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我的速度

2020年10月21日星期三编辑:刘秀平Email:ncdzwotu@163.
com新青年文艺自开办至今已有一个季度,本报的"沃土""高粱地"副刊又多了些年轻朋友.
他们当中,有在校大学生、"三支一扶"志愿者,还有大学生村官、返乡职业农民、各地引进的文化人才等.
他们作品里带着新时代青年的朝气与活力,让我们的"老副刊"多了一种姿态.
相信其中的一些"文青"不久将崭露头角,未来文学道路上成果可期.
但也有一些问题.
比如,有的青年在邮箱里提问,什么样的故事值得记录,什么样的角度才吸引人为解决"文青"们创作上的迷茫,"新青年文艺"栏目决定不定期开启"名师课",由名师推荐教育教学中的好作品,择优陆续刊发,一段时期后,撰文综合点评谈创作.
首期邀请到的嘉宾是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张丽军.
张丽军,男,1972年生,东岳学者拔尖人才、山东省第四批齐鲁文化英才,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二届客座研究员、特约研究员,山东省首批、第二批签约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7届全国青年作家会议代表,北京大学高级访问学者,中国文联全国首届文艺评论骨干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26届高研班(文学评论)学员.
兼任《百家评论》副主编、中国老舍研究会常务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
新青年文艺栏目期待更多的"名师"嘉宾,除了像张丽军教授这样的高校学术带头人,各地文学创作工作室、作协等,都可与本报联系(电话:0531-85193576).
我们期待发现更多的文学创作新人与团体.
———编者和我们在外面感知的时间不一样,驻扎在老人心里的时间好像被固定了一样,纹丝不动.
像是每天定时会响起的古老的钟,几点就是几声,丝毫没有差错.
姥姥就是这样的人,她生活在自己的秩序里.
她一个人的时候,会丧失掉时间观念.
昏昏沉沉睡一下午,或者总忘记吃过的饭,经常在应该吃饭的点儿选择拖延.
谁也不知道她在敷衍着什么,是对时间还是对自己.
近几年,她一直在失去与生活相关的热情.
比如很少像以前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过去的事.
要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可是她的荣耀.
因为她是如此好强,在那个年代,在姥爷不在家的日子里,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六个孩子的人生.
她总是看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电视.
耳朵也有点聋,所以我总是纳闷她在看什么.
她看着电视总是能睡着,醒来后她会问大家几点了,但转过身又会忘记自己问题的答案.
不过,当大家过来看她时,她又似乎意识到了时间.
她就像那个拿到满意的棒棒糖的孩子,紧紧抓住每个见面的机会.
她有很多的问题要问.
比如我去的时候,她会重复问那些问题,有没有老家的人和我一起上学,她始终坚信那个村里有人和我一起上学.
还会问我怎么回家,一个人安不安全她问得很仔细,努力地想要参与到我的人生中,尽管她也知道,包括外面的世界,早已经是她陌生的区域.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瘫痪了.
来得十分意外,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
从开始住院就渴望回家,但想说的是,她意识中的回家总是错位的.
她对于现在住了几年的楼房没有任何归属感,总是念叨另一个家.
犯糊涂的时候,总是能看到死去的人,同时也不忘嘱咐大姨或者妈妈记得去喂猪.
老家的一切,连同养过的动物,都和她的记忆一样清晰.
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家,是那个她成为新娘的房屋,是那个留下她每日劳苦痕迹的房屋,是那个柴米油盐点缀的空间.
她开始变得焦躁,开始讹人,整夜不睡觉,把床捶得叮咚响,会不停地喊人到跟前.
她害怕被寂寞吞没,但也总是被寂寞吞没.
讹人的时候,她分辨不出是几点,并且也不会想伺候她的人需不需要睡觉.
她的痛苦盖过了一切,吞噬了她曾经的活力.
她,可恶得让人心疼.
有次妈妈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妈妈的手,特别紧地攥着.
小声地说着:"再留一会儿吧.
