亲还说,人不能成为造粪机器,能吃不能干,狗熊坏蛋!
听了父亲这话,我们是有一种坏蛋感的.
父亲也讲究从文化的层面对我们进行教育.
比如他说,大凡贵人,都是这样子,吃鸡呢只吃骨头,吃鱼呢只吃刺儿.
所以,逢年过节,饭桌上有鸡鱼时,我们哥仨专挑鸡骨头和鱼刺吃.
倒不是我们想做贵人,而是父亲非让我们做贵人不可.
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如自觉地做.
父亲看了很高兴,父亲高兴了,儿子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但父亲不做贵人,他把吃剩的鸡肉和鱼肉全都自己吃了.
看来,当贵人是痛苦的.
每逢家里改善生活的时候,最是我们兄弟反感的日子了.
我们不想过改善生活的日子.
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父亲的脸子更难看了.
在饭桌上,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们,吓得我们不敢动筷子.
万一筷子上失了分寸.
父亲立刻会问,老三,你最近学习怎么样,嗯你立刻就明白了,赶快放下筷子,离开饭桌.
所以,在我们兄弟的感知世界里,包括我们的价值判断,我们真的从内心不喜欢吃细粮,不喜欢吃饺子,不喜欢改善生活.
因为到了那样的日子是我们最吃不饱的日子.
甚至到今天,我对细粮表现冷漠.
我觉得细粮,就是我父亲的化身.
过年东北人过年,总的风格,大抵是传统与现代,粗犷与精细,严谨与自由相结合的.
但是,东北各地的过年仍有各自的不同,各自的讲究.
我的家乡在黑龙江的张广才岭那一带,所谓的山区.
山区的年与平原的年,或多或少也有些区别,与辽吉两省区别就更大了.
比如说辽宁人大年三十儿有吃高粱米饭的.
黑龙江人绝不.
过年了嘛,怎么能吃高梁米饭呢黑龙江人的年,从腊月二十三就算开始了.
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进入年的倒计时了.
到了二十三,所谓"过小年"的这一天,家家都要吃灶糖,包饺子,放鞭炮,送灶王爷上天.
上天干什么呢有点类似今天的向上级汇报工作.
这一年,人世间都干得怎么样啊,孰是孰非,孰好孰坏,都要向上天汇报一下.
单是汇报好的也就罢了.
担心的是汇报不好的.
于是先写点祝愿之类的话.
如常见的"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之类的话.
话说得朴朴实实,如同"胡同赶猪,直来直去".
并不婉转.
然后,送灶王爷上天.
送灶王爷上天类似当代的基层领导干部出国考察.
官要坐飞机走了,处长啊,科长要摆一桌酒席,送一送,溜溜虚,所谓饯行.
做点感情投资.
当然,这样也并不能保证灶王爷就不说坏话.
万一他老人家管不住自己的嘴呢再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非圣贤,岂能无过怎么办就让灶王爷吃点灶糖,用灶糖把他的嘴封上.
办法虽然天真,但可能管用.
灶王上天了,当然要放鞭炮之类.
要隆重一点.
我家乡的地方志上说"二十三日过小年,俗于是日送灶神,祀以灶糖,谓灶神享之,出言必甘祖,饯时焚香燃竹撤像焚化.
小年后制年糕暨各种食品,谓之忙年.
扫除屋宇尘垢,门前点缀苍松,缚松枝于竿头,竖之庭院,以备悬灯亦烛天祈谷之仪也.
"总之,从二十三这天就开始忙年了.
祭祀活动也拉开了序幕.
屋子也要彻底打扫一番,尤其是蜘蛛网,那是灶王爷给这家人的劣迹记的帐,一定要扫掉,不留痕迹.
而且,从这一天开始,家人都要和和睦睦的,说吉利话.
免得让在上头汇报工作的灶王爷知道了,于自家的流年不利.
到了年三十儿,所谓除夕夜.
固定要贴春联的,春联写的也都是吉利话,如"爆竹一声除旧,符万象更新","梅花开五福,竹叶兆三多","天增岁月人增寿,喜满乾坤福满门","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旧岁已赢十分好,新年更上一层楼"等等.
或者根据自己的职业写一些有个性有血性有希望,自谦逊或自勉的话.
同时,还要贴福字、贴门神,一个是秦叔宝,一个胡敬德,一左一右.
这一天,家家春联,户户张灯.
这种壮景,外国是没有的.
这是我们民族的骄傲.
一般的家庭都要吃除夕饭.
这一天都要回家过年,携妻带子,到父母大人的家聚之一堂,所谓"团圆年".
到了年五更,要出门接财神,一般是放鞭炮,各种各样的鞭炮,火树银花十分灿烂.
心情也很好.
家家都放,意思是把财神接家来.
然后回来祭祖.
将过世老人的相片供上,再供上点心,水果和酒之类,并把煮好的第一勺饺子也供上.
自然要焚香.
然后,磕头、行礼.
这时当有专人到街口烧点纸钱,祭点酒给故人.
意在增加缅怀与亲情意识,也含着保佑家人的味道.
之后,晚辈给长辈拜年.
长辈呢要给晚辈押岁钱.
再之后,就开始丰盛的年夜饭.
年夜饭,一般说都是吃饺子,俗称"元宝".
有人家吃荤的,有人家吃素的.
还有人家吃糖馅的饺子.
吃糖馅饺子的,山里人家居多.
无论是什么馅的,一般的,都在饺子里放上几枚硬币,谁吃着了,谁一年有福、发财.
另外桌上的鱼不能吃光了,意思是年年有余(鱼).
取个吉利.
我家乡的县志是这样介绍的"阴历正月初一曰为岁首(今改为春节),取顺利,戒恶言,至夜半子时,谓诸神下界之时,男妇老幼,皆衣冠整齐,于先祖龛神前,焚香燃烛,并于前一日在庭中,设香案桌供,天地牌位,陈列祭品,焚香燃烛,嗣即按照财神喜神所值方向出迎,曰接财神,回到天地桌前,焚香楮,放爆竹,说话多取吉言,嗣即家人团聚,食水饺子,俗称吃元宝.
天明复按财神所指方向出走,谓之出行,至各亲友族长家,依次叩拜,谓之拜年,长者赠幼者以钱,谓之押岁钱,又于夜半前,幼者向长者叩拜,谓之辞岁.
元旦至初五日,家家饮食从丰,初六照常工作,然多半日工作.
商工铺户,则于初六日晨,燃放爆竹,互相庆贺开市,柜伙不用者于此时辞退之.
"当代的情况,也跟过去的风俗差不太多.
就是叩拜少了.
私人店铺商家辞退工人,一般都在年前.
多给两钱,意思意思.
过去也有人家在院子里燃篝火.
谓"火烧旺运".
现在少多了,都住楼.
燃不成了.
于是改挂红灯.
家家的凉台上都有一盏彤红彤红的灯,显得喜兴.
在城市里高高低低,参差连成一片,蔚为壮观,富丽堂皇.
让人不胜感慨.
一句话,就是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好了.
年进入到当代,又多了一层"团拜".
黑龙江也是如此.
所谓"团拜",当然是指领导、首长们集中在一会堂里,拱手拜一拜.
意思是,过年就不串门了.
串门也太罗嗦.
个别亲爱者,有用者,上下级,好朋友,同学,远亲,打个电话拜一下也就是了.
拜年,当然越早越好,有的半夜十二点一过就拜年,显得重视、近便.
有的晚,都过了正月十五了,冷丁想起来张三李四,立即补拜一下.
也可以,没事儿.
到了正月十五,就是元宵节.
所谓"上元灯节".
市面上专有一条"灯街"悬好多好多彩灯.
人间手艺,巧夺天工.
各种各样的灯都有.
林苗花卉,飞鸟走禽,才子佳人,包括商业广告.
当然,还有冰灯.
而且冰灯越弄越好看,不仅仅是灯了,成了冰建筑了.
总之让人日不暇接.
这一天,有许多群众艺术表演,或者扭秧歌,或者踩高脚,或者跑旱船.
我们家乡那儿还跳一种"老达子舞",跳的人"着胡服执春秋刀".
还有踢球的、踢鸡毛毽子的.
所"球"是熊头,用皮毛逢成的.
在正月十四这一天,乡里还要选一个老百姓做"灯官",他就一天的权,负责检查门户的灯是否合格.
元宵节这一天,还有散放灯烛这一说.
意思是为已故的亲人亡魂超渡的意思,也免得故灵出来闹事.
白天,放风筝,在河边那放,有鸢,有蝴蝶,蜈蚣,好看极了.
总之,过了正月十五,这年节就算结束了.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千头万绪,亦精神抖擞,要做的事很多呢.
总不能天天过年吧.
海鲜在大女儿上中学后,我就有一个出格的打算,攒点钱,领女儿出去到外地走走、看看.
我隐约地预感到我们那一代人,囚在本土上缺少知识不说,而且也缺少宽大的胸怀.
在我念书的时候,我就从未没有过远足的机会.
那时的社会气氛也没这个程序.
顶多在学生中举办夏令营和下乡劳动活动.
而这两个活动只能是学生中的贵族——好学生才有资格参加的.
我自然是被排除在外.
从那个时候起,远足,就成了我的一大梦想.
在文革中意外地有了外出"串联"的机会,我利用这个天赐的机会,几乎跑遍了半个中国,北京、天津、贵阳、遵义.
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一定要把这个地方的小吃都吃一点.
我觉得每一个地方都能深深地吸引我,让我们激动万分.
好,这方面的事就不多说了.
打算领女儿远足的事是在我到编辑部当了编辑之后.
说到这事儿,还有两个小小的记忆,一直让我这个当父亲为之感动.
记得是80年代初,我放弃了开车的工作,去一家纺织印染厂的工会工作.
那时候我已经搬家了,家里有一个简陋的卫生间.
一天的深夜,我起来上卫生间.
我刚从卫生间出来,正碰见刚念小学三年级的小女儿准备上厕所.
更深夜静,小女儿突然问我:"爸,您怎么不开车了呢"就这一句,把我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说,"爸不开车了,改行了.
"女儿问"好不好"我说"好.
"刚刚改行不开车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感,不像开车干什么都方便,很多人也愿意结交你,这样用车方便.
现在突然成了工会的干事,没有车了,而且人生地不熟.
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儿.
小女儿问了这么一句,自然让我感慨不已.
另一次,是我刚刚当编辑.
头一天上班,我在住宅的一楼走廊里擦自行车.
这时小女儿走过来,蹲在我跟前,说"爸,当编辑了,擦擦车.
"我听了,笑了.
这小家伙.
当了编辑出门的事就多了起来.
而且灵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对女儿素质与人格的塑造也变得主动而积极起来.
领女儿出门旅行,就是一例.
记得第一次领女儿出门,我是利用出门组稿的机会,我是公家花钱.
女儿则是自费.
我和女儿坐的都是硬座.
坐硬座便宜,到北京得一天一宿呢.
我当时想孩子要是困,就倒在我怀里睡就行了.
这一路上,大女儿玩是特别高兴.
我们先上的北京.
我领她去了故宫、颐和园、八达岭,而且还去了承德,看了那里的八大处.
并领她吃了北京烤鸭,燕京烧麦.
当然更多的是小吃了(主要是钱也不多).
然后,又去南京、无锡、杭州、上海.
记得那一年的天气极热.
我和大女儿住在上海的一家街道办的小客栈里,热得简直不行,恨不得马上离开.
跟我同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卖竹制品的宁波人.
我们房里堆满了他的竹制品.
我问他何处卖船票.
我想让女儿乘海船去大连看看.
然而那个宁波人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而我讲的普通话,他也听不懂.
像两个外国人似的.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船票售票处,但去大连七天以内的船票全部售光了.
大女儿已经热得不行了,整天迷迷糊糊的,不吃饭.
后来,我看到二楼是卖团体票的.
便领着女儿上了二楼.
我对那位卖票的中年妇女说,您看,我们是从东北来的,我女儿在这儿水土不伏,热得整天不吃饭.
如果您能照顾我们两张船票,我还有一个记者证说明一下.
她看了看我可怜的样子,又看了看蔫了女儿,说"这么热你还领孩子出来干嘛"我一听有门儿,立刻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说,"你要去哪里的船票"我说,"大连".
她说"下午二点你再来看看吧.
"我说"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下午一点钟不到我就去了.
那个卖船票的妇女一看笑了,"咋这么早就来了.
"我说"不是担心嘛.
"这样,我意外地拿到了两张去大连的三等仓的船票.
真是太高兴了.
看到了浩瀚的大海,女儿非常高兴.
为了省钱,上船之前我特意买了面包和桔子水,因为听说船上的伙食非常贵的.
在航行的船上,我还安排女儿去看船上的录相.
总之,尽可能让她的旅行生活丰富多彩.
到了大连.
我找到了《海燕》编辑部的一位常联系的编辑朋友.
这位朋友给我们父女安排了住处.
他们的副总编听说我来了,派人捎话说,他打算请我们到什么地方看看.
后来等他一上午也没来,我想了想,也没敢问.
在大连,我决定让女儿吃一次海鲜.
可领着女儿进了几家饭店(当然是大一点儿的饭店,怕女儿在小馆子里吃坏肚子),都因海鲜菜的价格太贵,不得不离座而去.
这样几次人模狗样地坐下,又尴尬地站起来领着女儿住外走.
如此走了几家.
大女儿终于说"爸,就在这家吃吧,怪丢人的.
你看人家服务员用什么眼光看你.
"我说"好!
"于是,在这一家饭店坐下没再走,豁出去了.
后来,我们从大连乘火车回到了哈尔滨.
这次旅行,的确让女儿开了眼界,产生了好的影响.
这里,我建议孩子的父母们,万一有条件,能领孩子出去一趟最好.
你会发现这对孩子的成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好好地吃吧先前我陆续做过无轨电车司机、卡车司机、教练车司机、"面包"司机,司机了若干年后,变化了,成了文人.
现在就想说自己不是文人也没人认可了.
只有老婆常提醒说,告诉你阿成,你别活糊涂了,我当初是冲着司机嫁给你的,文什么人,整个一个荒诞!
于是,我尽可能做得像一个不是文人的样子.
但是仍然不很成功.
然而,我发现,在当代中国文坛,有些纯种的文人,其所作所为竟然比司机还司机.
举个例子,比如对方招待文人们吃饭,还没等主人讲开场白呢,纯种文人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了.
于是主人尴尬地说:"先吃一阵儿,先吃一阵儿.
然后再说,哈.
"我看得目瞪口呆.
小的时候,若是我们这样子吃饭,轻则被父亲撵下饭桌,重则要挨打的.
而且经验还告诉我,这种自顾自地吃法在工人堆里是要挨臭骂的.
比如骂"急着要托生去啊放下筷子!
"记得我当司机的时候,有一个姓A的青年司机,他是某兵团团长的儿子.
我们常跑长途.
每到"打尖儿"(吃饭)的时候,小A则往饭店的桌子那儿一坐,等着别人拿碗拿筷子.
菜一上来,他就开始吃,筷子在菜碟子里像秋翻地一样的翻来翻去寻找"精品".
开始,几个师傅都不吱声,但觉得这饭吃得堵得慌,车队长最后终于吃不下了,长叹一声,放下筷子,下桌子了.
小A没有任何感觉.
如此几次下来,终于让一个姓B的师傅臭骂了一顿,小A刚往桌子那一坐,B师傅冲他怒吼道:拿筷子去!
你爹不教育你我教育你.
小A吓得赶快去拿筷子.
从那之后,再有吃饭的事,他常是刚刚往那一坐,马上又跳了起来,说,不行,我得拿筷子去,不然又要挨骂了.
其实,小A不是故意的,仅仅是一种习惯.
平心而论,年轻自然,不失可爱.
然而,文坛上的某些纯种的文人,并非习惯,而是故意的,是别一种骄傲,别一种自大,别一种矫情,别一种目空一切.
最初,刚入文坛的时候我也学过几次,认为是一种潇洒.
后来,有人附在我耳朵告诉我一句话,我立刻放下筷子,用手抹净油嘴,等候着!
他告诉我一句什么话呢这里不说,请大家猜.
我们必须承认,新时期以来,上饭店吃饭的事多了起来.
在突然多起来的宴会面前,相当多的人还显得慌慌张张,缺乏自信,或过于"自信",或者乐不可支.
但总的看,大家都缺乏必要的训练.
同志们、师傅们,差不多都是苦出身,把这样的贫下中农及其后代,安排到华美的宴会上,免不了给人一种虎了巴叽、穷人乍富的感觉.
不少人坐没坐像,吃没吃像,吃起来,巴达的油嘴震天响,餐桌上怀盘狼籍,像拍土匪片.
吃高兴了,或勾颈以歌,或使酒骂座,或调情献媚,掐肩媚笑.
我发现,这些人大多是一些十足的庸人.
在供职单位,你说他们不行,他们马上就急眼,你说他们行,可他们又什么也不干,特"谦虚",或特理直气壮.
你问他们正事,他们表情冷漠,什么也不知道,头跟拨浪鼓似的,一问三不知.
可那些小道消息,那些劣等的笑话,比谁知道的都多.
尤其是吃.
如有吃的事,你落下他们,上帝呀,了不得了.
他们就会吃了你.
不信你就试试.
但一吃起来,天老爷,怎么会是那样一种狰狞可怖的嘴脸呢.
我自己当然也未能免俗,也常去饭店吃.
所以有关吃的风景,观赏的自然就多了起来.
想视而不见是办不到的.
我看到相当多的中青年男女食客,在饭店餐厅大呼小叫,那样子不是老板胜似老板,对服务生像驱使从非洲买来的奴隶似的.
眼神儿那样恶,神态那样的傲慢,似乎先前救过服务生的命似的.
一会儿要加水,一会儿要餐巾纸,一会儿热热菜.
结账的时候,逐项的逼问,一逼缺透了心眼的样子.
又不是大代数,高等数学,眼睛在账单上一溜,多少钱很清楚了.
他们不,非要厉声地问.
不然不足以显示威风与豪富.
我知道他们的这种样子,大都是在过去的那些传统电影,或者革命电影、戏剧中的反而人物身上学来的(正同人物也学过,学累了,不反面一下,人就有点旧了).
这种事倘若是偶或为之,可视为好玩,是一种天真的游戏,是别一种撒娇与顽皮.
若是次次如此,又不是为了报考演员做必要的模仿与演习,那就有点滑稽.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些"新人类"当中,我们悲凉地看到不少人是干部,高级知识份了,或者泛文化人.
从那次有人在我的耳旁"耳语"之后,一晃十几年,我从不做失礼的事.
同时,我也教育我的子女,在外面吃饭,要尊长爱幼,吃饭不是一场掠夺,更不能成为一种无聊的表演,而是一种修养.
听说,过去商人常在赌桌上选女婿,看哪个年轻人即使输了大钱,也脸不改色,心不跳.
这样的人肯定是一块经商的好料.
那些有学识的人家,则是在聚餐时选女婿,看哪个年轻人在珍馐美味面前做得有礼有节,筷子上有分寸.
这样的人无疑是大用之才.
当然,我并不是刺激自顾大吃大嚼的文人和其他朋友,绝对不是.
万一人家是饿急了呢,在饿急了的情况下,生命都成问题了,可你还要人家注意什么礼节,那分明是一种残忍嘛.
好好地吃吧,没事的.
喝酒的男人在黑龙江,在城市、县城、乡村及其林区,喜欢喝酒的男人几乎随处可见.
数不胜数.
所以喜欢喝酒的道理,理由是多种多样的,地域的苦寒怕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喝酒御寒是一种极简便的方法.
所以,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的严寒的日子里,苏军最高统帅曾下令配给野战部队的每一个战士烧酒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都冻僵了,怎么打仗,怎么保卫社会主义祖国,保卫列宁,保卫苏维埃政权呢然而,卫国战争结束以后,不少转业的战士终将成为酒鬼,便是今天,酗酒之风在俄罗斯仍然屡禁不绝.
黑龙江的御寒办法不仅是喝烧酒,也兼以吃辣椒吃红糖等生热的食品(听说楚人也能吃辣的,为什么呢热上加热才能热么肯定之肯定等于否定不然漫漫冬日就无法捱过去.
顺便说一句,在黑龙江能喝酒的娘儿们也大有人在.
日月如梭,岁月更叠,今日黑龙江的一些城市、县城,冬季里已经不那么寒冷,亦不那么漫长了,但喜欢喝酒的男人仍然是无处不在.
生活与感情不顺的男人,所谓小老百姓喜欢借酒消愁啊,烧酒热热的,或扎扎凉地喝下去,到了一定的程度会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仙"的感觉又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之一,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是无以仳比的.
所谓的困苦与烦恼也顿时渐消云散了.
对于那些生活在工作与情感压抑当中的小干事,小秘书,小科长,小丈夫,小男人,平日里由于胆小,由于脆弱,由于谨小慎微,由于附面提耳,由于仰人鼻息,由于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自身的喜怒哀乐悲思恐全都被封存住了,被压抑住了,一律不敢造次,不敢释放,不敢忘形,亦不敢怨言.
然而,两杯烧酒下肚,人的良知,人的情感,人的味道,人的特征苏醒了,或是夸夸其谈,不记后果,亦无所惧,或是使酒骂座,痛快淋漓,绝不饶恕,或者百感交集,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或是兴高采烈,乐不可支,放怀大笑,其乐陶陶,或者将围在餐桌客人一律当成知心朋友,将自己的心里话,自己的隐私,自己的弱点,自己的失意,自己被人算计的过程等等,全部倾述出去,所谓"酒是古明镜,碾开小人心,醉见异举止,醉闻异声音.
"喝完了,人的滋味也享受完了,酒醒了,后悔了……便咬牙切齿,以后再也不喝了.
然而,以后的日子很像以前的日子,不喝,这日子,这情感怎么忍呢于是,又喝上了.
在官场当中,喝酒是一项重要的内容,倘若说官场当中没有喝酒的内容,是相当可怖的,也不足以信.
只是官场的酒来得更智慧,政工,更具长远性,公关性,兼或也具有某些阴险的特征.
官儿们聚在一些喝酒,怕是与古代的御寒,小人物的发泄是大不同的.
他们的酒大都喝得很理智,很有分寸感,在这里,酒,仅仅是一种载体,它负载着请酒者的升官欲,争权欲,勾心斗角欲,窥探欲等等.
当然也有纯礼节性的,工作式的,但上述上的内容又说一点没有,也是无法说服人的.
其实,纯洁的饮酒在黑龙江也很盛行,三五知己,五六朋友,于假日工余凑在一起放怀豪饮,痛痛快快地喝几杯,"便须豪饮敌青春,莫对新花羞白发",就是高兴,也是热爱生活.
这样的酒宴,这样的小聚,不仅仅是一种造化也是一种享受.
在老百姓当中流传的那句"烟酒不分家",表达的无非是一种真诚,一种渴望,一种爱,或者一种抑制不住的罪恶感.
黑龙江人的古之风度解放以后,不知为什么,黑龙江人似乎特别喜欢吃大馇子.
过去并非这样,《清代通史》记载,黑龙江人主要是吃铃铛麦(小米)、黍(大黄米)、高粱、乔麦和小麦.
而黑龙江的少数民族则是以鹿肉为主食,米面副之.
当然也吃野鸡、飞龙、沙鸡、树鸡、野猪、熊、狐、狼、虎、豹、灰鼠等等.
大馇子是后来在黑龙江大地蓬勃发展起来的.
我年轻吃食堂的时候,食堂经常把大馇子,写成大*子.
很有趣.
设想,若是海外华人看了,还以为是一种很前卫的吃食呢.
然而黑龙江人都懂什么是大*子.
倘若其不懂可以令其掌嘴,几下之后就懂了,淌着鼻血的脸笑了,恍然大悟了.
即所谓地域文化.
地域文化,也是本地人性格的集中.
比如雍正五年谕中说,黑龙江人多以口腹之故,而鬻房卖产者,即如每饭必欲食肉(估计雍正也很注意保护动物资源),将一月所得钱粮,不过多食肉数次即罄尽矣.
又将每季米石,不思存贮备用,违背禁令,以贱价尽行*卖,沽酒市肉,恣用无余,以至阖家匮乏,冻馁交迫,尚自夸张,谓我从前曾食美物,服鲜衣,并不悔悟所以至此困穷者,乃美食鲜衣之故也.
史书上还说这儿的人,日用之豪侈,鲜衣美食,酒肉是务,烟草槟榔,所费日多.
而且还赌博、赴园馆,斗鸡,斗鹌鹑、蟋蟀、雇人当差,放印子银两,典钱粮米石,用黄铜器皿等之禁.
黑龙江人真是潇洒之极.
只是斗转星移,现在怕是不行了,自然资源都破坏得差不多了,看来只有艰苦奋斗,第二次创业这条路可走了.
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基本上就是吃大馇子长大成人的.
那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道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是不全面的.
那种景观,可能指的是辽宁、吉林一带.
我去过这两个兄弟省份,苞米在兄弟省份那里长势不好,也不好看,很矮,一付没戏的感觉,令人失望,让人叹息.
但高粱长得很好,亭亭玉立漫至天边.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家像那两个兄弟省份的人民一样,很穷,吃不起细粮.
可我们为什么这么穷呢这个问题到现在我也没想清楚.
大馇子,就是将玉米粒晒干后碾成的碎粒儿.
当然要脱皮,不脱皮的玉米,精明的黑龙江人是能看出来的.
因为玉米皮儿像北京香山红叶一样,时间一久改成红颜色了.
因此,发红的大馇子,就是没脱皮,或是没脱尽皮的玉米,绝对懵不了人的.
在五、六、七十年代,黑龙江人的主食就是这个.
然而,玉米成粮的品种并不单一,大馇子是其中的一种,还有小馇子,苞米面儿等等.
是一种有潜力、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吃食.
如果说,中国人民解放军是靠着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日本侵略者.
这大抵指的是南方.
东北的抗日联军,主要靠玉米、高粱加步枪.
在这一点上,无论如何是有区别的.
做大馇子尽管属于粗粮类,但也是有章法的.
一般会过日子的黑龙江妇女,除了像《诗经》上说的那样释之溲溲(淘米)之外(最好用开水淘,用开水淘之,犹不夺饭之正味!
!
),为了省火,大都事先将大馇子用水泡一泡.
泡多少小时为好呢可根据一家人嘴急的程度,但最少最少也得泡上两个小时以上.
如果能泡上一夜顶好不过了.
因为泡过一夜的大馇子,水一开就见熟了,香味也就出来了.
所谓饭之甘,在百味之上.
非常好吃.
袁枚先生说往往见富贵人家,讲菜不讲饭,逐末忘本,真为可笑.
另外,这么做也非常省火.
省火的本质意义是什么就是剩钱.
虽然这是个很俗的所为,但骨子里却是很悲怆的.
但无论怎么说,光煮大馇子吃多多少少不像话,似乎是对生活没有激情似的.
一般人家都要加上少量的云豆.
一红一黄,一配,太阔了.
吃着香,口感也非常好(可以据其个人胃的质量,少加一些碱,粘糊糊的,味道更绝).
我还要解释一下.
所谓的大馇子饭,指的就是粥,并不是干饭.
当然也有做成干饭或者是蒸饭的,只是极少,一是太奢侈,二也不是很好吃(有点硬,吃一嘴小石头籽儿的感觉).
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
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
这是古人做粥的一种尺度.
这种大馇子粥做好了,如果不讲究加点什么菜就着吃,那不好,吃瞎了,我不太赞同袁枚先生的遇好饭,不必用菜的说法.
还得有菜.
而且佐餐的菜还是有点讲究好.
高档一点儿的,就是佐以煎的咸刀鱼.
对这种咸刀鱼的选择,绝对不宜选购最好的刀鱼,尤其是那种被称其为特刀的刀鱼.
好的刀鱼或特刀,肉太宽太厚,有喧宾夺主之嫌.
弄得吃客不知道是品大馇子粥还是品刀鱼.
要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最好选择那种菜市场半处理没处理的、窄条的小刀鱼儿.
喜滋滋地买回来后,收拾好,洗净.
切成一寸半长的段儿.
撒上盐(也可以少撒一点花椒粉、味素)比如说并不很着急吃,可以晾一晾,晾干它,这样再上锅煎,不但省豆油而且效果也好.
还有一种干炸刀鱼做法多少复杂一点,但多炸不费油.
将切好的刀鱼,加酱油,盐浸泡之后,用鸡蛋、米粉搅成糊,鱼以蘸之而后炸.
记住,要炸透!
注意,鱼、粥,这两种吃食都要趁热吃.
所谓宁人等粥,毋粥等人.
鱼脆饭香,满额的热汗,不是当皇帝胜似皇帝.
这样的饭吃饱了,可以推倒一幢楼.
我提到用刀鱼佐餐,当然是蛮横了一点、霸道了一点.
穷人之家怎么可能一吃大馇粥,就吃煎刀鱼呢要败家是怎么着因此,寻常百姓吃大馇子佐餐的,大都是咸菜.
自然,选用的咸菜也是很有点讲究的.
最好是芥菜丝儿(如果能炒点瘦肉丝放里头最好,没有也行,不是那么原则的),再加一点辣椒油、味素,一定一定要少点一点儿醋,提味.
吃起来大馇子是软的,芥菜丝儿是硬的,一软一硬,吃起来有点节奏感和快感.
没有芥菜丝儿行不行也行.
可以佐以朝鲜辣白菜,咸青萝卜丝,咸胡萝卜块等等,都行.
那么,啥佐餐的咸菜都没有,还想吃出滋味来怎么办我认为这种提法不过分,有办法解决,可以在粥里放一点酱油,再撒一点味素,然后,潇洒地用筷子一搅,呼噜呼噜一吃,照例很香.
那么,如果连酱油也没有怎么办呢不吃了么硬饿着么当然不能.
那怎么办呢记得是1970年的秋天.
我作为一名业余小说作者参加了一个让我激动万分的笔会.
地点是在黑龙江南部的一个劳改队的招待所里.
我们参加笔会的作者吃的伙食当然很好了.
大师傅也不嫌麻烦,没事就给我们包饺子吃.
吃过晚饭,出去散散步(变成作家了嘛),几个人便信步来到了附近的屯子.
屯子边上的第一家是一幢土房,房顶已经露天了.
为什么露天为什么不修一修我们没问,问了我们也解决不了.
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有四至五个小孩儿,每人揣一大海碗黄央央大馇子,分别蹲在院子的窗台上、柴禾垛上吃着.
都是很高兴,很愉快的样.
我们走过来,他们都端着碗好奇地看着我们.
这家没有女主人,估计是死了,或者忍受不了穷困,跟富裕一点的男人跑了(谁愿意过苦日子呢爱情以漫长的苦日子为代价,未免残忍一点吧).
房子后面的西天上是漂亮的火烧云.
院子中间放一个盛水的大碗.
这些小孩儿,吃几口,便去碗那儿,往自己的碗里倒一点水.
我觉得这种吃法太绝了,不解其意,便问.
这一问不要紧,那个壮汉连同那几个孩子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告诉我,那碗里盛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盐水.
哦,吃大馇子也可以佐以盐水.
这恐怕是到了某种极致了罢离开那幢露天的破草房四、五十米后,再回头恕我没有同情心,没良心,我觉得它像一幅后现代的画.
未来的事业,未来的主人,由这样愉快的孩子们去当,尽可以放心了.
除了大馇子即大*子,还有一种小*子.
小馇子是碾得更细碎的一种.
现在的超市里也可以见得到,好几块钱一小塑料袋.
小馇子主要是做稀粥.
不算主食.
主食可以是馒头,也可以是菜团子、窝窝头之类.
喝这种小馇子粥可以嚼,也可以不嚼.
总之,它不是太受黑龙江人的欢迎.
只因它事实存在.
我介绍几笔.
另外,大馇子粥的稀汤很好.
假如你在朋友、领导、亲爱者那里喝高了,醉醺醺的,回家喝几碗大馇子的稀汤,绝对解酒.
我亲自试过.
是一次朋友的父亲没了,出完殡后,喝多了.
回家,恰好炉子上煮着大馇子,唇焦口燥的,我便把其中的汤全喝了.
结果一宿睡得非常好,一点罪也没遭.
这里介绍给经常喝高了酒的朋友,不妨一试.
还有,就是苞米面粥.
流亡在黑龙江的山东人及其后裔,都喜欢用手拧着碗喝.
这种粥也可以称之为药粥,可以调中开胃,益肺宁心.
还主治反胃,利大肠,而且对动脉硬化症、冠心病、心肌梗塞有一定的防治作用.
而且玉米中含有大量的镁可以抑制癌的发展.
总之,多喝,至少果腹,何况还有益呢另外,大馇子可以做水饭,用冰凉的井水把煮熟的大馇子淘几遍,再兑上冰水,可以解暑.
古人认为可以解热解渴,除烦.
这很特别,甚至会让人终生难忘.
我就写过这样的一篇小说.
黑面饺子另一件难忘的事,是我念中学的时候,也可能是小学六年级时候的事,记不清了.
父亲去北京出差,二哥在一所技工学校寄读.
大哥当兵走了.
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
恰好这时候,伯父来了.
为了招待伯父,母亲给伯父包了饺子.
俗话说:"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嘛.
饺子是黑面的.
那时候市民配济就是黑面.
吃饭的时候,母亲让我陪伯父吃.
母亲还是老做派,女人不陪男人吃饭.
记得清清楚楚,母亲一共煮了四碗饺子.
饭桌上就我和伯父两个人.
我们开始吃.
父亲不在了,我就自由了.
我很快就吃光了一碗.
正当我准备向第二碗进攻的时候,突然听伯父压低了声音严厉地看着我说,"吃这么多!
"我吓了一跳,立刻悄悄地放下筷子,离开了饭桌子.
我非常憎恨我的伯父.
我从心里看不起他.
觉得他不是一条汉子.
我在想当时我毕竟是个孩子,就是多吃了又能怎么样呢记得一次我出公差去齐齐哈尔.
这时伯父早已退休,我们居然在火车站不期而遇.
伯父正同一帮退了休的老头在那儿聊天儿.
他也发现我了,我也明明看见了他,但我装作不认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时候,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我心里非常清楚我这么做是不对的.
可我终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想,我一生都不会训斥一个饥饿的孩子"吃这么多!
"当然,伯父早已把这件事忘了,在他眼里我可能是一个连亲戚,连长辈都不认的人.
他这么想是对的.
这是感情而不是事非问题.
是非与感情常常是水火不容的.
这件事,我曾在过去的一些作品中说过.
这里重说是本书的宗旨使然.
勿怪.
同是一件事在现实中和在小说中,感觉是不一样的.
还有一件值得记忆的事.
在我上交通职业学校就读的第一天(学校在郊区,仁和屯).
第一顿是午饭,是馒头和白菜炒粉条.
这我一直记着.
按照家里多年训练出来的习惯,我要了两个馒头,一盘菜.
我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菜,也从未吃这么香的馒头.
吃过之后感像没吃一样.
于是我决定再买一份.
反正不在父亲的面前.
结果那天我一共吃了8个馒头,四碟菜.
这时腹部才有了一种满足感、温馨感,有了充沛的活力与创造力.
须要强调的是,这顿饭是在整个身心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吃的.
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我是吃过这顿饭后才真正地感到自己独立了,成人了,而且与家庭真正地拉开了距离.
我们不再是在一条船上.
而是分别在两条船上航行.
当然,这种饿鬼似的吃法也仅仅限于头几顿饭,因为兜里的伙食费毕竟不多,学校提供的助学金每个月也只有七块钱.
因此,我必须省吃俭用,必须精打细算.
必须要有创造性的吃法.
比如在钱少的情况下,我一般是买一斤高粮米饭,二分钱咸菜条.
整好满满一饭盒.
过去的饭盒很大,不像现在的非常小.
先吃半盒饭,剩下那半盒,到大茶壶那儿兑满满一下子开水,这样又成了一盒,再把咸菜拌到饭里面,呼噜呼噜吃,很好.
总之,必须把胃撑起来才行.
黑手白手在当司机开卡车的那些年代里,我几乎把黑龙江都跑遍了.
然而,更多的是往黑龙江的农村、县、乡、镇、林区、矿区、农场跑.
那是一段值得记忆,值得怀恋、而且非常有价值的生活.
当时,我是哈尔滨炼油厂(当时叫哈尔滨石油会战指挥部)的卡车司机.
那时候的城市副食品供应还施行某种限制,凭票供应.
因此,每逢我开车去外县,亲戚朋友,工厂的工友,总有人求我捎鸡蛋或者豆油回来.
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
大家都在想着法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儿.
早年黑龙江的公路,像样的并不多,尤其是一级公路更差,公路的路面上尽是盆底坑,或者司机戏称的那种排骨道.
这样车跑起来就非常巅.
好在跑那种公路的清一色是解放牌大卡车,这种卡车,虽说落后,但结实,非常抗造(不似现在高科技的、塑料壳的车,那种车跑这种道,非巅散架子了不可).
单是,这么巅的道,给同事、朋友、亲属往回捎鸡蛋就成了问题了.
开始的时候,都是用铁桶或木箱,在铁桶和木箱里放一些碎草,作为减震之物,再把鸡蛋一层草一层蛋地放进去.
但是,拉回来之后,鸡蛋仍有不少都被巅碎.
往外拣鸡蛋的时候,一双手都是粘糊糊的鸡蛋汁.
让人觉得无奈.
后来,一个老司机看我如此捎鸡蛋的方法好笑,就教给了我一个新招.
就是把驾驶室司机坐垫下的工具箱里的工具、零配件,全拿出来,装在麻袋里,仍到大厢上去.
然后,在工具箱里铺一层公路边上的那种极细的尘土,再将鸡蛋放上去.
也是一层鸡蛋一层尘土.
最上面的一层,也要用尘土封顶,然后再放上司机的驾驶坐垫.
这样,你就撒着欢儿地跑吧,无论怎么巅也没问题.
尘土把鸡蛋都把住了,而且越巅把得越实成.
到了目的地之后,得用手抠鸡蛋.
这种方法,我已经介绍给了许多我认识司机.
他们都是百试不爽这是为了捎鸡蛋得到的一个小常识吧.
在炼油厂开车的时候,这家厂子刚刚开始兴建,运输的任务很多.
为此,炼油厂还雇用了不少农村的马车在厂子里干活,拉土方,或者拉器材之类.
马车队和车队挨着.
他们搭了一个帐篷,车老板儿们都在帐篷里.
有时候,他们也买肉改善一下生活.
然其做法却是很原始的.
先将肉切成大的块,放在洗脸盆里,用白水煮,煮得差不多了(也未见的煮透),就捞出来,蘸大酱吃,喝烧酒,他们都是很愉快、很幸福的表情.
让人感动.
这大抵就是一些导演热衷于拍农村片的原因吧.
每隔一定的时间,马车队就得回自己的屯子去拉一趟马料和口粮.
于是,他们就求我们队长给派趟车.
这种事,算是半公半私吧.
而且,司机们都愿意给马车队干活儿.
记得那个马车队的掌包的,姓姚.
调皮的司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窑皮.
他听了也不再乎.
农村人能伸能屈的劲儿,让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城市人大大地低估了.
我的一个农村朋友曾眼睛闪着凶光说,我们缩回去,目的就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还说,我缩回去的时候,是不得已,可我们内心充满了对城市人的仇恨!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什么,没什么,言重了.
总之,我很喜欢农村人(因为我也算是半个山里人.
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因此,我对姚掌柜的也有好感.
在工厂的时候,我经常出车给他们干活.
自然,每次去都不白去,总会有点报酬.
比如给一溜烟(一条香烟),五斤或者十斤鸡蛋,十斤八斤的豆油.
或者其他的什么农副产品.
这都成了姚掌柜的和司机们的不成文的规矩了.
那次给姚掌柜的去屯子拉口粮和马料,是姚掌包的近两个月没回家了.
在去农村的路上,我们说好了,装上料他同我一同返回.
卡车到了他所在的屯子,我们先是逐个去在外干活儿的车老板家收口粮,接着,又去生产队装马料当然,也别忘了把给我的鸡蛋和豆油装上.
忘了这事,等于这趟车白出了.
我占的是小便宜,还是他们农民占的便宜大.
一个大卡车,往返跑几百公里送东西.
那得多少钱农民心里的小账是清清楚楚的.
最后,我们去姚掌柜家吃饭.
姚掌柜家的女人,长得颇丑,黑黑的,蓬头垢面,翻唇历齿,两手极脏.
似乎是她以为反正男人也不在家,梳洗打扮有啥用姚掌柜的一进门就嚷,快,给师傅烙大饼吃!
可把师傅辛苦死了.
说完,两个人眉来眼去,那种腌示不住的爱劲儿,让人惶惑,也让人感动.
姚掌柜的女人立马开始舀面,合面.
那一双脏手连洗也不洗,直接就合面.
面合好了,女人的一双手变得确白.
我心想,这油饼可怎么吃呢于是,我告诉姚掌柜的,我绝对不吃油饼,你给我煮鸡蛋吧.
姚掌柜的说,那也不算饭呐,我女人做的油饼可以,跟中南海的比也差不哪去,你少吃点儿中不我再让你嫂子给你做一个鸡蛋闷子.
鸡蛋闷子很快就做好了.
应当说不错.
做法也颇为简单,就是拿一个小盆,或者深一些的大盘子,将鸡蛋打在里面,一次可以连着打五到十个鸡蛋,但千万不要搅动,打在盘子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然后,放到大锅里蒸.
蒸熟了,用铁勺子挖,挖一块,放在大酱里蘸一下,或者放在盐末里蘸一下,这样吃.
一般的说,农村自家养的鸡下的蛋都好吃,鸡蛋味很足.
而现在养鸡场用科学方法养的鸡、下的蛋,味道就差多了,鸡蛋味也差不少.
不妨比较一下.
我早年去乌苏里,曾在抓吉的一家私人饭店吃过一个结巴得很厉害的年轻厨师做的溜白果.
溜白果在黑龙江最东方的荒野上怕是很讲究的菜肴之一了.
其实,这个菜就是溜一下煮熟的鸡蛋.
他给我们端上这个菜时,是很自豪的.
单是有误之处是白果,白果在关内,是银杏的别称,在黑龙江,就变成普普通通的去皮煮鸡蛋了.
袁枚先生也曾在他的食单里介绍了几种鸡蛋的做法.
他说鸡蛋去壳放碗中,将竹著打一千回蒸之,绝嫩.
凡蛋一煮而老,一千煮反而嫩.
加茶叶煮者,以两柱香为度.
蛋一百,用盐一两五十,用盐五钱.
加酱煨亦可.
其他则或煎或炒俱可.
斩碎黄雀蒸之,亦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凤凰蛋,在东北颇受庶民的欢迎.
传说,这种凤凰蛋还受到乾隆皇帝的赏识.
凤凰蛋说白了,就是毛蛋,蛋壳里面有刚刚长了羽毛的小鸡雏.
五味作料一煮,特别有一个味儿.
姚掌柜的女人做的这鸡蛋闷子,我回家后,作为特别一菜,也曾用以款待朋友.
大家都觉得可以.
我告诉他们,这是农村菜.
在姚掌柜家吃过饭后,姚掌贵吞吞吐吐的跟我说,他不想回去了……….
我问,为什么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块返回吗怎么又变了呢他羞涩地看了一眼他的女人他女人很忸怩地站在那里.
我忽拉一下子明白了.
说,好吧.
你不回去可以,我一个人走.
不过,你再给我弄几斤鸡蛋!
姚掌柜立刻激动地说,中!
这算啥!
我立马就给你弄.
当时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司机,想起来,觉得非常惭愧.
非常惭愧.
夹缝中的小西餐馆在哈尔滨,夹缝中的小西餐馆是一家低档的西餐馆,它在中央大街的西侧.
这条方石铺就、洋楼林立、并被称之为"远东第一街"的中央大街,东、西两侧各有十六、七条横街.
东侧的横街,一律叫外国几道街,外国头道街、外国九道街等等.
西侧的横街,一律叫中国几道街,中国三道街、中国八道街等等.
这样的划分,并非是那种旧上海式的租界,而是视居住在那些街上的当地人与外国侨民的人数多寡而定的(当然也并不那么十分的纯粹,中间也都掺和着不少外国人或中国人).
总之,一中一西的景观,反倒使这儿成了一域别致的街区.
所谓夹缝中的西餐馆,是在中央大街西侧的两幢二层的洋楼楼中间(不算洋楼上头的小阁楼,洋人的阁楼也住人,从小窗户中挑出晾着衣服的竹竿.
如果算小阁楼就是三层).
像路边的街树一样,普通得并不招眼.
中央大街是一条有百年历史的商业老街,这条街寸土寸金,因此,楼与楼之间挨得极近(那种早年的历史激情,后人仍能体会到).
这家小西餐馆就是利用那两幢小楼中间的夹隙,建起这么一个小门脸儿式的"平房",开了一家小西餐馆.
从20世纪初开始,中央大街上曾出现过好几家西餐馆,有名的像伦敦西餐厅、米娘久尔西餐馆、华梅西餐厅等等.
但那都是中高档的西餐馆.
然而,侨居在哈尔滨的外国人,他们的生活并不都在中高档的水准上,也有很多的穷人.
于是,这个夹缝的小西餐馆便火了起来.
夹缝中的西餐馆的营业面积很小,只有两三张餐桌,照例有个小吧台——外国人喜欢这种布局:墙上有小框的风景画,或者是伏尔加河及船,或者是圣母像,或者是怒海杨帆.
