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姑娘裹被单跑下楼

女匪谭士著珍化文社艺版术出女匪谭士著珍化文社艺版术出女匪谭士珍著*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北京前海西街17号)新华书店北京发行所经销北京市人民文学印刷厂印刷*开本787*1092毫米1/32印张8.
25字数166,0001990年2月北京第1版1990年2月北京第1次印刷印数0,001—7,050册ISBN7—5039—0307—4/1.
187定价:3.
20元内容简介故事发生在40年代末期.
风雨之夜,山神庙中,十五岁的纯真少女遭到人面兽心的亲生父亲的摧残;沅水江边,青楼饮恨,饱尝世态炎凉的苗家女出于无奈,被迫上山为匪.
从此,一位貌美超众、武艺高强的女匪首的名字,便传遍湘西市井乡村、大街小巷.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作者素谙湘西风土人情,写景出神入画,写人栩栩如生,写情催人泪下.
全书富有传奇色彩,情节扣人心弦.
录目第一章山神风流第二章新婚之夜第三章妓院生涯第四章压寨夫人第五章初试锋芒第六章夜半枪声第七章火攻妙计第八章越狱潜逃第九章凉伞栖身第十章湘西蜜月第十一章重归于好第十二章治军之道第十三章风骚残忍(1)(16)(29)(42)(54)(66)(82)(97)(109)(125)(137)(149)(159)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辰州夺枪狼穴说客来历不明风雨神兵白天的梦弃暗投明血洒青山(172)(184)(193)(205)(218)(228)(242)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第一章山神风流端阳节那天,偏僻荒凉的湘西龙家寨突然显得格外热闹起来.
龙家寨凭山依水,沿河处是一条七弯八拐的河街.
房子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这房名叫吊脚楼子.
河街极窄,只有两扁担宽,用滑溜的青石板铺砌,松动处,人踩踏于上,便发出"咣当咣当"声响.
汇聚于此的,大都是下九流人物,放排的,打鱼的,打铁的,剃头的,抬轿的,算八字的,卖老鼠药的,也有人老珠黄的烟花妓女和歪戴帽子背着短枪或汉阳造的流氓、土匪.
因为这天是端阳节,那些九九八十一案前来赶墟的山民们,背篓里、篮子里、箩筐里,盛满各种山货土产及家禽家兽,在河街摆成两长溜,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四只脚的猪牛羊,两只脚的鸡鸭鹅,没有脚的鳝鳅鱼;至于瓜果蔬菜,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青的丝瓜,红的杨梅,黄的杏子,白的豆腐,绿的韭菜,紫的茄子……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中午时光,从雷公山的羊肠小道上走来两个人.
前面那个人是个跛子,四十开外年纪,却谢了顶,枯了眉,掉了牙,一副老相.
这跛子挑着一副扁担,前后是一只四四方方沉甸甸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的粗铁丝笼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毒蛇.
跟在跛子后面的是位山寨少女,正是香葩初放的年纪,天生的妩媚,乌发如云,细腰似柳.
特别使人惊羡的是她长在鹅蛋形脸上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珠宝,又黑又亮,这双眼睛使她全身都变得灵动起来.
双眉间有一颗黑痣,秀美中又带有几分野性.
像所有山村苗家少女一样,衣襟长得可以遮到膝盖,头缠花布帕,胸罩围兜,手腕脖颈上配带着各种银器首饰(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并非真的银器).
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闪闪发亮.
这少女的肌肉和皮肤,线条和纹路,姿态和容颜,超群脱众,色彩非凡.
这二位何许人也挑蛇笼的跛子名叫向福天.
此人从小就以捉蛇、卖蛇、玩蛇为业.
旧社会有三句话:"背纤的死了没埋,挖煤的埋了没死,捉蛇的同阎王老子打伙计.
"向福天祖宗三代都是玩蛇的,无田无土,两个肩膀扛着一个天天要吃要喝的嘴巴,迫于生计,只好和蛇公蛇母打交道,借以混日.
年轻的时候,他那只脚就是因为捉蛇跌断的,幸喜经水师接上了骨,但落了个残疾,成了一瘸一拐的跛子.
人们也不尊称向福天,而称向跛子了.