"她大概是下意识地用了祈使句,而不是命令的句式.
我知道她不善于表达,那些痛苦对于她来说,没有恰当的可以宣泄的渠道.
姥爷已经去世,留给她的只有并不真实的幻影.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对于苦难,向来都不去深究或者多想,只会去承受.
坦然承受,才能走得更远.
我也是同样地,从妈妈那里看到姥姥留下的精神印记.
大概这是她们对待苦难的一种方式,与其推翻那面墙,不如连同自己的人生一同扎根,共同生长.
不睡觉可能是她对抗时间的方式,也是她和命运赌气的方式.
意志坚定的时候,白天也不睡觉,精力旺盛得吓人.
像之前一样,我拿出她以前照得格外精神的照片,夸她好看时,她再也露不出那种羞涩的笑容.
那些照片,已经成为一些伤疤,在她失去的地方,印上了自以为屈辱的印记.
她会不停地抱怨,这是她释放痛苦的一种方式.
有时候听到她的声音,那种因绝望而时不时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命运的钟撞击在时间墙壁上的回声.
但无论怎么用力撞击,还是停留在那个时间中.
来回反复,没有终点.
姥姥始终活在过去中,也许正因为过去给她的快乐要远远大于现在.
她已经无法前进了,无论窗外的世界如何飞速地发展,无论外面的时间多么快速地流逝,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不过,一棵特别强壮的大树,一棵时间也拿它没办法的大树,虽然,阳光慢慢地离开了这块区域,大树身上有些地方开始腐烂,它变得不太完整,变得不再坚实,直到逐渐被整片森林遗忘,可大树不会改变自己的方向和位置,它是属于过去的.
正因为它如此坚定地站在过去里,所以再回家的小树才会找得到路.
姥姥就是那棵树.
(王菁钰,1995年生,山东临沂人,山东师范大学研究生,张丽军"名师课"学员.
)一棵站在过去的树文/王菁钰图/苗青新青年文艺开启"名师课"清晨,被频频鸡啼惊起.
孤灯残月相伴,陋室倍感冷清.
我索性穿衣出门,往南而行.
村道上寂寥无人,只有两只猫,一上一下卧于石阶上,睁着呆滞的双眼,静静地看我从它们身边走过.
一辆驴车,从身边缓缓走过.
蓝衣、黄裤的花甲老人身子端坐于车上,两腿垂于车下,脚上的胶鞋满是干泥巴.
驴儿并不急于赶路,脚步悠悠.
老人黑紫色的脸庞,朴实憨厚.
他神情淡然,告诉我:儿女在外打工,自己在家也不能闲着,赶早去摘摘棉花.
之后,冲我憨憨一笑.
这一笑,让初到异地,独自支教,倍感落寞的我,稍感慰藉.
路边地里有很多白色的花,清露凝在花叶上,晶莹剔透.
一位早起的农民大姐蹲于地里,在干活.
见我走来,她给我打了一声招呼.
浓浓的方言,我并未完全听懂,但我感受到了她的诚意.
她告诉我那是棉花.
生于陕南、从未务农的我,第一次见,很好奇.
用手摸摸白白的花瓣,棉花真是花啊!
我以前见的,都是已加工好的,用来做被子的棉花絮,我一直以为,棉花天生就是一片片棉絮呢.
见我好奇,大姐邀我一起摘棉花.
我蹲下,和她一起摘起来.
细审之下,每朵棉花都是四个瓣,每瓣花里面都有一粒籽.
用手摘,手还会被棉籽扎得生疼.
我的速度很慢,半天摘下一朵,看看身边的大姐,已摘了不少,我自愧不如.
摘了一会,我就觉得腰酸背痛,手也通红.
看看大姐,已然把我落下一大截.
她头戴草帽,身穿花衣,脸庞黑红,体型健壮,目不转睛盯着棉花株,两手麻利地左右开弓.
带籽的棉花,在她手下服服帖帖,不一会,她身前斜挎的蛇皮袋就鼓起来了.