吧台上照例有一台手摇的唱机.
唱机上支出一个黄铜的大喇叭,老唱片播放的歌曲虽然有些失真,但毕竟是纯粹的俄国歌曲,或者地道的巴伐利亚的乡村音乐,听得洋人泪流满面.
这家小餐馆像世界上所有的老式西餐馆一样,餐桌上固定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的或是水养的紫色丁香,或是白色的铃铛花(这是哈尔滨有代表性的两种花).
情调很好的.
到这里来就餐的餐客都是一些穷洋人,鳏夫、寡妇、跑腿子、流浪汉、司机、洋野鸡等等,他们要的不过是红菜汤,小肉肠、酸黄瓜、奶汁肉饼和生啤酒,伏特加,再加上面包、奶油和甜果酱,是一份普通的西餐而已.
他们边听音乐边吃,通常是很沉醉又很伤感的样子.
的确,到这种地方来吃饭,不想念自己的家乡才怪呢.
在餐馆里,有几份旧得不能再旧的俄文报纸、刊物,这些报刊都被饥渴的侨民餐客看过多少遍了,他们有很长时间生活在这些旧报刊提供的年代里,直到小餐馆又来了新的报刊为止.
这些穷侨民不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而是走在时间后面的人,是一些掉队的人.
经营这家小西餐馆的老板是一对中国夫妇.
老板是从山东过来的.
我曾在一些介绍哈尔滨的文章中多次提到过,这个城市中的中国人,至少有三分之二是从山东那边过来的.
随着他们在这里定居、结婚之后,人口呈复数地迅速增长起来.
这个老板年轻时曾在哈尔滨的一家洋人开的西餐馆里当学徒,学做洋餐的手艺.
后来,成了家,买下这个"楼夹缝",盖了这家小西餐馆.
60年代,我去过这家小西餐馆.
那天正好下雨,下很大的雨.
我差不多浑身都浇湿了.
我坐在小餐馆里,感到雨水敲打在房顶洋铁盖上的声音特别的响,雨水从铁皮的房盖上湍急地流下来(雨水扑在窗玻璃上的雨点也特别的密集,偶尔有行人打着雨伞从小西餐馆的那扇挂着铃铛的小玻璃门前经过时,餐馆的屋子里就会暗一下),这一切,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天,小西餐馆里只有我一个餐客.
手摇唱机播出的俄国歌曲,听上去也是湿漉漉的.
侨居在这座城市的外国侨民差不多都走光了.
小西餐馆里的气氛很冷清,像离休干部的家一样.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但人己经很老了,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吧台那儿卖呆儿,一付毫无梦想的样子.
我当时觉得他并不可爱,或者是这家餐馆己不能赋予他任何激情了,或者是他看到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太多了,人已经麻木了.
据说,小西餐馆的老板夫妇没有生育能力.
日本战败后,他们领养了一个没人要的日本小女孩儿,即日本遗孤.
小女孩长大以后当了演员,并嫁给了我在职业学校读书时的一个同学.
不久,他们又离婚了……这就是生活.
……我并不知道那个夹缝中的小西餐馆是哪年倒闭的.
但是,我再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它确实不存在了.
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一样.
现在的哈尔滨,西餐馆的老字号只有一家了.
但我总觉得那个夹缝中的小西餐馆还在,经过那里的时候,我总要向那个夹缝里看一眼.
就像我常接到找某个已亡人的电话,对方明知道这人己经不在了,但然打这个老电话号码试试……江边遗景双休日,只要人在城里,固定地要到江边走一走.
春风夏雨,秋叶冬雪,从不敢间断.
那种远天泽而枯坐的选择,不仅是一种绝大的苦役更是一种无涯的自残,收获便是有个三两桩,总有一种贱卖了自己的感觉.
先前就住在江边,离江水不过百步,便当得很,或临流徘徊,或凭窗眺望,江水或肥或瘦,总有一腔不尽的感慨.
而今迁出来了,离江远了,不再是择水而居了,再去江边就不那么方便了,要乘共公汽车或打车去才行.
人与自然,真是一种永世永生的情缘呵.
走在江边只要留心,人的风景总会有些特别.
江边的人或闲步,或野浴,或垂钓,或渔舟唱晚,或旭日放歌,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而那些自晨至昏终日忙在城里,忙在大楼,忙在斗室,忙在旋涡里的人,却噩噩然,怵怵然,总嫌自己的心计不够派送,暗斗明争,恨自己缺少迎奉的才能,装窘的功夫.
看不透大愚者几近大智,搞不懂大智者俨然大愚.
怎一个悔字了得.
"眼前芳菲尽,我生信有涯"人生几何,闹腾个什么劲呢先前,我写过小文,说是每值秋节总要买舟渡江,走进自然,做一番反省.
时年疾行如箭,又是落叶漫天,江水瑟瑟,层林沉醉的秋日了.
在江边,迎着湛凉如戟的秋风走,脚下的那几洼浮满黄色柳叶的残水已有薄冰的脆响了.
在岸上一隅,我看见一对年迈的夫妇,用两块旧砖搭一简陋的野灶,将江边拾来的残枝败叶续到灶中点燃,烘上坐着一黑黝黝的小铝锅.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吊鱼汤,秋鱼肥呀.
近前一看,是在用油煎着豆腐蔬菜.
两个年迈的老人在绚烂的秋阳下,儿童般,一脸天籁,与远天近水构成了极大的和谐.
城市及人,正在或真或假地亢奋地涂抹着现代化的油彩,迷乱的呓语和夸张的嚎叫,演释着时尚包装着生活,而这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却依然沉醉在祖上流传的故事里.
"故人零落尽,追写只添愁".
这让我有万分的感动.
谁愿意生活在没有传统,没有操守,没有童心的城市里呢酒糟六O年,是中国经受三年自然灾害之苦难的非常时期.
当然,造成如此巨大灾难的,似乎也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
因为这里是聊东北人的吃,就不罗嗦了.
凡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东北人,一提到当时的苦难,竟匪夷所思,大都是一付沾沾自喜的样子,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值得特别自豪的事情一样.
中国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迷呀.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刚好读初中,而且正是能吃饭的时候.
我的兄妹很多,一共六个.
加上父母计八口之家.
的的确确,吃饭是这个贫穷家庭中的大问题.
为了填饱肚子,东北人闪烁出了卓越的智慧之光.
他们在那三年之中,吃了许多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且有不少干部也和我们吃一样的食物.
今天回想起来,颇有隔世之感.
当然,因为革命事业的需要,为了国家的前途,对一些级别高的干部,党组织和人民政府采取了保护措施.
比如,多少级多少级的干部,每月配发一定数量的糖豆,藉以补充一下他们身体所失去的糖份.
如果一个人民的好干部身体缺糖,智力水平就会受到影响,工作效率也会大大降低,那么,他们怎么领导广大群众过难关呢因此,糖豆,在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种生命的动力,而且也是精神动力.
幽默的东北老百姓称他们是糖豆干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肉蛋干部.
他们的级别要比糖豆干部高一些.
是名符其实的高级领导干部.
他们身上肩负着事业的发展,民族的繁荣和第几个五年计划的完成.
这些都是关系到国家繁荣和民族兴亡的大事.
因此,配给他们的不仅要有糖豆,而且还要有猪肉和鸡蛋.
因此,他们对中国人民渡过难关,显得特别有信心,讲起话来,总是慷慨激昂,意气纷发,非常有号召力和感召力.
他们的这种状态,不能说没有猪肉的鸡蛋的功劳.
另外,为了犒劳部分从事特殊工作的领导干部和科技人员,有关部门还会定期地搞一些聚餐会.
所谓聚餐会,也都比较简单,一杯牛奶,一个面包,再有一片咸肉、几棵香烟.
仅此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组织上的关怀.
初次去吃的人总是热泪盈眶的.
不要小看吃,吃也可以充份地体现党的温暖的.
再者,便是常委一级的干部了,他们固定在某些吃小灶.
内容不祥,不好妄言.
普通的老百姓自然不能跟干部一样.
战士走路,当官骑马,绝对平均主义是错误的.
这一点,无论是官是民,没有人提出异议.
当然,绝对的理想主义者除外.
那么,普通老百姓如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呢我知道的有这么几种,下面就分别介绍一下.
一个是吃稀的.
这办法当然有些原始.
把高粱米,还有苏联老大哥支援的大麦米(听说,大麦喂马最好.
苏联的大麦米和中国的大米绝对不一样.
中国的大米多好呵,像黑龙江的五常大米,牡丹江的响水大米,还有天津的小站大米,贵州的什么什么大米,在清朝还都是贡品呢).
苏联产的大麦非常滑溜,用这种东西做成的粥非常容易储气,在腹内搞名堂,所在的工厂车间常常被污染得臭气熏天.
传说,乾隆皇帝下江南路过丹阳,就对讨吉利话的船夫说再难过,大麦粥总是有的喝呀.
然而,让我大惑不解的是,《饮膳正要》中却记载:大麦汤,温中下气,壮脾胃,止颊渴,破冷气,去腹胀.
《本草纲目》上说大麦,咸、温,微寒、无毒,为五谷长,令人多热.
并且还能主治消渴除热,益气调中,补虚劣,壮血脉,益颜色,实五脏,化谷食止泄,不动风.
又说大麦做饭食,飨而有益,煮粥甚滑,磨面做酱,甚甘美.
而且大麦也不光是苏联有,《本草纲目》上介绍说大麦出关中,即青稞麦.
闹了半天,是西藏人喜欢吃的青稞.
更有妙处,此物久食头发不白.
不仅如此,还可以炒食.
很香,能宽胸下气,凉血、消积进食.
怪不得吃大麦米粥饿得快呢.
还有一种吃食,就是把苞米面做成稀粥.
不要小看苞米面粥.
《中国药粥谱》上说,玉米面粥,不仅有补中益气,健脾开胃,而且久而服之,有强身益寿之效.
经过病理研究,玉米中含有大量的镁,可以抑制癌的发展.
当然,那时候喝这斯不是为了治什么鸟病,而且为了果腹.
浮浮流流地干上几大碗,立即就可以把肚子中的胃撑鼓起来,从而给大脑一种吃饱的假信息,并因此获得一种满足感和充实感.
只是谎言终究是不能持久的,几泡尿下来,肚子就像撒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然而,这种吃稀的办法,毕竟有一种临时的满意和暂时的愉快,十分珍贵.
而且在当时,吃稀的办法也是很普遍的.
另外,做稀粥时,想到家里粮食的匮乏,也可以考虑在粥里加一点别的东西.
比如小土豆块,或者野菜,或者榆树叶子、柳蒿芽和榆树钱儿.
然后,在粥里加一点盐.
这样,不但增加了粥的总量,也品尝到了别一种滋味.
吃榆树叶子和榆树钱儿,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比较普遍.
在饥饿面前,没什么价钱、档次、身份、自尊可讲,能吃尽量吃,不能吃的也尽可能试着吃一吃.
然而,苦涩的榆树叶子和榆树钱儿,还有柳蒿芽,吃多了以后,人的脸上就会渐渐地呈现出一种植物般的绿色,或者叫翡翠色.
并且从脚到腿,到身上和脸上逐级地开始浮肿.
尽管如此,也得吃.
没办法,肚子太饿了.
还有一种吃食,就是甜菜丝和酒糟.
这两种玩艺,我都吃过.
单是,想吃到这种东西也并非易事,还要肯吃辛苦才行.
要在大清早,哥几个就拉着一个手推车赶到糖厂去.
糖厂把甜菜疙瘩切成丝,然后榨干丝子里面的糖份做糖.
剩下被榨干糖份的甜菜丝子就不要了.
开始的时候,这种东西只能喂猪.
但是在人都挨饿的年代里,猪自然就排不上了.
再说也没有多少头猪.
那时候,私自养猪是一种对祖国忘恩负义的资本主义行为.
谁肯去干这种丢人现眼的勾当呢到糖厂购买甜菜丝子,当然要排队,而且队伍排得很长.
于是,个别有组织能力的人,为了防止出现哄抢、加塞的现象发生,他们自愿的用粉笔在每个人的胳膊上画了号.
既讲究秩序美,也讲究效率.
而且有不少人从那之后,开始逐步地懂得如何领导中国人的.
甜菜丝子的价格很便宜,近乎于施舍,表现出了一种民族的合力和互相帮助的美德.
买回这种东西要淘洗几遍,然后,掺在苞米面里,蒸大饼子或窝窝头.
也有将其放在粥里的.
吃起来自然有点甜,也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让人心里不托底,白天、黑天都像在梦里的感觉.
酒糟的吃法,似乎更为有趣儿.
酒糟同样是去酒厂排队买回来的.
买回的酒糟都是稀溜溜的,须用水桶装.
一次可用手推车买回四、五桶大丰收的样子.
买回来以后,用大纱布把酒糟里面的干货过滤出来.
然后,在人行道上铺上油布,将过滤出来的酒糟铺散在上面晾.
切记,酒糟不需晾得过干.
晾到微湿的时候最好.
怎么吃呢大多数人家都是把它掺合在黑面里,或者苞米面里发酵一下,蒸类似非洲人皮肤似的大馒头,或大饼子吃.
我母亲是个唯美主义者.
她不这样做,而是把面擀成大饼,然后把酒糟均匀地撒在面饼上,再把面饼卷起,切成一块一块的、上锅蒸.
蒸出来非常好看,类似今天超市里卖的夹心巧无力派.
吃起来感觉也不错,弥漫着一股迷人的酒香.
但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多吃.
多吃以后头有点发晕,满口酒气,上课的时候,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不少同学在上学的路上,都走得晃晃悠悠的,外人一看,还以为这些小孩子集体练醉拳呢.
我之所以没考上大学,我想,这一定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同时,我还很小心眼儿地猜测,那些年能考上大学的,家里的吃食一定不错.
勿怪.
笑谈而已.
除此之外,我还吃过冻土豆、冻白菜,冻胡萝卜.
你要问我,这些东西好不好吃,我真诚地告诉你好吃!
这就是中国人.
绝妙的芹菜聊聊芹菜.
咱们平头百姓得常交流,交换一下彼此的生活经验、生活技巧、人事心得,包括情感疑惑等等——这叫滋润.
当然,有的男人不扯这个,估计这样的男子汉是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向更高、更雅的目标冲刺,好啊,有志气有出息啊.
然而更多的,没巨大志向的普通庶民干什么还得聊啊.
没有聊天的生活,那还叫生活吗好,咱们聊芹菜.
认真地说,用芹菜做的菜不特别多,不像牛羊肉、猪肉,鸡鸭鱼肉,烹饪起来,花样翻新,可以玩百十种.
芹菜的菜肴就那么几种,比如瘦肉丝炒芹菜、炝芹菜.
炝芹菜也不光那么单纯地炝芹菜,还要配上煮熟的花生米,再加上味素、精盐,就着它喝生啤酒最好了,瞅着清亮,心情也好,能对未来有一种特别的信心.
还有一种芹菜炒粉条.
这种菜古旧了一点,但在黑龙江的农村常见.
将中细的土豆粉泡得了,煮一煮,别煮得太软,差不多就中,然后配肉丝、芹菜,一炒,喷香.
一软一硬,吃着口感也好.
现在这种菜少见了,只有沉迷于怀旧的人,才到饭馆子嚷着吃这种菜.
极早,我也不大喜欢吃芹菜.
总觉得有一股中药味儿.
如果餐桌上有两个菜,我基本不大看它.
后来,一个外号叫"狼狗"的朋友告诉我,一定要多吃点芹菜.
狼狗的妻子是一家大医院的护士长.
他说他老婆讲的,男人一定要多吃纤维质的食物,像野牲口似地光吃肉绝对不行.
开始,我对狼狗的话还不以为然.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琢磨,狼狗的话有道理.
在饮食上搭配一定比例的纤维性蔬菜,比如芹菜,不但有营养,更重要的是,它还能清胃肠,助消化.
而且还有降血压的作用.
现在,我一去外地,就特别注意吃点芹菜.
效果甚佳.
情绪性的血压一高,我赶紧找芹菜吃.
同时,再吃点生洋葱,都是治心脏和降血压的.
而且效果神速,即可充饥、解馋,又治了病.
比花大头钱买那种半真半假的药强多了.
有人说,药补不如食补.
就是这个道理.
芹菜还可以做馅,包饺子或者包子吃.
黑龙江这种馅的包子和饺子比较多.
速冻的此类也有.
味道也不错.
但只能吃刚做出来的,陈的,再热着吃就难吃了.
早年,有一个干部和我一道出差去沈阳,他就喜欢吃芹菜馅的饺子.
而且顿顿都要吃.
我觉得很怪.
干部们真是一个迷呀.
当然,芹菜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吃.
所以古人清客,一般都在请帖的后面,加一句"笑纳芹意".
那意思是说"我很蠢,我以为我喜欢吃芹菜,就用芹菜招待您,不知您肯不肯笑纳我这番心意.
"前不久,我去了一趟加拿大.
在非常豪华的城堡饭店(据说这种标准的饭店,在世界上也只有四家——咱平头百姓瞧着都有点晕)就餐时——菜肴非常多,非常丰盛了.
光是点心就有二三十种,其他的菜海了去了,而且制作也十分精美.
当然价钱也不便宜——好在不是我花钱.
然而,令我吃惊的是,在那些美不盛收的菜肴当中,我发现了泡在玻璃缸中的生芹菜.
就是我们通常称之为的"西芹"的那种东西.
这种"西芹",用清水一泡,吃起来脆极了,味道十分清香.
我取了很多.
回到讲究的餐桌,学着洋人的样子,往西芹上撒一点点盐和胡椒粉,然后再用叉子扎着塞到嘴里很响地嚼着吃.
棒极了.
洋人世界里的那些天,我的消化系统一直运转得很好.
我认为,芹菜的作用功不可没.
回国后(当然不可能总在外国呆着,所谓梁园虽好,但并非久恋之地),又回到家中,我如法炮制,买了西芹,也切成两寸长的段,也用清水泡.
吃的时候,也撒上盐和胡椒粉.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吃.
家里的其他成员,如妻子、孩子,全不动,并古怪着表情看着我.
我就火了.
说实话,我并不是出了一趟国,就沾染上了洋毛病,或者是背叛了祖国的传统饮食.
我只是认为这种吃法很不错,值得在百姓当中加以普及而已.
其实,芹菜还有一种吃法,被咱们老百姓忽略掉了.
一般吃芹菜时,都把芹菜叶摘下来扔了.
为什么要扔了呢据说是芹菜叶有毒,必须扔掉.
而且,家家都这么做.
这种做法将近一个世纪,没人提出异议.
芹菜叶其实也是可以吃的.
把摘下来的好的芹菜叶,洗净,用沸水焯一下.
再用凉水洗净,攥干,切成细末,撒上盐和味素,找一个干净的小瓶子装起来,盖好盖,放在冰箱的恒温隔里备用.
特别是吃面条,或者吃粥的时候,取出来,撒上一点点,碧绿的,清香的,很爽眼,特别好吃,而且开胃口.
这比家里用大缸腌咸菜,或者上超市买那种昂贵的咸菜强多了.
芹菜,真是一份有滋有味的菜.
兰州印象先前对兰州的印象是很抹糊的.
仅仅知道公元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剿匈奴凯旋回来,在里建筑了"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第一城——"金城",就是现在的兰州.
再就是,记得孙中山先生曾经想在这里建都……,除此而外,印象最深的,就属"兰州拉面"了.
以拉面而闻名全国的城市,恐怕只有兰州.
我是个喜欢吃兰州拉面的人,甚至每个星期我都专门去松花江边的小吃摊吃一碗兰州拉面,过过瘾.
不管怎么说,总惦记想吃点什么的人,是一个幸福的人.
然而,我却一直无缘吃一次正宗的兰州拉面.
这次有幸下榻兰州,总算可以了此心愿了.
兰州,也是全国惟一的一座黄河从城中心穿流而过的城市.
这使得兰州城一下子变得气度不凡起来.
控黄河而屏皋兰.
无论如何,兰州在历史上绝非是一领等闲之地.
但是,揣测中的小兰州与现实中的大兰州,差别甚大.
矗立在立交桥一侧的大西关清真寺、九曲安澜的黄河大铁桥、在黄河上航行的汽船、冒着黑色浓烟的大驳船、沉浮而去的羊皮筏子、黄河边巨大的古代木制水车,兼之黄河两岸一幢连一幢的高层建筑,连同无处不在的、戴着白色小帽的回民同志,以及那些过去我一直错认为是黄刺梅的连饶花等等.
都给了我非凡的印象.
今之兰州可以称作是大西北的一枝妖冶的奇葩了.
不过,民以食为天,还是去品尝一下正宗的兰州拉面罢.
听说,即便是兰州人,如果三天不来个"牛大碗",同样心火难捺.
兰州的面食很丰富,凉面、浆水面、酸汤面、烩面片、哨子面、扯面、甩面、扁豆面、炒肉面、干拌拉条、炒搓鱼儿,等等,花样纷繁,不一而足.
但是最著名的,还是兰州拉面.
听说,兰州拉面,即兰州清汤牛肉面,是清光绪年间一个叫马保子的回族老人首创的,他的面有五个特点:一清(清汤),二白(萝卜白),三红(辣椒红),四绿(香菜,蒜苗绿),五黄(面条黄亮).
好客的主人请我们去吃的是兰州城里最有名的拉面馆——金鼎牛肉拉面馆.
因是清晨,客人还并不怎样的多.
一行人纷纷落座后,净手,品茶,等待拉面师傅当面的表演.
这是本店的传统.
这位表演拉面的师傅,名字居然与大歌唱家马玉涛同名,不同的是,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人长得很清秀,隐约还有一点文气.
他当着我的面儿,捣、揉、抻、拉、摔、惯,拉出各种宽度不同的面,毛细的、细的、中细、中宽、三棱的、四棱的,凌形的,都是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抻成了.
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才听说,这个叫马玉涛的年轻师傅,是兰州拉面大赛中的金牌得主.
正宗的兰州面似乎与黑龙江的兰州拉面有点不同.
正宗的,清淡、柔软、精致,加老醋后,款款品尝,才能得其中之妙.
而黑龙江的兰州拉面,呼噜一进口,就可以高喊正宗了.
老画儿似的街区我坐的那辆出租车,正行驶在式样陈旧的景阳街上.
在车上,我突然想起道外(区)的那家老字号"老仁义",便问司机"老仁义"的具体位置在哪里(过去只是听一个姓申的记者朋友说,老仁义的蒸饺如何如何好吃,找机会要请我去品尝品尝).
出租司机是个话匣子,说岁数大的人(听了这话,我心里的雷电一闪,哟,我现在已经是岁数大的人了)都喜欢吃老仁义的蒸饺,有不少年轻人还专门打车拉自己的父母去那里吃蒸饺呢.
他说,就是怀旧.
不过,那儿的蒸饺也的确好吃,特别有一个味儿.
我问,那具体地点在哪呢他挠着头说,具体位置我也说不清楚,好像在小六道街那儿.
一夕晚上,我领着小女儿一同去道外(区)找那家"老仁义",打算尝尝那儿的蒸饺究竟味道如何.
作为一个哈尔滨人没吃过老仁义的蒸饺,实在是一个遗憾.
人活着,还是把遗憾降到最低点为好.
我们爷俩儿是在道外头道街那儿下的出租车.
心想,一趟街一趟街地去找罢.
再说,道外区平日我极少光顾,久违了.
那就不妨借着今天这个"选题"一并地逛一逛.
从道外区的头道街到七道街,几乎是老哈尔滨的一个缩影.
这一街区也是旧哈尔滨的"窑区",是娼妓业最繁华的地带.
上了一点年岁的哈尔滨人称这里是"老豆腐坊".
为此,我询问了一位在街头"卖呆儿"的老者.
他告诉我,"老豆腐"意思是,那些穷困的跑腿子只要花上一碗豆腐脑的钱(天津人称"老豆腐",一碗老豆腐当时卖2分伪国币),就可以和人老珠黄的暗娼春风一度嘛.
当年,这个旧窑区的覆盖面很大,涉及到附近的钱塘街、富锦街、长春街、北五道街、北六道街、北七道街,以及道外水路码头附近的那几条街,这些街面上到处都是妓院,当时就堪称"东北之最".
这些街区的娼业之所以这样集中、"繁荣",主要是这一街区紧邻江上码头的缘故.
南北行商,东西货场都集中在这个地方,舟楫劳顿,人来人往,才开成了这种局面.
这一街区的烟馆也很多,像头道街附近的群英楼,三道街上的大宾号,小六道街上的南勋楼,长春三道街上的长春楼等等.
据说,有不少吉林人专程坐火车跑到哈尔滨来过鸦片瘾的.
当时哈尔滨的烟馆是合法的,而吉林那里禁止老百姓吸食鸦片.
不过,这一街区上也有健康的东西,比如设在南六道街上的太极拳社,那里专门教授长拳、螳螂、八极,意形拳(这个拳社拒收日本学生),立志改变"东亚病夫"的形象.
这儿的街一条一条都挨得很近,很挤.
宽不过八米,长不足二里的北三道街,是这一街区中的一条"名街".
这条街在洋气的哈尔滨城很有一股中国的文化味儿.
人啊,房屋建筑啊,青砖黑瓦,街道啊,吃食啊,一律是纯中国式的.
像1913年3月开张的"大德堂药店",纯中国式的,1916年10月开业的"畅叙楼",纯中国式的,1910年创办的"京都正阳楼肉制品店",纯中国式的,1927年9月21日开始营业的"中大银号",1927年开业的益发合百货店,1936年1月25日开业的"三友照相馆",1919年11月11日由长春迁来的《国际协报》(该报1918年创刊于长春,主任张复生先生),1926年6月中共北满地方委员会创办的《哈尔滨日报》(就在当时的神州大戏院楼上,总编辑是吴丽石、李传坚,社长穆罗洲),1921年10月10日开业的"大罗新商场",1916年8月14日创办的"道外第一通俗教育讲演所附属图书馆",1912年开业的哈尔滨头一家三鲜饺子馆"范记永饺子馆"等等,都是纯中国式的.
旧时代,这条街上人来车往(主要是马车、人力三轮车),万头攒动,热闹得很.
当时,北三道上正阳楼的风干香肠、松仁小肚最有名气了.
正阳楼的创始人叫王孝庭,他是一位做传统风味肉制品的技师,山东人,曾经在北京东南牌楼的福星斋肉铺学过徒.
1909年到的哈尔滨,宣统二年三月初四,他创办的"正阳楼"正式开业(在匾额的天头上还有"京都"两个小字).
到了1915年,他和合伙人买下了北三道街街口的一处楼房,作为正阳楼的新址.
听说,一个清末秀才,这儿的一个老顾客,徐鼎臣毛遂自荐为新址的正阳楼提写了匾额.
匾是黑底金字,正中是"正阳楼"三个大字,上边仍是"京都"两个小字.
下面又加了四块小匾,分别刻着:风干香肠、松仁小肚、五香熏鱼、虾籽火腿、炉肉丸子、青酱腊肉、熏鸡酱鸭.
正阳楼一时火遍全城.
连吉林交涉局总办、滨江道部李嘉熬、黑龙江铁路办事处督办鲍贵鲫、奉天大帅府、少帅府、齐齐哈尔的督军府、伪满洲国的旧大臣张景惠,也慕名写信,或派人到正阳楼采购食品.
正阳楼便把这些信件插在门口墙壁上的布兜里,信封上赫然印着醒目的伪国务院的大字,不仅显示正阳楼之品位,对企图捣乱的军警察特也起着震慑的作用.
离北三道街不远,在天一街上(过去叫"裤裆街")的范记永饺子,同样也非常有名.
这家馆子的老板叫范先庚,他的馆子从不挂幌,范老板自己扎个围裙往门口一站,这就是幌了.
馆子里的堂面不大,但很款式,桌面儿上铺着瓷砖,座儿是瓷龙蹲,银吃碟,象牙筷子,都很讲究.
当然,饺子馆得有烧酒,所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此外还有各种拼盘冷荤,像酱肘子、炸花生米、正阳楼的风干香肠、松仁小肚(正阳楼的风干香肠,切薄薄的一片放到嘴里干嚼,越嚼越香.
听说里面放了"紫蔻"、"砂仁"等开胃的中药.
松仁小肚又圆又肥,胖嘟嘟的,里面放了松仁儿,吃起来有一股清香味儿).
范记永饺子馅的配方是保密的,谁也不知道配方的全部内容,单知道里面有海参、干贝、虾籽、蟹黄.
开始的时候,范老板在马路口那儿边煮边卖(类似现在的大排档,也是老城区的一道风景),后来盖了个小二楼才神气起来.
在北三道街上,还有一家叫"北山"的酒馆,那地方并不难找.
虽说小酒馆不大,但里面的顾客都是正宗的酒人.
到了这里来的人才是真正喝酒的.
……这一街区上也有几家外国人的买卖,像1909年3月10日开张的那家日本人加藤酱油酿造公司(酱油中国人都得用啊),像1920年1月30日设立的"美商安利水火保险公司——北满总经理处.
主要是这一区域的人多,房子多,买卖多,又紧贴着松花江边儿,水灾、火灾经常发生.
比如1910年9月27日发生的那场大火,一下子就烧毁了房屋二百多间.
1911年8月,东北三省暴雨成灾,松花江水泛滥起来,道外三至六道街一带成了泽塘,附近电灯公司的院内,积水就深达3尺,被迫停止送电.
因比英商安利公司看中了这一街区,觉得有利可图,便在这里设立了保险公司.
城市管理当局自然也不会僵在那里不动了,从1936年1月25日开始,就在这一带铺设下水管道,在马路中间掘了个大沟,积土的高度与两边的商家店铺的房子等高,搞得临街的一些商家不得不歇业,有的商家竟因此永远地歇业了.
而今这一街区虽然有了大变化了,但是,感觉这里的房屋改造仍然没有全面的铺开.
父女俩走在这里,一路上还能看到1916年开办的滨江兴亚女子工厂的旧址,南五道街滨江警察厅的旧址,北四道街那个"通俗教育讲演所附属图书馆"的旧址,还能看到大都市里几乎绝迹了的炉钩子,煤铲子,铁锹,烟囱等老式生活用具.
再边走边观看附近的饭馆,沿街的灯光夜市,以及京、评戏院、电影院、茶馆、澡堂子、花鸟鱼市、花圈店、扎彩人儿等等,旧俗宛在,恍惚之间有身临旧朝之感.
不过,这一街区在本质上还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像那些在新的形势之下涌现出来的各种私人商铺,如建材、水暖、小五金、油漆、洁具、寿衣店、粮油、旧物、餐馆、旅馆、酒馆、食品店,连同北五道街坛肉一条街,北三道街的酒馆一条街等等.
似乎是这里的居民人人都在经商,并正在做前期的资金蓄备工作(这儿很多的人都在别的街区里,或者在沿海城市购买了很好的住宅),然后,带着丰厚的资金与信心走向新的生活.
最后,我们父女俩在小六道街附近的丰润街上,找到了这家"老仁义"蒸饺店.
这家"老仁义"是1912年河北人佟玉新开的.
他到了哈尔滨之后,便在俗称"八乍市"的南六道街里面的西顺街105号,买了四间倒闭的娼妓馆(每间五米,打通间壁共20平方米),他利用这20平方米的地方开了家回民饺子馆(他就是回民).
佟玉新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主要是看到这一街区是一个供人享乐的地方(像京剧院、评戏院、电影院、娼妓馆,都集中在这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摊贩勾连不绝,车子川流不息,是个做生意的绝佳之地.
他的这家回民蒸饺馆开张之后,生意十分兴隆.
许多人都喜欢吃这里的牛肉蒸饺和炒牛肚.
跟范记永饺子馆一样,这家馆子刚开张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名号,只是在门外挂一个回回馆的蓝幌而已.
传说,某一天一位老者,登门主动要为这个餐馆起个名字.
佟玉新非常高兴,马上笔墨伺候,老人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仁义"两个字.
从此,这家餐馆就叫了"仁义馆".
而今,我们爷俩走进的这家老仁义蒸饺馆似乎己不那么显赫了.
馆子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平房,像一家居民区的食杂店.
进去之后.
桌椅摆设也普普通通.
爷俩儿选了一张餐桌坐下,点了两屉蒸饺,一盘炒肚,一碗羊汤.
等候之际,环视周转的餐客,的确像那个出租车司机所言,多为老年顾客.
蒸饺上来了,仅仅尝了一个,便为老仁义叫起屈来了,这样美味的食品竟然淹灭老街陋巷之中,实在是一种不幸啊.
进出老仁义,走出道外区,不觉之中,天上已飘起了小雪.
小雪之下的道外老街区像一幅老画儿,正有滋有味儿地静在那里.
老妓女从北京参加中国作协五代会回来,黑龙江省委宣传部的领导,在花园村设宴,为北京归来的作家接风.
花园村是黑龙江省专门用以招待国宾和外宾的地方.
类似于北京的钓鱼台国宾馆.
招待作家们用如此之高的规格,令人吃惊.
在我看来,作家写作品似乎不关省委的事,人家招待不招待你我看都可以.
然而,人家不但招待你,还用如此之高的规格,足见对作家的创作还是很关心,也很敬重的.
当然,也包含着某种对作家们的期望.
毕竟这些人不是为了当官的目地才干作家的.
那么,招待作家吃什么呢这一点,上头的领导大约也得动一点脑筋.
说心里话,作为作家,在吃的方面一般都是行家里手,至少也是半个美食家.
他们到处走(深入生活,参加笔会,开会之类),便也到处吃,小到乡野小店,大到国宴大餐,内到中国的大江南北,外到洋帮异域.
虽说未见得吃过鹄鸟之羹,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燕之翠(燕子尾部的肉),(《吕氏春秋》云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是也,但也差不多把人间的美味吃了个遍.
那么,黑龙江的省委宣传部招待作家吃的什么呢作家们事先有些想不出,想不出,也多多少少有点不愿去想.
坐了一夜的火车,人困马乏,已归心似箭,哪还有心思去吃什么招待饭呢但带队的领导同志讲,必须都得去,这不仅仅是纪律,也是对省委领导的态度问题.
事情严重了,那就去吧我要是领导,也不喜欢作家.
你冷他,他对你有意见,你爱他,他又不以然.
这些年来,真是靠领导的襟怀大度支持着作家与领导之间的关系的听说,世界其他国家的领导也如此,对作家都大伤脑筋,但又不能不爱.
实际上,这顿接风宴是一顿早餐.
但菜确实不错,有罕鼻子.
罕达罕是黑龙江的稀有动作,俗称四不像.
学名驼鹿.
《黑龙江志》载:北方有鹿形如驼,驼鹿一名堪达汗(即罕达罕),即四不象,鄂伦春人养之.
用则呼之便来,牧则纵之便去,性驯善走,德同良马.
土人食之鼻尔,美之,号猩猩唇.
(此与前者的猩猩唇不同,此唇者其状如禺伏行人走).
一头至少二三百斤重,突起的鼻子,厨师称麟面,是北方四大名肴之一(罕鼻、熊掌、飞龙、猴头).
这种菜在哈尔滨的一般餐馆绝对不易吃到.
但我吃的时候却感觉不出名菜来,似乎味道也很一般,吃到嘴里感觉很像猪头肉.
然而,这毕竟是罕鼻子,味道再像猪头肉也得多吃几口.
其实,罕鼻子红烧为最好.
是将罕鼻抹成片,放入大碗,加鸡汤、葱、姜丝、料酒、上屉蒸,然后,再过油,加火腿、兰片、鸡茸,再烧及烧贝烹之.
才香鲜可口,软嫩适宜.
除此之外,还有鹿肉.
鹿肉的感觉很像牛肉.
在林区,一般是用鹿肉包饺子,氽丸子,也有红烧鹿肉的.
味道与普通的牛肉是有不同,但不很大.
因此,哈尔滨的一些餐馆做的红烧鹿肉,或者鹿肉煲,你不要过于相信,假的多.
真正的鹿肉做法很多,像鹿头汤,是六朝的宫廷名菜,还有鹿蹄汤.
像鹿脯,是辽代的宫廷名菜.
还有康熙皇帝喜欢吃的烤鹿肝和烤鹿肉,以至老百姓喜欢吃的红焖鹿肉等等.
袁枚说鹿肉烧可食,煨食亦可.
他最欣赏的是鹿尾说用菜叶包而蒸之,味香不同.
还说,最佳处在尾一道浆耳.
袁枚也是一位作家.
除了鹿肉,还有野猪肉.
野猪肉同普通的猪肉味道差不多.
不同的是,野猪肉的肉丝粗,且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然而做好了一样好吃.
比如唐代的安禄山就非常喜欢吃.
李时珍也认为食之胜家猪,牝者肉更美.
而且吃野猪肉还治癫痫、补肌肤、益五脏、不发风虚气等等.
吃野猪肉还治野鸡病(痔疮).
是历代宫廷的重要补菜之一.
还有一种是飞龙汤(可惜桌上没有)飞龙是一种黑龙江林区的飞禽.
用它吊汤,味道十分鲜美.
因为我常年去林区,因此在林区也有一些好朋友.
逢年过节,只要他们进城,只要他们突然想到那个写小说的阿成,人还不错,就有可能亲自或者让他人给我捎一对飞龙来.
对他们而言,有个不牛皮的作家朋友也挺有意思的.
收到的货,我当然很感激.
先把飞龙冻上,留着春节的时候再吃.
到了春节,主要是招待亲朋好友.
飞龙汤终究是上档次的汤.
它的本名叫松鸡,是清朝给皇家的贡品.
飞龙这个名字,也是皇家赐与的.
飞龙就是老百姓说的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中的那个龙肉.
做法也不复杂,先焯一下子,然后硬炖就行了,然后,再加鸡汤、加盐,味素和古月面.
讲究一点儿的,还可以加一点香菇和竹笋.
没有也行.
但是,没加古月面的飞龙汤就差不少劲儿了,因此,一定要加古月面.
而且,一定要趁热喝,凉了就没劲了,同白菜汤差不多,甚至不如.
飞龙除了吊汤,还可以做香酥飞龙,那主要讲究吃肉了.
想吃肉,不能大炖.
这一点得注意.
尽管省委的领导招待我们吃的野味很有档次,但厨师似乎做的并不高超.
比如罕鼻子.
做罕鼻子.
应先将罕鼻子片成片,他们没有,切得很乱.
似乎也没有放到锅上蒸(蒸的时候,最好放一块大萝卜,去土腥味),而且炒的时候,要加葱、姜提味,再加一遍鸡汤,同时加上白糖、酱油、味精,先急火,后慢火,煨到汁浓稠时,再淋明油出勺才行.
也有搞花样的,在罕鼻子的周围,再搞点配菜,主要是好看,以增加身份,也提高食欲.
鹿肉,我觉得最好的吃法,是到林区的深山老林去.
到那里打一头鹿当然,并不那么轻易,可也未见,万一走运呢如果万一的希望也没有(主要你不是一个出色的职业猎手),也好办,向猎人买几斤也行,或者向养鹿场买,一点问题也没有.
买回来之后,架上柴火,支好铁架子,烤鹿肉,最棒了.
烤成金黄色,就熟了,蘸着盐末吃.
周围是森林、山脉,几个人坐在山里烤鹿肉吃,会有一种远古的享受.
鹿肉另一种吃法,就涮.
像涮羊肉一样.
搞一个火锅,把鹿肉切成薄片,放到滚开的水里涮就行了.
也要有一碗佐料,比如麻酱、韭菜花、味素、盐、葱末,一搅合,成了.
没有这些佐料也行,用蒜酱代替亦可.
再喝点白酒,相当可以.
这种吃法,都是用以隆重地招待远方的朋友.
不然,太麻烦了.
一头鹿打回来了,肉很多,光是红焖或者烤鹿肉,或者涮,也吃不了多少.
剩下的怎么办呢可以晒成鹿肉干.
把鹿肉切成片,或者肉条,然后濡上盐,或者放在木板上晒就行了.
晒干了,装在口袋里,遇到上山的事,出远门的事,带上一些可以充饥.
我第一次吃鹿肉,是在乌拉嘎金矿.
我和另一位作家,去采访那里的一位老妓女.
到乌拉嘎去,要坐很长时间的车.
好不容易到了那里,金矿上的女宣传部长听了我们的来意,便面露难色,说,我事先联系一下再说吧.
这种事,总是不大好开口.
我们说,没关系.
如果她不愿意接受采访,也就算了.
出人意外的是,老妓女同意了.
我们去的时候,她非常愉快地讲了自己的身世.
我们就刷刷刷地记.
记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事不好写,就是写出来了,到编辑那里也得给删了.
采访结束以后,她请我们吃的是涮鹿肉的火锅.
我一边涮着吃,一边暗自琢磨这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妓女.
其实,我什么也没发现,只是发现她的食量比一般人要大,她自己就涮两大盘子鹿肉.
而且吃起鹿肉来非常专注,以至有点庄严.
两个人的火车站晚餐在宾馆的餐厅用.
这是一个极大的环形餐厅,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就餐.
气氛与模样,有点像苏联电影《两个人的车站》里的就餐镜头.
在一角有乐队,一奏响,男男女女就上去跳(大都是男的揽着女的柔腰去).
俄罗斯人舞跳得太美了,很甜美很深情的样子,嘴里嚼着泡泡糖,哼哼着舞曲.
舞曲里有新潮的,也有传统的,更有俄罗斯风味的舞曲,脆快,明快,痛快,愉快,畅快,节奏也快,活泼……真想上去跳(这不像国内的一些舞,太严肃,或太猥琐,有的就像太极拳,如同武术中的一路拳脚.
你不可能产生跳的欲望).
但不敢去跳,害怕团员们叽笑(再说我也不咋会),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瞅,喝沃特卡.
……离我们餐桌不远,有两位小伙子在喝酒,看样子是外地来的旅客,是在这里经过,他俩的眼神儿有点胆怯.
这时候过来一位女服务员,同那两位小伙子说了几句,然后,朝远处两位穿超短裙的、正在吸烟的妙龄女郎招了一下手,她们就走过来了.
服务员大约又问他们再加点什么酒菜,其中的一个小伙子做一个请那位姑娘点的手势.
点过了,服务员就走了.
他们四位吃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小伙子慢慢把胳膊搭在一位女郎的肩上.
于是,另一对,起身去跳舞了,跳的是贴面舞,贴着脸悠着.
俄罗斯风味的晚餐不错:牛排、色拉、土豆条、西红柿、豌豆、樱桃、煮苹果、火腿肠、果汁、苏波(汤),还有咖啡,冰淇淋.
如果想喝酒,花22卢布可以买一瓶沃特卡.
只是这种酒很不好喝,像医用酒粗兑了水的那种味道.
凡是买酒的,都剩了大半瓶.
老李已经吃不了西餐了,他说一见奶油味就头晕恶心,于是花10卢布买了一个大梨,两手捧着啃,样子很粗野.
邻桌的几位苏联人笑着看着.
我便悄悄地告诉他用刀子切成块吃,他白了我一眼,说,干啥!
我的脸便红了.
聊吃有那么一阵子,常写"吃"的文章,这就难免有朋友认为我的"嘴"一定很刁.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平时吃饭是很简单的.
当然所谓的简单也并非"领导式的简单",领导式的简单是"四菜一汤".
对普通的百姓而言,"四菜一汤"无论如何不能算是简单的.
当然,我们不能太要求领导怎样怎样.
应当是领导要求我们怎样怎样.
还说我的简单.
我的简单,大抵算是真正的简单了:即白水煮面条,即没有作料,也没有鲜菜,就是白水煮面条.
煮熟了捞出来,兑上点酱油,或者就着点咸菜吃就可以了.
我的内人和孩子都非常不理解,皱着眉头问我"这样好吃吗"我说"好吃".
她们听了便不住地摇头.
我当然不排斥更好的面条,比如抻面、麻辣面、担担面、甩面、双菇面、素汤面、鸡丝面、虾仔面,包括炸酱面、刀削面和加州牛肉面等等,味道都很好.
偶尔我也去吃,其中的大部分我也可以做.
但是,麻烦.
白水煮面条,是我年轻时经常用的一种,吃久了,泊入灵魂了,不胜感慨了,无所谓好吃也无所谓不好吃.
而是吃一种回忆,吃一种故情,并伴随着一种梦幻感和少许的惆怅感.
很舒服.
单是,对待家人与亲朋,我却不能采取这种个性化方式.
你的喜恶就是别人的喜恶吗所以尽量做得款式一点,热情一点.
每年的春节,除了除夕之夜,我采取的方式基本上是一日一菜.
先聊聊除夕的圣餐.
我设计的几种菜,除了应具有地方特色,也需包含着传统的、亲情的、缅怀式的意味,比如说鱼,我通常采取的是东北人红焖鲤鱼的方式.
取鱼的标准,长一尺五寸,或者二尺均可.
烹好置放在巨大的盘子中,再在鱼身上飘洒一点翠绿色的香菜.
样子很美.
无论是用来敬神、敬祖、敬我已故的母亲,还是让家人享用,都最合适,最端庄.
而且鱼如此之巨大,一顿肯定吃不了,于是在一夜更两岁的特别日子里,便又成了"年年有余(鱼)"的象征了.
其他,如酸菜炖肉、炸茄盒、拌凉菜、拌皮冻、芹菜炒粉条、肉炒蒜苗之类.
纯纯粹粹是老一套.
目的是让下一代过一个真正的、地道的、土掉渣儿的传统年.