向跛子其貌不扬,但讨的婆娘很是标致,接连生下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
也是命运多舛,大妹不满五岁得伤寒病死了,二妹不满三岁掉进溪潭淹死了.
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生下三妹的第二年,婆娘上山捉蛇,被一条正在产卵的毒蛇咬了一口,没半个钟头就咽了气.
临终前,她对向跛子说":我……不行了,你要把三妹拉扯大,宁肯饿死,也莫让她去捉蛇玩蛇.
"婆娘逝后,向跛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把三妹送到亲戚家抚养.
由于不是自己亲骨肉,这个亲戚不把向三妹当叫她烧火、扫地、扯人看待,还不满六岁呢,就猪草、喂兔子.
做事,深怕她做少了;吃饭,生怕她吃多了.
倘若火没烧旺,地没扫净,亲戚便横眉瞪眼,大骂"贱①货"",我一扁担横……没爹亲,死你","我一烟脑壳挖死你没娘亲,向三妹生就一副叛逆性格,亲戚骂她,打她,她不哭,不喊,不叫,实在忍受不住,就往深山野林里跑,亲戚也拿着没法子.
向三妹从小就不像个妹崽.
光着脚丫在山地里撵兔,用弹弓打鸟,上枫树掏喜鹊窝.
上树也跟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倒着上,脚在上,头朝下,多粗多高的树,她像条虫一样几蹭几蹭就上去了,一直爬到树梢把喜鹊蛋掏进兜里.
打弹弓,更是她的拿手好戏.
寨里有个妇女不知得了么子病,需要每天呷只麻雀.
向三妹一口答应下来,一出门,回来就是一大串.
亲戚觉得向三妹太野,管不住,八岁那年,再也不肯抚养了,成天在外捉蛇玩蛇的向跛子只好把妹崽带在自己身边.
不知是由于青山绿水所生的灵风秀气熏染,还是母亲的遗传基因,向三妹越长越白净越长越漂亮,立着像一株,柳,坐着像一团火.
向子暗暗高兴:有这么个光光爽爽漂跛漂亮亮的妹崽,就是摇钱树、聚宝盆呀!
向三妹不愿做田,不喜欢绣花,偏偏爱上了捉蛇,成天穿着水草鞋,背着蛇篓,跟着父亲上山入洞擒捉蛇类.
到①湘西方言:意即:"一烟袋敲死你.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了十五六岁,她便精通各种捉蛇本领.
蛇藏在什么地方,是有毒蛇还是无毒蛇,是大蛇还是小蛇,她根据蛇留下的粪便和小草倒伏的方向,即可做出精确的判断.
如果蛇在洞内,她就用"蛇语"来诱蛇出洞;蛇出洞后,便立即抓住其头颈,放入蛇笼里.
但有些蛇狡猾,引诱不行,她就往洞中喷煤油,蛇受不了煤油的刺激,只好乖乖地爬了出来,俯首就擒.
蛇爱吃蛙、鼠、蜗牛、蚁、鱼类,她便用这些动物作诱饵,像钓鱼似的,把水里的蛇(即水蛇)和穴中的蛇钓出来.
别看蛇面目可憎,世人谈蛇色变,其实,蛇全身皆宝,用途极广.
蛇肉美味可口,赛过嫩母鸡,倘若运往广州,那大酒家的"五蛇丝""、龙虎斗("("蛇与鸡),蛇与猫")、龙凤会都是招待贵宾的上等佳肴;蛇皮可作琴,蛇胆可入药,尤其是毒蛇,为世之稀宝,其代价比黄金贵十倍.
向三妹的一双媚眼如此之黑,如此之亮,那是因为呷多了生蛇胆的缘故.
虽说"捉蛇的和阎王老子打伙计",是玩命的买卖,被人视为"下九流",可是,长得高高大大又如花似玉的向三妹却如痴如狂迷上了捉蛇、玩蛇.
闲话少叙.
今天是五月端阳.
"五月端阳鼓,五月龙舟锣",这里的山民是特别重念这个节日的.
因此,这天赶来观看龙舟赛的人特别多.
向跛子和三妹顶着如火骄阳,大汗淋.
漓地赶来龙家寨"闯场子"向跛子在龙家寨最热闹的地方万寿宫前面把蛇笼一放,揭开罩在铁笼上面那块.