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
阳光下,她的剪影很美.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想想我作为一介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竟有些惭愧.
大姐忙碌之余与我闲聊,我得知她中年丧夫,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生活很艰辛.
劳作之余,她还会出去打打短工,贴补家用.
说完,她伸手给我看,手上满是硬茧,二拇指与中指间被棉花籽戳得通红.
见我发愣,她告诉我日子虽苦,但孩子们听话懂事,学习成绩好,让她很欣慰.
说到孩子,想到未来,大姐满脸笑意.
她的坚强与乐观,感染了我,多日来淤积的苦闷与焦躁,一扫而空.
一人在外,身处异地,生活不便,学情不熟,这些与大姐的遭遇比起来都不算事.
大姐能乐观面对一切,我就应该做得更好.
想到此,我想起该上早读了,一帮孩子还等着呢.
我起身离开棉花地,往学校走去.
此刻,太阳已高悬天际.
回望身后,大朵大朵的棉花挺立着,神圣而高洁.
大姐置身其中,与它们融为一体,美而无华.
棉花也是花,朴实坚韧的生命之花!
想到年迈依然坚持劳作的老人,以及遭遇不幸依然坚强乐观的大姐,我不由得力量倍增,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棉花也是花赵春燕我小的时候,我们村里时常来一些讨饭的人,这些人大都是衣衫褴褛,满脸污垢.
他们肩上挎一个破包袱或破篮子,抑或是手里拿一只破碗,有的手里还拄一根拐杖,那拐杖不是辅以走路,而是用来防家狗的伤害.
他们一家一家地讨,来到一家,站在院门前,不说话,等着院主人发现他们并给予施舍,如果等半天没被发现,他们就悄悄地走进院子,依然是不说话,静等院主人友好或不友好的招呼.
他们是匆匆的过客,不做停留.
有一个讨饭者例外,他来到我们村就住下了,在打麦场破败的屋子里.
那屋子的顶几乎没了瓦片,抬头能看到日头和星星.
我家离打麦场最近,所以那个讨饭者经常来我家讨饭.
母亲心地善良,那个讨饭者每次来我家讨饭,母亲总是热情招呼,有时还和讨饭者做简单的交流.
过了几天,吃晚饭时,母亲对父亲说,那个讨饭的人住下来是因为病了,他的肚子胀得怕人.
这以后的两天,那个讨饭者都没来,母亲有些不放心,喃喃自语道,那个人恐怕是不行了.
然后转过身,让我陪她去看看.
那个讨饭者侧躺在西北角的麦草上,面朝东,肚子裸露在外面,胀得发亮.
听到有人进来,他也没反应.
母亲大着胆子走过去,问他怎么样,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睁开眼睛.
母亲说回家煮两个鸡蛋送过来,被他拒绝了.
说没用了,别瞎了那鸡蛋.
隔了一会儿,那讨饭者说,他姓赵,有两个儿子.
他回不去了,等咽了气,希望母亲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如果哪天他的儿子找到这,让儿子把他迁回故里.
母亲点头答应着.
讨饭者说完做了一个让母亲离开的手势.
讨饭者到底什么时候离去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下午,母亲带着婶母去那破屋的时候,那讨饭者已没了气息.
关于把讨饭者埋在哪儿的问题,母亲跟父亲商量过,父亲说要征求一下祖父的意见,祖父说让母亲去找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说没处埋,他是外乡人,把尸体扔到河里就算了.
母亲不愿意,她对队长说她答应那外乡人要让他入土为安.
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做通父亲和祖父工作的,那个讨饭的外乡人最终被埋在了我家的自留地.
1982年,我们那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因为那个外乡人的缘故,那块地依然分给了我们家.
母亲过世20多年了,那个外乡人的尸骨仍然埋在我家的地里,没有人来寻他.
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叮嘱我,等外乡人的亲人来寻他的时候,一定要他落叶归根.
外乡人薛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