除夕之后,执行的是一日一菜.
菜自然就要别致一点.
比如沙锅鱼头和东坡肉就是这样.
为了做好这两道菜,春节之前我就开始准备了,包括鱼头,包括"两头乌"的五花肋肉,都是我亲自到菜市场仔细选购的.
做这样的菜选料一定要精,马虎不得,更不能稀里糊涂.
为了做好这两道菜我专门去了陶瓷店,不惜重金买回一个很有品味的紫砂砂锅.
同时,我也将相关配料,如冬笋、冬菇、青蒜、上好的干辣椒之类,一一购置齐全.
而且还特地跑到一趟超市,买了一瓶上好的"花雕"酒.
每做一菜之前,我很兴奋,像在起跑线上的骏马,直搓手.
砂锅鱼头的做法其实不复杂,先将买回来的(新鲜的)胖鱼头(学名鳙鱼)洗净去腮,然后从中间剖开,再切成一寸半见方的块,放在"花雕"和好品质的酱油中腌半个小时.
并顺手将干辣椒用小碗泡上待用.
同时,另起炉灶,炖半锅清清亮亮的鸡汤.
接着,分别把冬笋、冬菇和猪肥膘切成片.
用砂锅,加油,将腌好的鱼块煸一下,呈金黄色后取出来,再在砂锅里放油,将肥肉、冬笋、香菇炒一下.
炒差不多了,出香味了,再放上泡好的辣椒、酱油、花雕、盐、白胡椒粉、白糖和鸡汤及油.
开锅之后倒入砂锅中,并把煸好鱼块放入,盖上盖子小火焖一小时.
之后,再放一点味精(不放也可,更纯粹).
用水淀粉将砂锅汁勾得略浓一点,并入青蒜苗,这就行了.
主食是上好的东北五常大米饭.
另有清淡的鲫鱼汤、随便几碟小菜儿不提.
酒,当然是白酒和红酒,啤酒万万不可.
饮料似乎也不妙.
一家人围住开始吃.
他们都说,呀,真好吃.
我听了幸福地不行.
东坡肉小做法更是简单.
先将五花肋肉切成大的方块,用沸水煮透,取出,冲干净待用.
还是用大砂锅将一张手工编的、适合砂锅大小的竹箅子放在砂锅底部,然后铺上剖开的葱皮,再把鲜姜用刀拍松,散放在葱皮上面.
把肉块儿皮朝下整齐地在砂锅里码好,加上白糖、酱油、花雕酒.
最后一项,在肉块上面放上一两个用长葱打成的结.
妥了,盖严盖儿,旺火烧.
烧开了,再改成小火焖.
焖酥之后(其实这时候香味就出来了),用勺撇去浮油,将肉块小心取出,肉皮儿朝上,放在另一个不大的小陶罐里,盖上盖儿,一并放到笼屉里蒸.
半个小时之后,妥了.
主食同样是大米饭.
喝啤酒最好.
打开盖,都以为不能吃,这么大块的肉咋吃呀但是一吃,呀,不腻!
一人最少一大块,多则两块.
恰好有个朋友来,一块儿入席.
他一人造了三块,感慨不已,欲学之,我一一告诉他方法种种.
他问,有没有更简单的一点的.
我说,有,那就是白水煮面条了.
他却像伟人那样,一挥手说,你这是挤兑我.
六只小狼反省一下,我可能对小馇子存有某些偏见.
须知,偏见的力量是很大的.
大可影响到世界、民族,小可影响家庭、朋友的关系.
无论如何要警惕一个人偏见的过量释放.
对小馇子存有偏见,其实从我的少年时代就开始了.
我的少年时代住在安松街.
据说,五、六十年之前,那里还是一片沼泽,后来,过了几年,可怜的俄国流亡者来到中国,来到黑龙江,得到中国当局的许可,他们才在这里安家落户.
从此,安字,便成了这儿的每一条街的头一个字,比如安心街、安良街、安化街、安静街、安国街、安丰街等等.
当年我家住在安松街.
为什么叫安松街呢因为有一个流亡的俄国人,在那儿种了几棵松树(准备过圣诞节用).
所以起名为安松街.
我的家是在一幢小二楼上.
那是一幢十分简单的、L形的小二楼.
有一个大院,院子当中有一幢铁皮盖的平房(先前中国人的平房都是瓦盖,或者草顶,或者石板顶,俄国人来了方出现了铁皮盖儿),是更夫一家人住的地方.
顽皮的孩子,经常在夜里往他的铁皮房盖上扔石头,轰隆隆的,发出滚雷般的巨响.
非常壮观,非常有趣儿,也非常刺激.
更夫便出来跳脚骂!
更夫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的老伴儿比他年龄大(解放以后才时兴娶小媳妇).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夫妇一直没有小孩.
唉,真是不幸呵.
当暮色降临、家家饮烟的时候,在二楼上的我居高临下,经常可以看到更夫和他的老伴共进晚餐的温馨而宁静的景像.
我们一共是兄妹六个.
在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里,六个兄妹俨然是一群初通人性的小狼,个个饿得眼睛都绿了.
只要有丁点的食物被大人遗漏在某处,就会闪电般的不见了.
在吃的事情上每个人都显特别敏感、紧张,个个都怀着怀疑一切的心理对待别人.
为了果腹,我们兄妹六人吃了许多古怪的东西(这一点我以后还要讲,看看中国人,在极限的挑战面前,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
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坦率地说,我不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不是指同名的电影),贪婪与饥饿的孩子在灿烂的阳光之下,菜色的脸,皮包骨的躯体,破烂的衣衫,让他们很没自尊.
那些寒风暴雨的坏天气,都给他们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因为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便是中国英雄,也就抵御不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在楼下看见了那个老更夫,他叼着一支短杆的烟袋锅,手里拿着小半袋粮食,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他把这小半袋粮食递给我说,交给你妈,是送给你们家的.
当时,自尊心的意思是让我不接,但饥饿的力量太大了,我不仅接过来而且飞似地上了楼,交给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当年只有三十五、六岁.
母亲打开面袋一看,是小半袋霉得发绿的小馇子.
母亲将小馇子倒在盆里,然后把空面袋交给我说,送回去,说谢谢.
我把面袋交给那个更夫,更夫急切地问,你妈说什么我看着老头那张幼稚的脸笑了.
老头也跟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我们全家吃的就是这种发霉了的小馇子.
好不好吃呢应当说,很好吃.
只是多多少少有一点辣.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饱.
袁枚先生说饭者,百味之本.
还说四诀之一,是一要米好.
我们吃的米绝对不好,而且吃过以后没有一个人拉肚子,坏肚子,或中毒的.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古人的话不足为训么还是我们有着狼一样的五脏呢发霉的食品,我还吃过黑龙江人常吃的食品之一苞米面窝窝头.
是小二楼上隔壁的一个大娘送给我家的.
在饥饿的日子里那幢小二楼有不少人家都送给过我家吃食,其中有生的,有熟的,也有发霉的,觉得扔了可惜,于心不忍,便送给最饥饿的我家.
不过,没有一次是我们主动要的.
之所以不主动去要,是关系我们的自尊以及全家的集体荣誉感.
给和要,这很不同,有本质的区别.
便是发了霉的窝头,我们六个小狼崽子,也只能每人分到一个(一共是8个,包括我的父母.
啧啧,你看人家发霉窝头的数量,正好暗合我家的人数这对施舍者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一种小小的惊喜呀).
然而,发霉的窝头也是窝头!
也是纯粮食!
在全国人民都挨饿的年代里,粮食就是中国的纲,就是民族的魂,就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和情感的全部.
我凭什么要对上述的施舍者们发出如此混账的揶揄呢真是该掌嘴了.
把发霉的窝头从中间掰开后,能拉很长的、乳白色的细丝.
能拉出丝的食品总是很有意思的,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乃至一种竞赛欲(看谁拉得丝长)和一种破坏欲.
比如我们在中档的餐馆吃拔丝香蕉,拔丝芋头,拔丝苹果,拔丝芝麻大枣,拔丝鸡蛋等等,都是这种心情.
因此,我们兄妹几个也不自觉地进行了拔丝比赛.
我大哥虽然身高一米九三(后来是八一篮球队的中锋、主力),但他是一个心细的人,他拉的丝最长,有一米(代表中国打篮球的时候,他在战术运用上也是很细致).
发霉的窝头可真有潜力呀.
而且对一个人的个性形成,也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后来,我们离开了那幢小二楼.
估计是父母考虑狼崽子们一天天的长大了,恐怕这些饥饿的污点对孩子们的成长与立世有不良的舆论与影响,会让孩子们的脸上无光的,因此,悄悄地搬了家.
是了,那天下小雨.
我在我的许多小说中都写到了小雨.
大抵是小雨太有人情味了.
要不说我不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呢.
对之情来说,这终然是两种不同的品位.
非常凑巧的是,若干年后,我成了一个开面包车的司机,又恰好给当年施舍给我家窝头的那家的女儿拉嫁妆(是另外的一个朋友求我的车).
见了面,不觉大吃一惊,那个新娘的父亲我认识.
慌乱之中,我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这当是我的脆弱了.
那个男人锐利地看到了这一点.
对我的那位朋友说,这个司机师傅我认识,是我们的老邻居了.
小的时候他就非常不错,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而且非常有礼貌.
你看,现在果然出息了,当了司机了.
我听了,咧着嘴丑陋地笑了.
又若干年后,我大抵是怀旧情绪太浓了,也可能是过去的生活,在我生命中的位置太重要了.
于是,在一个赋闲的日子里我去了那幢小二楼.
小楼在当代林立的高楼衬托之下,显得十分的陈旧,不少窗玻璃都破碎了.
在那里干活的工人说,这楼马上要扒了.
我到了院里,看到院子当中的那幢铁皮盖的平房还在,但也面目全非了.
里面仍然住着一户人家.
打听当年的那一对打更的夫妇,他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仿佛这里根本就不存在那个打更老头.
前不久,省作协组织一些作家到一个郊区的度假村,边休息,边讨论一本书的事儿.
度假村当然不错,可以打台球,打保龄球,射箭(射鸡和鸭子),可以游泳(听说,还有不少年轻的三陪女,见这群男人虽然眼神儿很活,但行为却很正派,让她们非常失望,非常忿恨).
自然,也可以吃一些上档次的美食.
某一中餐,上来的竟是金黄色的窝头和苞米面菜团子.
大家欢呼起来,抢着吃.
我扳头脸一动未动.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吃了半辈子这东西,已经吃够了!
问我的人很瞧不起地瞟了我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装啥!
把你狂的!
我立刻又狐狸那样甜蜜地笑了,给他们讲清宫小窝头的故事.
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逃难的时候,在路上的一个老百姓的家里吃过玉米面的窝头,吃得特香.
回宫后,又想了,命厨师做.
师便用精玉米粉、白糖、桂花做了特小特精的小窝头.
后来,每逢慈禧戒斋的时候,都吃这种窝头.
讲完之后,大家都同情地看了看我.
冷着脸走了.
猫头鹰中学毕业,我就上了哈尔滨交通职业学校.
这是一所由市交通局创办的汽车学校(简称汽校),目的就是系统的、快速的,培养一批汽车驾驶员、汽车修理工和汽车管理专业的财会人员.
一共召了250名学生.
招收的应届毕业生占三分之一多一点,其余的,大都是在交通战线工作的职工子弟.
这所学校的在解放初期办过一次,是为抗美援朝训练一批驾驶员,都是短期的,只要会开了,马上就去前线.
之后,学校就黄了.
我们这是第二次重办.
大抵也是专业技术人才缺乏的原因.
另外,过去师傅带徒弟的那种方法太阵旧了.
总之要摆脱这种封建模式.
过去的那种模式感觉不像学技术,而是学武术似的,封建色彩的内容特别多.
两代人在具体的操作中都感到特别委屈.
学校就可以摆脱这种弊病.
我上这所学校,也是始实不及的.
在填写升学志愿的时候,我填的是一所北京的气象学校和一所航空技术学校.
当然人家不能录取我.
我也没想着他们能录取.
那个时代,少年人上大学的欲望很淡.
中学毕业了,升不升学不重要.
去当一个工人蛮好的,还很自由.
天天在学校让老师训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太没劲了.
接到交通职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这是一座什么内容的学校.
我父亲看了以后,轻蔑地说可能是掏马葫芦的吧,穿个大胶皮裤子.
(我父亲是伪满国民高等科毕业的,很自负,但他的远见不如我).
到了报到的日子,我去了.
一路上发现有不少学生去学校报到.
一打听,才知道是所培养司机和修理工的学校.
而且还住校.
我很高兴.
记得在学校食堂吃的第一顿饭,是馒头,古人称馒头为玉尖面.
但古人说的玉尖面,指的是肉馒头(一般都是鹿肉馅的,而且这种吃法与做法普遍于北方.
北方鹿多).
菜是白菜炒粉条.
馒头四分钱一个,白菜炒粉条七分.
我觉得太便宜了,一顿吃了四盘菜,还余兴未尽.
我没感觉有人笑话我.
我想主要是太年轻的缘故,凡事有些发木,不成熟.
那时候无论是大人,亲属,还是老师、同学,甚至包括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人.
将来不坐牢,不被判刑就是万幸了.
所以我学什么,干什么都行,别出事儿就成.
当时我周围的人,对我的期望值是一个负数.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不寒而栗.
白菜,古人称松玉或菘,是魏晋时期的菜中上品.
俗话也说百菜不如白菜.
而且白菜可以解毒.
《本草纲目》上介绍菘性凌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主治通利肠胃,除脑中烦解酒渴,消食下气,瘴气,止热气嗽,利大小便,还说冬月尤佳.
亦称上品.
我真是糊里糊涂地大啖了人间的上品呵.
到这个学校去念书,每月的住学金只给七块钱.
家里每星期给我两元钱伙食补助费.
加起来,一共是十五元.
这些钱还有一些浪漫的用途,比如买书,买一条裤子,买一个小本本等等.
剩下的纯伙食费就不多了.
有一个基本的、铁的事实,那就是,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钱是绝对不能再增加了.
所以,我基本上不太吃菜.
只吃咸菜.
咸菜便宜(也好吃!
).
我那时候的食量很大,一顿可以吃八个馒头.
而且到晚上的时候还常常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一次,一个姓范的同学从食堂后窗路过,意外地发现在灶台上放着半盆大米饭锅巴.
他跑了回来,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我们宿舍的人.
我们宿舍一共六、七个人.
一个是学生会主席,一个是学生会的文体委员,一个是学习委员,还有一个是班长,剩下的我、范、刘,三个普通学生.
范同学还告诉我们,食堂的窗玻璃破了,可以伸进手去把窗户打开.
经研究,宿舍里的同学一致通过,让我和范一块去.
我当时很激动,有一种光荣感.
那三位学生会的干部岁数都比我和范同学大,能得到他们的信任,说明我有价值.
我和范同学一块去了,成功地偷回了一些锅巴.
锅巴很香很脆,仿佛有油质,少年人的牙好,吃起来,像轧道机压玻璃碴子似的.
吃完以后,大家还略感不足,我和范同学便自告奋勇,又去偷了一次.
那是个非常愉快的、且浪漫的富有诗意的夜晚.
锅巴,在清乾隆年间,称天下第一菜.
据说乾隆三下江南,至无锡,在一小店用餐,吃的就是虾仁锅巴.
乾隆吃后称赞说此菜可称天下第一.
但这件盗锅巴的事,第二天一早就被同宿舍的一个姓刘的同学给告密了.
其实,他也吃了.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告密.
我一生都不想原谅这样的同学.
结果,那三个学生会的干部都被撤职了,并受到了记过处分.
我和姓范的同学的处份不重,是警告处分.
原因是我们的岁数小,天真,是受了岁数大的同学挑唆,才做错了事的(其实根本不是).
受到了处分以后,正赶上全校学生勤工俭学,去市内的公共电、汽车上去卖票,当乘务员.
我们几个由于行为不端,表现不好,不安排我们去,让我们在学校烧大茶炉和晚上叫班.
烧大茶炉的那些日子也挺好的.
原学生会主席在烹饪上有一手,他用几块砖头在水房搭上一个灶.
然后,从大茶炉里铲出一些火,放在灶中间,再把一个破铝锅坐上,用铝锅炖豆腐.
炖豆腐,豆油、盐之类,也都是从食堂偷的.
自己炖的豆腐非常好吃.
而且也省钱,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在茶炉房里炖豆腐吃.
当然,炖的时候,得有人在外面放哨,一旦有人来了,赶快藏起来,几块砖搭的临时灶、拆、藏,都很方便.
《本草纲目》上说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
又说豆腐能宽中益气和脾胃,消胀满,下大肠浊气,清势散血.
我们还在茶炉房里炖过一次肉.
原因是原学生会主席,在学校不远砖厂的晾砖坯的棚里,发现了一头猫头鹰.
原学生会主席喜欢打猎,他特意从学校溜回家去,取来了猎枪.
然后去了那个晾棚,一个一个棚地寻找那只猫头鹰.
终于在一天的下午,让他打着了.
然后,我们把猫头鹰卖给了道外区的一家药铺,给了我们八块钱.
路上,我们合计用其中的一部分钱,买了肉和酒,还有佐料,回学校自己做着吃.
炖肉的事,没敢白天干,白天怎么说也是人多嘴杂.
只能晚上偷偷地炖.
炖肉的活儿,全部由原学生会主席亲自做.
事先我们还从食堂买了高粱米饭.
肉炖好了,我们在茶炉房里悄悄地吃.
原学生会主席警告兴奋不止的我说,不准大声笑!
小点声!
第二天,我们又用剩下的肉汤,炖了豆腐.
用肉汤炖豆腐,可谓天下一绝.
迷山在炼油厂当卡车司机的那些日日夜夜,我经常开车跑长途.
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几乎是黑龙江全域变迁的一个活的见证人.
我曾偶然翻阅过一些介绍黑龙江历史变化的文字和图片,以及某些所谓考古的论文时,时常发出惋惜的感叹声.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了,许多有悖于龙江历史真实的文章及论文.
一次,一个从外地来本埠定居不久的作家跟我大谈本地的历史,言庄容肃,又论之凿凿.
我就很迷惘.
从文章上看到的历史,与亲眼所见的历史总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我最后选择了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抑或这很片面,然而片面的真实也比全面的虚构有价值得多.
我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近几年来,黑龙江的变化才是巨大的.
先前的所谓巨大的变化还停留在艺术创作上.
书归正传.
我那时是非常喜欢跑长途的.
每次车队长安排我去跑途车,我都很兴奋.
我想,假如在战争年代,我一定是个喜欢打运动战的士兵(最后,有可能因为表现积极,被升到班长,但若想升到排长就绝无可能了!
因为,没提到那个位置上,人已经牺牲了).
一次,是我和另一个姓张的司机一块出长途车,去那里往回拉货.
司机这行里有一句经验之谈:赶早不赶晚.
尤其是大雪飘飘的冬季.
出长途之前,一切都要做到有备无患.
比如准备好各种零配件,像白金、火花塞、汽油泵、大、小线包,甚至汽缸垫,以及备用轮胎,千斤顶、八号线、喷灯,等等.
都要事先准备好.
万一途中车坏了,立马可以得到解决.
跑长途车,夏天不怕车坏,夏天车坏了,可以在舵楼里睡一宿,再慢慢想辙,另外,吃也不犯愁,北大荒嘛.
去附近地里弄点什么都是可以吃的,饿不着.
再者,在跑长途的途中常有农民搭车.
那时候的公路客运还极其落后,不少公路上根本没有长途客车.
东北农民搭车的方式最为实惠.
手里拿两只活鸡,冲着开车的司机举着,鸡使劲地扑楞着翅膀.
如果司机对这两只鸡有兴趣儿,就可以把车停下来,把鸡的头往后弯,卡在交叉起来的鸡翅膀里,再往车后的大厢上一扔就行了.
鸡不仅不能飞,还卡不死.
到了地方,农民千恩万谢地下车了.
司机继续开,到了打尖的时候了,如果路边有乡间野店,那就停下车,爬上大厢,把鸡交给饭馆老板,让他们给加工个小鸡炖蘑菇就行了(里面再放点宽粉条),如果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好办,将车停在路边,把鸡取下来,杀死,简单地拨一拨毛,开了膛,把里面的五脏都掏出来.
再用水洗净,在路边搞点黑粘土,用水合成泥巴,把鸡整个烀死,穿在锋利的钢纤上,用火烤.
也可以把喷灯点着,用喷灯的火喷.
喷好了,把泥摔掉,里面的鸡已经熟了,撕下肉来,蘸着盐末,就着白酒吃就行了.
在宋代还有一种做法,不是做鸡而是做羊,即所谓坑羊.
掘地为炉,把羊放进去烤.
这种坑羊的另一种做法,就是将羊肉用泥封住,放在炭火上烤.
即类似我们的这种野外做法,也类似那种黄泥煨鸡.
《饮膳正要》里还介绍过一种炙鸡,也是烤.
但鸡的外部不必封泥.
将佐料抹在鸡身上,那么烤就行了(但感冒发烧的人,最好不要食用).
类似的做法,还有烤鹅、烤肉、烤狗肉、烤鹿肉、烤野猪肉等等.
我们在公路边用泥封烤鸡,都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假如前面不远有饭店,那就绝对不扯这个,无论怎么说,还是饭店做的小鸡炖蘑菇好吃,也解乏.
在路边土匪似的那么吃,仅仅是充饥而已,而且也颇麻烦.
有些朋友知道我曾这么做鸡吃,每每拟有远足行动的时候,都希望我做一次,我就有点不理解.
这么吃有什么好呢另外,跑长途的司机,在途中无论吃剩了什么,都不要扔,说不定,这些残食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我说的是冬天.
怕就怕车坏.
车万一坏了,必须抓紧修,因为黑龙江的冬天冰天雪地,尤其是大荒野的路上,天气十分寒冷.
车坏了,熄火了,如果半个小时之内还修不好,就得赶紧把水箱里的水放了,不然就冻死在里头.
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哭都没人看.
我和张师傅那次出车,临来的途中我们在一家小馆吃饭,剩下一个烧饼,张师傅要扔,我说别扔.
就放在脏兮兮的手抠里.
手抠里都是一些小零件,旧锣丝,平垫之类的.
我们执行任务后,是大清早三点多钟起来的,把卡车烤热,加上水,发动着,是第一个进山的.
看地图,从这个道进山到出山,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
记得卡车一进山,天就开始下小雪.
小雪铺在山道上,平平绒绒的.
一个车辙印儿都没有,卡车开到了第一个检查站,检查站的人让我们捎一个小女孩到下一个检查站,小女孩的妈妈就在下一个检查站.
一般地说,司机跑长途都不愿意捎人.
但这是检查站让捎的,不太好拒绝.
就让小女孩上来了.
当卡车开到一个三岔口时,路标不见了,张师傅把舵一拐,进了另一条宽敞的山路.
结果车越开越觉得不对头.
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了,似乎前面的路还没完没了呢.
而且这条路不太像公路,道上有不少倒木和极陡的坡.
一路上,我们开开停停,要把路上一些倒木,搬到一边去.
那时的倒木都很粗,满山都是树呢.
搬起来十分吃力.
当卡车下陡坡时,不得不做临时的铺路工,用铁锹铲酥了的风化石往陡坡上扬,再小心翼翼地开下去.
我们问捎车的小女孩,这条路对不对她说她也不知道.
这一路车别别扭扭地开了将近一天.
中途饿的不行,突然想起手抠里的那个脏烧饼,掏出来,两个人抡着吃起来,那个小女孩吃惊地看着.
我给那个小女孩一块,她使劲地摇摇头不要.
但我们吃的非常香.
用郭沫若先生的话说,简直是天降的曼娜.
卡车到了下一个检查站,检查站的人早以严阵以待,好几个壮汉持木棒等着我们呢.
他们有两个判断,一是遇见坏人了.
二是车拐到爬犁道上去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第二个判断是正确的.
放我们车过去了.
我这里讲这件事,意思告诉喜欢扔食品的人,还是居安思危的好.
这里讲这件事,意思告诉喜欢扔食品的人,还是居安思危的好.
木须饭在我的少年时代有几件"吃"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一次是吃"木须饭".
我不知道这几个字写得对不对.
而且为什么鸡蛋炒饭会叫这种名字,这也是最早进入我记忆中的有档次,甚至很饭店化的饭名.
在念小学的时候,我常和二哥去铁路工厂,从工厂倒掉的工业垃圾中,拣铁、铜之类的废品.
在那个年代,小孩子拣这些没人看不起的.
而且又恰逢"三面红旗"大炼钢铁的时代.
这种行为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我和二哥几乎每天都能拣到一点废铁废铜之类的东西.
然后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
好像卖的钱也并不多.
但在少年的眼里就不算少了.
有了钱,二哥拿大头,我拿小头.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
另外,我从小胆子不算大,干这些事须二哥领着才行.
所以他拿大头的方案到今天我也没有异议.
我是属于那种给我一点儿就知足的人.
这也是我后来为什么没有选择经商的原因之一.
我这人太富于满足了.
而且还不事攀比.
唯一争取的,就是尽可能地保持愉快的心境.
所以,我母亲常常亲昵地管我叫"傻子".
有时候,能从垃圾堆里获得意外的收获,这样卖的钱就多一些.
钱一多,无论是对成人还是对孩子,越轨的事就来了.
我们常说,成人和孩子不一样,其实你仔细研究,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
在二哥的耸恿下,我们俩那样天逃了学,想享受一天,并拟定了一个享受计划,第一,去饭店吃饭.
第二,去商店买点糖吃.
第三,看一场电影.
先去吃饭.
二哥对这类事比较轻车熟路.
二哥的学习一直不好.
他也不好好学.
他喜欢钓鱼,弹球,游泳,打球,甚至喜欢交女朋友.
二哥是我崇拜的人.
二哥领我去了道里区七道街的一家饭店.
记得那家饭店就餐的人不多.
饭店里好像也比较乱.
我记还得那是一个大晴天.
整个的城市都浸泡在火热的生活当中.
我和二哥像两个流浪儿似的溜进了饭店.
一个大高个子的服务员态度非常不好地问我们,你们想吃啥我和二哥并不计较他的态度.
我们已经在父亲的凶相之前练出来了.
二哥咽了一口唾沫说,两碗木须饭.
然后,把钱高高地递了上去.
那个服务员仔细地看了我们小哥俩一眼,收了钱,端饭去了.
我和二哥坐在那里.
我悄悄地问二哥,啥叫木须饭.
二哥瞪了我一眼说,土包子!
我就没问.
至使我今天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管鸡蛋炒饭叫"木须饭".
男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两大海碗木须饭,油汪汪的,冒着香气,冒着热气.
我们开始吃.
从未吃过,太香了.
虽然我曾有过红十字幼儿园的经历,但那时太小,吃的记忆全忘了.
现在吃这饭咋么这好吃呢,还有咸淡,鸡蛋,还有葱花.
太阔了.
看来我和二哥是要反天了.
很快,一大海碗饭吃光了.
那个男服务员,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我们.
吃过之后我和二哥走了.
两个人一块去副食品商店里买糖.
那时候流行一种"小人糖",酥的,很好吃.
二哥也喜欢那种糖.
于是我们决定去买二两.
到了那里,我被一个很年青的年轻人叫住,他说,你替我排队买肉馅好不好我给你一毛钱.
我还得忙着买别的东西去,分不开身了.
二哥在一旁说,行.
那人笑了.
给了我一个铝饭盒和钱,让我买一斤肉馅.
然后他就忙别的事去了.
在排队的过程中,我和二哥几乎同时发现一张掉在地下两元钱.
还有一个大人也发现了.
但二哥手疾眼快,迅速地把钱抓到手,跟我说了句,门口.
就跑了.
给那个人买完肉馅,那个人也回来了.
他果然给了我一角钱.
当时我想说,不要.
但二哥那头没法交待.
所以,我接钱的时候脸红了.
那个年轻人摸了摸了的头,说,谢谢你.
就走了.
我想,他的生活肯定很幸福.
重要的是,他非常自信.
有了那两元钱,我们小哥俩更富了.
于是我们步行去了道外区一家什么影院.
那家影院演一部苏联影片,好像叫《海底擒谍》.
看电影的人并不多.
但我和二哥还是上了二楼去看.
觉得在楼上看电影一定很好.
但这部精彩的影片只演了一半儿就停电了.
等了半天,也没来电.
影院只好给每人发了一张退票.
这张退票以后看任何场次的影片都行.
有效期一年.
只是,我和二哥谁也没有去看退票的电影.
一直到现在,我每当听到毛宁唱的那句"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时,总会想到这件事.
慕尼黑的啤酒到德国的慕尼黑,恐怕无论如何要喝一杯慕尼黑生啤酒.
不巧的是,那天阴天,这是个不适合喝啤酒的天气.
但是,一定要喝.
我坐在教堂广场的露天酒吧那儿,等候着服务员过来.
我知道这很慢,这是欧洲人的习惯,我得耐心等.
倘若是在中国,特别是哈尔滨,酒吧的老板会因为服务生不能迅速地招呼客人,被炒了鱿鱼.
在这儿,不会的.
耐心地等吧.
说起来,真是好笑,要想获得一种体验也需要等.
我看到来来往往的德国男女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的.
特别是女孩子,显得比男人还高.
用我的一个朋友的粗俗的话说,都不知道从哪下手好.
据说,德国女人的平均身高居世界第一位,男人的身高居世界第二位,而荷兰男人的平均身高居第一位,女人居第二位.
那么,啤酒呢慕尼黑的啤酒占欧洲啤酒销售总量的四分之三.
在阿尔卑斯山以南,是法国、希腊是葡萄酒文化,在阿尔卑斯山以北,属于荷兰、奥地利、意大利、比利时、芬兰的啤酒文化.
巴伐利亚高原盛产啤酒花,他们最好的啤酒是狮子牌啤酒.
听说在每年的十月,慕尼黑还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啤酒节.
可现在是五月.
不过,教堂广场上还是聚集了一大批穿着同样足球衫的德国球迷,他们每人举着一听啤酒,高唱着德国足球必胜的歌,有几个警察正在有礼貌地、效果不大地驱赶着他们.
我知道本次世界杯德国队表现不错,这使得德国的球迷有理由狂喝啤酒,有理由狂歌.
慕尼黑也曾是希特勒国社党的老窝,1918年,希特勒来到了这里,建立了该党,并利用啤酒馆作为集会地.
1923年11月8日,希特勒率领一批冲锋队,冲进了贝格勃劳凯啤酒馆,逮捕了正在那里集会讲话的州长官,宣传推翻巴伐利亚政府.
这就是历史上有"啤酒馆政变".
另外,无辜的慕尼黑似乎还跟阴谋有关,其根源在1938年,希特勒对捷克斯洛伐克提出了领土要求,签订了"慕尼黑协议".
英国的首相张伯伦牺牲了小国的利益,签了该协议.
从此,凡是大国之间出现出卖别国的阴谋勾当都被称之为"慕尼黑".
慕尼黑的啤酒上来了.
"需先交费,先生.
""太好了,我记性不好,谢谢.
"啤酒的玻璃杯子不错,啤酒很清澈,口感也不错,爽口,略有一点点苦,这真的是一种享受.
只是天略微有一点阴,但没关系.
那达慕记偶尔听说金秋开幕的"那达慕",便兀自去了.
在路上方知道,那达慕是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两年一度的民族运动会.
过去只是听说,毕竟没见过.
不是常讲作家要深入生活嘛,不请自到,其实不算十分的冒昧.
虽说杜尔伯特是蒙古自治县,却也居住着不少的汉人.
算是一域蒙汉杂居的地方罢.
我反而喜欢独坐那里私人拉客的驴车到处闲逛,于得得得的颠簸之中悠哉游哉,可随处指点.
小城虽言不大,但那种类似大城市的商家私铺,却处处可见,且家家争炫其货,热情非常.
这里待客的方式不似清言秀句的南方.
然于粗犷中反而有种格外的亲切.
让我这个远来不速之客,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翌日的开幕式上,大抵是"编外"的缘故,我的座位在下层的倒数第二排上.
心想总得有人坐罢.
只能间或地站起来,掂脚引颈,越过济济的人头去看.
无奈观众太多,蒙汉两族几乎倾城空巷全来参加了.
如此,终是没有看全那达慕赛场上蒙古族人的种种精彩表演.
两个多小时之后,临到最后一项赛马表演,我才不顾斯文,违规钻到前排.
于前排伫观,释然心开.
蒙族的赛马果然名不虚传,十分的精彩.
疾驰的骏马与骑手,将蒙人优美的民族秉性,奇异的神话传说,悠远苍茫,且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以及不甘人后的创业精神,连同乐观的生活态度、竞技中的自豪与骠悍,展示得淋漓顿挫,让人浮想,让人慨叹.
于我,也顿然有了不枉此行的感觉.
那达慕大会的伙食安排,多是蒙式的.
其中最火的一道菜便是手把羊肉.
先前,我倒是在新疆的旅行中吃过手把羊肉,单是,比之蒙人的手把肉,又觉得各有千秋,品之迥然.
可妙分南北.
另外,早餐中的炒米、奶豆腐、奶茶、熏小鲫鱼,也令人大开牙颐.
只是因之是外行,吃得并不得要领.
同桌的一位蒙族干部便向我介绍吃法,云之可将炒米泡在奶茶中喝,当然干吃也行,各是各味儿.
至于小如指甲的奶豆腐,可放在口中,款款咀嚼才能品出个中的香甜来.
至于长长的、紫色的、手指粗的牛肉干儿,应用手一条一条地撕吃才是正法.
可惜的是,这种上好的牛肉干,当地市场并没有卖的.
购之不果让我扼腕良久.
另外,也本想将餐桌上客人们吃剩的炒米及奶豆腐带走一点点,给小女儿,让她品尝一下.
自然不是味道的定夺与鉴赏,而是以此让她品味一个少数民族灿烂的文化与英雄的历史,感受中华民族深厚的精神资源,触摸一下蒙古族人民壮美而奔放的心路历程.
然而,眼睛于巡礼之中,并没好意思拿.
只能与之一一惜别.
不胜惆怅.
那达慕是杜尔伯特人民盛大的节日,当晚缤纷的焰火,已经将杜尔伯特雄丽、繁荣、昌盛的未来,别样的展示出来了.
归来笔动,备聊一聊,是为记.
泥水河我发现有相当多的年轻人,并不喜欢吃面条.
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我的两个女儿也不喜欢吃面条.
我就说,饿你们三天,看你们吃不吃!
女儿说,饿一周也不吃!
尽管如此,我对面条还是情有独钟的.
我家里的面条主要是给我买的,而且主要是我一个人吃.
我吃面条的方式一直让家里人大惑不解,就是用开水把面条煮熟了,捞出来就着咸菜、酱吃.
倘若感到自身的营养有些不足的时候,那就有可能在面条里打一个荷包蛋,补一补.
仅此而已.
并且,这种简简单单的面条百吃不厌.
连我自己也感到费解.
面条我也有吃厌的时候.
一次是开卡车去大庆.
当年的大庆情况还很艰苦,连市里主要的马路都是翻浆道,如果你用正面的镜头拍摄的话,迎面而来的卡车像谍泳一样在上面行驶.
当时的大庆运输车十分缺乏,能求到我们的卡车给他们干活,他们当然很高兴.
为了招待我们,他们煮了一大洗衣盆的面条和炒了半洗脸盆的鸡蛋.
别的菜没有了.
那时候,大庆的副食和蔬菜供应非常缺乏.
肉、青菜几乎看不到.
于是,他们只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方式招待我们.
我们一共两名司机,都年轻,胃口好,食量大,吃吧.
但吃到最后,把炒鸡蛋都吃出鸡屎味来了.
面条吃得也直想吐.
从那以后,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想吃鸡蛋和面条.
过了一个月之后,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了.
这个例子上看,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得太过.
我有一个文友,他长在农村,从小就在奶奶身边.
奶奶十分溺爱自己的孙子,天天给自己的孙子包几个饺子吃.
东北有句俗话,叫做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躺着.
结果,天叮天的吃饺子,把孙子吃伤了.
从那之后,他从不吃饺子,而且这一毛病还波及到所有带馅的食品上,他一律都不吃.
过旧历年的时候,他的夫人只好给他包纯糖馅的饺子吃.
在这里,我劝告那些溺爱孩子的父母,在吃的方面别一条道跑到黑,还是花样翻新才好.
免得小天使患厌食症.
另一次吃厌了面条,是我们开卡车从黑龙江去河北的沧州.
一共是三台卡车,拉木材给沧州一家工厂送去.
我们先到天津,休息休息,玩一玩,赌一赌,喝点酒.
然后,在一天的大清早,才驾车出发去沧州.
不料,那天一大早就下雨.
而且是那种慢抽筋的毛毛雨.
从出车时就开始下.
我们原打算去沧州吃早饭,因为从天津到沧州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可能路况好了,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没想到,中间要过一条泥水河(那时候就有水土流失的问题了).
所有的卡车都憋到那儿了.
只能一台车一台车地过.
泥水都可以漫到驾驶室的踏板了.
这泥水河两边的河岸上,排着许多车,而且互相抢位置,这又出现了不少麻烦.
没办法,我们黑龙江的几个司机就冒着小雨,下去指挥来往的车辆,疏导来往的车辆.
这并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纯粹的为自己着想.
我们三台车终于开到了泥水河的河边.
我开的第一辆卡车,由于长年在野外跑,还是有一定经验的.
过这种泥水河没有一定的驾驶经验大约不行.
我过的时候死踏着油门,一点也不敢抬脚,只听见变速箱的齿轮卡卡响,那不也能放松油门,一缓脚,泥水从卡车后面的排烟管灌进去,一下子就灭火了.
那就糟了.
我开过去之后,第二辆卡车是一位过去开小车的司机开的,他开到半路,车灭火了,停在泥水河的中央.
我和另一位司机在两岸分别破口大骂.
但还得想办法,我重新开到泥水河里给这辆卡车挂上钢丝绳,往外拽,一根钢丝绳拽断了(差点没把挡风玻璃打碎),又换了一根,我们在泥水里(下雨天)干着,终于将这辆卡车拽了出来.
在两岸观看的当地司机说,到底是东北虎,厉害!
这么折腾一天,到了沧州,快半夜了.
食堂打更的师傅见我们怪可怜的,就给我们做了热汤面.
结果又累又饿,一天没吃饭的六个司机,吃了两大盆面条.
连那个打更的大师傅都十分吃惊.
吃完那顿面条,又有一个多月不想吃面条.
但对面条的感情却丝毫没有减低.
而且也不想吃得糊里糊涂.
在古代,面条也叫索饼.
像润泽肌肤的鸡子索饼,开胃健脾的羊肉索饼,能滋养补虚的胃汁索饼等等.
还有皂羹面、羊皮面、手拉面、春盘面、山药面、经带面、云梦鱼汤、枫镇大面、枫桥白汤面、南通甜炒面、镇江汤面、担担面、甜水面、铜井巷索面、冬菇素输送同、三大茵面、奶汤羊肉面、芹黄牛肉面、口磨江汤面、牛肉麻绳面、三鲜撕面、家常鳝鱼面、宁嫂面以及袁枚先生介绍的裙带面等等.
不过,要想吃上点档次的面条,最好的方法是自己擀.
我曾看到几个基建工人擀面条.
他们把面合得很硬,不断地揉,下死力地揉,揉得满头大汗,所谓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揉好了,醒一醒,再揉再醒.
反复几次,再擀成面饼,切成面条.
切出的面条一根是一根,像方筷子般的粗细,然后上锅煮.
煮出来的面条特别有咬头,也抗饿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面条.
我的爷爷是个高寿者.
他的一生就非常喜欢吃面条,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擀.
他九十岁的时候,我母亲从哈尔滨坐火车去一面坡看他,他还亲自下厨为母亲擀面条吃.
我母亲回来后感叹不已.
我在家擀面条的事,也偶尔地做.
做出来,一惯不吃面条的两个女儿和内人,也都跟着吃,而且还吃的很香.
这让我很生气.
现在哈尔滨大街小巷里的饭馆,在橱窗上都有彩纸刻的字上,写道手擀面.
切记,百分之九十不是手擀的,而是普通的刀切面.
刀切面,是机器压制的,比之手擀面,是皇帝和牙医之间的区别.
鸟肉馅饺子南大山是坡镇有名的山,有气魄,而且阳光灿烂,山上有几座老人的坟,看上去特别有魅力,心情也舒畅.
就像读了"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诗句一样.
宣传部的姜部长就是坡镇的人.
他常说,我和阿成是同乡,都是一面坡的.
姜部长的大眼珠子锃亮,你在他背后做点顽皮的小动作,他能发现.
姜部长的特点是,他喝酒喝得很好看,让观者感觉那酒特别香,一定是纯粮食酒.
姜部长小的时候很潇洒(山里人的潇洒,城市人无论如何是体会不到的).
姜部长说,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啊.
说完又问我,阿成,你小的时候家穷不穷.
我说,穷!
我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曾经把家里的暖瓶塞吃了,觉得特别香.
姜部长说,小时候穷好,没受过穷,一有钱容易发烧,变形.
我说,对.
这都是我们在一些喝酒的时候说的话.
姜部长讲,他小的时候去南大山砍柴——家里穷嘛.
一去就带上滚笼——就是捉鸟的家什.
到了山里先把滚笼挂在树上,然后去一边砍柴.
南大山的柴禾特别多.
南大山是伟大的山.
砍完柴了再去取滚笼.
这时候滚笼里至少能捕四五十只熟鸟儿.
回家一只一只地弄,先从鸟嘴那撕开,一撕,再往下一剥,连毛带皮,鸟儿立刻变成一个小光腚……姜部长突然问我,刚才我说没说这是冬天的事儿我说,说了.
对,那我肯定是说了.
把这些鸟都剥成一个个小光腚之后怎么办找一个平平的大冰块子,把鸟儿都摆在上面,然后用木板子猛地一拍,鸟儿都砸扁了.
接着把鸟骨头都拽出来.
用菜刀剁吧.
剁的差不多了,成肉泥了,找一个大萝卜,用刀把萝卜头上抹去一片,用大萝卜的这一面儿使劲往鸟肉上蘸.
这一蘸一蘸的,不就把剩下的骨头渣子都蘸到大萝卜里去了吗然后合馅包饺子吃.
我咽着口水问,好不好吃姜部长严肃地说,哪能不好吃吗.
姜部长小的时候很喜欢养鸟.
姜部长有姜部长的"理论",他说,不论是什么动物,它下生之后,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或者动物,它就认为这个动物,或者人,就是它妈.
只有养这样的鸟才养得住.
姜部长少年时代就养过这样一只鸟,小鸟刚下生来还没睁开眼睛呢,就被姜部长整了回来,小鸟睁开了眼睛一看,是姜部长,于是就认姜部长是它妈了.
姜部长走到哪儿这鸟就跟到哪儿.
姜部长上集市去,鸟就在天上飞,跟着他.
他一举手,鸟就冲下来,落在姜部长的手上.
很多人都很羡慕姜部长的活法.
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十分地好过,能有这份闲心,馋人哪.
为什么《寅次郎的故事》那么让日本人倾心就是日本人活得太累、太紧张了,都羡慕寅次郎啊.
我问,后来那只鸟怎么样了姜部长说,让猫给吃了.
那猫……你处份它了吗姜部长说,让我弄死了.
文联主席在一旁说,姜部长这个人心可软了,但是!
你别伤着他,伤着他不行.
姜部长不胜感慨地说,阿成,我这些年啊,前前后后,一共待侯了个书记和个市长啦——我都50多岁啦.
皮冻我小的时候并不经常生病.
然而,每年却必须地要感冒一次.
而且,次次都感冒得很严重,倒在床上三天三夜起不来.
这种毛病到了汽校毕业,参加工作之后才无缘无故地好了.
我小时候的时候类似的毛病还有,那就是不能吃海带.
现在可以了,时间长不吃还有点想.
小时不行,一吃海带头就开始发晕,恶心.
所以,一见到海带丝,一闻到海带味儿都不行.
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毛病,作为一个小孩子的我还挺自豪,总算是有一种我不能吃的东西了,显然特别有个性.
同时,也可以因此向外人证明,我并不是什么都吃的.
我也有一定的身份有一定的档次人.
如今看来,小孩子的自尊,很天真.
我在家里当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主儿,不仅不是,似乎连正常的小孩待遇也常年累月地享受不到.
然而有病了,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可以放心躺在床上养病,不用害怕,也不会因此挨一顿父亲的揍.
而且,父亲还能记着从他们建筑公司的卫生所里开一些药回来,给我放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并用手摸摸我的前额(这只打人很疼的手,摸头时也是很温柔的,让人感动),说,啊,还很烫.
这一句,我的眼泪便下来了,至少证明我没撒谎.
有病期间我是享受病号饭的,可以吃到细粮了.
而且吃的时候,父亲的脸并不严厉,还笑笑,那意思是说,吃吧,吃吧.
说起来,我在我父亲的眼里毕竟还是个孩子,过去父亲把我抓起来,一下子扔到墙角.
那是另外一回事.
而对待有病的孩子,父亲完全可以称之为一个仁慈的,与上帝俱有同等襟怀的人.
我每次感冒母亲都给我做面片汤.
而且至今我也很喜欢吃面片汤,间或地让我内人做点面片汤,解解馋.
我是个有胃病的人,只要吃面片汤胃就不疼了.
单是,每一次母亲做的面片都很少,仅仅是一碗.