双层黑布,让笼中装着的各种毒蛇全①湘西方言,在集市中占领一席之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都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五步蛇、竹叶青、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吹风蛇、地皮蛇、乌煞公、铬铁脑壳,真是集毒蛇之大成.
玩蛇的(俗称蛇花子)分为两种,下流花子玩的是""(即无毒蛇),别看他们的脖颈上、手腕上、腰肢良口上缠着吓人的蛇类,但都是无毒蛇,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功夫.
只有玩"恶口"(即有毒蛇)的,才叫真功夫,按蛇帮的行语,叫"上流花子",但玩"恶口"危险,故玩的人很少.
今乃端午佳节,龙家寨的墟场上竟然来了玩"恶口"的上流花子,而且其中有一位令人叫绝的黄花妹崽,赶墟的山民们顾不上看龙舟、做买卖了,纷纷向万寿宫前涌去……"当!
当!
当!
当!
"漂漂亮亮的三妹敲着一面金黄色的小铜锣围场走了一遭,又用她那漆黑发亮的大眼睛扫了众人一眼,示意大家不要拥挤,肃静下来.
那些光着脑壳的鼻涕客和敞着厚实胸脯的青皮后生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挤,他们是不怕场火的;只有那些穿大襟衣、大脚裤,且滚五色花边的土家族、苗族女娃胆子细,想看又怕看,怕看又想看,缩在旁人后面,从肩上或耳下偷觑这热闹的世界.
向跛子巴不得人多势众,这一来,他更神气啦!
他把对襟土布褂子一脱,露出黝黑色的上身,腰间束一根四指宽的牛皮带,往场子中间一站,双手抱拳,皮笑肉不笑地给四周观众打了个拱,然后亮开嗓门喷着唾沫说:"列位看官,兄弟乃龙山县人氏,祖宗三代都是以捉蛇、玩蛇为业.
今天乃黄道吉日,兄弟特领着小女前来贵地献丑.
有人问:玩的是'良口'还是'恶口'有些走江湖的人喜爱吹牛撒谎,欺世惑众.
我向福天说一不二,真是真,假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是假.
列位看官信与不信,请视端详说到此处,向三妹便打开蛇笼,手脚麻利地从笼里抓了一条浑身碧绿的竹叶青,向跛子接过,把尺把长的家伙从鼻孔塞进,口里吐出,竹叶青吐着细线般的红舌,煞是吓人.
观众目瞪口呆,发出一片啧啧声.
向跛子抱拳打拱,感谢众人的称赞.
三妹也微笑着点点头,与跛子父亲配合默契.
很多青皮后生的眼光直向她打瞟瞟,他们既来看玩蛇,又来看美人.
一阵骚动之后,向跛子手握拳头往自己胸上一擂:"列位看官,刚才是兄弟玩的鼻口穿蛇,雕虫小技,算不得么子.
三妹""在.
"向三妹答.
"给老子捉来眼镜蛇!
"向三妹弯下腰,又揭开铁丝做的笼盖"是哩!
",伸出右手,用中指和食指夹出一条吓人的之眼镜蛇.
这乃"蛇中王",毒性最大,性子最凶.
它像戴着眼镜似的,高傲地昂着地吐气.
人畜如果被它咬脑壳,鼓着脖子"呼呼"伤,很快就会丧命.
向跛子从三妹的手中接过眼镜蛇,又抓过一条小白兔,放在眼镜蛇的面前晃了几晃,小白兔吓得四脚乱蹬,一脚蹬在眼镜蛇的脑壳上.
蛇被激怒,朝兔子猛劲咬了一口.
顿时,毒性发作,小兔全身乌紫、,没多久便死了.
抖擞观众哗然.
连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深恐这可恶的毒蛇咬到自己身上.
这正是玩蛇人所希望的.
为了进一步招揽观众,油腔滑舌的向跛子右手抓蛇,左手拍胸,粗浑的嗓音提得更高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各位父老乡亲,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承蒙诸位赏光,今天兄弟格外高兴,我要为乡亲们表演一套轻易不往外露的绝技:生吞眼镜蛇脑壳!
""天啦,这个玩蛇跛子莫不是呷多了猫尿,在咯里讲黄昏话!