我想如果不是有病,十碗也不够.
母亲的面片做的非常好.
面片擀的很匀,切成棱形,也很好看.
是浑汤的,里面常常要卧入一个荷包蛋.
除此之外,还加上胡萝卜丝和新鲜的香菜末.
汤总是热热的,须热热地喝下去,才能发汗.
感冒,只有一遍遍地被发汗病才能好.
这也是一种民间流行的食疗法.
中医治病就有这个讲究,无论什么病,都要先治他的胃.
所谓开胃,胃好了,进食就好,进食好了,病甚至可以不治而痊.
小时候,仅是对我本人而言的特殊食物还有一种.
就是皮冻.
现在我不怎么吃皮冻了,原因是哈尔滨这座城市里卖的皮冻大都不干净,猪皮上有毛.
而且还听说,这种皮冻放了不少食物胶(个别黑心的小贩儿,还往里面掺办公用的胶水).
过去我却很喜欢吃.
小的时候逃学,背个书包在大街上闲逛,走到饭店的橱窗前,看到里面吊着熏鹅,烧鸡,摆在橱窗里的猪头肉,肘子,熏肥肠(上述这些东西,我都爱吃),还有一大方皮冻.
通过透明的皮冻,能看见凝固在方形肌体里面的猪皮.
站在橱窗外面看,想象不出来它是什么味,也想像不出来是怎么做的.
仅仅是咽咽口水而已.
一次快过旧历年的时候,母亲像其他家的妇女一样,开始着手忙乎过年的食品.
我则常常给她打下手.
母亲突然问,三儿,过年了,你喜欢吃啥妈给你做.
当然,作为一个贫穷家的主妇,也只有在这年的时候才敢问自己儿子想吃或者爱吃什么.
我说,妈,我想吃皮冻.
你会做么妈笑了,说,会一点儿,但不一定能做好,我去问问邻居家,看看她们是怎么做的.
不久两个哥哥知道了我想吃皮冻的事,他们有些瞧不起我,认为我没出息,居然跟母亲要吃的.
我说不是,是妈问我的.
他们说,就是妈问你,你也不应当说我爱吃什么.
没出息!
过年的时候,母亲果然为我做了皮冻.
端上来的时候,母亲笑呵呵地说,老三愿意吃这个.
大家都尝尝吧.
两个哥哥说,老三先吃,老三先吃.
我便有点不好意思.
老二说,别不好意思,妈都做好了,你就吃吧.
父亲立刻洞察到两个哥哥的心理,笑了笑,没说什么.
因为这是过年.
父亲是一个极为迷信的人,在过年期间,他从不说严厉的话,也从不打孩子,并且也从不撂脸.
用我二哥的话说,过年了,爸看着挨了一年打的儿子也怪可怜的,反正也就过年这么几天,吃就吃吧.
正是因为这样,大哥和二哥才敢在饭桌上说这种调皮兼讽刺的话.
我挟了一块,皮冻颤颤巍巍的,吃在嘴里,感觉很好,也很有趣儿.
母亲问,好吃么我说,好吃.
母亲说,那就多吃.
从那以后,只要过年,母亲固定要为我做一盘皮冻吃.
而且母亲的皮冻越做越好,越做越精,只在皮冻一上桌,哥哥、妹妹都一定会说,这是咱妈给老三做的.
便是到了我娶妻生子,回家吃年夜饭时,他们仍然这么说,只是再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了.
我母亲住医院期间,我去医院看望她老人家.
老人家的病极重.
毕竟是70多岁的人了.
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无怨无悔,死心塌地,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呵.
我问她,妈,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去.
母亲想了想,说,我想吃点海物.
你上次给我买的鱼肉丸罐头,就很好吃……我说,那不算什么,我去给你买点好的.
母亲说,别乱花钱.
我笑着说,没事,钱是我拣的.
母亲听了,笑了.
我去了饭店,让厨子精心地给我做了一个海杂拌.
品种多一点,我可以多花钱.
老板听说是给老人家的,立刻肃然起敬,说,兄弟,你就放心吧.
一盒热热的海杂拌儿放到母亲手中,母亲吃了一小口,便无力地放下了筷子,说,三儿,好吃,等会儿我再吃……后来,我母亲就故去了.
为这件事,我还写过一篇小散文,主要是心里难过.
我的母亲几乎一辈子也没上过饭店,更不要说品尝各种大菜了.
我知道像我母亲这样的妇女,在我国还有许多许多.
她们为这个民族,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培养了一批批的好儿女,然后,她们便默默地,无怨无悔地离开了人世.
我在这里用笔奢谈吃的时候,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我的母亲!
请客我像许多朋友一样,高兴了,喜欢凑在一块喝点儿酒,渲泻渲泻.
倾诉衷肠的本身就是人生一大享受、一大快事.
一点酒菜没有的清淡,也行,但比之小酌式的聊天,无论如何还是差一筹的.
在70年代(实际上,仅仅过了30多年),朋友们的聚酌,多是在家里.
去饭馆子太贵.
一个月去饭馆弄一次,对当时的中国之青年而言,已属嬉皮士之行为了.
就连那些普通的领导干部也绝少有上饭馆机会.
不像90年代,当领导干部的,犯愁的就是不能经常和家人的共进晚餐.
他们一天至少得有两顿饭在饭店吃都是应酬.
他们也很苦恼.
每天只能跟家里人吃一顿早晚,我想,那心情一定是很愧疚的.
70年代大家都挣的钱很少,吃一顿馆子花费十几块钱,可工资总数才有多少呢都下馆子了,三天乐,余下的日子可怎么过、怎么打发呢因此,身负生活重担、国家之重任的同志,对于去饭店的建议是很慎重的.
然而,无论如何也得有朋友之交情,亲属之往来呀.
怎么办我说过了,这种事一般都是选择在家里.
70年代,黑龙江普通的家庭,能拿出招待客人的东西是极少的.
一般的,来了一两个客人,基本上是炒几个鸡蛋.
会玩花样的,弄一个摊鸡蛋,所谓摊黄菜,再炒一个花生米.
当时的黑龙江尤其是首府哈尔滨,花生米的供应是十分紧缺的,市场上几乎看不到.
便是鸡蛋也是凭票供应的.
而且只供应高级领导干部、老红军、孕妇、供血者和做了人工流产的女同志.
别人不行,不卖,只能到黑市上去买.
虽然黑市上的鸡蛋贵一点,但可以少买,仔细地挑着买.
买回来招待朋友、亲属,或者给生命垂危的老人吃.
显得特别有人情味,让人动容,让人感动.
花生米在黑市上也不好搞.
一般都是托山东亲属从山东捎一些过来.
没有山东亲属的,可以通过各种关系,比如托火车列车员,从山东、上海整几斤回来价格相对高一些没关系.
招待朋友或亲属的餐桌上,有了炒鸡蛋、有了油炸花生米,似乎档次就够了.
如果还觉得差点什么,是不是可以考虑弄个酸菜心儿切成丝儿,拌点白糖.
不是吃酸菜的季节,可以弄一个糖醋拌水萝卜,或者甜面酱拌豆腐,麻酱拌白菜,拌豆角,拌辣椒等等,都很简单.
这些东西佐酒甚好.
总之,不能用三盘菜招待客人,这显然不好,也不礼貌.
黑龙江人讲究酒要成斤,菜要成双.
这几乎是不可动摇的规矩.
出现了三,就得再弄一个.
如果实在弄不出来,别犯愁,切一小碟咸菜丝也行.
因为,已经有鸡蛋和花生米打底了,客人也就不会计较了再说,也都不是外宾或者归国华侨.
彼此彼此,不会有问题的.
酒当然是一般的、散装的烧酒.
便宜些的,但必须是粮食酒,一元一斤的那种.
可以买成瓶的白酒,两块多钱,或者三块多钱的玉泉大曲.
记得当年,便是茅台酒也不过是十一、二块钱一瓶.
平头百姓能喝上两三块钱的瓶装白酒,就挺不错的了,很高兴很高兴的.
在70年代,别的城市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哈尔滨买瓶装的、类似玉泉大曲这样的白酒是要票的.
要找区烟酒批发站的熟人批才行.
但这种事,无论如何还容易办得到.
招待朋友、亲属也可以是啤酒.
哈尔滨是盛产啤酒的故乡,曾一度在世界上被排名啤酒消费城市的第三名.
有人曾对这个城市能喝啤酒,并有好的名次很反感.
这是很滑稽的.
啤酒消耗量大,也是一座城市生活水准和人们精神面貌的一面镜子,这个道理是很浅显的.
如果连啤酒都喝不起的城市,一定是一座可怜的城市.
哈尔滨这种喜欢喝啤酒的风气,主要是受俄国人的影响,就像今天的人们喜欢喝雀巢咖啡和抽万宝路,骆驼香烟、喝可口可乐一样,主要是受美国人的影响.
在中国受美国人影响,并对美国大加赞美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
虽然这并非优秀之举,但至少是一种时尚.
中国人是一个容易被影响的民族.
而且这一点,最突出的表现,就在吃、喝、穿、住、行上.
真是怪死了.
当时,哈尔滨到处都供应散装啤酒.
散装啤酒就是指生啤酒,过夜就坏的那种.
但它很便宜,两毛钱一杯.
打发小孩或者内人,或者自己亲自去,打个五杯六杯或者一盆,足够了.
酒菜都齐了,喝吧,都是好亲戚,都是好朋友嘛.
这是一般性的待客水准.
纯亲情、纯友情式的,可以称之为小浪漫曲.
客人吃剩下的东西,家里的内人和小孩子还可以分享一下.
主要是太少,不然,都上桌吃有什么问题呢然而,你招待有用的人或者招待初次见面的亲家.
这种水准就绝对不行了.
要开出另一套菜单.
比如说,你想在家里招待一下子领导.
为什么要招待你的领导呢理由是多种多样的,比如想提干,你过去是以工代干,现在想变成正式的国家干部;比如你想提官,由普通的干事升为副科长或者科长(这更得请了.
是一种礼貌,也是对职位的尊敬.
须知,哪个领导也不该你的,凭白无故地提你,你以为你是谁呀).
再比如,你想分一套新房子,或者想长一级工资或者安排一个好一点儿的工作等等,恐怕都得请一请.
办这样的大事,要准备一些什么样的菜呢第一,一定要有鸡.
当年烧鸡不是很多,另外也感觉烧鸡似乎不太实惠,有点花哨(像电影里土匪吃的东西,显得不正经,没修养).
整就整小鸡炖蘑菇.
不要整只鸡地炖,那样不好办!
切碎它,再加一些榛蘑,粉条(可以多加一些,显得量大).
当然,你有格外的手艺可以做一个炊鸡.
这是乾隆爷爱吃的菜肴之一.
只是作法麻烦.
鸡须嫩母鸡,还要有磁坛,将鸡及作料放进去,放在灶上炖等等.
然后,得有鱼.
鱼千万不能切碎了,如果鱼切碎了炖,那就完了,客白请了(有些客人的嘴是很刁的).
这一点须特别注意.
要整条的红焖.
浇汁鱼也不好,费油.
红焖鱼完全可以.
还得有肉.
在肉上允许有一些花样,比如氽白肉.
如果氽白肉太傻,就改弄红焖肉.
如果觉得红焖肉太费肉,可以做溜肉段,肥肉,瘦肉都加成丁,用粉面子(淀粉)、鸡蛋清一搅和,然后,上油锅一炸,再勾汁,很好.
就是费点事.
总之,要提前准备.
倘若,你不怕花钱、流血,很好,你可以搞一个扣肉.
这种菜是慈禧太后做寿时必有的菜,好吃还实惠.
如果剩的肉皮多,再顺手弄一个烧猪肉皮.
在东北,这种菜叫响铃.
《调鼎集》中记载响皮肉,肉切块.
炭火炙,皮上频抹麻油,再炙酥……如果喜欢花样,还可以搞一个炸千子.
除此之外,还得有几个炒菜.
这就可以根据时令了.
或者炒青椒,炒蒜台,炒西葫芦,炒豆芽等等.
想上一点档次,可以考虑弄一个山东炒肉、姜丝肉、绘三丝等等.
而且这几种菜的调整余地很大,做错了也不伤其本质.
假如实在凑不出八个菜,还可以弄一个葱烧肉.
东北大葱有的是,整些葱叶子,洗干净,切巴切巴,用肉一炒,再兑上汁,可以.
当然,还要有一个大凉菜.
就是用粉丝,黄瓜丝,豆芽,加糖,加醋,加盐,加香油,加蒜末,加酱油,拌成的生菜.
它是佐酒的重要菜肴,不可不有.
招待客人时,它最下货.
一句话,不能让客人把菜吃光了.
那样就不如不请了.
硬挺着,总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
项天地立的汉子完全可以不尿这个.
酒,最好是瓶酒.
这一点没商量.
想办大事,只好这样.
这样请过之后,一般的,成功率可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当然,现在用这种方式请客可不行了,如果这么请客,感觉是救济灾民的意思了,事情非办砸不可.
再者,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准都大大的提高了.
一般请客吃饭,都要去大酒家,要搞一条龙的服务,以及其它的一些名堂.
自然,群众永远比不上某些领导.
某些领导吃馆的机会,总是比群众多得多.
要不说领导中有一半儿,都是美食家(阿成语).
类似吃的文章,按说请一些喜欢吃的领导写,最合适了.
只是人家看不起文艺这玩艺,要写人家就写大文章.
比如本部门又取得了辉煌成绩,明年,将再创辉煌之类,或者是批评群众觉悟低的文章等等.
人造肉前不久,几个部队的文友约我们去他们的一个训练营去打靶.
普通老百姓的打靶也就那么回事,即便是打得成绩好,也是懵的.
懵出好成绩的事儿,古往今来并不鲜见.
打靶之后,还有三项内容,钓鱼,摘果子,弄苞米.
其实鱼不用我们钓(我们钓也不行,心发毛),部队专门请了几个垂钓迷给我们钓,我们不过是去看看就是了,指指点点的,一付宋代公子哥儿的派头.
那天的风特大,鱼不太好钓,半天亲睹不了成果.
然后,便去采果园的果子.
然而,这时候去摘果子已过了时令,园子里的果子都收获完了,枝头零星有几个小果子,是果农弃之不要的,我们过去摘一下,意思也不大.
最后还是人家事先准备好了一面袋子果,送给我们这几个人(他们拿城里人也是没办法).
最后一项内容,就是去苞米地掰苞米.
苞米地里的苞米倒是有不少,但时令之故,也都老了,粒儿很硬了,无论是煮还是烤,怕是都不行了.
于是几个人钻到苞米地里去挑.
苍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是掰到了一些青苞米.
几项活动结束之后,鱼我本不想要,但人家硬要给,恭敬不如从命,就拿着了.
但苞米是我主动拿的.
果也想拿一些,但人家没吱声,我也没好意思说,都忙忘了.
鱼拿回家后,当晚就做上了.
一炸一炖,满屋臊气.
这是为什么呢做好了,一吃,不得了,臊得厉害,绝对不能吃!
鱼都是今天钓的活鱼,怎么会这样呢后来想明白了,在养鱼池的旁边,有一个茅房.
是不是常用茅房里的大粪喂鱼呢听说,用大粪喂鱼也可以,这样可以省粮食,而且鱼也爱吃,长肉.
不可理喻.
我说部队那几个文友下车时死活不要鱼呢.
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又暗自笑个不停.
苞米是我在苞米地亲手挑选的,当然没有问题.
做苞米我想起了一种昔年的方式.
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曾做过一种很别致的苞米.
她把青苞米揸了,将揸的碎末拍成小饼子形(里面少放一丁点儿盐.
再加一点味素也可以),放在翠绿的苞米叶子上,看上去像小舢舨船一样,然后,一条条放到锅上蒸.
蒸到一定的时候,可以了.
下了屉,摆在盘里,有一股迷人的清香味,吃起来有原汁原味的享受.
这种做法颇受我们家里人欢迎.
只是小崽子们的奶奶不在了,如果奶奶在,她亲手做,味道自然会更好,让阿成同志一做呢,不是不好,但终究是略逊一筹.
我告诉小崽子们,过去,我们主要是吃粗粮.
因此,在粗粮细做和花样翻新上,总是喜欢动脑筋的.
比如苞米这种吃法,就是动脑筋的结果.
我还给小崽子们讲了在肉类缺乏的年代里,用小球藻做人造肉的事,那种肉做的非常之像,有肥有瘦,五花三层,切的时候也有肉的感觉,一炒,在锅里的状态尽管有些不尽人意,但仍然也摆脱不了肉的感觉.
吃起来还可以.
虽然不是真肉,但几近真肉,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比如做高粱米饭,高粱米饭,也是那个时代的主要食物.
做的时候也有花样存焉,或者在里面放一些小豆(即小赤豆东北的小赤豆,天下第一.
北京人就特喜欢吃小赤豆的粥,加糖,我喝过,好!
),这样焖出来的高粱米饭,喷香.
也有放大云豆的.
但感觉放大云豆不如放小赤豆好.
大云豆放在大馇子里是无挑剔的,然放在高粱米里,效果不甚令人满意.
著名的美国保健与营养专家简·卡帕说豆类中含有至少6种降胆固醇的成份,其中最主要的是可溶性纤维等.
研究发现,每天吃一杯煮豆,三周左右以后,血胆固醇下降20%,1至2年后,有利的HDL上升9%,HDL/LPL的比例上升了17%,作用是比较明显的.
因此,专家们建议人们在午餐和晚餐后各吃半杯豆类.
还说当我们每天吃生大豆,饮豆奶,或吃豆腐时,它在我们体内便开始积极地工作了.
但需要指出的一点是,豆酱和豆油没有降胆固醇的作用.
在做高粱米饭时,较富庶的人家,奢侈一点的,还有往高粱米里放少量大米的.
做出来很好吃.
油汪汪的,一红一白,有种喜兴的气氛.
这种做法,大多是用以招待亲属,全做大米饭吃,大米不够,高粱米饭里少加一点,意思意思,可以了.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是光吃高粱米,什么也不加.
普通老百姓管这样的饭,叫高粱米籽儿.
的确含着一点不满的意思.
我在交通职业学校寄读的时候,几乎每天固定有一顿高粱米籽儿.
当时是个少年,饭量大(钱又少),一般是买一斤高粱米饭,二分钱咸菜条儿,先吃一半儿.
剩下的一半,到大茶炉那儿热水一冲,又是满满一饭盒.
这样,肚子才有饱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增加精神的亢奋,有支撑活力的作用.
尽管我们那一代人,包括我们的祖辈都是常年累月地吃粗粮,但让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个个都长得结结实实的呢难道中国人是很神秘的人种么前不久,就这个问题,我在《中华读书报》上找到了答案.
那篇文字的题目是《生命中不少或缺之微维生素和它的故事》.
有这样一些文字:100多年前的冬天,年轻的研究生鲁宁正在瑞士巴塞尔大学实验室里用老鼠做一项营养实验.
他将相同品种的老鼠分成两个对照组分别养在两只笼子里,并分另饲喂以稻谷和精制大米.
按照当时流行的观点,吃精制大米的那组老鼠应长得更快更健壮.
但实验结果却完全相反:吃稻谷的那组老鼠健康活泼、繁殖正常,而吃精制大米的那组老鼠却四肢无力,无精打采,几周后陆续死去.
一次次的反复实验都得出了同样的结果,精制大米反而导致了老鼠的致命灾难,粗粮里究竟有什么神奇物质反复检查实验环节,实验过程中并没有病菌污染;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并没有现成答案.
一天深夜,鲁宁继续在观察着实验鼠,只见那组喂以精制大米的实验老鼠全身痉挛,眼屎满眶,喘息艰难.
在深思之中他不经意地将喝剩了的牛奶泼在鼠笼内.
当他第二天回到试验室时,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临近死亡的实验鼠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死去,有的反而坚起了毛茸茸的耳朵,眼屎也少了.
他敏感地觉得可能是牛奶救了他们的命.
于是他继续给这组老鼠添加牛奶,不久果然这些老鼠都被从死亡边缘解救了出来.
反复的对比实验,鲁宁终于得出结论:精制食物的营养反而不如普通食物.
在牛奶中含有一种生命所必需的要求,生物缺了它就会死亡.
这些生命所必需的微量物质到底是什么,直到30多年后才被分离提纯出来.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维生素(也译为维他命).
……维生素主要源于我们摄入的食物,奶类、豆制品、新鲜蔬菜、水果、肉类、蛋类、水产品、杂粮中都有着丰富的不同种类的维生素.
吃讲营养,合理调整和安排好饮食结构基本上可满足人们对维生素的正常需求.
但是,吃粗粮也不要一味地傻吃.
《美国医学文摘》杂志曾报道,有一位34岁的男性,因受便秘的困挠,在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后,决定进食粗粮.
但他没有注意两点,一是急于求成,从一开始就每天进食2盎司(即2/3大杯)的粗粮,二是他也没注意增加饮水……10天后,他便由于急腹症在当地医院接受了外科手术,术中发现他的小肠被一条约18英尺的纤维性食物的残渣完全阻塞!
所幸没有发现穿孔等更严重的后果.
无论怎么说,现在我们的粗粮吃的越来越少了.
其实,我们受苦受难的父辈,提供了许多粗粮细作的方法,这些方法,或者说这些食谱,虽然在一定的角度看是一部民间的苦难史,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又是提高人的生命力的良方.
但要注意饮水.
我今晚就做一顿粗粮吃!
日本料理小的时候,吃过几种跟日本饮食沾边的饭,一是大米饭里加泡好的黄豆,做过伪职员的父亲告诉我们说,这是日本人的吃法,吃起来还可以(在当时,重要的是可以省大米),营养成份也随之丰富了.
还有一种是甜的炸茄盒.
在我们家,平常吃不到,只有过年才有这个菜.
也是日本人的做法(中国人也做,但不加白糖)还有一种,就是经常到外县能吃到的那种烤鱼片,也是属于日本风味.
听说,日本人在侵占东北的时候,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烤鱼片,不知真假.
只是,这种玩艺儿不能当正餐,仅仅是一种小吃而已,或者酒友们的酒饵.
真正像样的日本料理,还是在加拿大的温哥华.
过去我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日本的料理,感觉和中国的饭菜差不多,但实际吃起来确截然不同.
日本饭菜的总体印象是,寿司也好,面也好,汤也好,好看不好吃,而且鱼肉特别多(这可能和日本国四周环海有关),那种用鱼肉卷成的圆柱形的饭团之类,咸淡并不适口,吃起来腥腥的,有一股怪味儿.
电视记录片《我在日本留学的日子里》其中的一个留学日本的杭州的女孩子就说,日本的饭味道怪怪的.
的确是这样.
甚至包括日本的茶以其茶道也是好看不好喝.
日本的茶是那种茶末子,尽管"道"起来非常复杂,非常庄重,但喝中国人的口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坦率地说,自吃过这样的料理之后,便对日本餐兴趣索然了.
后来,在哈尔滨应朋友之约又吃过一次"日本料理"(好像是韩国人开的馆子),在这儿吃日本料理跟加国吃的又有很不同.
虽然整个日本料理店的布局颇为日本化,也有拉门,也有炕桌,是炕桌之下有一个可以放腿的方洞.
但饭菜做得却不如加国的地道,但吃起来的感觉大同小异,味道依然是怪怪的.
吃过了,喝过了,同样有一种不饱的感觉.
看起来口味这个东西像人的影子一样,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走在世上,它就时刻相随,甚至是可以征服的.
日本女孩儿第一次吃煞生鱼,是在黑龙江的赫哲乡.
当时,我刚刚从工厂调到编辑部当编辑.
转过年来的夏天,便同另外一个编辑乘客船去同江.
中途,我们先到了牡丹江.
住在牡丹江林业疗养院的一个专供首长住的水上房.
环境十分的好,纤尘不染,心窃爱之.
在那儿我们除下棋、游水,还在皓月当空的时候同女服务员跳舞.
再就是吃鱼了.
其中有名的菜,是镜泊湖鲤丝.
镜泊湖的鲤鱼金翅金鳞,是清代的贡品.
炒吃、生拌,均可.
另一个比较精的菜,就是活吃鲤鱼.
上来的鱼还是活的,鱼嘴一张一合.
问其故,才知道鱼头里事先放了白酒纸团儿.
再者,做这个菜手把要干净利落才行.
但更多时候,我们在那里都是吃清蒸鱼、红焖鱼、干炸鱼、烧汁鱼.
反正顿顿都是鱼.
吃到最后几天,一条大鱼,我们每人只吃一小筷子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看来终年的吃鱼也并非乐事.
后来,我们乘火车到了佳木斯,在佳木斯我们碰上了在《冰凌花》当编辑的小A.
他很热情,听说我们还要去乌苏里便主动陪同我们一块去.
并告诉我们,这一路上他都有熟人,非常方便.
于是,我们按着预定的路线,乘客船,从佳木斯的松花江出发,经过松花江和黑龙江的交汇处,抵达客船的终点站,同江市.
到同江是半夜.
小A的哥们儿,同江市广播事业局的局长,派来了一部车接我们.
我们当夜就住在同江市宾馆.
80年代初的同江市还没有中俄的口岸贸易关系,一切都很简单,城市与荒原连成一片,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市的样子.
到了宾馆都半夜了,几个人胡乱地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也没什么夜餐的招待.
司机告诉我们,局长家正在装修房子,明天白天再过来给我们接风.
第二天中午,局长来了,是很年轻的一个人.
局长在当时的同江市(是个县级市),还只能是个科级干部.
然而,这在同江市已经很了不起了.
广播宣传是要害部门,只有组织上信得过的人才能去这样的部门当一把手.
而且,必须是中共党员才行.
见了面,彼此都年轻,岁数也都差不多,正是利用同样的出生年龄,学历、爱好,集体反对与轻蔑上一代的亢奋阶段.
所以,一见面,都是有点文化的人,又差不多都是这个或那个大学毕业生的(我虽不算真正的大学毕业生,但也是国家承认的野鸡大学的学履),一下子就成了哥们儿.
大家都非常高兴.
说中午咱们搞点好菜儿,好好喝喝.
一醉方休.
青年人嘛,是未来世界,未来文坛的主人嘛.
喝酒的时候,局长把给他家装修房子的木匠师傅也带来了.
主要是局长的妻子上班,家里没人做饭,那就一块来吧.
多人多双筷子呗.
在上的菜当中,其一个有点特别,就是大酱炖活鱼.
这种做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头一次吃.
而且,做法简单极了,就是把活鱼收拾好,也不用过油,放在兑好的大酱汁里,硬炖就行了.
自然,也要加一点辅助性的作料,像葱、姜、蒜、花椒、八角之类.
另外,锅底最好垫上切好的大萝卜片.
这样可以防止糊锅底.
另外,大萝卜片与大酱和鱼一块炖后,也很好吃的,很软.
吃起来,别有一个滋味儿.
反而感觉比镜泊湖吃的鱼更煞口,更好吃.
大酱炖出的活鱼.
真的不错.
重要的是,你想象不出,大酱居然也可以把鱼炖好吃了.
吃起来还同样的鲜(恐怕是活鱼的原故).
只是味道也比较咸.
然而咸也很好,东北人口重,喜欢吃咸的,咸中有味嘛.
这顿饭,由于投缘酒的确没少喝.
那个木匠师傅也没少喝,至于中途他什么时候离开桌的我们都不知道.
酒酣耳热,出语豪纵,都喝晕了.
喝过酒之后,大家出去散步.
正是黄昏时分,兼又下过一场小雨,所谓芹塘雨过,泥香路软,景色十分的好看.
不远处就是大荒野.
那种新兴城市的感觉反而特别沧桑.
几个人信步走去不足二百米,在荒草丛生的壕沟旁发现了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走近一看,那个木匠师傅正倒在壕沟里已经醉如烂泥了.
几个人费劲巴力地把他拖出来,本打算把他放到自行车上推回宾馆去,但自行车还锁着哪他硬是推着锁着的自行车拖出二百多米远,可真了不起.
像个东北人的样子.
把木匠师傅弄回宾馆后,大家都纷纷睡下了,我就伺候这位可爱的木匠师傅.
俨然伺候女人的月子似的.
木匠师傅这一宿吐了也有一百遍.
快到天亮的时候,才消停了.
我也躺在沙发上休息了.
也反省自己在酒桌上的种种不法与无忌,可怜自己一回,便睡下了.
后来,木匠师傅的酒醒了,悄悄地起来,溜了出去.
我权当睡着了没看见.
不大一会儿,便从宾馆的院里传来他用石头砸自行车锁的声音.
我站在窗前看着.
看着他把自行车弄开后,骑上车子,飞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小A的朋友,那个广播局的局长,安排车拉我们去赫乡看一看.
这次是由局长办公室主任陪同.
吉普车沿着黑龙江边行驶.
江的对面,就是前苏联的列宁斯克耶城.
我们中途停下车来,到边防哨所上,用哨所的望远镜,往那边看了看.
就是好奇吧.
平时也出不了国,有出国的任务当然是领导和著名作家优先.
那么,用望选镜往异国了望一下,总是不过份,不犯上的吧然而,看过之后,觉得一般.
一般地说,两国边境边上的城市建设,都比较简单.
我猜想,是不是考虑万一双方不和气打起来,损失太大的缘故呢简简单单的就可以了.
所谓赫哲乡,经建国的多年后,那里的人们差不多都汉化了.
你感觉不出来他们与汉人有什么不同,说一样的话,穿一样的衣服,写一样的文字.
而且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家庭布置.
总之全都一样.
听说只有一些老人还保持着某些赫哲人的传统习俗.
中午,我们是在赫乡的招待所吃的饭.
赫乡的乡长,是一个50多岁的汉子,似乎不大欢迎我们的到来.
后来深谈才知道,他们昨天刚刚招待了一帮来观光的省内诗人.
诗人们喝多了酒,就更诗人了,推了两张桌子,摔了几个暖水瓶,闹了半夜才消停.
一大早,诗人们都悄悄地溜走了.
并写了一封诗似的道歉信.
乡长苦笑着说,那封信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啊.
我们一再解释,我们不是诗人,而是编辑,同他们不一样.
再加上办公室主任在一旁不断地解释,乡长的脸上才有了点笑容.
虽说赫哲人基本汉化了,但吃饭时候我还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比如他们招待我们喝的酒,就是鹿心血酒.
喝着有点腥.
但是,据说对贫血,对心脏病之类很有疗效.
《本草纲目》上说,鹿心血酒主治:阴痿、补虚、止腰疼、出血折伤,狂犬伤.
还治肺痿吐血,及崩中带下,诸气痛欲危者,饮之立愈.
还说此酒大补虚损,益精血,解痘毒、药毒.
而且小孩子出鼻血时,用干鹿血炒粘,将酒醉熏二三次,仍用酒半盅和服之.
除此之外的特别菜,另外还有一大盆煞生鱼.
杀生鱼就是生鱼片(或丝儿)古人亦称飞鸾脍.
飞鸾是一种刀,非常快,可把鱼肉片成很薄的片.
然后加醋、姜、蒜,合之而食.
据讲,这菜还是隋朝的宫廷菜.
然而,北人胡人,早以食之平常了.
单是,这一大盆煞生鱼做的并不怎么样,就是用鱼肉丝,加上黄瓜丝,搅拌而成的.
这与我后来在扶远的候家餐馆吃的煞生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还是可以食之.
味道也行.
只是印象平平而已.
在吃饭的时候,我们意外地发现,有一个穿戴很城市的女孩独自在一张桌上吃饭,她的面前也有一碟煞生鱼.
因为好奇,我问乡长这个女孩是干什么的.
乡长无奈地说,是个日本人,从日本的京都来,说是要去乌苏镇看日出.
我听了颇有些感动.
仅仅为了看日出就大老远的,独自一个人从日本跑到中国的黑龙江来了.
这种对待大自然的态度是很了不起的.
吃过饭后,我过去跟她聊了聊,恰好小A是学日语的,三脚猫似的,也能说几句东洋话.
这样才进一步弄清楚了,这女孩是京都一家银行的职员,是利用休假到中国旅游来的,这之前她根本不懂汉语,仅仅在北京的一个什么学校学一个星期的中国话就干过来了.
她还说,明年休假的时候她打算去印度看看.
我听了,自卑得很,不要说去印度就是去印度边界也困难得很.
有人说,希望当代的中国作家赶快走向世界.
那只好请那些出过国的作家和准作家,先走向世界了.
散人在黑龙江的林区,你常能意外地发现一些理想主义者.
有一次,一位极好有朋友为了帮助我早日摆脱贫困,便找人从中沟通,斡旋,让我同一位年轻的女导演一块去黑龙江的林区体验一下生活,然后,写一个六集的、反映林区生活的电视剧,挣一笔钱.
这样,我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但是,由于我的悲剧人格,辜负了朋友的一片好心,剧还是没能弄成.
想起来,十分惭愧.
那次去林区体验生活是几年前的事.
我同那个女导演去山上的一个采伐承包户那里参观,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采伐、育林、承包户,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形式,而是自愿的,是由几家几户组织起来的联合采伐、育林组织.
林场把山林承包给个人了,而他们这些"个人和个人之间"又组织起来,成立了新的生产组织.
那么,这样的民间组织该起一个什么名称呢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称自己这个组织为采伐、育林独立一师.
不仅如此,这个师还有师长、副师长、师参谋长,以及下属的团、营、连、排、班的设置.
他们的女人,一律称为军嫂.
内部建设,全部是部队那一套管理方法,每个人都发了"军装"、军用行李等等.
我和那个女导演进去的时候,完全是进部队营房的那种感觉,一个个的行李叠得有棱有角,干净立落.
他们称大林场场长为军长(他们没有称自己是军长那种下属感他们无论如何是改不掉的).
我亲眼看见他们在电话里就这样互相称呼.
我听了之后特别受感动.
我跟那个女导演说了这个意思,是不是能在咱们这个电视剧里有所表现.
女导演用看外行的眼光剜了我一眼.
我就没再吱声(这个女导演,特别喜欢吃零食.
一天不断嘴).
应当说,我国的电视剧起步比较晚,加上各种各样的干涉,个人素质,质量的确不很高,电视剧本身在中国还是新生事物,也不可能水准太高了.
有人讲,电影、电视、话剧、戏曲,是导演和演员的艺术,编剧之类谈不上.
如果咬死了是这样的话.
我想,我国电视剧、电影、话剧水平不甚高的原因和责任,一定是非导演和演员莫属了.
这是闲话.
我们还聊刚才的话题.
在独立一师让我们更吃惊的是,一师的官兵及军嫂们,都自觉地按着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一开口一投足,全是军人的风范.
而且,他们所做的一切,的的确确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不仅仅有我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军嫂的光荣感和自豪感,而且他们深感这种军队的生活,充满活力与生机.
中午,独立一师的首长,款待我们两个菜,一是兔子肉,一个是野鸡肉.
师长告诉我说,作家,这是大兴安岭有名的雪兔,是特产哩.
除非贵客,一般我们舍不得拿出手呢.
到山里吃野味,感觉当然不一样了.
周代的宫廷菜肴中,有一种兔羹.
是取肥兔,以五味、米屑为原料煮.
然而,《本草纲目》讲,妊娠不可食,令子缺唇.
感觉这不像玩笑话,李时珍也不是一个幽默的人,注意一下就是了.
李时珍还说,大抵久食绝人血脉,损元气阳事,令人瘘黄.
并告诉我们八月至十月的兔子可食.
余月伤人.
挺严肃的.
但是兔胎羹可能不同.
而且是古辽人喜欢吃的一种,说是有补中益气、止渴的功能.
兔肉也是一种有趣儿的肉,放在什么里煮便是什么味,放鸡则是鸡味,放牛肉则是牛肉味,啥也不放,清炖,则是一股土腥味.
吃过这些珍味之后,我们上了车,开车的司机却告诉我们,现在哪有野兔子肉和野鸡,都是家养的.
我听了之后,有点晕,有南柯一梦之感.
另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林区的一个采伐承包者.
那里的采伐工人,都是他自己招的.
我和另一个作家去了他那里参观.
他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帐篷里.
一进去,我们惊异地发现,大铺上的行李全都叠得四棱四角的,也是俨然部队的感觉.
不同的是,他这里没有那种师长、营长、军嫂之类的浪漫的称呼.
在黑龙江的深山老林里,在外人几乎难以接触到的山沟沟里,竟然有如此严格的、又十分理想化的管理.
的确是发人深思的.
生活与生产组织及秩序,倘若间或地浪漫一下,天真一点,可能是一种好事,甚至也不失为一种方向.
中午,这位承包者请我们吃饭.
其中有一道菜,我很喜欢.
就是干炸穿丁子鱼.
这种穿丁子鱼,很耐寒,生长在冰凉的山溪里.
它们的形态虽然同田地的里的泥鳅十分相似,但也略有不同.
山里的穿丁子鱼比泥鳅要大,而且更具顽强的生命力.
在山里作业的人捕捉穿丁子鱼,不仅是他们的副业、也是一种有益的休闲方式.
到采伐点之前,他们把柳条筐放在弯曲的山水某处,穿丁子鱼是随山上的山水下来的.
这样,鱼就会滑进了你的柳条筐里.
晚上下工了,过去把柳条筐提回来,往盆里一倒,至少能有三、四斤穿丁子鱼.
先用盐濡一下,然后,用细铁丝从穿丁子鱼的腮处,一条一条地穿起来,串成一串子,挂栅栏上晾.
晾干了,用油锅一炸,连鱼带其内脏一块吃,脆香,还有一点苦胆味.
据说,这苦肚味很重要,对胃病还有一定的疗效.
对牙痛之类也有医疗作用.
不知真假.
总之,临走的时候,我向这个承包者要了两串子晾干的穿丁子鱼.
回家如法炮制,果然美不胜收.
在嫩江边的一个农村.
我还发现了一个让我难以忘怀的散人.
他的家,就在嫩江边上,有一个很大栅栏院.
我是怎样同他接触上的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是给那个生产队拉什么东西.
生产队长让他来领车.
他叫什么我也忘了,但一路上我们聊的很好.
只是觉得这个四十多岁,不足五十多岁的农民,有点牛皮哄哄的,心里略略有点不快.
但这种不快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给生产队拉完活儿之后,天就黑了,回不去了,是他主动要求我住他家的.
我没想到他家不在屯子里,而在离屯子不远的嫩江边上.
心想,这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农民.
他家的院落收拾得非常干净.
倘若有钱的大儿腕看见了,一定会花巨资把它买下来做自己的别墅.
如果他不卖,就通过县里的要人,或者黑社会,把他搞定,逼他卖房子(这种事,我听说过有,顺代一笔,莫怪)!
这儿的景色的确特别好,院前便是开阔的波光闪闪的大江,空气也非常清鲜,负离子多.
寿命也会因此延长.
连我这个卡车司机都眼红,何况大款呢.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起来,他的内人已经替我打好了洗脸水,放在院子里.
我边洗脸边看金光闪闪的嫩江,觉得一辈子住在这里真是个活神仙哪.
早饭是二米粥,都是新米,非常好喝.
除了一些农家的小菜之外,还有一个炸鲫鱼,很不错,很脆.
他告诉我,他常在嫩江边钓鱼,天天钓,钓了鱼,吃一部分,吃不了的就开膛收拾好,再用盐濡一下,吊上,晾鱼干.
吃的时候,用油锅一烹,就行了.
下酒很好.
他说,我每天都吃一两条下酒.
你看我的身体比你这个年轻人都好.
他的女人也是个纯粹的农村妇女,很有礼貌的样子.
吃过早饭,我就离开他家了.
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但我一直还记着他和他的那种神仙般的生活.
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憧憬他的那种生活呵煞生鱼我一直把黑龙江的乌苏里称之为人间天堂.
并为此写过一组小说《人间雅话》.
所谓的乌苏里广义地说应当由三个地方组成:抚远、抓吉和乌苏镇.
我是八六年夏天去的乌苏里.
先乘长途汽车到的扶远,下榻在抚远宾馆.
抚远宾馆似乎是扶远县最高档的建筑了.
我们一共三个人住在一个大套间里.
每个客房的面积至少有四十平方米.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凉台.
据讲,这是扶远宾馆里最贵的房间,每人只收10块钱.
三个人总计三十元.
三十元住这样标准的大房间,在今天所有的宾馆老板、老总和大堂经理看来,不仅会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会怒发冲冠,感觉自己的自尊、智慧、经营能力受到了污辱.
然而,这在86年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仅如此.
这家宾馆位置也相当好.
它的北面是蓝色的乌苏里江,悠远而宁静,兼有天然野河的潇洒.
南面是极为低矮的小草房,一方面展示着纯朴的大野民风,一方面,让有虚荣心、又小人得志的外地旅客,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它的东面是一条通往抓吉的公路.
这里顺便说一句,去抓吉的公路,其实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
土路两边的野草可以把长途汽车都掩盖住.
先前,我听古诗说风吹草低见牛羊.
觉得见羊还可以,见牛就未免有些夸张.
这一点,我同我的恩师汪曾祺先生有同感.
但身临其境之后,才觉得古人做诗,真是字斟句酌.
让人肃然起敬.
西面,就是候家餐馆了(我一会儿要讲到它).
总之,宾馆的位置很好.
还可以远眺逶迤而西、参错如黛的诸山.
在抚远宾馆次日,我们居然有意外的收获.
就是观看到了城市不易看到的龙卷风.
当时,我和另一位同仁,正站在凉台上看光景.
突然发现,从西天的边那儿,过来一股乌云,而且速度十分惊人,几分钟的工夫,乌云便铺天盖地过来了,一时,小巷子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所有敞开的窗玻璃都被狂风吹得噼噼叭叭地破碎了,并把房草扬上了天空.
天也一下子黑了,如同夜晚.
我们赶忙躲进客房里,把客房的灯也拉亮了.
再去临江一面的走廊窗户往外看,发现整个乌苏里江上空的闪电.
像人的毛细血管一样遍布了整个天空.
在频频迸发的闪电之下,展示那条紫色的乌苏里江和沙滩的那条空舢舨船.
过去,我读俄国作家蒲宁的小说时,发现他写紫色的闪电一句时,颇有点不以为然,认为尽管是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也会有夸大其辞的地方.
现在我看到了,不仅是紫色的闪电,而且整个乌苏里江都是紫色的,而且像无以伦比的油画一样美!
因此,我们别总抵毁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
尽管美景若此,但吃方面的遗憾还是有的.
我们发现宾馆的伙食颇有些马马虎虎.
我们以为到抚远了,到乌苏里了,咋也得吃点风味有特色的东西,然而我们错了,发现宾馆的伙食几近城市化,基本上没什么特色.
而且非城非乡让人哭笑不得.
于是,我们几个决定到外面的小馆去吃.
出了宾馆,我们几位来到一家小餐馆.
如果这家餐馆,不挂出一个极简陋的、写着候家餐馆的木板,外人就会以为这是一户住家.
草房有院,院里还种菜蔬,毫无饭馆的样子.
我们推开栅栏院的柴门进去,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迎了出来,问叔,吃饭呀我们说是啊,开门吧!
小女孩说开门,进来吧叔.
我们便随着兴高采烈的小女孩进了屋.
到了屋里一看,有两三张未曾油刷的白木桌,桌子上铺着塑料布,上面放着筷子筒.
桌子的周围分别有几个凳子.
是土地.
靠墙的一边,立着几只齐胸高的大缸,偶或可以听到里面扑楞楞的水响,知道缸里一定养着大鱼.
窗户开着,与院子中翠色乃至远处的连云叠嶂一脉相连.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极老实、极憨厚的中年汉子,他个子不高,见了气宇轩昂的城市客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你就是老候啊他使劲地点点头.
我说,有什么有点特色的东西没有他问,你们想吃啥我的另一个伙伴说,比如煞生鱼什么的.
有没有他说,有、有.
我问,主食呢他说,主食你们想吃啥我的同伴说,烙油饼能不能弄他说,行.
我说,好吧,一个煞生鱼,6张油饼,一斤白酒,白酒一定要烫一烫啊.
其他的菜,再加两个,炒芹菜、炒西葫芦都行.
咸菜有吧他说,有.
那好,再加一碟咸菜.
行了.
我的那位同仁嘱咐他说,老板,油饼烙得薄点儿,多放点油.
弄好了,我们多给钱.
他说,哎,放心吧.
后来,我们几个挪到了老候的里屋去吃,里面有火炕有炕桌,吃起来舒服,屁股底下热乎乎的,感到特别农村.
我因为天性好奇,便去厨房看老板怎样做煞生鱼.
因为我知道,煞生鱼还是中国古代的宫廷名菜,所谓鲜鲤之脍.
选用的都是活鲤子,剖杀后,去鳞去骨去内脏,再切成薄薄的鱼肉片,装盘.
另准备好的芥酱、醋等调味品,以备蘸鱼肉片吃.
《本草纲目》载鱼脍,即鱼生,刽切而成,故谓之脍.
凡诸鱼鲜活者,薄切、洗净血腥,沃以蒜齑、醋、五味食之.
另外,鱼脍的佐料亦有讲究,《礼记》中说脍,春用葱,秋用芥.
但黑龙江都喜欢用蒜和辣椒末拌食.
到了厨房,候老板挽起了袖子把手伸到墙边的大缸里,扑楞楞地抓上来一条直挣扎,直甩尾巴的鲤子鱼.
这条大鲤子看上去足有一斤重.
候老板把鱼放在菜墩上,按住鱼头,用刮土豆的铁挠子,几下子就把鱼身上的鱼鳞刮净了.
然后用水洗净,用菜刀横着从鱼身上片过去,片下一片厚厚的鱼肉来.
那条被大手按住的鱼头,嘴一张一合地呼吸着,无言地呐喊着.
然后,候老板把鱼翻一个身,再按住鱼头,片下这面的一片鱼肉.
托在他的手中刚片下来的鱼肉,两头微微地、努力地往上翘着.
老板把片下来的鱼肉,按在菜墩上利落地切成片,又一顺推倒,一阵促响切成细丝,然后,把鱼肉丝放进盆里,浇下醋,醋一煞,鱼肉丝在盆里懦动起来.
然后,他扔下菜刀,出其不意地从屋子里的窗台跳到院子里去,从院子里迅速摘下两个顶花带刺的黄瓜,又翻身跳进厨房,把黄瓜在水缸里涮了涮,也切成丝,放到鱼肉丝的盆里,再加上辣椒末,香菜末,蒜末,盐,味素等,虎虎生风地一拌,双手端给我说,妥了.
我端过去,放在炕桌上.
在家纷纷下筷子,放到嘴里一吃,天妈!
太好吃了!
这时候就是给处长、局长也不坐了.
老候的油饼也烙得很好,真的很薄,油的确没少放.
除此之外,老候还把片下鱼肉的鱼头及骨吊了一个鲜汤,很好喝.
具说,这种汤用于妇科,还有安胎、利水、消肿、通乳的功效.
几个人吃得很好.
非常满足,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吃完了,算账吧,老板多少钱呐老板垂手而立,说出一个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数字:五元.
才五元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啦乌苏里真是人间天堂呵.
尚志大街——用英雄的名子命名的街在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里,都会有几条以英雄的名字命名的街道.
哈尔滨也不例外.
这大抵是城市的一种品格,一种精神风貌吧.
在我的青年时代,尚志大街是我"走"的次数最多的一条路.
年轻的时候,我是一名无轨电车司机,开线无轨电车,其中,道里段的尚志大街,是线无轨电车的必由之路.
我每天至少要和它有几个小时的零距离接触.
先前,尚志大街叫"新城大街".
年月日,这座城市为了纪念抗日民族英雄赵尚志,将此街更名为"尚志大街".
年期间,赵尚志同志经常化妆成一个乞丐,在这条街上寻找党组织……这条大街曾行驶过有轨电车.
年,正当革命圣地延安轰轰烈烈地开展大生产运动的时候,哈尔滨的有轨电车在月日这一天,正式通车了.
这条新的有轨电车线路,南起南岗区的文明街,北至道里区的新城大街.
有轨电车从怒放的丁香花丛中行驶出来了,看上去,这座城市更像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了.
当然,这属于上个世纪年代的激动.
过去,我们常常只是去了解一座城市的历史,却缺乏对城市情感史的体味.
这是一种缺失.
我作为这座城市的一员,经常在这条大街上漫步.
一个人的漫步行为常常集中在两个阶段,一个是年青时代,另一个是老年时代.
青年时代的漫步是因为幻想太多(青年人的想象力很丰富),走在路上其实是走在漫无边际的、美好的幻想之中.
老年时代的漫步是因为幻想破灭的太多(常常陷入到对生命的品咂与思索),走在路上其实是走在回忆、走自嘲与宽容之中.
尽管他们走在同一条街上,但是,两代人的感受会截然的不同.
有时候,一条街会跟随一个人的生命始终,有时候,一条街像一个不断重复的梦在黑夜里与你频频相会.
当一个生命消失了的时候,而那条街还在.
街,有时候也像一个恒定的舞台,一个生命的通道.
你来了,我走了,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季节里……新城大街至今已有90多岁的高龄了,它是几代市民的共同财富.
这条街是在1916年3月城市当局下令开始修建的(同时修建的还有车站街、买卖街以及江沿等街道).
也有人说这条街形成于1900年.
如果事实如此,那它就是百岁老街了.
在这条百年老街上最早出现的商家,是一些诸如五金电料、百货、银行、饭馆子,像新华楼、永安号、同发隆、恒顺昌、岳阳楼、北京旅馆、福顺德银行、德泰银行、英满银行、天泰银行,以及颇有名气的欧罗巴旅馆和《东北早报》的报馆等等.
因此有人称它是一条"商业街".
但是,从今天的眼光来掂量它,它的商业意味似乎并不那么深厚.
少年时代,我对这条街的记忆有两件事.
一个是一位女击剑运动员,另一件是岳阳楼包子铺.
一个人的记忆常常是和他的亲历有关.
所以,同一条街道会被赋予多种不同的个人色彩.
对于岳阳楼包子铺的记忆,是在上个世纪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
当时,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其老幼(我不知道领导是否如此)都在极度地饥饿着.
那家岳阳楼在七道街与尚志大街的街角处.
到了下班时间,饭店里的人便在当街摆上了桌子,放上一大盆五香猪下水开始叫卖.
五香猪下水(其中包括现在根本无人问津的猪肺、猪沙肝儿等),闻起来,味道非常之香,这对任何一个饥饿着的人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我看到大人(当然是收入很好的那些大人),从口袋里、钱夹里掏出肮兮兮的纸币交到大师傅的那只油腻腻的胖手上,换回一包用报纸包着的猪肺或者猪沙肝儿.
这家岳阳楼不只是卖五香猪下水,它经营的主要品种是包子(类似山东大包子的那种).
按说,这不过是很普通的一种吃食,但在当时,吃这种包子却成了我的一个梦想.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我之所以成为一个喜欢吃的人,是由于早年的饥饿形成的.
这和那种天生就喜欢吃,或者业余美食家不可同日而语.
很显然,我的层次比较低,几近动物.
有时候在幻想中为了吃到某种东西,常常不择手段.
后来,我真的做到了,买了半斤五香猪沙肝和四个热腾腾的包子.
这两样东西是我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一起享用的.
显然这有点"问题少年"色彩.
鉴于而今我已是一名资深的父亲,具体细节不说也罢.
还是在回忆中给自己留一点"自尊"罢.
而今的岳阳楼已经不复存在了,在那个位置上又建了一家大酒店.
据说,这家酒店的早餐是粤式的.
记忆中的那个击剑女运动员,她经常在这条大街上走,她走路姿势很像一个男性,肩有点向两边晃,梳着"运动头".
六十年代女运动员的"运动头"都是那短发(不能留两条大辫子,一运动,辫子飘荡起来……团支部书记就该找你谈话了).
那时候我已经是一名青年了.
坦率地说,我对她有好感.
每次我们在这条大街上相遇的时候(当时城市里的人不多,只要你经常走在这条街上,彼此就会认识),我总会认真地看她一眼,她也同样认真地看我一眼.
我们都清楚双方不可能发生什么,悬殊的年龄、职业的不同,再加上"陌生"、羞涩、顾虑,因此,仅仅是相互看一眼.
或在早春,或者城市下雾的日子里.
在这条街叫新城大街的时候,在与透笼街相交的街角处,有一个很著名的"牵牛房".
这幢房子的主人有一个诗一样的名,叫冯咏秋,他很喜欢养牵牛花,并且他还是一个进步的文化人,为人热情、好客.
经常在他的牵牛花房里和当时的哈尔滨名士,萧军、萧红、舒群、金剑啸等文化人,写诗作画,高论人生与理想.
在新城大街与四道街的街角处(今西四道街5号),有一家同样有名的"一毛钱饭店".
这家饭店是中共地下党资助左翼文人开办的.
许多进步的知识份子经常在这里相聚,论国家兴亡,慷民族的危难.
这里还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秘密接头地点.
另一个有名的地方,是位于新城大街与中国四道街处的"口琴社".
中共利用这个口琴社为掩护,团结了一批爱国、爱音乐、爱吹口琴的青年,热情地向他们宣传反满抗日的革命思想.
那幢被当地人称之为"大白楼"的地方(它是先前的欧罗巴旅馆么),似乎也算是一座名楼.
在文革结束之前,它是全城有档次的、多少带有一点贵族气和神秘色彩的副食品商店之一.
我在城建局开小车的时候,经常在节日到来之前,拉着领导去那里购买特殊商品(如,市民凭票限量供应的鸡蛋、鱼、肉、酒、烟之类).
当然得有相关的证件才行.
每次买完了,领导都冷着脸问我,小王,你来点什么我连忙说,不不不,我什么也不要.
与大白楼隔街相望的,是那家有名的"北来顺饭店".
这家饭店的前身是"永安号",创立于1931年.
在三四十年代,它是东北最有名的馆子.
据讲,在解放初期,东北局的领导经常在这里宴请贵宾和知名人士.
这家饭馆的一个主要的特点是按季经营,春天的主食以春饼为主,配菜有炒豆芽,粉条肉丝.
夏季以凉食为主,像炸酱面、凉拌面、凉杂拌、香杂拌、杏仁豆腐、炝瓜皮、水晶肚等等.
一句话,客人想吃什么永安号里就做什么.
北来顺专营回民餐,似乎是解放前后的事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烧麦喝羊汤,就是在这家饭店,并从此与烧麦、羊汤结下了不解之缘.
记得有一次,在这家饭店的二楼(二楼档次高一点)我和一个回民同学在这里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偷盘子的青年人.
这个人非常之镇定,非常之老练,当着我们的面儿,从容不迫地将一桌子杯盘狼藉的碗碟,一件一件装进了他的帆布提包里.
然后,冲我们礼貌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地下楼走了.
便是到了今天,只要回忆起这件事,我仍然有点不知所措,感到非常紧张.
另外一次,也同是和这个回民同学去这里喝酒.
我们看到一对四十多岁的婚外恋者在这里吃饭,他们就坐在我们的对面.
我的那个回民同学用极其蔑视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两个人在如此的眼光逼视之下,慌得不行,有几次,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还讨好地向我们笑笑.
我感到很难过…….
后来,他们草草地吃了几口就离开了.
我的那个同学骂道:"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说.
而今,我在尚志大街漫步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去办某个事情从那里匆匆路过,但对街道两边的风光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该反省了.
是啊,我非钟情于这些街路,是这些街路上的风,街路上的雨,街路上的月亮和街路上的雪,使我度过了许多艰难时日.
我感谢这些街路!
生活在赫市抵达赫尔辛基之后,下榻的那家所谓的四星级宾馆尽管很普通,但它却非常宁静与洁净.
其实,几乎整个欧洲的宾馆都是这样.
估计是他们考虑到客人一定不会睡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而是要睡在小客房的那张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床上.
所以,他们放弃了对大厅的豪华装饰(也免得工资层踟蹰不前).
这样看,外国的"星"与中国的"星",至少在形式上有原则的区别.
中国的服务业太喜欢造大了,简直疯了,任性得很也无知得很.
他们忘记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旅馆的基本功能.
假如,按照欧洲普通人月平均1000陨系氖杖肟矗思涫眨56ト思洌收44姆糠眩ú⑺婕敬蛘郏鄹癫⒉话汗蟆6以绮褪敲夥训摹C夥训脑绮退有牛奶、咖啡、各种古怪的茶、水果,以及各种面包、麦片、酸奶和熟肉制品.
规模还说得过去.
但是,令人愤怒的是,中国人在地下室的餐厅里用餐,而洋人则在二楼的餐厅用餐.
为此,我特意到二楼看了一下,考察嘛,能看的我都要看.
我发现,二楼的吃食与地下室餐厅的一模一样.
这是为什么歧视么后来我得到解释,中国人吃饭喜欢大声说话,而欧洲人则像森林里的树一样静惯了,所以分开吃,彼此都方便.
绝不是歧视.
中国人吃饭大声地说话,大声的欢笑,乃至大声而亲切地骂人,已成风俗.
只有送葬后的白宴才会沉默无声.
这是没办法的事.
人类享受欢乐的方式终究是不一样的.
入乡随俗就是了.
单是,难免一时控制不住.
倘若中国人都小声说话了,那会有人认为那里正蕴藏着一个新的阴谋.
在欧洲的宾馆里都有酒吧.
酒吧虽不大但很光明,不用担心什么.
自然,你也不必期待什么浪漫.
喝你的啤酒,或者XO,或者马爹尼,或者纯桔子汁就是了.
买矿泉水喝就没必要了,欧洲的自来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进了客房感觉客房很好,干净得让你无可挑剔.
尽管它并不豪华(中国人是个喜欢豪华的民族吗).
房间里设备精良,保证好使的洗浴、方便的卫生设备,让人舒心.
倘若客人活得很异样,很饥渴,那么可以看那种付费的电视.
当然,价格不菲,而且手续繁琐.
在入睡前,您会发现枕头上会有一块巧克力糖,老板希望你做一个甜美的梦.
客人要走了,结账有结账的柜台,入住有入住的柜台,并不混在一起.
一切都井井有条,而且沉默着.
这可能让来欧洲的中国人略感压抑.
但是,欧洲毕竟是欧洲人的欧洲,然后才是全人类的欧洲.
生肉片我小的时候住在商铺街.
顾名思义,是一条店铺林立的商业街.
光复以后,这座城市开始按着政策走合作化道路,走公私合营的道路,加上"打老虎"运动的辅助作用,商铺街的店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大都改成了住家.
不久,因为商铺街的街名已经名存实亡,又间有资产阶级的意味,就改名了.
那么改什么名字好呢这也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而且还必须跟先前的街名发音差不多才行,不然新旧两代人寻亲访友就很麻烦.
首都城市北京在这方面就做的比较好,而且也很有趣儿.
像"大坛子胡子",改成了"大坛胡同","羊尾胡同"改成了"扬威胡同","羊肉胡同"改成了"耀武胡同","大八胡同"改成了"大喇叭胡同".
哈尔滨似乎受到了某种启发,不少也是按着这个思路改的,比如"箭射街"改成了"建设街","要紧街"改成了"耀景街","育养街"改成了"雨阳街","吏治街"改成"理治街"等等.
而"商铺街",却技高一筹,改成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花圃街".
花圃街离中央大街很近,并与中央大街成T字形.
依次的横街是外国头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等等.
中央大街上的商家,因洋人历史的缘故,绝大部分都带有浓厚的欧洲色彩.
便是现在,这种"欧洲"的意味大致还有,只是绝大多数是后人建的一些赝品了,真正出自欧洲设计师之手的建筑作品,已经廖廖无几.
城市的文化人为此多次大声疾呼过.
然后,文化人毕竟是文化人,他们的呼声终然是微弱的,须仔细谛听才能感受到其中动人心弦的色彩.
可谁在仔细谛听呢好,我们不聊这些让人堵心的事.
我们还说"吃".
在中央大街上,有一家西餐馆,解放之后一直叫"华梅西餐厅".
现在这家西餐厅还在,里面有一个近乎于强行安排客人坐哪儿的老服务员(估计有70岁了,步履蹒跚了)这家西餐厅,我几乎隔一年去一次.
那个老服务员还健在.
欧洲人讲究用一些老年服务员.
有可能这是餐厅方面的一种有意安排,体现着某种风度.
西餐馆毕竟是西餐馆.
这家西餐厅菜的品种、味道及纯度,就我本人的口味而言,不敢恭维.
但其中的大马哈鱼籽酱不错(面包也不是当年的面包了.
红菜汤喝着似乎也不尽人意).
这不啻是一个诱惑.
过去的华梅西餐厅,我感觉做的菜要比现在好一些了.
年青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
那时候我还没结婚,由于多读了一些外国书的缘故,莫名其妙地喜欢一种欧洲情调.
而且,沉迷于怀旧和幻想.
现在想想,觉得真是不可理喻.
我很小的时候,曾在"红十字"幼稚园呆过两三年.
那里的"阿姨"、杂役和园领导多数是俄国人.
我在那里吃了近三年的西餐当然是很简单,很大众化,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孩子化的西餐.
并且还是东欧的西餐.
而且听的故事也都是欧洲的,如安徒生童话、克雷洛夫寓言等等,以及苏联阿姨信口胡编的一些有关魔鬼的故事.
为此,我为后来我未能成为一个资深的后现代主义的作家表示不解.
吃了那么多的西餐,少儿时听了那么多外国的故事,年青时还如饥似渴读了那么多外国文学.
居然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式作家太让人失望了!
我到华梅西餐馆去要的菜很少,一般是要一个法国煎蛋,一个基辅红菜汤,一小碟酸黄瓜和几片面包就完了.
同时还来一杯啤酒,或者美国兰姆酒.
那时候,兰姆酒在华梅西餐厅对过的秋林公司就有卖的,基本上没人买.
我买过.
喝着有一股汽油味.
似乎所有的洋酒都是这种味道.
要想把它们喝下去,一是加糖块,二是佐以西餐.
西餐+洋酒都是配套的.
尽管我要的菜很少,但我对西餐的知识还算不差.
可以顺手写下许多菜名,比如,法国的鸡蛋鲜西红柿沙拉子,荷兰的冷鱼,美国的螃蟹杯,瑞士的菠萝鸭,英国的柠檬鸡,南斯拉夫的鲶鱼汤,叙利亚的羊肉汤,西班牙的煎鱼,桑给巴尔的烤鱼,古巴的焖鸡,葡萄牙的脍鸡,意大利的鸡肉炒饭,巴西的黑豆猪蹄,奥地利的牛肉扒红椒少司,维也纳的鸽子白兰地酒樱桃少司、蛋黄少司脍鸡冠子、面包粉炸牛乳房、红酒什锦丁面包碗托鸡蛋等等.
此外,还有我常吃的铁扒鸡、罐焖羊肉、奶汁肉饼、白菜卷等等.
我很小的时候也去过这家西餐厅.
那是五几年的事.
目的是去那里喝一杯热牛奶,很甜.
对孩子来说这是一个诱惑,而且价格也十分便宜.
现在,我根本不喝牛奶,一喝不是犯胃病,就是怎么说呢,闹肚子(到底是中国人呐).
有一次,我看见进来一个俄国老头,坐在靠窗的餐桌那儿.
那个年代去西餐厅的人极少,许多座位都是空着的.
餐厅内十分安静,并荡漾着一股羊肉和牛奶的膻味.
这种味道本来我已遗忘了,不记得了.
然而在90年代初,我下榻在新西伯利亚市的一家宾馆时,去吃午饭,在那儿的餐厅里,我又嗅到了这种味道,感到非常熟悉,也非常亲切.
使我猛然想起儿童时的味道记忆.
说到"味道"也是很有趣儿的.
我刚刚到武汉的时候,一下火车就闻到了一种浓烈的菜籽油味.
我说给一些人听,他们都古怪地笑.
后来,同一位上海知青聊天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当年从上海乘火车到北大荒插队,一进屯子,就闻到了浓浓的油炝葱花的味道.
我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俄国老头进来的时候,餐厅外面正下着秋雨.
闪着雨水光泽的方石路面上,落了不少黄金色的叶子.
那个俄国老人坐下来要了一盘红菜汤好像这是去华梅西餐厅的每个客人固定要的菜.
早年的红菜汤是很好的,量也大,土豆、大头菜、牛肉块,在汤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鲜奶皮儿.
现在鲜奶皮没有了(只有零星的奶花),牛肉也近乎于无.
老头又要了面包、热牛奶和一大杯沃得克酒.
然后,从他的那个肮脏的布兜子里,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生肉,用自己带的刀子,切下一片,并在这片生肉的散上盐、胡椒粉,用叉子叉到嘴里吃.
吃很很香的样子.
并啁了小半杯沃得克.
我当时都有点看傻了.
觉得不可思议.
但奈不住好奇,我也回家试试.
偷偷地切了一片生肉,如法炮制.
一吃,可以.
但切记,必须是新鲜的生猪肉,而且一定要切得特别薄才行.
当年,流亡哈尔滨的外国人很多.
有十几万,十几个国家的人.
因此,我一直称哈尔滨是一座流亡者的城市.
另外,休养生息在这座城市里的中国人,除了极少数的土著人之外(比如满族人),大部份都是从山东、河北,包括云南逃荒、流放而来的中国人.
十九世纪末这里还没有城市,尽管一些史学家说有城市,是什么样子.
我想,便是有也是类似于小镇的规模,是大批中外流亡者、流放者,用血和汗建造了这座新兴的城市.
这才使我有幸从儿童时,就能够在一家普通的西餐馆里,看一个外国老头,用地道的俄罗斯方式,吃生肉片.
后来,我查了一些资料,发现生吃肉的方式,早在中国的周代就有,而且还是那时的宫廷菜,把生牛肉切成片,蘸着肉酱吃.
即所谓"醢"或"脍".
我想,那个俄国老人肯定在怀念自己的俄罗斯故乡,他吃的时候几次放下刀叉,转过身去,看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深情地哼唱着一支俄罗斯歌曲.
估计他是回不了国了……丝饼与烧饼在黑龙江海伦县农村的大姨家,我有一个三表兄,是个拖拉机手.
在60年人的农村,拖拉机手是很了不起的.
表兄在当拖拉机手之前,大姨家还很清贫.
依稀记得大姨说,她家是那个屯子里最穷的一户.
两口子因贫困经常打架.
我大姨夫拙嘴笨腮,说不过我大姨,就拿根粗绳子去村头上吊.
他经常这么干.
有人见他拿着绳子去村头,就笑着问,老孙呐,又去上吊哇,这次是真的假的我大姨夫说,真的,非死不可!
结果这一次也没死了.
都让人"救"了下来.
尽管大姨夫是假上吊,是别一种撒娇,但万一没弄好,真的吊死了也是麻烦.
救还得救.
不久,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进来了,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们要选全屯子最穷的一户当大队党支部书记,要让印把子牢牢地掌握在贫下中农的手里.
我大姨父祖宗三代要饭.
于是就选了他.
没想到,他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
工作队长就问,你有儿子么大姨夫说,有哇,好几个呢.
工作队长问,谁的文化最高大姨夫说,老大,小学四年.
工作队一核计,就选了我大姨家的大儿子,让他当了村党支部书记(不能叫"屯党支部书记").
当时他还不是党员呢.
但工作队长说,这好办,先入党,先办手续,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那时候当干部的都喜欢说"迎刃而解"这四个字).
大表哥当了村党支部书记后,我的另外两个表兄也相继当了村供销社的主任和大队拖拉机手.
至此,大姨家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了拖拉机手的三表兄牛得不行.
他说,我上哪个小队翻地去,哪个小队都像祖宗一样伺候着.
如果伺候不好,立马就把拖拉机停了,告诉他们晾晾机器,太热了.
一晾小半天.
他们就着急了,慌了.
因为大队规定,一个队只能用两天拖拉机,这一晾不就把他们晾傻了么遇到这种事儿,他们就赶紧的上烟,打酒,买肉,做丝饼……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丝饼"这个词.
但始终没吃过.
后来,一次去农村给生产队拉秋菜.
晌午自然要招待我们几个司机,那顿饭做的丝饼.
是一个年轻的寡妇给做的.
这个年轻的寡妇有点沉默寡言,但长的不错.
我亲眼看着生产队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的臂部搂了一把,她没吱声,表情很严肃.
估计队长这么搂一把没什么恶意.
这个年轻女人做丝饼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
生产队长还笑着说,王师傅,学手艺呢.
我便说,我过去听我一个表兄讲过丝饼,但没吃过,现在看看是怎么做的.
队长说,这你可就看对了,这是我们生产队的"丝饼王".
做的丝饼连我们县长都吃过,吃完了,还下死手搂着她合了一张影呢!
这个农村妇女做丝饼,的确是一丝不苟,面不断地揉,反复地揉.
队长说,找她给客人做做饭,一天还给她十个工分呢.
我想,她之所以做的如此下力,也是为了对得起那十个工分吧.
有道是"分儿呀分儿,小命根儿"嘛.
她把揉好的面擀成饼,抹上一层豆油,再卷起来切成丝.
并把一缕缕的面丝,分别卷成一个卷儿,压扁,再个个擀成小饼,放到油锅里烙.
吃的时候一撕,撕出不少丝来.
真是有点神奇.
记得她烙饼的时候,还问我,师傅,你家嫂子干啥工作的我说,她过去是个单身,带个孩子,过去的男人有病死了,那时候她一直也没个像样的工作,靠着给街道上干点缝缝补补的零活儿过日子.
我们成家之后,她在家看孩子就行了.
这个女人抬起头来问我,你们前后一块几个孩子我说五个.
她似乎有点吃惊,说,这么年轻就五个孩子了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主要是为了拴住她,多生几个.
她又问,师傅,你在家做饭么我说,做.
她说,看得出来,不然你不能这么长时间看我怎么做饼.
我说,是啊是啊,学会了,回去给老婆孩子做,不挺好么.
她羡慕地说,嫂子真有福.
然后,又详细地告诉我,怎么合面,怎么放盐,怎么烙,用什么火等等.
其实,我跟她讲的都是瞎话.
可我为什么要讲瞎话呢或许是那个特定的环境造成的吧.
有时候,环境是可以催生谎言的.
其实,中国的饼类是很多的像汉代的薄饼,清代的肉末烧饼(亦称马蹄饼,肉馅的,很好吃),袁枚先生介绍的杭州那种"软锅饼"、山东孔藩台家制的那种"薄如蝉翼,大若茶盘,柔腻绝伦"的薄饼等等.
说起饼之类,我从小的时候最想吃的还是普通的油饼.
当了刊物的编辑之后,我常下去,在黑龙江的各市县转悠.
一方面组稿,发现点人才,广交朋友,一方面就是休息,就是玩.
由于经常下去,那里的朋友们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说,阿成老师来了,弄油饼!
他最爱吃油饼了.
所以我到哪里去,吃油饼的事是不可少的.
我的内人就不愿意吃油饼,嫌麻烦.
我的岁数也不小了,过分地要求内人烙饼也不太好.
于是,我常溜出去找小馆吃油饼.
非常痛快!
除了油饼之外,普通烧饼我也喜欢吃.
我开无轨车的时候,调度室旁边就是一家饭店,那里就打烧饼.
我们跟那几个打烧饼的女人都混熟了,她们上下班都是坐我们车,所以她们给我们打的烧饼总是要特殊一点,多揉一会面,多放油,调料也放的全.
吃这种烧饼,最好是刚出炉的.
味道特别美.
经常给我打"特殊"烧饼的,是一个有一点点豁嘴的年轻女人.
我当时没结婚,因为她烧饼打的好的缘故,差一点爱上她.
后来,她突然烫了头,才知道她结婚了.
我才放下了这古怪的心.
四大炒酱大饼子、虾酱、疙瘩汤,是黑龙江人喜欢的一套配餐,这种配餐长时间不吃,会像思念老恋人一样,想念它.
大饼子,有两种作法.
一种则本地人向山东人学的.
但学得不彻底.
山东人是贴大饼子.
现在的早市上也有现做现卖的,但不是贴,而是用平锅煎.
并且成份也大大不同了,面里掺了豆面和白面,还有糖.
吃起来,感觉很像豆糕.
算是大饼子的精工细作吧.
设若把过去那种原汁原味的大饼子拿出来卖,恐怕今元新世又绝少人问津.
山东人做的大饼子之所以能在黑龙江流行起来,并且成为当地人的主要食品之一,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本地是盛产玉米的大省,二是山东人流亡到东北生活的人数量极大.
他们似乎生下来就喜欢吃大饼子.
山东人贴大饼子,是在大锅里放一定数量的水,然后将合好的苞米面(也要加一定数量的豆面,不然,光苞米面做出来的大饼子发硬、发散,不好吃),用两手拍成大饼子形,贴到铁锅的壁上.
这一点,是技术也是艺术,贴的时候,一是要叭一下解决问题.
另外一点,就是要掌握好锅的热度,太热了不行,太凉也不行,贴不住.
温度要适中才行.
失败一两次就会了.
都贴满了,盖上锅盖,没有锅盖,扣一个严实合缝的面盆也行.
四周的缝用毛巾封好,不能透气.
透气了,一是费火,二是蒸出来也不好吃.
大饼子在贴与蒸的这两个环节上,都是很讲究的.
这是山东人贴大饼子的方法.
然而,当地人比之山东人更富于创新精神,他们在贴大饼子的同时,不是单纯地加水,而是同时炖上土豆、豆角,在炖菜的上边锅壁贴大饼子.
然后上灶扣上盆.
土豆、豆角炖好了,大饼子也贴好了.
这叫一举两得.
而且,这样贴出来的大饼子,还格外有个菜香味儿.
于是山东人又转过来向本地人学习,也开始这样贴大饼子了.
其实本地人做大饼子,常常不是贴,因为女人多次贴都贴不好,失败了,男人直骂.
于是便改成了蒸.
也同样做成大饼子的形状,然后放在有帘子的锅上蒸.
同时,仍然可以在帘子下面炖土豆豆角,或者土豆南瓜.
这样蒸出来的大饼子,同样有菜香味儿.
不同的是,蒸出来的大饼子底下就没有金黄色的糊锅巴了,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我还听朋友说,对贴大饼子的另外一种解释.
说是黑龙江,尤其是哈尔滨,历史上的外国流亡者很多.
而且绝大多数外国人都喜欢吃面包.
外国人做面包,就是用烤炉,将面发醇好,放到烤炉里烤.
烤出来的面包,各种形状的都有,其中有一种圆形的,很大,像锅盖那么大.
这种大面包已经成了哈尔滨的特色.
我每次去北京,那儿的朋友很喜欢这种廉价的、而且真正俄罗斯风味的面包.
那么,中西混居的当地人,看到洋人的做法,觉得新鲜,也想学,然而,做一个家庭式的烤炉无论如何也有点奢侈,工程大,而且也十分麻烦.
因此,因陋就简,将白面改成苞米面,用铁锅代替烤炉,生产出了第一批有中国特色的面包.
这个特色的实质之一是什么呢四个字,因陋就简.
这也是中国的国粹.
许许多多的人,喜欢外国人的理论,包括古往今来的各种各样的理论.
可为什么不研究一下因陋就简的中国精神呢这也是我迷茫之一,也是我不喜欢五花八门理论的一个辅助原因.
我甚至发现,某些理论研究者越研究越糊涂(连他们自己都糊涂了).
这倒没关系,糊涂状态的本身也是有快感和伪深奥感的.
重要的是,这种糊糊涂涂的理论,对文学艺术创作已经起到了严重的干扰作用.
这如同一个缝鞋匠和一个研究鞋(但绝对不会做鞋)的理论家之间的关系.
这绝对是两码事.
我是这样索性不看那些迂腐的、洋名洋话大联唱的理论文章.
甚至包括那些带有过浓理论色彩的文字我也不愿涉及(除非实在躲不开,但看了又很灰心心想,这真是一些闲得不能再闲的闲人呵).
这使我想起了一则小事,一次我去沈阳公干,那时我是个司机,与我在旅馆同住一室的,是一个青年农民.
我们岁数相仿.
一次闲聊天,我问他,农民的最高理想是什么他说了七个字:苗生、菜死、地发酸.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猛然地醒悟过来,这才是真正的理论啊.
真正的有价值的理论,会吃馒头的人都看得懂.
它之所以称之为理论,就应当非常浅显才对.
我的经验是,怀疑所有理论家的话,能不读尽量不读,读多了会自我走失.
心若疑惑,靠生活的实践去解决.
实在解决不了,可以去街头,找一个在那里闲坐的老头聊聊.
不过,理论家与评论家不同.
评论家是欣赏者,而理论家是魔术师和自虐狂.
还说我们的大饼子,虾酱和疙瘩汤.
无论是本地人做的大饼子,还是山东人贴的大饼子.
其中一个很好的佐餐之菜,就是虾酱.
东北地区虾酱并不缺乏,菜市场和食杂店都有卖的.
虾酱买回来之后,一般的都要做一下.
黑龙江人的作法是,在虾酱里加一两个鸡蛋,搅匀,放在锅上蒸.
然后,蒸好了之后,挖一点,就着大饼子吃.
咸咸的,鲜鲜的,很下饭.
所谓臭鱼烂虾,就饭的冤家.
当然,嘴急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把虾酱做一下,可以直接用大饼子蘸虾酱吃.
也很好.
可能会感到更咸一些,但那股生鲜咸的虾味,让人终生难以忘怀.
可以佐大饼子的,还有清宫廷的四大炒酱.
像炒黄瓜酱,慈禧太后过生日时就有这种酱.
是用黄瓜、绍酒、玉米粉等炒成的.
味道浓香,鲜咸入味.
另一种是炒豌豆酱.
是用猪肉、鲜豌豆加酱炒成的,滋味鲜美.
再一种是炒胡萝卜酱,是用胡萝卜加猪肉及酱炒成.
还一种就是炒榛子酱.
榛子有益气力、实肠胃,令人不饥建行以及调中开胃的功能.
这四种酱,炒黄瓜酱春天吃,炒豌豆酱宜夏天吃,炒胡萝卡酱宜秋天吃,而炒榛子酱则宜冬天食用.
好在大饼子一年四季都有,尤其是穷人家,想躲也躲不开.
只是,东北的黑龙江人,想吃宫廷御酱,怕是没那么容易.
一般的,都是自家用黄豆做的大酱.
一年四季均可食用,正好与大饼子相依为命,悲怆而又温馨.
黑龙江的大葱,即可以直接生吃,亦可以佐大酱食,蘸葱、蘸白菜心、脆萝卜条.
很好.
酱也可以炒鸡蛋,成为鸡蛋酱,也可以炒肉,成为肉末酱,也可以炒葱花,叫葱花酱.
还可以用来炖鱼、炖鸡、炖肉吃.
总之,大酱是万能的调味酱.
这种大饼子、虾酱、疙瘩汤的配餐,在哈尔滨是极普通的,尤其是那些专门对平头百姓营业的小饭馆,都有这种饭菜,并在饭店门口挂出招牌,上面写着大饼子、咸鱼、虾酱、疙瘩汤.
略有点不同的是,这里的大饼子,都是贴好或蒸好以后,再用油炸一下,显得精致一些.
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二两小酒,一碟煮花生米,就会觉得活得很滋润,比在斯得格尔摩领诺贝尔文学奖要幸福得多,实际得多.
馊饭我在哈尔滨郊区的一个农村"大翻身",住过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也算是下过乡吧.
当时,我刚刚结婚.
像这座城市的许多年青人一样,没有房子.
尽管没有房子是铁的事实,但这对恋爱、结婚,从来没有构成实质性的妨碍.
大抵那是一个爱情至上,或者穷欢乐的年代吧.
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父亲在"大翻身"替我租了一间农舍权当洞房.
每个月的租金只收七块钱,不算贵.
但在当时也不算便宜.
结婚的大典(有点儿用词滑稽)是在城里的父亲家举行的.
而且去的客人大部分是父亲的一些朋友.
而我的朋友绝大部分是开车的司机.
因此,在我结婚的那天父亲家的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溜卡车他们是干完活儿开车来的.
那天,父亲很愉快,大抵是收了不少礼钱的缘故罢.
在那个年代,想一下子多收超出工资几倍的人民币,恐怕也只有结婚收礼份子这个机会了.
父亲的嘴巴吃得油光光的,脸也喝得红扑扑的.
他挨个桌走,东挟一口菜西敬一杯酒的.
我和我媳妇像两个可怜的扎彩人,什么也没吃.
倒是娘家心疼自己的闺女,把我媳妇硬拖到他们的桌上吃了几口菜.
我立在一边瞅着餐桌,不断地空咽着唾液.
其实,便是婚宴,当时的黑龙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菜.
而且,为了办这次酒席,肉票大部分都是一些亲戚朋友凑的.
为此,父母显得十分尴尬,也多少有点丢面子.
想想看,这样的酒席能有多少肉菜呢现在我回忆起来好像有鸡、有鱼、有一个四喜丸子(是用肉馅加馒头渣团儿一炸,再上锅蒸,蒸好了,兑汁儿,往四个垒球大的丸子上一浇汁儿就行了.
油光光的,看上去挺懵人),还有一个红焖猪肘子俗称四大件.
只要是结婚,这四大件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得有!
不然就太跌份了.
其他的菜就简单多了,都是一些毛菜,像炒蒜台,炒芹菜,炒豆芽,烧茄子,炒干豆腐,葱包肉(也是懵人的),档次高一点的,还有溜肉段,樱桃肉,锅包肉,回锅肉这样的硬菜,一般是菜一上来,立刻就被筷子们一下子抢光了.
再就是汤,或者是猪肉粉条白菜汤,或者是酸菜汤.
这要看你是什么季节结婚了.
那时候,冬天结婚的很少.
因为冬天结婚,一是要给新娘买一些棉衣,这太贵,花费也多.
另外,蔬菜在冬季价格也高得惊人,跟肉的价钱差不多.
单是,客人随礼的钱却不会因为季节的变化而变化,依旧是五块钱.
亲密一些的,拾块钱.
普普通通的,二三十人凑钱买一个大镜子,在镜子的下面密密麻麻地写上贺礼者的姓名.
客人一般分两拔吃,在黑龙江叫"悠",头一拨吃的叫"头一悠",二一拨吃的叫"吃二一悠".
一般是"三悠",三悠下来,基本上客人就吃齐了.
那时候,还很少有人上饭店包办结婚的酒席.
因为到饭店办席,太贵.
那得是领导,出版社的编辑、作家才可以有如此惊人之举,普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
所以都是在家里办.
头一天,就搭上席棚,该改刀的改刀,该切肉的切肉,该过油的过油.
万一缺什么,如葱、姜、蒜之类,赶快派人去买.
挺热闹的.
跟着灶落忙的,还可以多吃几顿,多喝几瓶啤酒,多抽几支香烟.
反正一宿是不能睡了.
第二天就开席了,事情千头万绪,菜五花八门,要干,要想,要做的事多着呐.
第一悠吃的时候,第二悠和第三悠(事先都有所安排)的客人,便在外边等着,吸烟,聊天儿.
那时候,便是在家里办酒席,地儿也不大,于是就借左邻右舍家屋子一用.
在人家开几桌.
完了事还要送一包糖和烟作为酬劳.
开席了,上菜的时候要有点头脑,不能炒完一个菜上一个,得十几个菜都炒齐了一块上,这样可以压住阵角.
不然,一个个地上,上一个,光一个,再上一个,又光了.
不好看.
让亲人议论.
这三悠下来,差不多也快到晚上了.
我那一天从早到晚啥也没吃,也没人问我.
好像新郎在结婚那天不存在吃饭的问题.
我也没主动地去要吃的.
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智慧和机灵全部消失殆尽.
就是一个站在那儿傻笑的傻子.
到了晚上,我和妻子得回"洞房"了.
就跟喝得醉熏熏的父亲告别了.
做上一台朋友的大卡车去了郊区,去了大翻身屯.
在城乡交界的地方,我让卡车停下来,去路边的一个杂货店买了两个面包我真是太饿了,饥肠辘辘.
上了车以后,我的那位开车的朋友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大翻身的农舍,房东大娘正坐在院子那儿同几个农村妇女乘凉,聊天儿.
见我们夫妻回来,说,回来了我说,啊,回来了.
说完,便去了自己的"洞房".
房东大娘并不知道我们是新结婚.
照说,既是新结婚又不是偷情,或者第三者插足,应当给房东点喜糖、喜烟,也是个意思.
没有.
家里也没人给事先准备,我们自己也晕了,啥都不知道了.
因此,我说,一个人最愚蠢的日子就是他结婚的日子.
回到洞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面包.
我媳妇见我干咽面包,表情很"痛苦",便去房东大娘那儿要了一碗开水.
我媳妇也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女人,记得当时,她还问我面包好不好吃.
我说,饿了什么都好吃.
她听了笑了.
但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按说,我们二位结婚也并不仓促,但居然没有准备过日子的粮食,这就不可思议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才发现早饭成了问题.
面面相觑之后,决定去房东大娘那儿买点粮食.
那个时代,都是粗粮,细粮一是太贵,二是你也不好意思开口买人家过年吃的大米、白面.
房东大娘给我们拾斤高粮米和十个咸鸭蛋.
房东大娘始终没有别样的表情,总是那么一张和善的、平平常常的脸.
有米就行了.
我立刻动手做了高粱米饭(我内人不会做饭,不会做饭的女人,在黑龙江很少见.
我当时还以为是一种档次呢,后来才知道是缺点).
做好了之后,我们一对新人吃了热腾腾的高粱米饭.
是就着鸭蛋吃的.
很好吃的.
但多多少少,有一点委屈感.
觉得我们毕竟是新婚,必竟是蜜月,居然吃高粱米饭,未免有点让人愤怒.
于是,做晚饭的时候,我用豆油把剩下的高粱米饭炒了炒.
让高粱米饭变得有点品位,亦所谓化腐朽为神奇.
炒高粱米饭的时候还要放一点盐.
倘若口味特殊的还可以加一点花椒面,也是很提味的.
我们吃的很香.
没想到,半夜时俩口子开始拉肚子.
后来才发现,高粱米饭已经馊了,再用油一炒,就坏得更厉害了,毒很大.
是这个原因才拉肚子的.
第三天在回娘家的途中,我去药店买了几片药,吃下去,立马好多了.
到了娘家,一点事也没有了,不拉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假药这一说.
娘家为三天回门的一对新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
但我不想吃,刚拉完肚子,身子发虚,发飘.
我老伴儿每提起这事,就像对帝国主义似的,咬牙切齿地鞭笞我父亲家如何如何.
我从不还嘴,笑眯眯地听着.
我觉得有那样一段经历,有那样的小插曲儿,回忆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太圆满的婚礼与酒席,未见是一件大好事.
酸黄瓜哈尔滨人喜欢吃大面包这一点,似乎全国有名.
就全国的某些城市而言,人们很少能发现面包房、以及面包的销量比哈尔滨还多的城市.
尤其是最有特点的哈尔滨秋林公司烤制的大面包.
虽然哈尔滨的大面包不少,但要买于真正秋林的大面包,恐怕还得到秋林商场去排队.
那里每天只卖百十个.
深受省内外消费者的青睐.
真正的大面包有几条基本的要求,一是传统的、纯粹的俄式烤炉.
二是,必须用大拌子烤.
电的,煤的,效果都不行,而且烤出来的面包味道也差很多.
这是很怪的事.
六十年代的哈尔滨大面包,在印象里比现在的要好.
那时候的面包师还是流亡在哈尔滨的俄国面包师,或者他们亲自带出来了的徒弟.
这样的面包师烤出来的面包当然最地道.
而且,他们烤的面包比现在的大很多.
现在的大面包便是秋林公司的,也比过去小得多了.
那么,怎样检验一炉面包烤的好不好呢我曾去过面包房,那是我在工厂开卡车的时候,为工厂组织的野游活动去那里拉面包.
就这个面包烤的好坏问题,我询问了一位年愈古稀的老面包师他就是俄国面包师亲自带出来的徒弟.
现在他自然已经是师傅了,带了好几个徒弟.
中国并不是不崇尚技术的国家.
尊师爱教是中国人,包括那些大字不识的中国人的基本美德.
当代的一些年青人喜欢肯定他们的上一代人落后、守旧,没有可借鉴,亦没有值得学习之处,这多少有点不准确.
如果真的全面落后,那也是上一代的全体中华民族的落后.
况且,就是现在我们仍然处在落后的水平上.
不同的是,我们改革了,开放了,落后的中华民族将成为历史.
老面包师听了我关于面包的询问后,说,等一会儿,面包出炉的时候我告诉你.
于是,我在一旁吸烟等候.
面包出炉了,第一炉烤的是长方形的面包,当地人称之为枕头面包.
这种面包也相当受当地消费者的欢迎.
甚至有的面包厂家还在长条形的面包里加上果脯,如葡萄干、苹果干、梅子干、桃干等等一些果脯,以此招揽顾客.
老面包师戴着一双白手套,捧过第一个出炉的长面包往面案上一摔,澎地一声,面包从中间断开了.
老面包师对我说,瞅着没有,刚出炉的面包一摔就能断开,就是烤的最好的一炉面包.
真是简单的道理.
普通人家吃这种大面包,喜欢买一点果酱和奶油抹上.
还要像西餐馆那样,做一锅苏波(汤).
同时,最好切一碟红肠佐餐,酒自然选啤酒最好.
所谓:列巴(面包),啤瓦(啤酒),力道斯(红肠),苏波(红菜汤),构成正宗的俄式餐.
当然,再有色拉和酸黄瓜则更好.
当年流亡在哈尔滨的俄国人是很喜欢吃酸黄瓜的.
尤其是喝啤酒吃它会有一种俄国侨民的感觉.
就是现在,这座城市的市民依然喜欢吃酸黄瓜.
外埠也进来了一些美品酸黄瓜,但有点甜,当地人不是很喜欢,还是喜欢吃哈尔滨产的酸黄瓜.
不但煞口而且也解酒.
酸黄瓜的做法也是有些讲究的.
比如酸黄瓜25斤(多腌一些好,太少了,不够吃,腌一次也挺麻烦的),需开水25斤,蒜头4两,茴香0.
5斤,辣根0.
5斤,香叶4片,胡椒料1钱,青椒3两.
黄瓜最好选小白黄瓜.
那些菜料都要切成片(蒜头横要开),将黄瓜放在缸里,一层黄瓜,一层菜料,再将盐用开水冲化,倒入缸内,用石头压紧就行了.
现在,酸黄瓜的吃法又有了新的发展,一些小饭店将酸黄瓜切成丝用瘦肉炒.
吃起来蛮不错.
尤其是彼此酒都喝高了,知心的话说得太多,眼瞅着就要把心里的秘密一古脑地抖落出来的危险关口,这时候,一小盘酸黄瓜炒肉上来了,注意力和倾吐欲立刻被引开了,吃上几口,头脑便有了一缕清醒,不该说的话也就不说了.