""莫怕是个癫子,有要命了!
""不儿戏!
不儿戏!
"…………向三妹这时又当当当当敲了几下锣,给大家磕了个头,嗓音甜甜的,脆脆的,象画眉鸟似的说道:"各位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哥哥、姐姐、婶婶、姨姨、弟弟、妹妹:我阿爸有多喝酒,也不是癫子,为的是试试自己的真功夫,然后嘛,请大家买点蛇药,这才表演生吞眼镜蛇脑壳.
我阿爸表演完了,大家信得过,就花三五个铜板买点蛇药哩!
""要得!
要得!
"那些精力旺盛的后生嬉皮笑脸,一个劲地往三妹白嫩嫩红嘟嘟的脸蛋上盯,把三妹看得很不好意思.
向跛子心里直乐.
有三妹相随,生意好做许多.
他嘿嘿两声,接过小女的话说:"我这些蛇药是祖传秘方,不管么子毒蛇咬伤,只要用一杯黄酒把一包药吞服下去,则太平无事.
若是平常预服,毒蛇咬了,不痛不痒,不肿不烂,有则治,无则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诸位看官,我现在就开始表演向跛子声音洪亮,说得条条是道,有板有眼.
时,他接过三这妹递过的一杯黄酒,再把一包蛇药倒入酒中,脖颈一扬,咕咚一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声,便把药酒吞入肚里.
然后,用双手抓住眼镜蛇的三寸,张开大嘴,猛劲一咬,只听"嘎吧"一声,咬断蛇头,吞进肚里……"好角色!
真功夫!
""拜服!
拜服!
"…………观众""来两包"!
"来三包!
"山民们一片叫好声".
来一包!
经常上山下水,遇蛇咬伤、咬死之事常闻常见,这几个钱算哪样铜板纷纷朝向跛子和三妹身边掷去.
三妹把铜板一一捡起,给买者一一送过蛇药.
父女俩心里乐滋滋的.
向跛子是走江湖的人,舍得吃,舍得喝.
他是个酒鬼,卖了蛇药赚了钱,便带着三妹到四海春酒店喝酒去了.
向三妹不喝酒,只呷了两碗饭便放下了筷子,干坐在那里等.
这时,有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唱《哭嫁歌》,实在好听.
向三妹说":阿爸,你还要呷好久罗"向福天说":慢呷慢喝出滋味,你耍一阵再来也要得.
"向三妹巴不得他说这句话,便离开酒店听《哭嫁歌》去了.
湘西土家族和苗族有"哭嫁"的风俗.
婚期一定,哭嫁便开始,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还有同寨相好的姐妹伴唱,歌词有固定程序,但无一定内容,多是即兴发挥.
其内容有哭父母,哭姐妹,哭兄嫂,哭邻居,哭得淋漓尽致,有滋有味,那名义上是哭,而是以哭代歌.
向三妹是苗家人,最喜欢听这种《哭嫁歌》了.
她走去一看;中堂屋里红灯高照,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屋柱上贴着喜气洋洋的红对联.
神龛上燃着香烟蜡烛,穿着新衣新服的人们忙进忙出.
有一群妇女陪伴,一个头罩红布的新娘子似哭非哭在唱歌①女:了了呐!
了了呐!
野雁一声啼落秋,月移花影上木楼.
眼泪就像决堤水,这边揩上那边流.
母:妹崽呃,你莫哭了喽,娘的心碎了,了了呐,了了呐……女:娘啊娘,我要走了呐,哎,再帮娘啊梳把头.
哎,犹记鬓发野花艳,何时额头起了苦瓜皱摇篮还在耳边响,娘为女儿熬白了头.
燕子齐毛窝窝去,我的娘呃,街泥何时得回头.
母:铜锣花轿催女走,好多话儿没说够.
世上三年逢一闰,为何不闰五更头哎,女儿去了娘难留,往后的日子你要重开头,孝敬公婆勤持家,夫妻恩爱度春秋.
众姑娘:姊妹团团送你走,紧紧拉住你的手.
哎,一片青蔑抽了去,好好的圆桶散了箍.
不让走也得走,白云过山难挽留,打落眼泪伴清油.