保护了自己,也扫清了前途的障碍.
沙拉也很好.
而且也容易做.
有沙拉油就行了.
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沙拉.
如西红柿少拉,甜菜苹果沙拉,小萝卜沙拉,紫红色洋白菜沙拉,黑李子干甜菜沙拉,水果甜瓜西瓜沙拉,蘑菇土豆沙拉,黑醋栗胡萝卜沙拉,芥末蔬菜沙拉等等.
总之,吃西餐,没有它,就像没有月亮的夜晚,让人迷茫.
作为大面包佐餐的哈尔滨红肠,无论如何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
然而,在我的感觉中,现在生产的红肠无论怎么好,还是绝对不如六七十年代生产的红肠.
质量也似乎大有不如.
也可能是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吃肉吃红肠的机会不多,偶尔吃一次就觉得好得不得了,以至耿耿于怀但愿是这样.
现在的红肠我也常去买,但每次总能从中吃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杂质来(比如嚼不烂的肉筋,猪皮之类).
这给人一种失望的印象.
容易让人下决心再不买了.
然而,我在吃出杂质后的不久,仍然去买.
为什么呢我企盼着我喜爱的红肠能够有质的飞跃,成为光荣的名牌.
这样,我再去外地,就一定一定买一些给外地人朋友尝尝.
要知道给朋友带一些劣货,是很没面子的.
红肠之外还有一种风干肠,也很好,很细很硬.
喝白酒,它是好酒饵,抗嚼,而且越嚼越有味.
再一种就是大粗的茶肠,里面放花椒粒,豌豆,味道也不错.
只是它是用塑料皮儿包装的,让人不快.
另外一种叫粉肠的香肠,近日来,这种肠在哈尔滨颇为走俏.
我不久在一家颇有档次的饭店吃饭.
那顿饭是几个犯了严重错误的人请一个领导.
我被邀也参加了.
其中,他们就要了一盘粉肠.
这种粉肠的吃法最好不要切,掰着吃最好能吃出东北人的感觉来.
我还听说,这种吃法在哈尔滨的一些馆子里很时髦.
大家是在掰着吃种这种粉肠的气氛下,用东北人的方法,东北人的叙述,东北人的真诚,讨论,研究,如何解决这些大问题的.
我一边掰着吃粉肠,一边听,我很受感动.
一个人千万别犯大错误,犯了错误,不但要请人吃粉肠,还要说现好多好多跌份的话,太痛苦了.
除这这种香肠外.
眼下的哈尔滨还供应一些古怪的肠,比如鸡蛋粉肠,乳白色的.
里面有鸡蛋,吃的时候要像女人似地剥皮儿.
价格极便宜.
但销路不佳.
还有豆腐肠.
其实就是豆腐卷儿,但吃起来可以.
突出的印象,油放的太多.
大抵是考虑豆腐必竟不是肉制品的缘故.
就像毕竟不是领导的干事,无论走到哪里,除了给领导开门,总是要走在后面的.
同他握不握手呢勉强握一下吧.
写过这篇,正是10月31日.
这一天,两件事值得一记,一是哈尔滨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古人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哈尔滨算下得晚了,都农历9月了.
窗外大片大片的雪,都垂直地从各个楼宇间飘落下来(俨然像一出话剧舞台)意思是冬天真的来了.
二是,家里的暖气给气了.
暖气供应的问题把这个城市的领导和百姓搞得快发疯了.
为此,我想庆贺一下,出去买一个大面包,还有红肠,当然还有毕瓦(啤酒).
况且又是周六,顺便踏一下苍天赏赐人间的初至之雪.
土豆饼我在哈尔滨市的郊区大翻身住的时候,同房东大娘处的不错.
解放以前的房东大娘同解放之后的房东大娘,似乎很不一样.
我看过不少当代的文学作品,都说同房东大娘处得如何好,房东大娘也很不错.
而外国的文学作品中,只要提到房东大娘,似乎一个好东西也没有.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难道中国的女人到了大娘这个阶段人格就越发完美,而外国的女人到了大娘的岁数人格反而每况愈下了么我不仅同我的那个房东大娘处的不错,而且,同她的女儿们也处得很好.
房东大娘一共有六个女儿,没有儿子.
这对她男人来说太无奈了.
坦率地说,我不太喜欢她男人.
她男人虽然也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每次付房钱的时候他都仔细地数一数,再仔细地看一看每张钞票是否残缺,如果有就要求我换一张.
我就立即红着脸给他换.
我这个人的好红脸,一位公安的朋友说,主要是心里素质太差,没什么事也好像有什么事似的(这一点,对经验丰富的老公安来说不算难题,但对初出茅庐的新公安可是一个考验).
房东大娘的男人见着我脸红了,意味深长地去看了我好半天.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常能接触到这样的男人,真是一些愚不可及的蠢货.
房东大娘和她的六个女儿,都是非常亮堂的人.
在大翻身的日子里,我最头疼的就是挑水.
挑水的时候我只能用房东家的水桶.
那一对水桶是用极厚的铁皮做的,光一对桶就得有五十斤重.
而大翻身的公用井,至少离房东家有一里地.
每每我去挑水的时候,总要受到双重压力,一是肉体上的,真是有点挑不动,晃晃悠悠如同醉汉.
二是,在沿途上要遭到村里人,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的叽笑.
但也得咬牙挑.
不久,房东大娘的三女儿发现了这一点,便主动帮我挑.
老三在家就是负责挑水的.
她个子不高,但挑起水来走成一阵风似的.
房东大娘的男人看见了也不吱声,我也不吱声.
我知道房东大娘的男人瞧不起我.
我们那样相互看一眼,也就过去了.
他毕竟是本质很好的农民.
所以他并不制止她的女儿帮我挑水.
从这一点说,我真的还很感谢他呢.
房东大娘一共召了两家房客.
另一家在厢房住.
是一个没有本地户口的盲流.
那女人又瘦又高,怀里抱一个脏脏的孩子.
我们绝少与她来往,因为她的眼神总含着一种讥讽的意思.
一天的早晨,她抱着孩子倚在我家门框那儿说话,讲她养的鸡丢了一只.
开始,我还没以为然.
但很快就醒悟过来.
我们住到大翻身后,见家家都养猪养鸡养鸭,于是也花钱买了两只鸡回来.
然而,没有鸡窝,只好用砖头砌了一个深窖似的窝,把两只鸡扔进去,再盖上一个木盖.
两只鸡如同在巴士底狱的地牢里一样,终日不见天日,只是我们每天上下班的时候,打开木盖,往里扔一点食儿了事.
听这个瘦高的女人这样一说,我便说,是不是我把鸡抓错了,你看看,我那两只鸡是不是你的.
说完,我领着她去看鸡.
她哈着腰仔细地看了半天,说,这怎么看得出来就得把鸡放到院子里去,是谁家的鸡,一唤,就回谁家去了.
房东大娘在一旁听了,很生气地说,我也把我家的鸡放出来!
于是,三家都把自己的鸡放到院子里,我那两只鸡,一放到院子里,像生荒子似的,到处乱飞乱掐.
人家的鸡们倒是有条不紊地活动着.
鸡们都放出来了,三家各自开始咕咕咕,鸡鸡鸡地往回唤自己的鸡.
我也咕咕咕,鸡鸡鸡地唤.
另两家的鸡都被唤回去了.
而我的那只鸡对我并不熟悉,刚刚接触不到三天,无论我怎么唤,它们都不肯回来.
于是,我开始抓,鸡就乱飞,一只不见了,只抓到一只.
我提着那只被抓到的鸡,看了那个瘦高的女人一眼,那女人立刻回屋,把门关死,再也没出来.
当时,正好要过五·一节了.
我心想,干脆,拿到老爹家去吃吧.
免得在这里惹事生非.
于是,我和我内人把鸡装在一个网兜里,出门了.
当我们走在乡间的大道上时,突然发现,在大道当傲然地站着一只鸡.
我对我内人说,这不是咱家的鸡么!
于是,我便去抓.
一个路过的农民也帮我抓.
还是抓到了.
全都拿到了父亲家.
拿到那里当天就杀了.
结果,有一只鸡是母鸡,肚里面还有黄色的鸡蛋呢.
我暗想,是不是在路上抓的那只鸡不是我的呀因为我买的鸡绝对是公鸡.
那顿鸡肉,在家吃很得香.
父亲还说,母鸡的汤是大补呢.
晚上回大翻身,我嘱咐我内人,不要讲在路上抓到鸡的事了,万一抓错了呢当我和我内人刚进房东家的院子时,房东大娘就说,你那只鸡找到了,藏到我家的狗窝里去了.
在大翻身居住的日子里,我倒是经常吃房东大娘煮的大碴子云豆粥.
这个饭,前面我已经聊过了.
这里说说另一种农村食物.
那次是我中午回来,看见房东大娘在大锅那儿烙饼,已烙了一尺多厚的饼了.
闻着味儿很香.
我便笑着说,这烙的是什么饼啊,这么香!
大娘说土豆饼.
你拿两张尝尝.
于是,我取出来盘子装上饼,大娘又给我拿了一点大酱.
大葱和香菜,说,就这些菜好吃.
这种土豆饼很软.
是用面和煮熟了的土豆合在一起,再擀成面,上锅一烙.
好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算是别一种口味,还让食者有一个愉快的心情.
再一点就是省粮食.
从省粮食的角度看,这种土豆饼的悲怆感就出来了.
倘若是一个有理性,有文化,又勤于思考的人吃了它,不仅会感到好吃,而且还能从好吃的层面上,进一步地思考一下有关中国农业、农民的一些大问题.
但我都没有这样想,只是吃的时候,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锅里有饼两张饼,对我来说,的确不太够.
中国的饼类很多,像宫廷中的千金碎香子饼,云头对炉饼、乾坤寿饼、含酱饼,唐德宗喜欢吃的消炙饼,唐明宗李嗣源喜欢吃的同阿饼.
《清异录》记载天成中,帝令作同阿饼,法用碎肉与面溲和如臂,切截每只三寸厚,蒸之.
还有春饼(又曰咬春),苏东坡喜欢吃的东坡饼,白居易喜欢吃的四川香山蜜饼,通州人喜欢吃的西亭脆饼.
老百姓慰劳新四军的黄桥烧饼,台州人喜欢吃的穿心饼以及咱普通老百姓喜欢吃的葱花油饼等等.
我在北京的和平饭店还吃过一种只有大衣扣大小的馅饼.
吃是好吃,只是不知叫什么名字.
所以记录不上来.
土豆丝大抵是因为工作上的便利,我经常到黑龙江的林区去.
一则是体验生活,二则是观光,三是可以弄点外快,譬如山野货之类,藉以丰富一下枯燥的家庭伙食,从而改善一下做为一家之长的形象.
大约是80年代初,我同另一个青年作家到松花江林管局所属的AAA林场去.
是应市作家协会的委托,写那里的一个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劳动模范.
松花江林管局要出一本这方面的书.
邀请我们作家去写的.
这是一桩美差.
我也不是那种了不起的作家,所以我非常愿意去.
自然,那些上档次的差事,高雅的差事,不是旅游胜似旅游的差事,理所当然的都让那些了不起的、或者有背景的作家拿走了剩下的这些扯淡的事,无足轻重的事,就幸福地落地我这一类作家的头上了.
接到通知以后,我为自己能摊上这样的差事,兴奋地夜不能寐.
并因此拨打几个电话,告诉亲朋好友,我呢要下去体验生活去了,到哪哪哪儿去,还有车接,啥钱也不用自己花,叔(或者表妹),一句话吧,就是作协领导对我的重视呗.
不好意思啊,嘻.
我觉这种事不用保密,也用不着等我回来再告诉别人,因为这种差事绝对没人抡,有什么不可以坦荡于天下的呢其实,我们去那里,并不是完全用小车接的,而是乘一列极其肮脏的普快列车,下车后,再由林场的吉普车把我们拉到林业局.
在那里稍事休息后,如接风哪,洗尘啊.
第于天一早,再乘森林小火车,去AAA林场.
80年代,黑龙江的大小兴安岭,林子就已经砍伐得差不多了,森铁小火车所经过之处,秃山秃岭比比皆是.
只是那时候似乎人们还没有危机感,觉得黑龙江的大小兴安岭还有很多很多的树可供采伐.
然而,我已经感到了某种危机,只是不太敢说,总觉得自己不佩说这样端庄的大问题.
一个司机,然后以工代干,然后当了工厂俱乐部的头,再然后当了编辑,可以了,别太上脸了.
我们抵达AAA林场时已是中午,那的确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
AAA林场极静,仰望高天,肃然无云.
所谓的场部是一溜土黄色的平房,四周是山.
虽然云峰之逶迤,但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四周的山上,已经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大树了,都是一些榛柴,然而在盛夏时节,它们也绿油油地将群山覆盖,浮青送碧,景色煞是怡人.
夏季的林场基本上没什么事,主要是休整.
或者象征性地搞搞营林,或木材深加工.
采伐之重任,换句话说,林场的黄金季节在冬季.
到了那时,漫山遍野将有大批大批树木被伐掉、运走,支持全国的经济建设.
黑龙江人民真是了不起的人民,黑龙江省真是非常了不起的省.
我为我是一个憨厚的黑龙江人而感到自豪.
现在林场基本没事,场部也没几个人.
我们去的时候只有书记在那儿.
书记很年轻,毛式服装的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笔,一支钢笔,一支分明是油笔.
我猜,这一点在林场一定很重要,绝对是一名干部的象征.
客人来了,按着惯例,自然得招待吃饭.
这在黑龙江的林场是天经地义的.
几个人在食堂坐定之后,白酒斟满后,就等上菜了.
这时候,场长上来了.
场长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因为昨晚陪重要的客人喝多了酒,正在林场的卫生所打吊针,听说上头来客人了,立即拨了针头,过来陪我们喝酒正所谓舍命陪君子.
很让人感动.
我和那个青年作家(他跟我一样,也不是了不起的作家),还为他如此状态中能过来陪酒,轻轻地鼓了掌.
菜上来了,是一大盘子炒土豆丝.
我曾在我的一个中篇小说里写过这件事.
那土豆丝切得细极了.
几乎像头发丝那么细.
我想,就是国宴也未见得有如此神奇的刀工.
尝一口,炒得非常脆,口感也很好.
俨然天厨星的手艺,其香绝胜,可为天下之冠.
而且你会觉得你是在吃一种珍贵的菜肴.
当时我是极力地赞美了一番的,说我在家也喜欢做菜,但绝对切不到这种水平云云.
场长似乎不以为然,端起酒杯说,好了好了,咱们先把杯子里的酒都干了.
说着,他指着上菜的那胖厨娘说,咱们都得干了,谁不干就是她养的!
我们听了大吃一惊,可谁愿意是一个不熟悉的女人养的呢另外,此言一出,林区人的豪爽已淋漓尽致矣.
一咬牙,都干了.
那一杯白酒少说也得有一两.
行,喝就喝个痛快,平常毕竟让人家招待的事不是很多,有这样的机会那就放开造吧.
体验一下让人家敬酒的滋滋味味,也不枉做一回作家.
大家边吃边喝,都很高兴,都很兴奋.
喝酒的时候,年青的书记还给我们讲了中国的一架民航客机被劫的事.
他掏出一张纸,在桌子上给我们画了一张地图,用线标出飞机被劫持后的飞行路线,从哪里起飞,经过什么海峡,然后在台湾的什么什么机场降落.
他说,其实就是中正机场,咱们叫桃源机场.
我说,书记,你过去当过教员吧.
书记十分惊讶,说,你咋知道的我笑着说,我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你是个地理老师哩.
书记说,对呀对呀.
怪死了,你是咋猜出来的呢我说,我呀,会算命.
想想看,他又拿钢笔,又画图的,不是个地理老师才怪呢.
而且,据我所知,大凡黑龙江林区的干部,有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由子弟校教师提拔上来的.
因为林业战线有文化的干部极少.
一大盘子炒土豆丝眼看就要吃没了,可后边的菜还一直没上来.
我不禁有些着急.
再看林场的书记、场长,完全是一付全然不觉的样子.
我这个人喜欢多事,就悄悄地站起来,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我发现那个胖厨娘根本没在灶上炒菜,竟对着敞开的柴门坐着,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见我进来,慌忙站起来.
我和蔼地问,咋,火上不来呀前面的菜都快吃没了.
胖厨娘很厚道地说,师傅,没菜了.
就这一样菜!
一个菜!
我很意外.
也觉得不可思议.
胖厨房说,不信你过来看.
说着,她把我领到小仓库里,指着地上的几个土豆之外,说,啥也没有吧.
我不撒谎.
我听了,心里不禁悲凉起来.
胖厨娘说,天天这么吃这么喝的,啥好东西也吃光了.
又赶上采伐淡季……我走出小仓库,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大洗衣盆鲜蘑菇,立刻说,这不是菜么胖厨娘说,这个行么我高兴地说,咋不行,太好了.
至少也算是野味呀.
就做这个.
胖厨娘吞吞吐吐地说,没有豆油……我说,没有豆油没关系,清水加盐,这么炖,炖它一大盆.
胖厨娘说,行么我说,行!
你就干吧.
一大盆炖好的蘑菇上来了.
倒是新鲜的野菜,太鲜了.
若是没有口福,十几年也未见得能吃上这种鲜蘑菇.
吃的时候,见林场的二位领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便大谈吃蘑菇的好处,讲《本草纲目》上说蘑菇益肠胃,化痰理气.
而且能治慢性肝炎,病素性肝炎,黄胆型肝炎和白细胞减少症.
还能对病后、年迈、产后肝肾精血亏虚,阴津亏损有辅助医疗作用.
如果用蘑菇炖豆腐吃,还可以防止高血压、高血脂、动脉硬化、癌症的发生.
再比如,用平菇炒扁豆、木耳(这几种菜在林区有的是),还有健脾利水、舒筋活络、散寒立痛、手脚麻木、食欲不振、腹水浮肿有疗效呢.
场长惊讶地说,这么说,我不用再打吊针了,多吃蘑菇就行了.
我说,针也打,蘑菇也吃.
双管齐下,保你健康.
书记用油笔把我说的这些话,一一记了下来.
他说,开会的时候,跟大家讲一讲,虽然我们林区的树越来越少了,但蘑菇仍然是宝.
AAA林场,从此,在我心中有了很了不起的,又自相矛盾的位置.
土坑里的鱼小的时候,我的家就在松花江的边上,离着江水大约五六百米的样子.
我的家是一个俄式的小二楼,北面有一个铁栏雕花的小凉台,西边的山墙还有一个很大的、木结构的、镶着木雕花边的大走台.
站在那个小凉台上可以看见松花江水:江面上的点点渔帆,以及在刮风、下雨、下雪,电闪雷之下的松花江状态.
因此,我在我的许多作品中总是要提到松花江.
我对对这条江的感情很深.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松花江,同现在的松花江有极大的不同.
当时松花江的江水很阔,野汊纵横,一泻千里.
有一股雄性的,东北人的骠悍劲儿.
那时候,江里的鱼很多,鳊鱼、鲫花、鳌花,却是松花江的名鱼.
我还因此写过诗:三花银鳞细,生拌野味香.
飞箭鸣鹤,煮酒话松江.
是很长的一首.
除此之外,松花江里的鳖、龟、蜊蛤、虾也很多,站在泥泞的江边,如果是赤着脚要特别小心,要像工兵走雷区那样小心翼翼地走,免得被藏在淤泥里的蜊蛤划破了脚,以至血流如注.
这种事是常发生的.
每逢松花江涨大水之后,水退了,住在江边附近的小孩子便结伙去江堤拾鱼.
在江堤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坑,大水退了,窝在水坑里的鱼都回不到江里去了,而且,坑里的水也逐渐地渗到地下去了.
一坑的各种鱼一览无余.
于是我们便找来柳条或者树枝,把鱼们拾起来,穿上,两人一组,像动画片《小猫钓鱼》那样扛回家去平分.
现在绝对没有这种事了.
好像我们来自另一个星球.
或者是我在说谎.
当时,松花江边的游人也是很少的.
不似现在已人满为患,让人窒息.
那时,倘若一定要找出游人,顶多是几个一脑瓜子浪漫色彩的知识份子、眼睛里闪着稚气的小学教员、失意的高层领导、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世无争的孤寡老人,以及个别滞留在中国做事的俄国人.
俄国游人一般都是一男一女,他们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躺在沙滩上,头上支个洋伞,旁边还有一些吃食和啤酒.
欧洲人大量地进入这个城市后,除了建住宅、教堂、面粉厂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建啤酒厂.
好像第一个啤酒厂,是俄、德合资的,叫盖迈耶尔·留杰尔曼啤酒厂,是1901年建的,到了1927年又改为五洲啤酒厂.
主要是欧洲人越来越多的(各国的都有)缘故.
欧洲人没有啤酒根本不行.
他们热爱啤酒胜似热爱生命.
欧洲人跟中国人不同,他们认为光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有啤酒.
而中国人的生存方式,说穿了,还得有信仰.
一旦信仰丧失,大多数中国人将不知所措.
然而有趣儿的是,当地的中国人抑或是受了欧洲人的影响,也开始喜欢喝啤酒了.
有首民谣说,哈尔滨人有几大怪自行车把把朝外,喝啤酒像灌溉.
这并非夸张之辞.
如果哈尔滨这座城市全城连续断三天啤酒,就可能会引起恐慌.
这绝非危言耸听之词.
当时的松花江边除了上述这些游人之外,还有一些钓鱼的,所谓渔翁.
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去钓鱼,目的就是一个玩,或者逃学无所事事.
钓鱼很好,还可以幻想点事儿,尤其是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在放纵的幻想中实现了,很愉快.
在江边钓鱼的人差不多都是挨着的.
挨在我身边的,是一个俄国人.
看上去他是一个挺有风度的人.
我们后来就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叫伊凡,是个建筑师,开始的时候,他说,他的妻子死了,还在胸前划了十字.
后来又说,他的妻子跟别人跑了(当然,跟人跑了和跟死了性质是差不多).
那个拐他老婆的男的是个波兰人(波兰人喜欢拐别人的老婆么)我问他,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人过么他说,不,他跟上帝在一起,一点也不孤单.
后来,他问我为什么不上学.
我笑嘻嘻地告诉他,逃学了.
我说,我不喜欢上学,喜欢钓鱼.
他马上向我伸出了大拇指,表示赞赏.
可能他在心里想,反正是中国小孩儿,学习再好,也不会去建设俄国去.
而我之所以能跟他实话实说,也是考虑他是一个外国人的缘故.
他很快钓上来一条小草根.
钓上来之后,他用小刀刮净了鳞,直接放到嘴里嚼吃了.
俄国人太不可思议了.
我问他好吃吗他说,好吃.
就这样,只要是钓上来的小鱼崽,他都是这么吃掉.
我一条也没敢吃,觉得受不了.
一次,我去抓吉,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江边看晚霞.
乌苏里江上的晚霞多姿多彩.
我常想,一个人热爱大自然常常是从热爱晚霞开始的.
那个老头的身边放着一个小铁桶.
我远远地看见他不断地从小桶里拿起什么,放到嘴里吃.
我便走了过去.
低头往桶里一看,原来是一些活着的、在桶里游来游去的小鱼苗.
老头是拿这些小鱼苗当零嘴吃.
老头见我看桶里的吃食,向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于是我坐下来,把手伸到铁桶里抓了一条放到嘴里,一嚼,吱儿一声,蛮有意思的,很鲜,不腥.
只要吃上头一条就会想着吃第二条.
老头告诉我,赫哲渔民几辈子都是喜欢吃生鱼的.
他说,吃生鱼有营养,长力气.
不得病.
要经常吃才行.
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俄国渔翁吃生鱼的事.
我又想起来那个俄国人的身体,的确壮得像一个狗熊.
这样的人跟上帝在一起生活,我想上帝不可能再帮他做什么了.
人的身体好不光要吃鱼,还有吃活虾.
到现在,我仍然比较喜欢吃活虾(我还曾在四十军独自一人吃过三十余只紫壳大螃蟹).
《北户录》说大虾的肉可脍.
其实小虾的肉也可以生吃.
只要有哪个大老板一时糊涂请我吃饭,我准要这个活虾吃.
《袁枚食单》中的醉虾也很好,其做法是带壳用酒炙黄,捞起,加酱油,米醋煨之,用碗闷之.
临食放盘中,其壳俱酥.
至于它有怎样的营养,我还说不太好,但至少是吃一种回忆.
后来我查了一下《本草纲目》,上面说的比较详细:虾音霞,俗作虾,入汤则红色如霞也(是这么起的名字么)又说江湖出者大而色白,溪池出者小而色青.
皆灿须,背有断节,尾有硬鳞,多足而好跃,其肠属脑,其子在腹外.
凡有数种……以精粗名也,青虾曰白虾,以色名也……而且告诫后人说煮之色白色,并不可食.
这些虾主治五野鸡病,赤白浮肿.
大致是这么个意思了.
重要的一点似乎没说,虾也可以治小儿软骨症.
这是我的经验.
当时松花江的渔船还是很多的.
现在几乎绝迹,近乎于无了.
渔船靠岸之后,把打的鱼一筐一筐地搬到岸上.
剩在船舱底下的那一层小虾就不要了(现在就不可能,现在的虾三四十块钱一斤).
于是,我把书包里的书全部取出来,用草编成绳,把书捆上,然后到船上去,把船底上的虾收到书包里,带回家.
我母亲把虾洗净,再合上一点面粉,加上胡萝卜丝,盐,然后,放到油锅里一炸.
我的大妹妹小时候得了软骨病(罗圈腿).
就是吃我弄的江虾,硬是把腿吃直了.
所以我喜欢吃虾,除了怀念我的母亲,也觉得尽到了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温州日记下了飞机,一干人在绍国先生的率领下,冒着早秋的细雨阴云,驱车直奔到东海大堤.
前后两道的温州东海大堤,屏海而立,模样粗糙,神态强悍.
崩山峦,掘大岭,得亿万巨石垒就.
大堤厚若古道,固若金汤,俨然海上长城.
它不仅是东海的奇观,也是人间的神话.
世纪末,浩瀚的东海不甘寂寞,一时兴起,将瓯海区几百里的地区,覆盖上了一层米高的海水.
使家家炊烟,户户鸡鸣,瓦楞街市,古道人家的瓯海之城,变成一片泽国,人、屋、兽,尽为水族.
"苍海不仁",应是当时温州古城人人心中的一面硕大的雪色挽联罢.
那时,还没有东海大堤.
现在,我站在几欲拨云的东海大堤之上,沐着早秋的霏霏细雨,看着如烟腾走的东海海面,脑子里轰轰然,凿出八个大字:天地良心,功德无量.
……瓯海文联主席、诗人**选择的餐馆,从外表上看,普普通通.
然内容格局却十分的不俗、十分的温州.
一干人曲上楼去,选一濒海的客房杂沓坐下,清茶几盏,香烟几支,上菜!
头一道,便是暖人腹腑的河粉干汤.
吱吱地喝了几口,一种坐定江山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第二道是小扁螺肉.
这道菜吃起来让人心疼.
小扁螺是何等的细小,摘出的肉更是小中之小,如同蚊子.
如此,炒成葵花般大小的一盘,一个军团的扁螺大抵是不够的罢.
接着上来的是软壳小蝤蛑.
这厮,在东海的海滩上我见过,绍国兄说它十分凶猛,夹住你,便是终生的厮守了.
这东西妙在脱壳.
若是脱壳时捉住它,一身的软壳软骨,入汤,入菜,鲜美异常.
当是东海海域、人间天下的一大妙品.
此外,还有如同鸡蛋花的海蜇花.
据说渔民从深海的活海蜇身上摘取下来,直接放在口中生吃掉.
现在极例外地烧给东北佬品,客人为此作诗做赋也不为过.
接着,又依次上来了有海中冬虫夏草之称的泥冻、永远长不大的小跳鱼、人称尖嘴的小鱿鱼、俗称望潮儿的小章鱼,以及细致的、带血丝的花蛤与文蛤、看似微型小蟹似的蟛蜞等等.
这几道菜全部野生,无一家养,都是海中精品中的精品.
便是一品大员想吃,亦不容易.
普通渔民,非友谊而不能得也.
文革中的吃我住独身宿舍的时候,也正是文革时期.
父亲由于是一家建筑材料厂的付厂长,也遭到了工厂造反派的批斗.
被说成是"日本翻译".
安排他在工厂烧锅炉改造.
这时期的父亲锐气大减,在家里一改霸道的作风变得和善起来.
想想看,父亲也怪可怜的,他真的是一心一意做好工作,一心一意地想加入中国共产党.
真是公而忘私.
但他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和信任,直到他退休为止.
他至今仍为自己未能入党而怅怅然.
他觉得党应当相信他.
但是,每每讨论他入党问题时,总是有人给他提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当然,全都是莫须有的事.
也全都是需要调查后才能证实的事.
等着调查清楚了,入党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我也搞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一些党员同志对伪官吏出身的人有反感,也可能是父亲的技术水准太高了.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党内,是一种不安定因素.
总之,父亲不行了,老了.
企业未见得看到他有什么功劳,但作为儿女却十分清楚,老爷子为了养活一家8口人所做出的巨大牺牲.
要知道,父亲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追求与价值观念呵.
记得,一次我从饭店要了几个好菜,给他端去,老人家贪婪地吃着.
吃完后突然用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说,你们小的时候,我打你们……我的眼圈儿也红了,说,爸,亏了你打我们,不然,我们说不定变成什么人呢.
……在住独身宿舍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先回家,吃过晚饭后,再徒步到松花江边找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坐下来.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火红火红的夕阳贴在松花江的水皮儿上,欲沉未沉.
江天的景色十分辉煌.
我久久地注视着这一切,我的灵魂都被自然界吸走了.
青年人有时候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情.
但是,一旦坐在江边,看着汩汩东逝的江水,心绪则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有人称这条江是母亲江.
我看是不错的.
到了天之上的星星出齐了的时候,我也该回独身宿舍了.
晚上十点钟左右,正是独身宿舍最热闹的时间.
回到了宿舍,我又变了一个人,爱说爱笑.
当然,也有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喝酒的时候,看着窗外天上的月亮,竟把它比做坟墓的洞口:从那个洞口爬出去才是一个银色的世界啊——总之,很悲观.
曾写过这样的"诗"句:门外笑谈风生,门内苦闷独饮.
欲问沉醉人,却道人生如梦……不过,也有欢乐的诗情,幻想的渲泻,比如写松花江:三花银鳞细,生拌野味香.
飞箭唤鸿雁,煮酒话松江.
星汉江天满,几盏渔灯亮.
当然,这种老气横秋的东西,无论如何是比不得现代诗的.
仅仅是一种苍凉的记忆而已.
在我的青年时代,我还喜欢去当时全市唯一的一家西餐馆——华梅西餐厅去吃饭.
参加工作之后,经济独立了,虽说挣的不多,但也可以间或地下一两次馆子.
那时候,每逢到了开工资的日子,老同学们总要聚一聚,每个人摊上点钱,到饭店大吃大喝一顿.
主要是平常也吃不着什么喝不着什么.
这回开支了,理应乐一乐.
那时候老职工也如此.
只是我们彼此不搭伙就是了.
记得,一次在福泰楼吃饭的时候,我的同学还看上了那儿的一个女服务员.
不幸的是,那个女服务员不久得白血病,死了.
在我的青年时代,得白血病死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这个女服务员,另一个是一个很好,很有风度的,也很美的年青姑娘,她似乎跟我的关系比较好.
后来,她得白血病死了.
人相当年轻.
死之前我去看过她.
她那时病还并不算重,她跟我说,我总是觉得很累,我躺着跟你说话吧.
后来,她死了.
死之前,她曾给我织了一条羊绒围巾.
这都是年青时让人伤感的事.
我为什么总喜欢去华梅西餐厅吃饭呢,这我自己也说不清.
记得那时候,能去华梅西餐厅消费的客人并不多.
因此,那里的客人从来很少.
我每次推门进去的时候,总是没有几个客人.
进去后,我找一个角落坐下来.
那时我很瘦,由于严重地睡眠不足,加上生活水平比较低,脸色也不好,苍白.
坐下来后,拿起菜谱很绅士地点菜.
我喜欢那儿的酸黄瓜、红菜汤和罐闷羊肉.
再点一碟果酱、奶油和面包也就行了.
偶尔,也改一下菜谱,要一个法国蛋、半只铁扒鸡,或者白菜卷,或者串烧羊肉,或者奶汁肉饼,蕃茄肉片.
就我一个人,吃得也不多.
有时候是冬季,饭店的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饭店所在的这条街是有名的中央大街.
方石路面的街道两旁,几乎清一色是欧洲建筑.
使得这条街充满了异国的情调和感伤的情绪.
有时候,餐厅的门一响,进来一个侨居中国的俄国侨民.
到这里来的侨民都是一些年迈的老者,他们提着一个布兜子,到这儿来买牛奶和面包.
听人家说,苏联好像并不欢迎他们回去.
于是他们便滞留在这里,或者移居到澳大利亚等国去.
他们进门的时候,总是要拍净身上、脚上的雪,再掂着脚走进来.
有时候是秋季,或者下大雨的日子.
我独自一个坐在那里喝酒,更有另一番感受,另一付心肠了.
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干什么呢有什么目的吗没有.
仅仅是在那里遐思,在那里幻想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
吃过了,付了钱就推门走了.
舞会与豆腐三十多岁的时候,我有几个有意思的朋友.
这几个朋友也都是通过牟先生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中国好像刚刚开始允许跳舞了.
在单位的俱乐部或者自己的家里举办舞会,保卫科和派出所也不敲门询查,或者抓人了,居民组长也不出面干涉了.
就是说没问题了,不算是流氓活动了.
就是一个跳舞呗,还能把社会主义大厦跳垮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然,当时有很多同志对此还是极有偏见的,不齿的.
但十几年过去,他们也都纷纷上场了,而且都跳的不错,花步呀、滑步呀,玩的很纯熟,脸上闪烁着幸福的细汗.
其实我也不会跳舞,先前允许跳舞时我还是少年,正在念中学.
然而,我在松花江边上的露天俱乐部见过跳舞的情景,一男一女一对,一对一对在舞池里兴奋地转,动作和表情都像欧洲人那样,腰拔得倍儿直,个个彬彬有礼,如同出演文明戏.
只是我没资格参加,只能在铁栅栏外面看.
同时,我还发现,舞池之外有几个扳着脸的便衣,在严厉地注视着跳舞的人们,一俟发现有不轨行为,或者发式奇特,衣冠不整的人,就过去把这个人"请"出场,然后驱逐出舞厅.
这几位便衣偶尔也下舞池去跳,但跳的不投入,姿式也不好看,看上去唬了吧叽的.
伟大的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可以跳舞了,我正好进入而立之年.
坦率地说,三十岁的人自然对跳舞有兴趣.
于是就开始学.
我最早是跟一个做冰棍的技师学的跳舞,他的舞跳的很好,他夫人是一所小学的音乐老师,也跳得相当棒,人也很好,精瘦的,与人高马大的丈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们夫妻在一起跳,可以说是行云流水,应付裕如.
而且跳得也相当美.
不少人都跟他们夫妻学.
我是这样学上瘾的.
一上瘾,就开始到处寻找可以跳舞的地方.
当时,跳舞虽然解禁了,但还是有一点儿相对的控制.
城市里还没有公开营业的舞厅,都是各个单位组织的.
因此,想弄张舞票也颇不容易.
这样,一些家庭舞便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悄然兴起了.
我是随着牟先生一道,去参加大新的家庭舞会的.
大新是牟先生的小学同学,是个女生.
他们也是多年未见了,邂逅在一家回民饭馆,都在那儿吃烧麦羊汤.
同学一见面,惊讶得不行,热情地聊了起来.
过去读书的时候他们彼此就有好感.
于是,二位把烧麦和汤端到一个桌上吃(好像又叫了一个什么菜,溜胸口,还是溜口条,牟先生曾详细地跟我说过,我忘了).
不知怎么,他们说到了跳舞.
大新说,这个星期六她家就举办家庭舞会,说,过来一块玩呗.
牟先生说,好,我再带一个朋友.
大新笑着问,男的女的牟先生说,男的,阿成,一个厂的工会干事.
人很可靠.
大新是一家区属的制鞋厂的厂长(后来,我穿的不少鞋,都是出自她们的工厂).
那个工厂有百十号人,好像经营之类也都不错.
大新的丈夫在一家废品公司工作,是一个工人型的职员,人也非常之好.
那次去大新家跳舞的没几个人,都是她们工厂的,自然也是大新的朋友.
大抵是因之初次见面的缘故,那场舞会几乎没怎么跳.
主要喝酒了.
显然,这一切大新事先有准备.
饭桌上其他的一切菜,我记不得了,印象颇深的,是大碗的土豆烧牛肉,做的非常之好,牛肉非常好吃,而且筋头巴脑之类也炖的非常烂.
看上去,很享眼.
大新的丈夫老丁非常热情,我们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我的破自行车就是老丁用整个一个星期天儿,帮我修好,保养好的.
他的手艺和耐心,那种对困难的蔑视且轻松的态度,让人肃然起敬.
吃土豆烧牛肉时,我夸奖了这道菜.
大新说,重要的是,土豆要后放,不然,用牛肉一块炖就粘乎了,一锅粥一样没法吃.
我后来特意查看了有关资料,才知道这道菜,须加的作料还不少,像绍酒、大料、葱、姜、白糖、肉汤、花椒水以及盐、味素、酱油等.
要注意的是,做之前,先把牛肉用沸水焯,除去膻味和血迹,而且应先用旺火烧开,再用小火煨熟.
大新说的"后放土豆"是不错的,但土豆必须是先炸一下再烧,效果更好.
喝酒的时候,大新还特地放了两碟小咸菜.
她问我,阿成,你是不是山东人.
我说我是.
她说,你是山东人我就放心了,山东人在家里无论吃多么好的菜,总少不了一碟咸菜,对不对我说对.
果然,吃几口土豆烧牛肉,再夹一根咸菜条放到嘴里一嚼,感觉非常不一样,特别有节奏感.
与土豆烧牛肉穿插起来,非常和谐.
给酝酿中的友谊增加以一种家庭气氛.
由于大新一家非常好客,从那之后,我和牟先生几乎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去她家玩,喝酒,跳舞.
记得在一块跳舞的还有一对情人(似乎双方还没有离婚呢).
男的三十多岁,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水蛇腰,但长得还可以,有点傲,眼神儿是歹徒的那种眼神儿,谁说啥,他都拉着长声说:"不对——"我有点烦他.
那个女的长的相当不错,团团脸,眉眼周正,身材也挺好,舞跳得也干净利落.
单是,她总阴着个脸,说话也冷,一句话,能把人撞到南墙上去.
我想,大抵是投入过量感情的婚外恋太折磨人的缘故罢.
在大新家里,我们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另外,牟先生对他们的印象似乎也不太好.
曾跟我说过,那个女的怎么他妈的看上这小子了我当时在一家纺织印染厂工作.
纺织厂在城市的郊区,在那儿,我有一套房.
工厂离市区太远,上下班不方便,因此,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厂区的宿舍里.
到了休息的日子,我便回到市内的家里住.
好像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正在工厂的那套房里写东西(一有东西可写的时候,我就不回市里的家里了.
这里安静),大新夫妇、牟先生和那一对情人,突然上来了.
牟先生跟他们说,阿成星期六没过来,估计又在他厂子的那套房里写东西呢,咱们明天过去看看,当野游了.
他们到的时候,大抵是上午十点多钟,让我措手不及,非常心慌.
圣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那要看什么情况.
有钱行,没钱就不见得"悦乎"了.
工厂的家里,几乎什么吃的也没有.
平时,我都是在食堂吃,或者下点挂面凑合凑合就完了.
冬天的时候,内人给我包一些冻饺子,我一顿吃一点儿,可以对付.
这回突然上来这么多人,而且正临月底,工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怎么办呢眼看着就要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我悄悄地把牟先生叫到厨房里,问他口袋里有多少钱.
牟先生说火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兜里什么时候有过钱我搓着手说,也是也是.
可现在我兜里的钱也不太多,中午饭可怎么办呢牟先生说,不用在乎,有多少钱吃多少钱,简单地买点酒,整点菜,你这儿不是有面条么你下点面条就行了,都不是外人.
我说,不太好吧,平时,咱们到人家大鱼大肉的招待,到这里却对付起来了,怎么行牟先生说,不行你不也是没戏么我很诚实地说,是啊.
牟先生说,那就赶快去弄吧.
什么好坏的.
我飞快地跑到楼下,到工厂的小卖店买了一瓶白酒、四瓶啤酒,又买了一个鱼罐头,买了四块大豆腐——这时,兜里就实在没钱了.
只能这样,硬挺着了.
拿回来后,抡着要做饭的大新一看货,再看看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她说,没问题,足够了!
她做的是烹豆腐.
是将豆腐切成块,简单地一煎,然后放上醋、料酒、酱油,烹.
之后,再放上盐和味素.
整整做了一大盆.
看着摆在大家面前的仅有的两个菜.
当时我自杀的心都有.
大新夫妇边吃边聊,显得什么事也没有,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牟先生无所为,有吃的就行.
而那一对情人,则边喝边鄙夷地看着烹豆腐,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朋友的关系就淡了.
大新的家我再也没去.
他们找过我几次,我都推说有事,谢绝了.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我非常想念他们.
还有那一对情人,不知道他们弄到一块没有.
因为这种事总是不很把握的.
接下来,我很愿意为一些囊中羞涩的朋友多介绍几道豆腐菜.
一个是香椿拌豆腐.
生拌就行.
味道别致,开胃.
与此相同的,还有芹菜拌豆腐、芝麻菠菜拌豆腐、小葱拌豆腐、大酱拌豆腐.
豆腐均在事先用热水焯一下.
还有红烧豆腐,加油菜、胡萝卜,及必要的佐料即可,不用放肉.
还有雪里蕻豆腐,注意,先炒一下雪里蕻,再放入豆腐炒.
也可以弄一个素烧豆腐,或白扒豆腐,烧好了,想着用淀粉勾一下欠.
最简单的,就是烫豆腐.
先把豆腐丝成小块,放在开水锅里煮一下,捞出来就行了,然后把虾油、酱油、辣椒油、蒜、韭菜花,酱豆腐调成汁儿,蘸着吃就妥了.
当然,光是豆腐,无论怎么做也不好看.
可以再弄一个糖拌菜心、醋溜白菜、水煮白菜、扒白菜.
类似的菜端上来了,你就说,今天是你的斋日,很不好意思.
另外,吃吃素,也是中国的国粹,是养生之道.
阿弥托佛.
罪过,罪过.
湘西行(一)乘了近两个小时的飞机,抵达北京后,H先生坚决不打车,只好陪他走四十分钟的路.
到了首都机场宾馆,H先生又提出,嫌房费太贵.
为尊敬个性计,便随同他去后院住四下露风的活动板房.
我们分别被首都的黑蚊子疯狂地叮了一宿之后,翌日侵晨,再乘近两个半小时的飞机,抵达目的地,张家界机场.
关键是没有从东北直飞张家界的飞机,转机是唯一的选择.
下了飞机,在东道主的安排下,在机场餐厅草草一餐,然后汇同各路文士,乘中巴,经过山路上的七七四十九道弯,来到了山顶上的栖凤楼山庄下榻.
山庄或多或少表现出一点土家族的建筑特点.
虽说豪华与雄伟谈不上,但其秀气与静谧倒是颇为可人.
山庄迎面是棒矗的山峦,在腹部才勾连成一体.
幼稚些看,栖山凤凰的样子便出来了.
山脚下是一段枯河,河岸上漫开的竹林虽不很长,但荡漾出的清香与幽静,让人爽怀.
昨日人在东北,今日置身湘西的竹林,不觉仰天长慨起来.
次日上山,沿金鞭溪而上行.
一路上,土家族的歌童以为旅人唱山歌挣取外快,三支歌一元,不好听可以不给钱.
于是,男人刘文采,女士王熙凤,于众目睽睽之下,弹币买歌,以博众人一悦.
童声童趣,几乎绵延四小时的山路而不绝.
山路两旁是疏密有序的南方林木,许多大小猕猴在枝丫上跳来跃去,好身手,好绝技,引得凡夫俗子,四方游客频频喝彩.
一路上许多颇具姿色的山峰,分别被当地人赐予了雅号,或"仙女献花",或"哼哈二将",仰望与俯观之间,觉得均在似与不似之间.
似如何不似又如何一笑而已.
这一带山,众众乎,多呈笔挺状,一根一根矗立在那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十分相似.
如若将其缩小一千倍,便会觉得是人工栽培的仙人柱了.
听说,古时这一带是海,脱海之山当是沉积岩,于是,沿山小贩手中鱼花之类的化石,便数不胜数了.
躬身问价,并不便宜.
有枣没枣三杆子,杀下去三分之二的价,居然也可以成交.
有些客人不免因为得了便宜而乐不可支起来.
其实,此类化石漫山遍野皆是,不花钱留心寻找一下,也可以拾到.
当然,那样做,潇洒就没了.
中饭是在山上吃,均是准土家菜、熏肉、酸菜、辣子,是土家菜的三宗之宝.
分别夹在嘴里一嚼,味道还行,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在下毕竟是异客,其中烹饪上的微妙技巧,无论如何是品尝不到的.
罪过,罪过.
下山是原路.
过一长寿泉,一干游客均争做犬状,抻脖掬饮.
我站在泉边观看,往来此地的无论男女,都犬伏在那里,一饮为快,无几例外.
人的长寿欲念可谓弥大矣.
当日的晚餐,是真正的土家菜,由野味火锅,有竹筒里的烧的肉,有腊肉炒的葛粉,以及乌鸡汤煲之类,加上度数颇高的湘泉酒,加上多是巧舌如簧的文人墨客,于是,席间高潮叠起,笑声叠起.
接下是舞会,由于在下跳舞之状如患半身不遂,便匿藏在房间里做挺尸状,任主人敲门几番,就是死不应声.
再后来,便睡下了,一切恍然如梦耳.
(二)再就是上天子山.
此行显得轻快,是乘中巴上去的,及至半山,雇脚夫将一干人的行李担上山顶,然后兵分两路,一些人乘缆车,一些人爬山.
空中、路上,各得其所,亦各有妙处.
在下选的是乘缆车,上了缆车发现选缆车的人大多是中年人.
看来,年龄决定其选择,并非全部个性使然.
升到山顶,下榻一客栈,进得门去,豁然开朗,一院子的粉色芙蓉.
客房也十分洁静.
客房的后窗便可看山,山们依然是一根根的仙人柱状.
之不同的是,人在高处,更兼夕阳灿烂,俯而观之,几缕的动魄惊心倏然之间还是有的.
山顶客栈改成三人一室.
我同湖南才子聂鑫森先生同住一室.
聂先生是一位书、画、史的多面人才,尤在品烟吃烟方面是个高人.
遗憾的是,他不可能天天吸"中华"或"玉溪",只能频频地向我这个东北朋友甩"白鲨".
聂先生在猎史方面,不但研究百家姓氏的渊源,也涉足地方文明的品格.
他将土家族女人放蛊,发苗癫,男人赶尸的事,款款地讲给我听,让人毛骨悚然.
聂先生有浓重好听的湖南话,他说,过去,土家族的女子不轻松啊,又要耕田,又要砍柴,又要操持家务,带娃子,苦得很哪.
天长日久,人就受不了了嘛,于是癫狂了,就是所谓的发苗癫,发苗癫,便要杀人.
于是族人把发癫的女人捆起来,扔到山谷里去,摔死.
真的当然了.
聂先生说,你听说过放蛊没有没有没有.
讲讲,讲讲.
聂先生说,放蛊嘛,很有意思.
蛊就是一种毒药,家家都会制作,但家家的配方不一样,解药也不一样,一家一个样啊.
记得一个上海来的知青,不懂土家的人规矩,坐在一家的竹椅上,这不得了啦.
这个竹椅外人是坐不得的,只有看上人家的女子才可以去坐.
他不懂啊.
对方见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人又长得不错,白白净净很斯文,于是茶就献上来了.
小伙子不知怎么回事,当然就喝了,需知,这茶是放了蛊的.
女人家就说啦,你坐了这张竹椅就是看上我家的女子了,要留下来成亲嘛.
小伙子怎么会同意呢说什么也不愿意.
毕竟还没有经过恋爱,怎么就可以结婚呢女人家告诉他,三个月之内,必须给个准确的答复,刚才的茶里已经放过蛊了,不然就会死的.
小伙子没在乎,走了.
回到上海,肚子就开始疼,到各家医院也治不好,快三个月了,命要没了,这怎么得了,就回来了.
成亲啦对.
过得怎么样哈哈,那就不得而知了嘛.
聂先生说,另外,土家族的女子在丈夫出门做生意或者打短工的时候,也偷偷在茶杯里放蛊,丈夫在外面肚子一疼,就知道女人给放蛊了,赶紧回来.
土家族做蛊,是传女不传男.
我说,聂先生,再讲点别的.
聂先生贪婪地吸了一口"白鲨"说,阿成老弟,听说过"赶尸"没有没有.
赶尸是很奇怪的.
湘西一带,古来就巫术盛行.
放蛊、发苗癫也属于巫术范畴.
那么赶尸就是典型的巫术了.
沈丛文先生在他的文章中也提到过赶尸.
过去,湘西人,外出做工、做生意的很多,不幸客死它乡,就请专门的赶尸人把他们赶回家.
赶尸人都是夜行昼宿.
一路上还有专门提供给赶尸人的客栈.
到了晚上,赶尸人将尸体的头用白布蒙好,念念咒语,尸体就站起来了,赶尸人在后面敲锣,一边咣咣地敲,一边念咒语,尸体便在他前头双腿蹦着走.
这样子要走一夜的路,到了白天再住下,如果没有赶尸的客栈,就找个普通客栈,将尸体戳在房门后面,念念咒语,说"站住!
",尸体就站在门后不动了.
有时候,赶尸人只赶一个,有时候要赶五六个呢.
真的聂先生说,我问过当地的一些老人,一位老人说,赶尸嘛,有,有,多得很.
到了晚上,山寨外面一响起敲锣声,就知道赶尸人在赶尸呢.
很平常,就像山寨外面过一辆自行车一样.
现在还有吗现在没有了.
过去这里很闭塞,经常闹土匪,没有盐,只好吃酸菜,吃腊肉.
盖了房子,也只开一个小小的窗子,养猪便拦腰拴一根绳子,一头在屋里,一头放在外面,很滑稽的.
这一带瘴气很重,因此巫术就盛行啊.
聂先生讲的时候,天子山已经被夜色浓浓的裹了去.
侧耳细听,仍有隐约的锣声虚虚实实地播进来.
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了.
(三)去沈丛文先生的故居凤凰城,要乘中巴走几乎一整天的路,而且清一色全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的山路.
司机在舞蛇般的山路上开得油且快.
因此头不免有点晕.
中途经过王村,这算是一站,可以下车休息、游玩、购物.
王村也是土家人的村寨,石板路,弯曲的窄巷子,司檐悬空的吊脚楼,以及沿村而过的猛洞河.
无怪乎电影《芙蓉镇》选址这里.
一干文士沿着小镇巷,选购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如根雕、土家织绵、龟纹石雕、土家粘贴画一类,价钱都极便宜.
镇上有米酒店、米豆腐铺,不想遗憾就一定尝尝.
味道尚可.
巷子人家刚死了人.
几个道士正率一干孝子做法场.
主唱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道士,唱的是"二十四孝"和死者的生平事迹.
他留着绸布一样的小分头.
每当他唱错了,后面敲鼓的老道士就说"又唱错啦.
"法场之后,就开席了,有大米饭,啤酒和白酒.
灿烂的阳光之下,王静怡先生说,谁都可以去吃,阿成,你可以去试试,没有问题.
这是这儿的风俗.
猛洞河的水呈碧绿色,船上水上,文士们闹成一片,欢声笑语,当地纯朴的土家人早已见惯不惊,脸上也并无厌恶或惊异的表情.
饭店里的饭,除了有鲈鱼,还有田螺.
田螺大江南北都有,不必猜疑,可以从容吮之.
单是,上车后不久,肚子便开始不适.
车行不足百里时,即开始哇哇呕吐.
同行的H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你吃得太多,要少吃.
我真想抽他.
中途还坏了一次车,路边休息时,聂先生告诉我,当年蒋介石就曾经把张学良先生关在这一带.
此处已离凤凰城不远了.
说话就到了.
到凤凰城,先看沈丛文故居.
沈丛文先生的故居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
看巷子里的模样,估计与当年并无多大的改观.
石板路的下面是阴水沟,走在上面,感觉终是与实地有所不同.
沈先生的故居占地不多,只有几间房.
书房、卧室倒是一应俱全.
看故居毕竟不如看先生的书,还是留个影以示尊重吧.
出来再看凤凰城.
城虽不大,但颇为杂乱.
尘土飞扬的街上,挑担背篓,比比皆是.
棺材铺、美容店、中药铺、建材商店,以及白菜萝卜之类,与尘土纠缠不清.
早餐选在本城最有名的一家米线餐馆.
餐馆惨得很,瓦已露天,能想象到下雨时的情景.
屋内有几张矮桌矮椅.
一角上,有一个剃头用的大转椅扔在一旁,上面堆着一些垃圾.
然米线做得果然好.
碗筷一律用沸水消毒.
另有小包子、馄饨.
都很好吃.
在巷子的另一头,有一家"大使饭店".
其实也是一家十分简陋的小饭铺.
门外吊着一个扁额,用玻璃镶着,里面的一张宣纸上写着:"大使饭店"四个字.
为黄永玉所题.
有道是黄先生曾经领一位德国大使到这里就过餐,故尔因此得名.
大使饭店卖套餐,四菜一汤,为十六元.
虽铺子里客不拥挤,但座无虚席.
巷子里另有买扎染的铺子.
老板娘叫吴花花,曾在联合国得过奖,她的扎染可谓是当地一绝.
不可不购.
下午去看沈丛文先生的墓地.
墓地在一小山上.
墓面对着沱江,旁边有一泓泉水.
看来风水不错.
有碑文在墓之左侧,为黄永玉腾写.
碑上文字是沈先生的一位至亲所书,内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多少少透着一股为之不甘的味道.
在墓边吸烟休息时,同那位清扫石阶的廖老伯聊天.
廖老伯见过沈丛文.
他告诉我,沈丛文是一个写文章的.
我说是.
他说他的文章写得好哇.
我说,那当然.
然后我们两个合影留念.
我很崇拜沈丛文先生.
晚上,由沈丛文先生的一位晚辈亲属招待我们喝酒.
吃的又是土家菜.
火锅里炖的小羊羔肉、鸭血块,桌上另有猪脑子,猪爪,雪里蕻,小豆腐,腊肉等风味.
总之全是辣的.
菜若是做的不辣,在他们看来,是不礼貌的.
一路上行色匆匆,转瞬便是归期在即了.
感受爻杂,但终生难忘耳.
西八道街——饮食一条街西八道街是饮食一条街.
它的西头是中央大街,东头顶着尚志大街.
从空中俯瞰下来,这条街不长.
但是,这条约一华里的短街上饭店特别多,而且家家的生意都很兴隆(这条街上的饭店大都是那种半俄半中式的平房),像老都一处、魁元阁、清真饭店,像那家类似今天自助餐式的"六国饭店"(这家饭店夏天卖高粱米饭,鲜菜蘸大酱,冬天卖大馇子粥,炒豆腐),像街角处的那家山西刀削面馆等等,都是平房.
这条街上的二层楼饭店只有"福泰楼"一家.
八道街是50年代到80年代末,全市吃客经常光顾的一条街.
这条街不仅给他们提供了美食,提供了好滋味,也提供了欢乐.
我先说魁元阁.
据讲,魁元阁的排骨包子很有名,而且那里经营的山东风味的菜肴也同样受到吃客的青睐,像山东炒肉,山东杂烩,山东烧鸡,山东海参,还有夏天经营的拌生鱼,冬天经营的血炒肉等等,都是有滋有味上讲究的菜.
可惜,我对这家饭店没有印象,也没去吃过,到目前我还在一直怀疑,魁元阁真的在八道街上么二层楼的福泰楼无疑是这条街上的大饭店,主要经营溜炒.
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1966年称"参加工作"为"参加革命工作"),经常和汽校的同学,也是司机工友,去这家饭店吃饭.
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20岁刚冒头(或者还不到20岁),都是从学校刚刚毕业的中专生.
一群年青人走向社会了,有工资了(汽车场又发给每人一件大沙毛的羊皮大氅),十几个年青司机在福泰楼的二楼雅座围坐成一圈儿(一楼是快餐),大沙毛的羊皮大氅挂在各位的椅背上,有一种威虎厅土匪的架势.
青年人朝气蓬勃,要了一桌子炒菜(这些炒菜在今天看来反到是一些"大路货"了),像溜肉段、樱桃肉、粉条炒芹菜、边白肉、摊黄菜等等,冷荤像大拉皮儿、炸花生米、炝海带丝.
最高级的是醋溜鲤鱼.
这种鱼现在少见了,可能是烹制太麻烦.
整条鱼炸得脆脆的,服务员端到桌上当众浇汁儿,然后,用一只干净的平瓷碟,将全鱼一段一段地切开,诸位再开吃.
吃起来又香又脆(有点像松鼠鳜鱼的样子).
喝的是生啤酒,大桶的,两毛钱一大杯的那种,冒着白沫子.
十几个大杯一碰,咣,干杯!
年轻人们全干了.
一个个容光焕发,兴高采烈、高门大嗓.
东北人嘛(有时候还划拳.
现在,划拳在哈尔滨已经绝迹了).
这一伙年轻司机之所以总去福泰楼吃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在我们这伙年轻的司机当中,有一位姓孙的同学,他看上了那位长得像林黛玉似的女服务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那位20左右岁的女服务员主要负责二楼的服务.
我们这些同学加工友总逗他们二位,但是婀娜的"林黛玉"不动声色,脸上多少还有一点冷.
孙同学喝高了的时候,会主动去跟她攀谈,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年龄、家族(他的父亲是私人诊所的医生)、工资,并明确地讲,自己现在住独身宿舍,是单身.
他总是那样不懈地、极其纯洁,又极拙劣地"诱惑"对方.
但对方像是没听见.
所以,每次吃饭孙同学都自讨了个没趣儿,而且每次必定喝高,喝高之后必定主动掏钱替大家付账.
大抵过了一年不到的时间,我们去福泰楼吃饭,那位女服务员不见了,一打听,说是她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在今天似乎也是绝症.
孙同学一听傻了,大家也僵在了那里.
再后来,听说那个女服务员死了.
那一次孙同学在福泰楼彻底喝高了,嚎啕大哭,太不像话了,根本劝不住,非常丢人.
连后厨的大师傅都出来看.
但他们谁也没吱声.
那时我们还都年青啊.
其实,八道街上名气最大的饭店,当属"老都一处".
老都一处是一家饺子馆,是解放前的老字号了.
经理叫李保增,这个人很有经营头脑,也是一个讲究服务质量的老板.
客人到这家饭店就餐感觉很好,饭前有热手巾擦手、擦脸、擦脖子,还备有不错的茉莉花茶(东北人喜欢喝茉莉花茶,口味重).
都不要钱.
餐具也讲究,银吃碟、银酒壶、银酒杯,一一地陈列在你的面前,让你有一种贵族感(普通人当贵族的机会不多),餐桌上还备有酱油、醋、油炸辣椒、芥末、蒜泥、香油,佐料一应俱全.
顾客随己之好任意选用.
而且,不论您吃一碗饺子还是半碗饺子(那时吃饺子论碗,现在论两,一两六个.
济南那个地方论斤,半斤饺子相当于东北的二两多,怪怪的),一律免费上高汤(高汤由香菜、紫菜、葱花、味素与热饺子汤勾兑而成.
东北人讲究"原汤化原食").
其中蒜泥最棒,淡青色的蒜泥细腻且辣,很爽口,特别的开胃.
饺子粉均为上好的砂子面,馅是三鲜的(配方保密),水嫩嫩的,当然不同寻常.
1966年文革时代,老都一处被改为"太阳升饺子馆",1972又改成"哈尔滨饺子馆",1979年11月,恢复"老都一处"这个老字号.
听说,美国乐琪公司总经理李其成,加拿大森林专家雷丁·莱特到哈尔滨公干,吃过这里的饺子后赞美说,是"美妙的食品".
1985年秋天,相声大师侯宝林品尝这里的饺子后,秉笔提辞"果然不差".
年轻的时候我常去"老都一处"吃饺子(基本上是一个人款款享用).
我觉得老都一处的饺子不仅是一种上佳的美味,还是一剂调剂精神的良方.
吃过之后,感到精神面貌特别好,胃肠也舒服,俨然有热水澡的功效.
我曾请一个刚刚从拘留所放出来的同学去这里吃过一次饺子.
我母亲也认识这位同学,他常上我家去玩.
母亲对他的印象挺好的.
不妙的是他开车出了车祸,把一个进城的乡干部的腿撞断了,胸肋骨撞劈了三四根,经医生抢救无效,死了.
尽管这位同学的责任不大,但还是蹲了十多天的局子.
人出来后,面黄肌瘦的,说话没底气了,母亲让我请他到老都一处吃顿饺子.
在饭馆里,他边吃边愤恨地说,外面的世界太自由了,太自由了!
说来也有点儿怪.
我也很喜欢吃八道街街角处的山西刀削面.
那是一家很小的馆子.
大锅就支在街上,师傅用一种特殊的刀刷刷地往沸锅里削面.
那简直是一种艺术表演.
我每次逛街的时候,到了中午(口袋里的钱又很薄),便到那儿来一碗刀削面.
好吃!
后来,这家刀削面馆黄了,改成锅烙了.
我也去吃过,但和刀削面相比是两回事,性质也完全不同.
西八道街最早叫"高丽街".
据说这条街上曾住着许多鲜族人(按说也应当有鲜族饭馆),现在连一个朝鲜人也看不到了,也从未见过一家像样的朝鲜饭馆(只有一处汉人开的,很小的朝鲜冷面馆).
据说,1930年的时候,这条街上曾有一家"开明书店",现在早就不见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而今的西八道街已不再是吃客光顾的重点街区了,现在,这座城市里大酒家到处都是,吃客可选择的地方太多了.
的确,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再见了,西八道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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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咸菜在交通职业学校住宿的时候,同寝室一个姓依的同学跟我处的不错.
为什么不错呢现在想起来,还是我浪漫性格的缘故所决定的.
记得我在安广校读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是南方人,一个暑假里,她要回南方去,而且是杭州.
仅仅因为这一点,便使我一下子对她有了好感.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很向往那个地方.
她能去,我很羡慕.
我小学的同学大都是本地人,绝少外地的学生.
突然有了一个南方同学,就觉得新奇.
我本想去送送她(我这个人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平日几乎很少跟人家说话(似乎彼此用眼睛说过话),去了会被人家认为唐突,所以没敢去.
另外,我个人的思想也有点复杂,男女之间,便是在小学校里,似乎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影响.
暑假之后,她回来了,然不久,又举家迁回南方了.
一天,我看见她领着她的母亲到学校来.
她笑咪咪地看着我.
她很聪明.
后来我依稀知道她母亲是个寡妇.
然而,她的家有怎样的故事我却一无所知.
我天性喜欢旅游.
这自然是别一种浪漫.
阿成也需要有一点浪漫,想来同辈不会觉得奇怪,或者认为我不成熟罢.
同宿舍姓依的这位同学,大致上也有类似那个女同学的经历.
他的父母离异了.
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东北人,两个人在北京念书相爱而后结婚.
据姓依的同学讲,似乎是他的奶奶不喜欢上海人,终于把事情弄僵了,两个年轻人分手了.
我的同学便回到了东北的哈尔滨,跟奶奶、爷爷一起过.
但每年的夏天,固定要回北京探视一次.
这让我这个富于浪漫的人又羡慕起来.
彼此也成了好朋友.
现在不成了.
大抵是去的地方太多的原因,怎样好的名胜古城也赖得动了.
这恐怕是衰老的原因.
还得努力呀,找回往日的浪漫,还我一个先前的我.
学校于星期六的下午,在学校住宿的学生差不多就可以放假回家了.
待星期日的晚上返校就可以了.
到了这一天,同学们都兴高采烈的.
好像都等不及了.
我则十分漠然.
我不喜欢星期六这个日子.
坦白地说,是我不愿意回家.
星期日是父亲休息的日子,他在家里,我觉得非常不舒服,有一种被压迫感.
而姓依的同学恰巧也不愿意回家.
他认为回去无非是吃点好吃的而已,跟两个老人家实在是没什么可谈的(我如若回家,自然没什么好吃的.
没有人认为住了一个星期学校的我,回家后要改善一下伙食.
包括我本人在内也没有这样想过.
我如果回家,星期日早晨起来,主要的话儿就是去后院劈拌子,一劈一上午.
收拾完了之后,草草地吃几口饭,说我回学校啦.
就走了,先是到大街上闲逛我现在也有在大街上闲逛的毛病.
或者是去图书馆,到返校的时候到了,就乘车返校回去的早,怕别的同学或值班的老师笑话).
现在好了,有了姓依的同学也不愿回家,于是,我们就在学校住下来.
学校的学生宿舍空空荡荡,偶尔有几个外县的学生住在那里,但他们不大愿意同城里的学生相处,他们似乎对城市的学生有天然的抵触情绪.
他们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偷着抽自己卷的旱烟(农村学生抽烟早),畅谈彼此的理想,发泄对城市学生的仇恨,将来一旦掌权了,一定下死手收拾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城里学生!
他们的假日总是非常开心的,但是我们融不到他们的那个圈子里去.
我和姓依的同学躺在寝室的吊铺上,聊天儿.
都聊些什么呢实在是记不得了.
说起来,少年之间的话题谁又能记起来多少呢我们一般是从星期日早晨醒来就开始聊.
早饭固定是不吃了,聊到中午,下去吃午饭就行了.
虽说学生放假了,但学生食堂仍然有值班的大师傅.
给不能回家的学生准备饭.
食堂的大师傅中有一个姓孙的老头,一脸麻子.
平日看,他非常的严厉.
然而,每逢星期三的黄昏,他固定在学校大楼前的某一向阳处,免费给学生们缝鞋,钉鞋.
他的手艺不错.
而且服务态度也非常之和善、非常之仁慈.
差不多全校的学生都在他的义务修鞋处修补过鞋,有些教员的鞋破了,也去找他.
只要想修鞋的同学在自己要修的鞋里塞上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就行了,免得彼此找借了.
在那个年代,男女同学鞋子的样子都差不多,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连穿的衣服,裤子也一模一样).
但是调皮的男同学,还是发现了问题.
说孙师傅特别喜欢给漂亮的女同学修鞋.
于是大家就仔细观察,发现的确如此.
这样,孙师傅的高尚行为又被蒙上了一层不光彩的颜色.
毕业多年后,同学们集会闲聊中,偶然又提到了孙师傅.
一个同学告诉我说,那时候孙师傅是个光棍,老婆跟他离婚了,女儿也领走了.
后来,她女儿得了什么病,死了.
我觉得对一个人的一生,真是不好下什么结论的.
一次,我和姓依的同学早晨醒来,开始聊,也不知道聊了多长的时间,没感觉到肚子饿,结果,孙师傅上来敲宿舍的门,厉声地喝到:娘的,吃不吃饭了,两个小兔羔子!
我们马上惊得坐起来,边穿衣服边问,几点了孙师傅说,啥几点了,都下午三点了!
老天爷,竟然从早晨一直聊到下午三点.
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一下,便下楼去食堂.
孙师傅炸了半盆馒头片.
还有白菜,粉条,五花肉炖的汤,以及几种咸菜.
这里,我特别说一下,孙师傅做的几种小咸菜这也是我后来喜欢吃小咸菜的原因之一.
一个是糖醋芹菜.
他是把芹菜切成小段(连叶),放锅里焯一下,加糖,加醋,还加点红辣椒丝,一拌,好吃得很,翠绿水灵,勾人食欲.
还有一种鲜姜片.
与芹菜做法相同,把姜切成片,一焯.
不过,姜是辣的,不必加辣椒丝.
吃着又辣又鲜,让人有食欲.
再一种小咸菜,怪怪的.
是用大豆腌的,也是把土豆丝切成片,用沸水煮一下,捞出来,加盐,加白糖,醋,辣椒丝,咸一会儿,就能吃了.
至于其他的,像泡红辣椒、酱茄子、芥末茄子、酱油大葱头、酱白菜、酸辣萝卜等等,多极了.
他是一个喜欢动脑筋的厨子.
孙师傅见我们进来,便说:娘的,两个不大的小人儿唠啥快趁热吃吧.
星期天的饭,不必在大饭厅吃.
也是没几个同学的缘故.
可以在伙房里吃,没有什么限量,随便吃.
不成熟的我们,在这种环境里竟有一种家的感觉.
两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用手背抹抹嘴,问孙大爷,多少钱孙师傅便说一人一毛.
要是平时,这么个吃法,别说一毛,五毛也下不来.
我们恭恭敬敬地交上钱,孙师傅随手就扔到面案上.
他还要准备明天早晨的早饭,二百多号学生呢,也够他忙的了.
我和那个姓依的同学,一直对孙师傅很好.
毕业那年,正好闹文革,有同学要揪斗孙师傅,罪名是坏份子,耍流氓.
我和那个姓依的同学知道消息后,就偷偷地告诉了孙师傅.
孙师傅连夜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那时候他都五十多岁了,他还能回来么何况,学校办了我们这一届,被汽校学生揪斗的局领导伤心了,学校因此不再办了,黄了.
你看,文革办的这些好事.
多不多余呢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多琢磨点发展呀、繁荣呀、进步呀,多好.
不行,非折腾点事儿不可.
老百姓对这种事儿,意见大着哪.
雪婴儿到山里去,除了弄些蘑菇、木耳、榛子之类的山野货之外,吃林蛙,恐怕是必须的的内容之一.
在七、八十年代,吃林蛙不是问题.
八十年代黑龙江的林业资源状况,同九十年代的林业资源状况相比,衷痛至哉,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绝对是一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七十年代初,我开卡车穿越黑龙江的大、小兴安岭时,那种感受,与现在作为一个作家再去林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记得我从鸡西拉牛头刨往回赶,一进山,全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
真的像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演的那样,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无处不呈现出原始森林的气派.
那时的森林里,什么动物都有,虎、熊、狐狸、野猪、狍子、鹿等等,以及各种飞禽.
随时可见.
我想,黑龙江人之所以称之为黑龙江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广阔的森林和丰富多彩的野兽资源支撑的.
就像阿拉伯人靠沙漠,埃及人靠金字塔,西藏人靠雪域高原,维尼斯人靠绕城穿城之水一样,它们离开了这些天然的,或者历史的资源,就像被拔掉了羽毛的孔雀,虽然依旧是孔雀,但横看竖看终究是有点滑稽的.
常常听外地人说(黑龙江人自己也这么说),黑龙江人怎样的豪爽,怎样的骠悍,怎样的义气.
然而,这一切倘若没有大森林和众多野兽的陪衬,整个黑龙江人就像一个撒谎的孩子一样难堪.
现在,黑龙江的大、小兴安岭森林差不多都被砍光了.
只要你到林区走一圈,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被伐光树木的秃山,而且牵连不断,让人怵目惊心!
没有林子的秃山,野兽自然也就不见了(森林是野兽赖以生存以及繁衍壮大的家园呵).
到林区去再想吃林蛙,就十分困难了.
而且,林蛙已经是森林保护动物,随便捕捉是违法的了.
七十年代,略有不同.
那时候,吃林蛙还是比较方便的.
吃林蛙,最好是初冬时节.
它们刚刚从林子跑到山水河里去过冬.
森林里的山水河,常常是经年不冻.
尽管黑龙江很冷,但有经验、有体验的人都知道,森林里面并不很冷.
最冷是大旷野,直接可以把人冻死.
记得在七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大约得快临近春节了),我同另一位工友一同开车去沈阳,是晚上从哈尔滨出发的.
开到半夜,气温至少有零下四十多度.
卡车开到九站那个地方就受不了了,身上穿的内衣、毛衣、小棉袄,外面又加上一件大沙毛的皮大哈,不但已不能御寒,却感觉浑身什么衣服也没穿一样的冷.
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喷灯点着,用手举着,但效果仍然不行,驾驶室上面开始往下滴霜水,但腿部之下,包括小腹,仍然冻得不得.
最后终于挺不住了,便把卡车停在路边,取出随车带的饭盒、白酒.
先在饭盒里倒些白酒(必须是高度数的白酒,比如65度的北大荒酒.
在黑龙江下过乡的兵团战士,大都喝过这种烈酒),然后,撕几个纸条,半浸在酒里,把它点燃,这样,一会儿的工夫,酒也着了,再把饭盒盖拿过来,横着放在饭盒上,并将随车带的辣椒油(冬天跑长途必须要带这东西.
那时一瓶辣椒油很便宜,四角五一瓶)倒在饭盒盖上,用酒火一烧,油很快就开了,再把带来的香肠用匕首切成片,放在油上煎,很快香味就出来了.
与此同时,再往小搪瓷缸子里倒些酒,也用饭盒盖边上的酒火上热一热.
酒烫热了,香肠也一片片地煎好了,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开了、吃开了.
这时驾驶室也暖合起来了,各处都开始往下滴霜水.
这样喝一阵吃一阵,肚子就热乎了,被冻滞住了血也在身上奔腾起来.
很快身上就有了热量.
再开车,哪怕再开一宿也没问题了.
现在司机绝对没有这种吃法.
当代的卡车保暖设备都非常好,都有暖风,完全用不着穿皮大哈开车.
过去开车是一种艰苦的劳动,现在开车是一种幸福的享受.
还说吃林蛙在中国古代的食谱上,蛤蟆也是八珍之一(参、翅、骨、肚、蟆、筋、掌).
不可小视.
林蛙在河里过冬、冬眠,大都在躲在河流石的底下.
准备过冬的林蛙,都很肥,体内的脂房也很厚,同时也孕育着了不少籽儿,准备开春的时候,冬眠过去了,好往山水河里甩籽儿.
到山水河去抓林蛙,要换上高筒的胶皮靴子,再带一个布袋.
走在极浅的山水河里,看好地形,还要翻开河石,才能抓住藏在下面的林蛙,而且,一定要手疾眼快.
不然,石头一翻开,林蛙迅速地蛙泳着逃了.
这样的事一两次尚可,多了,是要被山里人讪笑的.
抓来林蛙,收拾也很方便,活生生地洗一洗就行.
如果,你很讲究,那么就把林蛙开一下腔,把里面的肠子拉出来不要了.
但蛤蟆油千万要留着,母蛤蟆的籽儿也要留着,万不可扔.
都是大补的东西.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内行,就不必给蛤蟆开膛了,提着蛤蟆腿,往石头上,或者菜礅上一摔,蛤蟆就昏过去了.
然后就可以做了.
一般做林蛙的方法,都是很大众化的.
就是一个字,炖.
炖的时候,要放上些土豆块,再加点猪肉最好了.
其他作料当然要加,就像普普通通的家里炖土豆茄子一样.
条件好的,还可以加一点料酒,没料酒,可以不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炖好了,就可以吃了.
吃林蛙,便是在林区也是一件愉快的事,一般的都是抓来林蛙后,并不着急吃,先把它们冻上,赶着有朋自远方来,或者它乡的亲属来了,抑或领导来了,才舍得炖的.
这是一道真正的山里菜.
上档次的此类,还有一种蛤蟆鲍鱼.
但它并非是由真正的蛤蟆做的.
假其形而已.
但是清汤蛤土蟆却是一种名菜.
它的制作方法开始讲究了,要把蛤蟆肉切成片,猴头蘑也切成片,上锅蒸,加鸡汤.
做出来色泽雪白晶莹,汤清味鲜.
在唐代的宫廷菜肴之中,有一种历代被用之于祭祀的菜(也是宫廷宴用的名菜),就是雪婴儿.
雪婴儿就是青蛙.
所谓白烧青蛙肉.
它的做法是取肉壮的小青蛙若干只,以绿豆粉及调品为原料烹制.
宋代的太子食单中,有一种叫糊炒田鸡的菜,也是青蛙做的.
《随息居饮食谱》载:田鸡(一名水鸡)、甘、寒、清热、行水、杀虫、解毒、愈疮、消疳、已痔、多食、助湿生热,且肖人形.
这种菜色泽美观,滋味鲜美.
还有一种,叫炒田鸡腿,是明代的宫廷菜.
说是明神宗最喜欢吃的菜《明宫史·饮食好当》说先帝最喜用……田鸡腿.
除此之外,《宁氏养生部》介绍,还有:酒烹田鸡、田鸡饼子、腌田鸡、辣烹田鸡、烘田鸡、沃田鸡、田鸡炙、田鸡鼓等等.
田鸡的命可真不好哇.
鱼性好坐的.
青蛙别名还很多呢,如长股、田鸡、青鸡坐鱼、蛤鱼.
《本草纲目》云:四月食之最美,五月渐老,可采入药主治小儿赤气肌疮脐伤,止痛气不足,小儿热疮……解热互,食之解劳热等等.
总之,林蛙的肉很细腻,也很香,小骨头棒很细,吃吐之间非常有趣儿.
然而最香的还属蛤蟆油,可以说是奇香.
一只蛤蟆身上的蛤蟆油并不是很多,因此它非常珍贵.
有高贵的客人时,主人都用筷子把蝓蟆油挑出来,放到客人的盘子里.
蛤蟆籽也很好.
蛤蟆籽像小米粒大小,漆黑色.
母蛤蟆几乎一肚子都是.
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糊味.
但是,你吃了这些淡淡的糊味,就有上百个生命,随之被扼杀掉了.
这当然是很残忍的.
羊汤烧麦年轻住独身宿舍的时候,我经常在宿舍里自己做着吃.
我们这些从交通职业学校毕业的学生(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大约五十多人),差不多都住在无轨电车厂的独身宿舍.
这种行业出车极早,收车又极晚,只能住在独身宿舍方便些.
然而三年之后,同学们又纷纷离开了独身宿舍他们都结婚了.
我记得在那些日子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要参加某个同学的结婚典礼他们像秋天里的纷纷落叶一样,离开了母树,开始了每一枚叶子的前途未卜的新生活.
我那时也在谈恋爱,但我的那个女朋友毕业后分配到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是我负心,很没良心地跟人家黄了.
是这样,我们没结成婚.
在那些日子里,整幢独身宿舍大楼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三名同学未结婚.
两名是回民同学,其中的一个还在大清早出头班车的时候,被另一个线路出头班车的司机给撞死了.
冬天大清早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就站着那么一个同学还给撞死了.
这是命啊.
死者的叔叔要求工厂追认他的侄子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
我记不清厂领导同没同意.
总之,宿舍里只剩下了我和另一个回民同学了.
这个回民同学之所以没结婚与亦未恋爱,主要是眼光太高,一般化的女孩子,或者有意跳槽的小媳妇,他都看不上.
他有点怪.
总之,那一阵子,独身宿舍大楼里静悄悄的,流浪汉似的,只住着我们两个人.
这位回民同学自从他的父母离异后,一直住在奶奶家.
我则是不愿回家.
因此我们两个经常在宿舍里自己做饭吃.
无轨厂的电有的是,而且都是高压的动力电,我们又有一定的电的知识,轻巧地组装了一个平台式的大电炉子,用它来做饭,取暖,而且效果惊人.
有人说电炉子做饭炒菜不行.
这显然是一个错误,关键是你用多大的电量.
电量太小了,那当然不行.
因此,民用厨房的电气化还是个很好的方向.
这个回民同学很会做饭,通过他的手艺,感觉他家的生活不错.
我们常从肉店买回几根牛的大骨头棒,回到独身宿舍,用锤子从中间砸碎,放在汤里煮,很快大骨头棒里的骨髓被煮化了,油乎乎的一锅,再放上佐料,如葱、姜、盐、八角,好好地煮一阵子,感觉煮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下面条了.
我和那个回民同学一次可以吃两扎挂面.
主要是年轻人胃口好,汤也鲜.
我们当时认为,我们过的是共产主义般的生活.
然而,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愿意吃牛羊肉.
在我的印象里,我家似乎从未做过牛羊肉的汤或菜,只是偶尔吃过一次牛肉馅的包子.
但那也仅仅是偶尔而已.
自从跟这个回民朋友搭伙之后,我们逐渐地成了朋友.
友谊一升级,便在开工资的日子里结伙去下小馆.
当然只能去回民的馆子了.
记得他第一次请我去吃回民的菜,上的是北来顺饭店.
北来顺饭店是哈尔滨最大的回民饭店.
与北京的东来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也分两层楼营业.
一楼是小吃,主要是卖烧卖、羊汤和一些下酒的小菜,及油炸面食(回民同志喜欢吃油炸的面食品).
说到烧麦,还有一个传说,大意是先前烧麦并不叫烧麦,而叫捎梅.
捎梅是一种梅树,极香.
一个给人家捎饭的老者被拌倒在捎梅上,饭撒了一地,复而与梅瓣拾起,成为捎梅.
这是山西人的传说,后到北京开了都一处,而这都一处三个字是乾隆皇帝提写的.
捎梅是烧麦的谐音.
烧麦的品种也很多,像三鲜烧麦、翡翠烧麦、玻璃烧麦等等.
二楼就是雅客的地界了.
不仅仅有羊汤,烧麦,更主要的,还备有各种溜炒菜.
那次,他领我上的是二楼.
这个回民同学,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气魄,我很佩服.
要是我自己,一准的在楼下吃了.
并且吃过了还能写一篇日记.
我记得他先要了一个煮花生米.
然后又点了一个扒胸口,一个酸溜肉片,一个大拉皮.
他告诉我说,兄弟,只有北来顺的大拉皮是最好的,而且也是价钱最贵的菜,一个用大盘子装的大拉皮,要一块零五分.
多贵呀.
其他的饭店卖拉皮,也就是子六毛钱.
另外,还真是哈尔滨的北来顺饭店首先发现这城市的市民特别喜欢吃大拉皮的.
这家饭店带了个大拉皮的头,其他的饭店也纷纷效仿.
都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
然后,他又要了六两烧卖.
他告诉我,一两烧麦四个,咱们每人三两.
我说,三四一十二个,不够吃吧他严厉地审视了我一会儿,说,那好吧,再加二两,咱们一人四两.
他还要了白酒和两碗羊汤.
他告诉我,北来顺的羊汤最好喝.
乳白色的,里头的羊杂碎还多.
他说,他到北来顺来,主要是冲这个汤来的.
花生豆上来了,我们边喝边吃.
谈一些学校、工厂里的事情,也谈对线路领导的一些不良看法.
后来,他问我,你身上穿的尼龙坎肩卖不卖我说,多少钱他说,这顿饭钱我全包呗,咋样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吃饭也可以有别一种功能.
紧接着,羊汤上来了.
是我的那个回民同学告诉跑堂的说先把羊汤上来.
那个跑堂的照例冲着厨房里唱到:羊汤两碗大碗羊汤小碗装,多来干的,少来汤.
唱得挺逗的.
羊汤上来了,果然是乳白色的.
我那个回民同学见了,喜上眉梢,说,喝吧,特别好!
我我勾头喝了口气,立刻扑一口吐到地上了.
我那个回民同学楞了,问我,咋啦我说,太膻了!
他说,你这是头一次,以后就好了.
我告诉你,汉人第一次喝羊汤都这个样.
你就听我的,坚持把它喝下去,一滴也不要剩.
然后,再喝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我依照他的话又试了两口,但都不行,觉得难以忍受.
其实,羊汤是极好的,《圣济总录》上讲,这种汤可以补五脏,添精髓,益气血.
治虚劳.
如果是海参羊肉汤,还可以治疗肾虚阳萎、遗精、尿频、腰膝酸软,头晕骨鸣等症.
这时候,大拉皮上来了,而且上的非常是时候.
这种大盘子拉皮果然很好.
皮儿嫩,肉丝香,黄瓜丝也很脆,麻酱之类调得也很好.
吃了非常爽口.
从那之后,我只要到北来顺饭店,第一个就是点大拉皮.
只可惜,现在的北来顺饭店拆了之后,说重建,建好几年了,建建停停,停停建建,至今也没建成.
我每次路过那里都看一眼,如果不忙,就停下来,向基建工地的人打听打听,啥时候能建好,回答都是不确定的.
我对回民菜,尤其是羊汤烧麦的喜好,还真是那个回民同学培养出来的.
一晃过了三十年了,我还常惦记什么时候去北来顺好好地吃一顿烧麦羊汤、大拉皮儿.
野狗第一次吃狗肉,是在岳丈家.
那时我才三十岁,或者不到(如果我多大岁数开始吃的狗肉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未免活得太琐碎了).
我岳丈家住的是铁路房,与另一家铁路职工同住一幢房子.
最早,是岳丈家一家居住,但那时候他们还年轻,铁路房那一带还很偏僻,没几户人家.
诺大个房子只有一家人住,老丈母娘有些害怕.
因此又招来一家.
现在想想,该有多么可惜.
弄得子孙们为了分房子个个愁眉苦脸,委屈万分,甚至泪流满面.
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看来还是有道理,而且特别适用于小户人家.
所谓的铁路房,就是俄式的单体住宅,有凉亭,有贮藏室,有别气克(烤炉),还有地窖.
墙非常之厚,中间是竖排的园木,两边砌砖,至少有一米厚,因此,到了冬天屋子里非常暖和.
现在没有这样的住宅了,便是那些富人们的别墅也达不到这个标准.
而且铁路房定期维修、保养工作在文革前一直做的很好.
文革后不行了,一直到今天也没恢复过来.
两家合住一幢房,是老丈人与他的邻居从年轻时代就开始了,可以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虽然不是一家人,但胜似一家人.
感情处得非常之好.
我刚刚结婚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邻居的一家姓陈.
有一个是我称之为太奶的人.
那时候太奶已经近80岁了.
这个老太婆有些怪,她会跳大神(或称之为巫婆更准确吧).
她经常在家关起门来,为一些有各种困难的人做法跳神.
传说,她做法事跳神的时候,供的馒头都能在空中飞舞起来.
倘若这是真的怕也是很高级的魔术吧.
据岳丈家的人讲,她在十年前曾跳神给自己请了一次命,请了十年(这与诸葛亮在五丈原的军帐里点灯请命的情节很相似).
在黑龙江真正的跳神活动,实质上是一种祭祀自己祖先的行为.
负责这种祭祀活动的人被称之为萨满,由他传达人们的美好祝愿以及乞求保佑平安、丰收等要求.
后来,传入民间.
跳法与跳大神大致相同.
但供品及祭祀的神,五花八门.
大都是用以避邪免灾之类.
太奶的所谓求增寿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刚刚结婚时,这位太奶请的十年命就快到期了.
这十年里,也有一些怪事.
这老太婆平日能吃能喝的,可每逢过年节,或者家里吃好的,她便不行了,有了怎样的大病似的,躺在炕上不吃不喝.
第二天,节过去,她又好了.
我与太奶初识的时候,她已经落炕起不来了.
而且,正处在奄奄一息的弥留状态.
家里的人抡番地看护她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老人家也不撒手西去.
搞得家人和岳丈家参加看护的人个个疲劳不堪,又苦不堪言.
恰巧有了新姑爷,就让我也看护一宿,让大家好好睡个觉.
无论怎么说,活人总是比将死者更重要.
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在老太婆的弥留之际,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一条狗在岳丈家房子的周围逡巡.
小内弟和邻居家的孩子,一直琢磨着把这条狗捕住,然后杀了吃狗肉,但多次未能得手.
老太婆躺在一个隔起来的小间里.
小间里砌了一个火炕.
东北人,尤其是黑龙江人,没有火炕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这里不说了.
我进去之后,便坐在炕下的一个小板凳上,看书(是但丁的《神曲》).
准备好熬一宿.
老太太躺在炕上,我坐在小板凳上看书,灯光又很暗(主要是为了省电),很像一幢俄罗斯木刻画.
一个想着死后的世界,一个想着未来的世界.
我看书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坐了起来,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张旧报纸,很利落地叠了个三角形(像拿破伦的三角帽),然后递给我说,刚才我梦见俺爹俺娘了,都穿着一件青大布衫子,戴着一顶这样的帽子.
俺爹对俺说,他要吃点小馇粥,还扯点小白菜……看来,地方风味在阴阳两界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呵.
我听了,就直点头.
觉得老人家一半会儿死不了,似乎再挺个十天八天的,也没问题.
老太太说完,又倒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我继续看我的书.
不一会儿,老太太的妹妹进来了,作为闲聊,我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听了十分惊讶,说,我姐姐都落炕好几个月了,她根本不能动啊.
我一听,才有点恐怖起来.
这晚上,小内弟仍然不死心,伙同邻居家的小孩继续捕捉那条狗.
到了后半夜,那条狗像幽灵似的又来了.
这一次,被小内弟捕住了.
他们非常高兴,立刻报告了我的岳丈.
岳丈是铁路公安的.
对杀狗也很有兴趣儿.
立刻组织起来,安排有关杀狗的各项事宜.
他们是把狗用绳子勒死的.
这种杀狗的方法在黑龙江较为普遍.
不过,也有其他的些杀法.
比如我家的邻居就是一个朝鲜人,他杀狗很绝,是把狗吊起来,大头冲下,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盘极细炉灰,放到狗的鼻子底下,让其嗅,狗一嗅,立马就呛死了.
这种方法比之勒要文明一些.
狗也不太痛苦.
再一种杀狗的方法,是把狗大头朝下吊起来,先用利刀捅了心脏,再在四足上割开一个小口放血.
之后再剖皮.
我听说还有一种愚不可及的杀狗方法,就是用木棒子,冷不丁地给狗当头一棒,打昏,再杀死.
这有点类似于歹徒在夜里偷袭行人的方法.
感觉不舒服,也很不像话.
说到底,杀狗也是一种艺术,怎么能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呢当小内弟们把狗勒死的时候,炕上的太奶也断气了.
我出来哀伤着脸,将这个不幸的噩耗告诉满身狗血的人们.
他们都愣住了,似乎是他们亲手杀了老太太似的,都说这也太巧了,狗一断气她也断气了.
是不是老太太的魂就伏在狗的身上呢最后,还是老太太的妹妹说得好,她说,这狗是给我姐姐引路的,狗不死,我姐也走不了……这样一说,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狗罪感也一扫而光的了.
于是一部分人,去忙老太太的后事,放到棺材里呀(装老衣服事先都穿好了)等等.
另一小部分人继续收拾狗.