一碗油,两碗油,眉毛扯成月一钩.
丝一缕,情一缕,帮妹梳成巴巴头,光溜溜哎,姐姐哟,妹妹哟.
…………噼哩啪啦哩喔嘭哩!
叭啦嘭!
……咚咚咚呛……噼喔哩哇……鞭炮响,火铳吼,夹杂着锣鼓声,唢呐声,迎亲的队伍抬着一顶好看的花轿来了,大人小孩争着看热闹,向三妹了了,①湘西方言,怎么得了的意思.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也挤在里边,只想看看那个穿花衣、罩红布的新娘子怎么上花轿从新娘子哭嫁,她不觉联想到自己,母早已去世亲,我又去哭哪个呢我也会当新娘子吗会坐披红布挂红球点红烛烧红香的新娘子吗好羞!
好羞!
她脸好红好红的,自己胡乱想些什么呀向三妹触景生情甜蜜蜜地想呀想的,忽觉有人拉了一下她的后衣领,她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喝得醉醺醺的阿爸.
只见他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神情恍惚,昏昏欲倒.
向福天舌头打转地说:"三妹,你……你真野,害得老子……到……到处找找找你.
"向三妹搀扶着他":爸,你喝醉了.
""没…没醉,还要……要喝.
"接着,哇地一声,呕吐一地.
向三妹只好搀扶着他到龙家寨河边,给向福天洗了冷水脸,又用冷水拍拍后脖颈,让他躺着歇了歇气.
向福天睡了好一阵,头脑才清醒过来.
这时,不觉夕阳西下,暮鸟归林.
向跛子挑着两个蛇笼到小店投宿.
小店老板嫌他是玩蛇的,一怕毒蛇万一钻出来伤人,二怕别的旅客再不来歇店,只肯留三妹住下来,至于枯了眉谢了顶全身邋邋遢遢又散发出一股腥臭味的玩蛇跛子,对不起,请另找他处.
向跛子碰了壁,加上喝多了酒,便舞脚舞手骂起人来:"我日你先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三妹,跟老子走.
妈妈的,有*钱能买鬼推磨,老子就不相信没住的地方"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龙家寨有三家小客店.
都不接待向跛子歇宿.
向跛子气得咬牙切齿,大骂"龙家寨是鬼地方".
看来,这晚得流落街头了.
但向跛子不甘心,他要三妹守着蛇笼子,想在街头街尾找落脚的地方.
过了一阵,跛子回来了,对三妹说:"苍天有眼,寨子附近有个山神庙,我们就在庙里歇宿如何"向三妹皱皱眉头.
一个黄花妹崽住山神庙成何体统于是噘着小嘴说:"阿爸,我在店子投宿,你老委屈点,马马虎虎过一夜吧.
"向跛子一听不是滋味,阴沉着脸,气鼓气胀地说:"好呀,三妹.
你花钱住店,让老子一个人睡山神庙,你好狠心呢!
"毕竟是亲生女,向三妹的心软了.
再没说什么,尾随阿爸而去.
走出龙家寨,前面便是个田垅,过了田垅便是笔架山.
山神庙便在笔架山下.
不知哪个后生子触景生情,唱起撩人的情歌:阿妹穿得红又红,摇摇摆摆过田垅,荷巴眼扯得岩山动,十八罗汉哟发癫疯.
向三妹是个野妹子,喜欢捉蛇玩蛇,更喜欢唱山歌.
若是平素,她会亮开嗓子对山歌,可是这时兴致不佳,懒得唱.
山神庙到了.
庙不大.
早些年大概香火旺盛,但是,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不不清的征战,数清的劳役、洪水、灾荒、乞丐、妓女、土匪、白军……兵荒马乱,使得山神庙也显得萧条冷落了.
檀木雕刻的鼓眼瞪睛的山神爷庄严地坐在神龛里,神龛上的两块褪了色的红布满是尘灰.
墙壁神镇四方"、上还挂着一些""有求必应"的破匾.
窄而长的供桌缺了一只脚.
没有烛台,代替它的是两砣黄泥巴,上面插着两根燃过的蜡烛棍.
香炉里燃着一炷香,大概是不久前有人来烧过香求过神.
向三妹野,但笃信神灵.