狗肉做好了以后,我没吃,装作有事躲了.
但老岳丈是一个极尊重姑爷的老人,他特地吩咐人给我留了一个狗大腿.
等我去的时候吃.
后来,我去了,岳丈把狗大腿拿出来,说,给你留的,吃吧.
我只是从狗腿上扯下了一小条狗肉丝儿,蘸了拌有辣椒的酱油.
吃了一口.
觉得有一股土腥味,也略微有一点粘滑.
再就没吃.
从那之后,我极少吃狗肉.
除非万不得已,也仅仅是吃一小口而已.
但我知道狗肉有多种做法.
比如沛公狗肉.
传说是刘邦(沛公)与樊会合谋杀了一只老鼋,与狗肉同炖,很鲜.
听说,狗肉也称香肉、地羊.
尤其是这个沛公狗肉流传2000年不衰.
除此之外,还有湖南人喜欢吃的酸辣狗肉,东北人喜欢吃的红焖狗肉.
《神巧万全方》的煮黄狗肉(此菜可以治腰脚疼),豫冬风味试量狗肉,相传是王莽追刘秀,刘秀穷途未路时,一个仙人给他做的狗肉吃,救了他一命.
除此之外,狗肉汤也是一种美味.
如汉高祖刘邦喜欢喝的石耳狗羹,周代宫廷名汤犬羹.
《食医心鉴》上讲的那种可以补中健脾、温肾助阳的狗肉粥.
还有鲜族人喜欢的狗肉火锅及狗肉汤.
狗肉,黄狗肉是上品,黑狗、白狗次之.
《本草纲目》上说狗有三类田犬长喙善猎,吠犬短喙善守,食犬体肥供馔.
并说狗肉主治安五肘、补绝气、轻身益气、宜肾、补胃气、壮阳道、暖腰膝、益气力,补五劳七伤,益阳事、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
还说凡食犬食者不可去血.
狗太了不起了.
简直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
太奶,您安息吧.
吧.
伊达空港去新西伯利亚,飞机般行需要个多小时.
中间还要在伊达加油.
一般说,出了国我们就是外宾了.
外宾到了中国简直就像新姑爷三天回门,是贵客.
然而,苏联人的"外宾"观念似乎很淡.
上飞机,苏联乘客先上,而且老老少少的都不大吱声,与中国的吱吱喳喳不同(女同志更厉害).
他们不吱声,偶或瞅一眼中国人,对同伴耳语几句,捂着嘴偷偷地笑.
苏联乘客上完了,才让外宾中国人上.
这时机舱里剩下的座位都不太好了,好位置都让苏联乘客占了.
我们所乘的飞机也不好,似乎是战前货.
飞机一起飞,天爷,上了电刑一样.
噪声也凶猛得很.
我立刻用手团了两个小纸团把两耳塞上.
飞机正在飞越外兴安岭雅布诺夫山脉,贝加尔湖.
是黑天,你啥也看不着.
飞机上的食品供应同中国国内航班相比较差很多.
吃的是:一个鸡翅膀子,两片白面包,一小块奶酪,一小袋食盐,一小袋胡椒粉,一杯咖啡,一块小点心.
没了.
也没有刀叉之类,用手抓着吃.
每个人的吃相都像阿拉伯人.
老李把那块奶酷当点心一口下去半块,弄努着嘴吃力地嚼着.
邻座的一位苏联人怯着眼睛看着他偷偷地笑.
空姐分完东西后就没影了.
听说她们另有一舱,在那里同男职工聊天,聊独立问题,聊叶里钦,聊戈尔巴乔夫,聊列宁,聊斯大林,聊愈来愈残酷的市场供应,聊苏联今后的前途,聊美国人的态度,聊贝克等等.
这架飞机上的空姐都已徐娘半老.
但老练庄重,很有教养的样子.
在飞机上,老李悄悄地告诉我为什么不去伊尔库斯克的原因.
"怎个意思呢"我问.
"说是下雪没机油,"老李笑着说,"瞎扯!
我听别人讲了,那边正闹独立呢!
机场关闭了.
"他又说,"不去是好事.
进去了,一旦出不来咋整"他又拍了我一下大腿说,"你还行,正当年,娶个苏联姑娘.
我呢,就得上街拣报纸去了.
"我开玩笑说,"那你儿子就有海外关系了.
"他说,"那可不,这并非玩笑啊.
"说着他严肃起来,并很政治地沉思起来.
两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到了伊达机场.
这种飞机一降落,痛苦得让你有一种剖腹产的感觉.
飞机总算在跑道上停下了.
舷梯车一靠上来,大家便纷纷下飞机,又从机场的一个小门走出去.
小门那儿没人管,随便得很.
有点像我国火车沿线上的一个乡村小站儿.
安娜小姐和彼德把我们领到候机厅.
伊达的候机厅比之哈巴罗夫斯克的要宽敞一点儿.
但卫生条件差极了,尤其是设在地下室的厕所,简直不像话了,浓烈的尿臊味呛得人直干呕.
在通往厕所的地下走廊里,三三两两穿大衣的苏联士兵、警察站在那里抽烟、说话儿.
候机厅里已经没有座位了,全占满了人.
地上也是躺着横七竖八的等飞机的人.
没有人给"外宾"让座.
也没有人组织这一行为.
似乎,苏联人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更没有心思管外宾的事了.
候机厅里乌烟瘴气,情景很像早年的苏联电影《风暴》中的一些镜头.
记得在这部电影里有这样一组镜头:一个妓女掩护了一个布尔什维克.
后来连同这位漂亮的、甚至有些高雅的妓女在内的七、八位可疑分子,就在街头(都脱了鞋)面冲着一幢房子的墙,被白军枪毙掉了.
行刑的士兵后面是仍旧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个妓女的形象至今一直留在我的心中.
一想到她的死我心里就难过.
当然,我们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们这些"外宾"集中在一个空柜台那儿(两手一支撑,坐在上面).
我出了候机厅,想看看外面的光景.
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的寒夜和一爿寒月.
伊达的机场似乎地处郊区.
一个游荡着的醉鬼像怪人施康狄那样唱着歌.
他的歌声让人毛骨悚然.
飞机加油的时间早过了,但飞机仍迟迟不起飞.
彼德向机场有关方面询问后,告诉团员,新西伯利亚的机场有雾不适合降落,要同志们耐心等一等.
他说:"对对,有大雾.
"有的团员就说,有雾这雾啥时候能散呐这不完了吗等在这里……黄团长伸出一手像剁菜那样不断地"剁"着对团员们说:"前一个团也摊上了这种事,一等,乖乖,等了五个多小时,那家伙等的!
怎么办不等咋整,没——招!
谁叫咱们摊上了——"那就——等吧.
……一个多小时过去,候机厅渐渐地寒冷起来.
我有点冷饿难当,便寻到候机厅一角里的小食铺.
在那里花了三个卢布买了一杯热咖啡和两个甜煎饼卷儿.
一共五卢布.
挺好吃,软乎还甜.
等吧.
永远的西餐处第一个女朋友我还很年轻,只有20岁.
20岁就有女朋友,强词夺理地说,只能是一种缘分了.
因为,先前还是一个浑沌未开的小伙子,在生人面前总是沉默寡言,而且还有某种让人不解的忧郁挂在瘦削的脸上.
或许正是因为这张忧郁的脸,才早早地有了女朋友的罢.
那个时代的女孩很怪,为什么喜欢忧郁的脸呢20世纪60年代,可供年轻人幽会的去处似乎不多.
在省城哈尔滨谈情说爱的方式也比较古板,或者去一泻千里的松花江畔散步.
拨开柳枝儿,穿过花丛,畅想未来,如何做一个雷锋式的好青年,或者当一名5、6、7、8级技术工人,或者去电影院看《英雄虎胆》、《王老五添丁》、《刘三姐》、《冰山上的来客》之类的电影,当然,看的时候,年轻人不成熟,难免心猿意马,坐得不踏实.
散场之后,肚子适时地饿了.
当然,每次都是我先说,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然而,彼此挣的工资都不多,人再勇敢,火气再壮,敢去哪里就餐呢怕是只能去深巷陌街找挂一个幌儿的小馆罢.
现在想起,难免有点自哀自怜了.
那一代的爱情咋会那么尴尬.
看当代天下,肯德基、麦当劳、罗杰斯、咖啡店、酒吧、茶楼、比萨店,天女散花一般,无处不在,无处不美,无处不让伊人消魂.
一杯巴西的纯咖啡,一份法国的小牛排,一盅英伦的冰淇淋,一大杯插着喻意着甜美之爱的小伞的鸡尾酒,再加上两客印度咖哩饭和印制精美的餐巾纸,这样的爱情哪怕只有一天的寿命,也是浪漫的呀.
然而,时光退回到60年代,怕是只有馄饨和油盐烧饼了.
再不够,只能添几个白菜、粉条馅的大包子了.
朴素自然朴素,纯情也当然纯情了,但总觉得有一点寒酸.
我大抵因了如此的感觉,才约女朋友去了华梅西餐厅.
华梅西餐厅是先前的省城里最富情调的一家餐馆了.
历史上的省城是一座被欧风熏染过的古怪城市,加上城市里的大量外侨,西餐店无论如何也得有啊.
去那里就餐的人少庶民而多洋人,少百姓而多官人.
虽偶或有气宇轩昂的知识份子,但是必竟不多,倏忽地一闪,也就不见了.
我和我的女朋友去那里就餐,无论如何是一个例外,一个特别.
60年代的华梅西餐厅,绝非今日这样非西非中的勉强样子,当时一切都是原汁原味儿的.
便是厨子也是俄厨的徒弟.
烧出的菜当然地道.
我因读过几页洋人的书,先要了一杯兰姆酒,一碟本店自家腌制的酸黄瓜,两份基辅红菜汤,连同沙拉,法国煎蛋,奶汁肉饼,大马哈鱼籽酱,半只鸡扒鸡和一个罐焖羊肉及两客面包——这些差不多要我付出一个月的一半薪水啊.
记得西餐厅外正值秋季,冷雨霏霏,间或有红叶旋落下来.
这是一个倾述衷肠的氛围啊.
记得那天我的兴致很高,超前痛快的消费,使我有了一种别致的情怀.
然而,我的女朋友却端坐在那里,一箸未动.
她很紧张,似乎觉得如此奢侈有些危险.
任凭我怎么劝,她也不动刀叉.
只是不自然地笑笑.
后来,我们差不多扔了一桌子的西餐,走了.
这个女孩就是我现在的妻子.
油盐牛舌饼新姑爷三天回门,按黑龙江的风俗,丈母娘家除了准备丰盈的菜肴外,还要给新姑爷包饺子吃.
我跟我内人三天回门的时候,岳母召集了街坊上的几个妇女,给我包饺子.
饺子包得很小,相当于正常的饺子二分之一还要小一点.
煮好了之后,岳母并不着急端到桌上,而是放在盖帘上晾,等饺子冷透了,才端上来.
我这个人天生爱吃饺子,什么馅的都行,对馅料的好坏并不十分的计较,但对冷饺子,的的确确,我并不喜欢吃(再用油煎一下,还可).
然而,岳母近乎于逼着我吃,我只好勉强吃了几个.
我作为我内人的丈夫,岳丈的一家是不同意的,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司机职业及工人身份.
而且我本人近乎于没有学历(职业中学也能算学历么).
当我的内人把我领到她家的时候,事先,她家里是准备了饭的,如果看好了,就留我吃饭,如果看不好,饭就不留了.
结果没留我吃饭.
出了我岳丈家,我对我内人说,看来你家里不同意,既然不同意,也就别勉强了.
我内人说,我同意!
这就是我至今没考虑过同我内人离婚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内人的身上有一些优点.
当然,也有许多令人切齿缺点,或叫不足(我也一样).
当气愤的时候,想起当初她那句我同意,一切也就算了,何况也未见得都是我内人的错.
后来,我们还是结婚了.
婚前,两家老人见面的时候,岳父岳母做了最后的努力,说我们要找,就找个大学生,最次,也找个干部,可怎么能找个司机呢我的父母没吱声.
岳母说我们就是不同意!
我父亲卑贱地说你看,这个这个,婚礼的日期都定下来了,客人都通知了……岳母说那也不行,再往后推两个星期!
不然就算了.
我母亲严肃地说,我希望我儿子也找个大学生(我内人是初中生),但已经这样了,这说明我没教育好我的儿子,也只好同意了.
虽说婚礼的日期定了,那都是人定的,可以改,推两个星期,推一个月,一年,都行.
说完,对我父亲说,咱们走吧.
出来的时候,一路上父母都没吱声,待上了公共汽车,父亲才对我说了一句,亏你还是个男人!
让我们跟你丢这么大的脸!
我听了父亲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婚礼还是如期地举行了,据说是岳丈家的一个部队亲戚给做了工作,才勉强同意了.
三天回门,小内弟在未动筷子之前,先敬了我一大杯白酒(足有三两),说姐夫,干了!
我就干了.
然后勉强吃了几个小饺子,就在里屋睡着了.
那时候,我内人的奶奶还活着,当亲朋好友正愉快地谈一杯酒就把新姑爷灌倒了的时候,老太太火了,说,老辈人说,姑爷进了门,小鸡吓掉了魂.
应当好好招待才是,他是咱自己家的人,怎么能把孩子灌醉了呢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姑爷是自己家的人这个基本事实,觉得是有些不妥.
三天回门之前,父亲也跟我说,到老丈人家要有点甩头,别尿叽叽的,古人不是说嘛,姑爷姑爷,就是当爷的辈份不够,就姑且做个爷吧.
我说,知道了.
父亲又说,老百姓不是说有四大舒坦吗就是穿大鞋,放大屁,做牛车,上老丈人家去.
我听了,咧开嘴傻笑起来.
但到老丈人家,我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不想有什么甩头,一个开车的,啥甩不甩头的.
当然,鉴于两家关系的紧张情况,我也不大可能享受所谓的四大舒坦,不遭冷遇就行了.
因此,小内弟敬我那么一大杯酒,我又是空腹(而且刚刚拉完肚),还是一扬脖干了下去.
他们的设想我猜出来了,但不说,让他们满意.
我的这种选择事实上证明是正确的,不是丧权辱家,而是委曲求全.
尽管我的形象不会因此而高大,但绝不会因此而降低.
后来,我才偶然搞明白,岳母之所以包小饺子,是风俗之故也,意思是捏住姑爷的嘴.
将来,到了她家不会乱浑说.
只是为什么把饺子晾凉才让我吃呢我一直没搞明白.
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
后来,彼此都相处得不错.
老岳母一直免费照顾我的两个女儿.
这让我感动.
但两家的父母却一直没有往来.
在这一点上,姜不见得都是老的辣呀.
另外,我想说的是,任何矛盾不必耿耿于怀,很多都是可以化解的.
我还想说,对立与对抗,是世间最容易也最简单的事,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随时随地做得到,做成功.
但是,合解,就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了.
这一点,上至高官,下至庶民,概莫能外.
好了,我们还说吃.
在我的印象里,岳母做的一种油盐牛舌饼,很好吃.
她是把一些面粉像炒油茶面那样事先炒了.
然后,用温水合面,面合好了,擀成大饼,再将炒好的面均匀地撒在大面饼上.
如果喜欢吃甜的,还可以加一些糖在上面.
然后,卷起来,切成等量的段儿,再把每段儿压成小饼,擀成牛舌状,上铁锅烙.
熟了之后,一吃,又酸,又脆,又甜.
像我这个人的胃不好,不能吃甜的,岳母就放点盐.
照例是很好吃的.
吃这种牛舌饼最好佐以小米粥.
再炒几碟青菜.
翁婿之间,相对品酌,其乐陶陶也.
说到粥,在这里,我不妨再罗嗦几句.
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介绍了一些粥的疗法,这里我抄出来,供那些珍惜生活,珍惜生命,又希望日子过得滋润些的朋友参考选择.
绿豆粥解热毒,止烦渴.
赤小豆粥,利小便,消水肿、脚气,辟邪疠.
御米粥,治反胃,利大肠.
莲子粉粥,健脾胃,止痢疾.
粟子粉粥,补肾气,益腰脚.
芋粥,宽肠胃,令人不饥.
百合粉粥,润肺调中.
萝卜粥,消食利隔.
胡萝卜粥,宽中下气.
马齿苋粥,治脾消肿.
油菜粥,调中下气.
荠菜粥,明目利肝.
芹菜粥,去伏热,利大肠.
芥菜粥,豁痰辟恶.
韭菜粥,温中暖下.
松子仁粥,润心肺,调大肠.
酸枣仁粥,治烦热,益胆气.
枸杞子粥,补精血,益肾气.
生姜汤,温中辟恶.
花椒粥,辟瘴御寒.
茴香粥,和胃治疝.
胡椒粥,润肠治脾.
竹叶汤粥,止渴清心.
猪肾粥、羊肾粥、鹿肾粥,补肾虚.
羊肝粥、鸡肝粥,补肝虚明目.
羊汁粥、鸡汁粥,治劳损.
鸭汁粥、鲤鱼汁粥,清水肿.
以上各款,不防一试.
前几年,岳父过世了.
剩下岳母一个人,她有点孤零零的.
似乎从岳父过世之后,她极少做牛舌饼了.
也没有人再提起过牛舌饼的事.
岳母自己也不大喜欢做饭.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实在饿了,她就下楼去附近一家小饭店,从那里买几个制作低劣的烧饼,回来就着咸菜吃.
她说她没情绪做饭.
渔人码头——白石镇在温哥华访问,是由温哥华华人作家协会的主要成员轮流负责接待我们.
国外并没有国家开工资的专业作家.
他们分别有属于自己的工作,或在出版社,或在大学教书,或在某企业当会计等等.
写作是他们的业余行为.
作家协会是纯粹的群团组织.
更没有专职的工作人员,作家协会的会长也是轮流做桩的.
在这一点上,大陆是有优越感的.
因此,大陆的文学事业一直在蓬勃向前发展.
而且是有序的.
这一天,是加华作协的理事曹小莉女士负责安排活动.
曹小莉是从北京出去的移民,早最是北外的学生,一晃在加国也呆了八九年了,儿子都十六岁了.
她在温哥华主要从事小旅馆生意,用她的话说,是负责经营.
但我感觉她的生意很好.
她的业务在网上展开.
她随时随地都要接一些客户的长途电话.
她的英语说得很了,很软,但口气坚决,反应机敏.
所有的通融都在尺度之内.
这恐怕也是国外的游戏规则.
我和何先生就地住在她的小旅馆里,当然是优惠价.
而且她还格外地为我们准备很好看的水果花篮和两个新鲜的巨型大蟹,让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意外又感动.
曹小莉女士丈夫为我们开车去白石镇.
她丈夫人很好,温文尔雅.
感觉非常精明又非常厚道.
曹小莉的先生是早期移民的后代.
他的长像有点像马尼拉人,皮肤黑黑的.
他汉语勉强可以说.
而且,他写了一部估计有40万字的家族移民史的大书.
我看到了这部书,很佩服.
那无疑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
途中,曹小莉建议让台湾著名诗人洛夫先生一道去玩.
据曹小莉介绍,洛夫先生几乎每个星期都在他家举行一次华人的文艺聚会.
而且每次聚会都有一个讨论议题,比如诗歌,电影,小说等等.
大家聚会的时候,在一起朗诵诗歌,气氛十分热烈.
加国的华人集会,晚餐并不是全部由主人准备,而是每人带一个菜去,摆在一起大家享用.
这一点东北人可能不习惯,但在那里是顶自然的事了.
曹小莉女士征得我们的同意后,立刻同洛夫先生电话联系.
于是,我们先驱车到洛夫先生的家.
洛夫先生的家是一幢很不错的花园洋房.
他好像刚刚从台湾移居到加国不久.
而且,洛先生经常去大陆访问.
是一位在华人世界颇有名望的诗人.
洛夫先生的家当然是文士之家,楼上楼下到处是字画、书籍.
他的后花园里种着许多硕大大的玫瑰花.
洛夫先生把他的宅子取名为"雪楼".
白石镇是一个面临太平洋的小镇.
中餐就安排在Jacksonthepier(渔人码头)的杰克逊餐馆.
感觉就是一家水上的餐馆.
餐馆下的河就是有名的菲沙河.
渔人码头是一处很有北美特色的所在,许多洋人都在这里憩息,或者向泊在河水的海船购买新鲜的水产品.
这儿出产的水产品都比较便宜.
我发现不少船主是越南移民.
中餐是纯北美式的,三纹鱼和炸土豆条,一人一份.
饮品,或茶或冰水,或可乐,具己爱好而已.
我草草地吃完先行出去闲逛,看到几个印地安人乐手演奏他们的音乐,边兜售他的灌制的录音磁带.
我本想买一盘,但价格在我看太贵,算了.
现在后悔了.
然后,一行人又驱车去白石镇.
所谓的白石镇也是一个濒海的小镇.
山上山下,皆有单体的小房.
街边泊满了游人的车.
咖啡店,冷饮店,卖给游人的纪念品的商店,一家挨一家.
绿茵铺就的大堤的对面,便是美国.
再远,便是浩瀚的太平洋.
草地上躺着许多晒太阳的游人.
不少小孩在草地上打滚玩.
记得香港的一个小孩子在谈他的梦想时,就说,有那么一天,能够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打滚该多好.
这是小孩的心理,大人可能不懂.
在加拿大,行人从草地上穿行不受限制的.
我走过,感觉不一样.
但是应当像加国的公民一样,能不走尽量不走.
白石镇所以以白石命名,是因在这一域的海滩上有一块天然的、巨大的白石头.
感觉并不怎样的新奇.
但在回忆中又有些许的魅力了.
塬上行中巴车一大早便驶出了西安古城,然后,一直在橙黄色的、牵连不断的塬上绕行.
所谓"塬",就是那种没有山峰的、平顶的、黄色的、几乎不生长任何高大植物的、高大土山,在陕北,说它有十万座,百万座,甚至千万座,都不为过.
而且塬塬相似,沟沟相连,东西南北中,上下左中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弥大的迷宫一样,直至天边,在顽强的黄土塬里,似乎你永远也走不出个头绪来(老蒋和日寇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一筹莫展哪).
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就是在这里集结,在这里打运动战,再从这里出发打回老家去,解放全中国!
这儿真的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炎帝和黄帝就是在这里开创了中华文明,武王发在这里建立了周朝,秦始皇嬴政在这里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大秦帝国,汉高祖刘邦,汉光帝刘秀在这里建立了东、西两汉,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在这里开创了大唐盛世……毛泽东等一批共产党人在这里建立红色政权,并解放了全中国,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中巴继续在塬上像甲壳虫一样地在漫至天边的橙黄色塬上绕行着.
有人说陕西人,即关中汉子的性格特征是"生、冷、噌、倔",虽然这是一句极端片面的戏言,然而,没有这样的个性支撑,在如此艰苦的环境生存下去也难呵.
个性的魅力常常是与生存环境血肉相连的.
不过,在陕西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比如陕西的八大怪(其实何止八大怪):扯面宽得像腰带,有了辣子不吃菜(辣子、盐,一道菜),手帕不用戴起来,锅盔(一种大饼)大得像锅盖,村里姑娘不对外,家家厢房半边盖,凳子不坐蹲起来,秦腔不唱吼起来.
还有"老汉都剃光脑袋","羊肉泡馍大碗卖","说话吵架分不开",等等,但最让人喷饭的是陕西人管解小手叫"唱歌",真是妙不可言.
塬上行,我们路过一户人家,那是一个极普通的窑洞.
想不到的是,窑洞里面最惹人眼的,不过是一领土坑和一排四只大瓦缸.
我们像首长似地打开缸盖看看,除一空缸外,三大缸是水,另一缸里有半缸的小米.
这地方缺水啊.
有一句外地人颇难懂的陕西话,听上去像似"你死不死,你不死我就死了.
"其实是"你洗不洗(脸),你不洗我就洗啦.
听剧作家杨利民讲,在解放前,这地方有一种让人流泪的"口水面",大家在一个锅里捞面吃,虽然连汤带面一大碗,但只能吃里头的面,吃过后,把碗里的汤再倒到锅里去,别人再捞着吃.
据说,这里一年的降雨量还没有南方一个小镇一个月的降雨量大.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陕西菜如此之淡的原因了.
挥手与窑洞人家告别,中巴继续前行.
前行的路仍是摆脱不掉的、橙黄色的.
几乎寸草不生的塬——是立体的沙漠啊!
偶尔可以看到簇行的羊群,放羊的老汉并不用鞭子赶,而是用铲子铲一铲黄土向羊群一扬,羊们便继续向前蠕动了.
先前,我以为信天游中的"哎呀"一词,是一种装饰音,可眼下,我宁可把"哎呀"理解为一种无奈,一种慨叹,耳畔有这样的旋律响起来,心中真是酸溜溜的.
说心里话,党中央开发大西北是一个天大的德政.
天色渐暗,是啊,便是乘中巴车去延安也要走几乎大半天的路,坐在软座上亦觉疲劳不堪.
但是,想当年那些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他们或步行,或乘驴车,途中还有道敌人哨卡的盘查,十分的艰苦不说,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据说,当一些青年走到南七里铺,哨兵告诉他们这里己经是延安时,一个个跪倒在地下,捧起泥土深情地说,"祖国啊,就剩下这一块干净土地了.
"中巴继续在黄色的塬上像甲壳虫一样地绕行,黄昏时分,一行人才看见宝塔山,看到延安.
有人的眼睛里己经闪着泪花花了.
中央大街——洋滋洋味的街中央大街是哈尔滨的一条名街.
我随着父母从坡镇迁到这座城市,首先接触到的就是这条街.
这条街最早形成于年.
由于这条街上住的大都是中国人,所以中东铁路局将这一地段拨给散居的中国人居住,俗称"中国人大街".
当时,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像蒙古街(西七道街)、巴尔干街(巴山街)、比利时街(比乐街)、罗马尼亚街(卢家街)、华沙街(安平街)、哥萨克街(高谊街)、高丽街(西八道街)等等.
哈尔滨毕竟是一座中外国流亡者居住的城市.
城市当局正式命名为"中国大街"是在1900年.
但是,机警的外国的侨居者们很快发现,这条中国人居住的大街潜在着巨大的商业品质.
于是,纷纷到中国人居住的大街上抢摊建楼,像1909年建成的日本松莆洋行(后改为俄国侨居会),1913年开业的马迭尔(宾馆),1918年开业的扎朱熬威西餐馆.
1925年开业的马尔斯西餐厅,1927年开业的英国饭店等等.
这条街上的方石路面是在1923年铺就的,由科姆特拉肖克设计并监工施工的.
从中可以看出外国投资者长远的"战略"眼光.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中国大街"这个街名,让那些在这里投资建店的外国人很不舒服,他们感觉到了对中国街道的侵略与霸占的味道.
但是,直截改成"外国大街",他们又担心闹出乱子,酿出政治风波.
殚精竭虑之后,改了一个中性的街名,"中央大街".
这是1928年7月的事(1968年—1973年期间还一度改为"反修大街").
城市当局为了平衡中外双方的利益,又将中央大街东、西两侧的横街,分称为中国几道街和外国几道街.
这街上有名的商家,现在只剩下了俄式建筑风格的华梅西餐厅,法国建筑风格的马迭尔宾馆,仿巴洛克建筑风格的教育书店(台湾再版的我那本《哈尔滨人》的封面,选用的就是教育书店的画面).
在过去,这条街上还有许多有名的餐馆,像中央大街与十二道街拐角处的米娘酒尔餐厅,这家洋馆子经营的莫斯风味的果子、咖啡和西餐非常有名(据说,1929年,这家餐馆是一个叫布列斯的外国人将中国人的"义气商号"合并,改成"维多利亚西餐馆",1947年又由中国人卜大生接手经营,改为"紫罗兰西餐馆".
现在这幢楼是一家时装商店.
这就是历史.
历史有时候是很任性的).
扎朱熬威西餐馆的旧址,在中央大街老秋林的斜对过,它是1918年开业的.
解放后改为理发馆.
年轻时我多次去那里理发,吹风.
现在改成了商店.
过去这家餐馆主要经营西餐茶食,类似今天的酒吧.
外国人对酒吧的依赖,如同中国人对茶馆的依赖,所以生意很火.
这家西餐馆里有手摇唱机,播放一些外国轻音乐、舞曲.
男女餐客可以离开餐桌脸对脸儿地跳跳舞,通过祖国的音乐排遣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中央大街上的塔夫斯西餐馆,是1920年开业的,这家馆子在哈埠是很有名.
它位于中央大街与商市街的街角处,老板叫阿克保夫,主要经营高加索风味的鸡块、少司、烤羊肉串、串烤鱼等等.
1947年后改为金角饭店,由当地的中国人接手经营.
中央大街上还有两家不错的西餐馆,一家是泡泡都布劳斯,老板叫爱尔毕斯,是个西腊人.
他经营的菜肴主要是西腊风味,像奶汁肉丝,烤奶汁鱼等等.
有趣儿的是,这家餐馆的厨师却是一个叫赵学富的中国人.
另一家西餐馆叫伦敦饭店,在一个地下室里.
这里的名菜有铁扒鸡、罐焖羊肉、高加索串烧羊肉.
生意很不错,特别是缺焖羊肉,是大雪飞舞的日子里最受顾客欢迎的一道热菜.
我本人也很喜欢吃这道菜.
这道菜是用一个深紫色的瓦罐焖制而成的,除了极嫩的羊肉块之外,里面还配有蚕豆、炸土豆块、炸胡萝卡块、菜花.
端上餐桌的时候,罐儿里的汁儿仍然翻沸着,丝丝地作响,味道很香.
就着生啤酒吃,很解决问题,增加热量、抗寒.
我吃的罐焖羊肉,并不是在伦敦饭店,那家饭店早已消失了,而是在华梅西餐厅.
中央大街上的华梅西餐厅,先前叫马尔斯西餐厅,老板是个犹太人,叫初基尔曼.
不过,在1931年之前它还是一家普通的茶食店,经营糖果、点心、饮料、牛肉馅炸包、猪肉馅炸包、三明治等等(类似快餐店).
不过,该店经营的糖果点心都非常有名气,甚至远销欧洲.
到了1931年之后,该店增加了俄式大菜,名菜有奶汁软炸鸡脯,纸包小牛肉、纸包大虾、罐焖牛尾等等.
遗憾的是,这几样菜华梅西餐厅并没有继承下来.
解放之后,该店易名为"华梅西餐厅".
厨子叫张东盛,这个人特别擅长烹制高加索风味的菜,他的拿手菜有炸牛肉、法国蛋、波兰鱼、火锅里脊、奶汁肉饼.
这里的另一位名厨叫孟宪亭,他的拿手菜有烤奶猪、灶铁扒鸡、罐焖羊肉.
上述几道菜大部分我都品尝过,味道不错.
特别是在你远离这座城市的日子里,回味起来会觉得更不错.
从这些情况当中,你会发现,在饮食上还没有一座城市像哈尔滨一样,并存着多元的文化色彩.
其实,哈尔滨在骨子里是一座很前卫的城市.
至于中央大街的其他情况,我曾在《哈尔滨人》一本书中(以及其它的一些文章中)介绍过了,像秋林公司,马迭尔宾馆,方石路面,中国人开的西餐馆,室内音乐团,以及俄文的牌匾,日本的灯笼,犹太的圣徽,美国的国旗,不明国籍的混血儿等等.
这里不再重述.
总而言之,中央大街是一条很有文化之潜力的街,它埋藏的故事太多,可以说,路面上的每一块方石就是一个故事,就是一本书.
我会努力地去破译这些事故,讲给市民们听.
走进阿姆斯特丹进入荷兰领土,牧场就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用软绳围起来的牧场,一些黑白花奶牛在牧场上悠闲地散着步,吃着草.
牧场的草地上开着或红或黄的野花,间或还可以看见白天鹅在牧场上的空中飞翔.
用心旷神怡来形容进入荷兰的心情是准确的.
人们说"上帝造海,荷兰造地".
的确是这样的.
荷兰的土地,包括许许多多的牧场都是人造地而成.
荷兰造地同日本的镇海造地不同,荷兰是在海边围坝.
他们把围在坝中的海水抽出来,海水抽干后陆地便露出来了.
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的"丹"字就是坝的意思.
早期的荷兰是没有电的,但荷兰人很聪明,用风车抽水.
荷兰靠海,风自然是不缺的,于是风车便成了荷兰最美妙的动力之神.
当我们进入阿姆斯特丹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保存下来供游人观赏的古老风车.
这样围海造地之后,就使得荷兰的四分之一国土处在海平面以下了.
"尼你拉",就是低地国的意思.
所以,有人称荷兰的城市是水下城市或海底城市.
再加上荷兰境内运河多的缘故,也有人称它是北方的威尼斯.
遗憾的是,被抽光海水而露出来的土地因含有大量的盐份,不适于种庄稼,但是可以种牧草.
这样,就促进了荷兰畜牧业的发展.
荷兰的牧场相当辽阔,其间有河道,撑船可以到牧场的任何地方去.
给人一种人间仙境的享受.
荷兰没有高山,最高的地方也不过300公尺,均属于莱茵河的冲击地.
同时几乎什么矿产也没有.
而且一年有200多天都在阴雨中度过.
但是,我说过,荷兰人很聪明,他们依靠海上贸易同样获得了很高的经济效益.
他们从印度贩来胡椒,在当时,一斤胡椒就是一斤黄金的价.
另外,荷兰还是最大的鲜花输出国,并保证每一桶鲜花有百分之百的品质.
所以荷兰鲜花的出口量占世界出口总量的在百分之八十.
这的确发人深省.
特别是17世纪,是荷兰海上贸易的黄金时期.
当然,荷兰在她早期的年代里,也不断向外扩张,南非的钻石就一直被荷兰垄断着.
到现在荷兰还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钻石加工国,连英国女王皇冠上的宝石也要拿到荷兰切割加工.
在荷兰有三宝,风车、木鞋、奶酪.
奶酪闻上去臭哄哄的,但这臭还分二百多种.
在奶酪工厂参观时,我至少品尝了其中的20种以上,让同行者吃惊.
荷兰的木鞋现在差不多是工艺品了,当然也可以穿.
我说过,荷兰是长年在阴雨侵浸下的低地国、湿地国,没有木鞋还真的不行.
因为在湿地上劳作穿皮鞋容易腐烂,光脚又太凉,所以创造出了木鞋.
我在木鞋作坊欣赏了木鞋制作的全过程,有点类似机器配钥匙的方法.
但在过去,木鞋全部是用手工制作的.
木鞋的用料是白扬树.
所以这种鞋很轻,而且防水,同时也很暖和.
只是,走在阿姆斯特丹,我没看到一个穿木鞋的人.
估计穿木鞋的人都在牧场里罢.
荷兰人大都很健康,因为他们喜欢喝牛奶,牛奶里含有钙质,是强骨的.
荷兰人也很少得关节炎.
荷兰人又很喜欢喝醋.
这样,荷兰得心血管病的人也很少.
这个低地国真的有许多值得进一步探讨的地方.
罪鱼大马哈现在哈尔滨的大街小巷里的小饭馆,大都推出一种当地人喜闻乐见、同时又很便宜的套餐便宜就吸引人哪(当然,昂贵也同样吸引人).
这套带有时尚性质的套餐内容极为简单,其中主要有大饼子、咸鱼和疙瘩汤.
总计十块钱左右就下来了.
去吃的人不少,尤以中年人居多.
为什么中年人总是跟便宜有广泛的联系呢想起来真是让人伤心.
套餐中的大饼子,一般都是切成片,然后用豆油炸,炸成本地人喜闻乐见的那种外酥里嫩的食品,而且一炸玉米的香味也飘出来了.
鱼,一般都是大马哈鱼,有干炸的,有腌的,也有蒸的,味道都差不多.
一般说,蒸的好吃一些,放些调料和豆油,很嫩,很香.
黑龙江是全国唯一产大马哈鱼的地方.
这种鱼很名贵,而且产量日益减少.
我去过出产大马哈鱼的地方.
在黑龙江东部的乌苏里江抓吉镇.
每年的十月份,大马哈鱼从遥远的太平洋北部的白令海峡日夜兼程地游回来(但它们决不会想到大饼子、咸鱼、疙瘩汤这付套餐的).
行程一万多公里.
它们很可怜.
传说它们是一批罪鱼,犯了罪,在麻特哈鱼的押解下,集体到这里处死的.
《清代通史》记载东北海口有大鱼,长二丈,大数围,头有孔,行如江豚之涉波,孔中喷水高一二丈,訇然有声,闻数里,黑斤(即赫哲人)、济勒尔待人,通称麻特哈.
传谓此鱼奉海神之命,送鱼入江,以裕我民食.
八月,送答林哈鱼(大马哈鱼)入江.
又说答林哈鱼(即大马哈鱼)产于江中,长成于海,复回江河而死,其寿命只一年,每当暮春江河冰解,小鱼即乘流入海,得咸淡混水,长大甚速.
立秋后,辄又不食,逆流而上,母鱼啮雄鱼之尾,俗称咬殉,昼夜追接,惟值江中滩石,则泳游不去,俗称殉场.
渔者于此恒多获焉.
黑哲人专以斯鱼为衣食,鱼肉充饥,鱼此染绘作衣,故又名鱼皮达子.
倘若是母鱼,还要在这里产下自己的籽,然后再死掉.
情节,情景,都是很悲怆的.
它们的情况常让人想到俄国西伯利亚流放地和古拉格群岛.
它们自毙的地方就在乌苏里江口附近.
乌苏里江是中俄界河,这边就是中国的抓吉镇、乌苏镇.
那边就是俄国的大赫黑其尔山.
界河乌苏里江是蓝色的,非常之纯净,但是,这种怡人心脾的蓝色,对罪鱼大马哈来说,则是一个蓝色的墓地.
到了开滩的时候就是捕捞大马哈鱼的时候,必须昼夜挑灯干.
堵在大马哈鱼的入口处,一条船一条船的上,像封锁线似的,漏网的很少.
而且,镇政府的规定是,每条船只能打一网.
这一网就是几百斤.
为什么这么安排呢我问过当地的负责人.
他说,主要是鱼少船多,安排不过来.
另外,也得让大马哈有个活路,好产籽.
先前,并不是这样.
至少在清代不是这样捕鱼,清代当地土人捕鱼,是于江边水深数尺处,多置木椿,长二三丈,或四五丈,亦有作栅形,独虚沿江一面者,又曰闷杠于水面下击以袋网,日乘小舟取之.
每一闷杠可得鱼数千斤,又可以围网,或撒网,一举可得数百斤不等.
载回小舟,举家各持小刀,临流割之,鱼分四片,穿以柳条枝,加藏之,作御冬之旨蓄.
黑斤即赫哲人吃大马哈鱼之类,基本上是生吃如鲂、鳇、鲤,土人多生食之,不假烹调也.
虽然那时候的鱼很多,但渔船并不多.
都是那种用桦树皮制成,长丈余,宽二尺,首尾皆窄,才容一人,其快如风.
由于当代连年的采用这种封锁线式的捕捞方法,大马哈鱼的数量越来越少了.
这也是每条船只允许打一网的根本原因.
听说,邻国俄国那边捕鱼也有严格的限制,打到一定数量就不允许打了.
主要也是考虑让大马哈鱼产籽,以保持大马哈鱼的数量不减.
总之,两国使用一条江,一放一收,不协调不行.
大马哈鱼也是有思维的,或者是遗传因子的作用,它们从海中游回来的时候,尽量往江的那边靠,免得撞进死亡地域,影响下一代的生育.
这个问题,双方正在研讨当中,相信会有一个很好的解决.
所谓籽,就是大马哈鱼籽.
这东西的营养价值很高.
金黄色的,晶莹剔透,玛瑙一样好看.
有黄豆粒大小.
我在西餐馆吃过.
在西餐馆里,要鱼籽酱(听说俄国还有一个专门钻营大马哈鱼籽的鱼籽酱黑手党,这个黑手党是全副武装的,是频繁使用暴力的一个有组织的跨国犯罪集团).
服务员送上一碟,量很少,百十粒而已,是腌过的.
然色泽不变.
吃的时候,先把奶油用餐刀抹在面包片上,再用餐刀抹上一层甜草莓酱,之后,小心翼翼地用餐刀铲几粒大马哈鱼籽,抹在面包片上,这样用手端着吃,或者,再用一片面包合起来一夹,像美国热狗那样吃,都行,都不显得外行.
但鱼籽酱到了嘴里,怎么说呢,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的好来,反而有一股腥味.
为了消除这种令人不快的腥味,一般的,都弄几条洋葱丝放在嘴里一块嚼,这样情况就会好一些.
我开始想,这也是西餐为什么总有生洋葱丝的缘故罢.
后来,偶然看到荷兰学者的调查,每日进食1盎司的鱼类使致使心脏病的风险降低50%;英国医生威尔士医学研究会米切尔教授调查了2,033名曾至少有一次心脏病发作的男性,将他们四组,第一组被规定每周至少两次,每次进食5盎司的鱼类,像大马哈鱼、鲭鱼或沙丁鱼……2年后,第一组高鱼类脂肪酸病人组的死亡率下较对组下降29%.
这是其一.
其二,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心血管疾病专家维克特教授的研究表明,每天吃半个生洋葱或洋葱汁,可使大多数已有胆固醇代谢紊乱或心脏病的病人的HDL水平升高30%.
这位教授指出洋葱一旦加热后,其HDL的作用便大大降低了,所以要吃就吃生洋葱.
如果你吃不下半个,随你吃多少,因为只要吃就会有作用.
至此,我才弄明白大马哈鱼就洋葱丝吃的正直奥秘所在.
早在五、六、七十年代,中国曾一度大量地向日本出口漂亮的大马哈鱼籽酱.
出口的时候,咱们都是用大罐头瓶子装的.
马马虎虎的样子.
所谓又大又傻,东北劲头.
货到了日本,情况变了,人家把大瓶子打开,仔仔细细地分装在若干个精美的小瓶子里,一小瓶仅装百十粒而已,再卖,一小瓶的价格比中国的一大瓶子的鱼籽酱贵出十几倍.
中国真是个憨厚的民族,尤其是中国的东北人,更憨厚.
日本侵略者为什么要长期霸占中国的东北三省,一是这三个省的人憨厚,二是这里有丰富的粮食,矿产资源,三是,有大马哈鱼.
其实,乌苏里江,还出产另外一种比之大马哈鱼籽更珍贵的鱼籽酱,就是鲟鳇鱼籽酱.
这种鱼籽酱(其实,鲟鱼和鳇鱼是一种鱼,,古书上也解释个稀里糊涂,知识到了憨厚的东北、到了黑龙江,不糊涂才怪呢).
这种鱼籽酱是黑色的,比高粱米粒儿小一点.
吃在嘴里很咸,除了腥还有一股浓烈的胶皮轮胎味儿.
鲟鳇鱼的鱼肉还是很好吃的.
清炖最好(作法:将鲟鳇鱼肉切成7厘米宽,9.
5厘米长的块,放入盘中,加精盐腌渍20分钟.
姜、葱均切丝,蒜拍松,红辣椒洗净,切成细丝.
下油烧至五成熟,下葱、姜丝煸香.
加鲜汤,下鱼块,放盐、糖、红辣椒、蒜瓣、味精,烧开后移小火炖25分钟即成).
一个在三江平原上工作的女作家曾送给我一瓶鲟鳇鱼籽酱.
为了尊重人家的好意,我还特意买来了与之配套的燕麦面包、草莓酱、奶油、洋葱并精心做了一大锅苏式的基辅红菜汤.
结果,效果不好.
整个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坚持着吃我想,每一个人都应当讲究一种做人的质量.
大马哈鱼的吃法听说也有很多种,比如白松大马哈鱼等等.
但实践证明只有腌的最好吃.
新鲜的吃起来要麻烦.
七十年代伊始,我曾开车去过一次佳木斯的兵团总部,拉了一卡车面粉、豆油、猪油,还有不少大马哈鱼.
当时,这些东西都是禁运的,要想开出途中的各个卡子,必须要有相关的手续.
没有的,扣留,没收.
记得那次我们一共去了两卡车.
拉上货后,基本上都是采取半夜撞卡子的方法,到了卡子了,速度先慢了下来,慢慢慢……到卡子跟前,忽一家伙加速,跑掉.
一路上用这种方法连着撞了好几道卡子.
大抵是因为撞卡子有功,管事员额外给我七条大马哈鱼.
我听说用大马哈鱼的鱼肉,包饺子很好吃.
那时候,家里只有我和我的内人两个人(第二代还在孕育当中).
我们俩个一齐动手,片鱼肉,剁馅子,干了起来.
边干我还边给他讲了长途闯关的一些趣事儿(我认为吃饭前的气氛也是很重要的),大马哈鱼的鱼肉很厚,又没有芒刺,很好弄.
然而没想到的是,饺子煮出来后,难吃极了.
事后反省,估计原因有两条,一条是不会弄,没章法.
二是怎么弄,也大体是这个味儿,只是一时吃不习惯而已.
剩下的几条大马哈鱼,我们都用盐腌上了.
时间一久,就忘了.
偶一日,甘肃天水的一位亲戚托人捎来信说,非常想吃海咸鱼.
天水那个地方根本没有.
这才猛地想起家里还腌了一大缸大马哈鱼呢.
取出来一看,居然一丁点也没坏.
顺手取出几块,上锅一蒸,一吃,呀!
太美了.
一时有点舍不得给甘肃的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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