她一进山神庙,便虔诚地向山神磕了三个头.
天一黑,便呼呼刮起山风,白天晒得人汗爬水流,一到夜晚,天就变凉了.
向跛子打了个寒战说:"三妹,烧团火吧!
""没柴.
""庙角角不是有几块破板子吗"向三妹抱过板子,向跛子几脚便把板子踩成几截,用香炉里的香棍棍作引火,很快就燃起一团大火,几只蝙蝠受惊,在庙里呼呼啦啦乱飞.
向跛子呷多了肉,喝多了酒,口干舌燥,要三妹烧碗水喝.
庙前有条小溪,三妹用缸子舀了杯水,放在火边烧.
火儿通红,映得三妹的脸蛋更加红润.
向跛子痴呆呆地望着她,他好像第一次发现女儿这么好看.
"三妹,累不"向跛子望着女儿问.
"阿爸,你呢""只要能赚钱,什么苦呀累呀不在乎了.
""我也是这样.
""你是我的好妹崽.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阿爸,往后你再莫大碗大碗喝酒了,会喝坏身子的.
""嗨,你不懂.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个屁,还不是吃喝玩乐"三妹没做声.
她无法判断,阿爸的话对还是不对.
向跛子喝光了一大杯茶水,接着卷了根又粗又大的喇叭筒,吞云吐雾,老旱烟叶子呛得三妹直咳嗽.
"三妹,阿爸好不好"向跛子偏过头问.
向三妹迟疑了一阵才回答":好.
""是啊,"向跛子喃喃地说",你阿妈早早地去了,我向福天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操了几多的心,费了几多的力呀!
"这些话使三妹动了感情,她望了一眼年纪还不到四十五岁却已显得衰老的阿爸,心一酸,眼泪水差点流了出来.
她带着哭声说:"阿爸,我今后一定尽女儿的孝道,好好报答你.
""那就好,那就好.
""阿爸,你乏了,我打开铺盖吧"三妹慢慢解开布包,把薄薄的印花铺盖抖开,索性铺在地上,又摸了块石头放在被下作枕头.
这套铺盖是随身携带应急的.
向跛子笑笑说:"你是女儿家,瞌睡重,躺下歇吧,我在火旁打盹就是.
""不哩!
不哩!
哪能让阿爸坐着熬夜"三妹不肯.
向跛子不高兴地说":莫罗哩罗嗦,我不困!
"父女俩争执一阵,又坐在火边烤火.
四周是黑黝黝的山林.
晚风摇曳着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响声.
庙里有虫鸣,鸣鸣停停,一声声,一阵阵,像是蛐蛐,又像纺织娘子.
庙前的小溪淙淙流淌,像在唱着一支没完没了的歌……夜深了.
向三妹头一点一点,打起瞌睡来.
在父亲的催促下,乖乖地躺下了.
不久,便轻轻地打起呼噜.
向跛子劳碌一天,本已乏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时心里乱得很.
夜虽然黑,但烧着一团火,火光把睡在地上的三妹映得红红的.
向跛子那锥子一样的目光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简直不敢相信躺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自己的妹崽.
她长着一副鹅蛋型脸儿,色如三月桃花红,眉如河边杨柳叶,高高的胸脯像两座小山包.
向跛子摸过自己婆娘的胸脯,也摸过浪荡女人的胸脯.
结过婚特别是生育过的女人,胸脯软塌塌的,黄花妹崽的胸脯是硬邦邦的.
他死了婆娘以后,再不婚娶,把耍蛇卖药得来的钱,不是吃了喝了,便是寻花问柳,不管老的小的,麻子瞎子,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说天地良心话,他并没有在自己的妹崽身上打过主意,免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今晚怕是多喝了几杯,浑身燥热,一个人坐在火边,感到单调乏味,寂寞难耐,特别的想女人,越想越有味,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盯在女儿红喷喷的脸蛋上,心中的火苗子一下蹿起来了,越烧越旺.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趁着女儿熟睡,他竟伸出颤抖着的手,摸了一下女儿尖挺的极有弹性的胸脯……三妹睡得很死,毫无察觉.
只是嘴唇动了几下,大概是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天真的梦,纯洁的梦.
向跛子又顿时感到心虚、羞愧.
他自己骂自己:"妈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你还是人吗你猪狗不如!
她是你的亲骨肉呀!
要搞女人,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何必伤害自己的女儿呢向跛子把头偏到一边,极力想镇静自己,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喇叭筒.
可也怪,越想镇静,越想理智,越是热血沸腾,越是心跳加速.
旁边像有一块磁铁似的,将向跛子的眼光又移到女儿身上去了.
十六七岁的妹崽正是最欢最俊的年华.
那脸蛋,那双乳,那身段,谁见了不怦良然心动黑了的向跛子心本是走江湖的人,是个不知廉耻的酒肉之徒,头脑一胀什么样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不出来呢君不见,有的公公老子还扒灰呢,有钱有势的阔老还娶七八房姨太太呢……向跛子自宽自解,兽性发作,什么也不顾了.
他悄悄解脱女儿的裤带,摸索着拉动女儿的裤子……向三妹惊醒过来了".
啊!
啊!
"顿时惊恐万状,伸出有力的双手拼命推开向跛子,羞得本来桃红色的脸子变成石榴花红了.
上":妹崽,妹向跛子又扑了过来,将身体使劲压在她身崽,我的宝贝,莫喊,莫喊,让爸爸玩……"不,不,……"三妹又哭又喊,极力挣扎.
但她又哪是向跛子的对手呢向跛子不顾女儿的哭喊,不顾女儿的哭泣,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手段,硬是撕破了女儿的裤子……栖歇在山神庙瓦檐边的山雀,受了一惊,扑扑飞了出去……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第二章新婚之夜命运之神从来不对弱女子施舍同情.
对于向三妹,则显得分外残忍.
她的青春之花还没来得及开放就遭受冷霜的萧杀.
她万万没有想到,摧残她的竟是枯了眉谢了顶的亲生父亲.
她滴……的心像在滴血,一滴,一她嚎啕大哭,哭得山神菩萨也跟着掉眼泪……她哭了一夜.
天还未亮,人面兽心的向跛子正打猪婆鼾,她偷偷跑了.
这里,到处都是山,她也不知跑向哪里何处又是自己的归宿反正,她发誓再也不想见到向跛子.
向跛子不是人,是畜生,是毒蛇,是恶鬼!
三妹虽然性子野,但像所有闺女一样,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贵重.
山林很静,很静.
缥缈的晨雾,轻纱般地浮在半空,飞飞扬扬,迷迷蒙蒙,忽来忽止,时有时无.
鲜红鲜红的太阳,被密密的森林和浓浓的晨雾遮盖得严严实实.
向三妹只身在这神秘而寂静得可怕的深山老林里,真有点,好像四周胆怯潜伏着吃人的老虫、豹子和土匪,随时会葬送自己的生命.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云雾慢慢散了,阳光透过青枝绿叶,在被腐叶覆盖着的地面留下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光点.
哟,这坡坡上有好多好多的映山红哩!
粉红的是金铃子;艳红的是朱丹;稍淡的是月儿红;蓝白的是青樱子;紫白的叫小凤仙;麻白的叫飞蝶儿.
三妹跑跑颠颠,又饥又渴,顺手摘了几朵映山红放在嘴里嚼,满口生津,有滋有味.
哟,山凹凹里还有五月泡,小枝上长着针刺,叶片间结有像奶头的果实,红得发紫.
山里人,特别是细伢嫩崽,一到阴历四五月间,就喜欢到山上采五月泡吃.
三做妹吃了很多,还摘了几片硕大的梧桐叶,成漏斗,把采撷的泡泡装在漏斗里,为的是随时充饥.
采撷完五月泡,她又茫然地在山里走.
当爬过山坳往下走时,右脚踩着一个圆卵石,噗咚摔倒地上,一个又尖又硬的竹篼刺破了手臂,血流呀流的,好痛好痛.
到哪里找点药治伤口呢如果不治,一化脓就不得了.
唉,真背时!
她又骂起黑了良心的向跛子来.
哭了骂了,她想找点治伤的药.
突然,一场惊心动魄的奇景在眼前展现:在山沟一条清幽的溪水旁边,只见一只刚健的岩鹰正在与一条猛蛇搏斗.
猛蛇前半身竖起,高昂着脑壳,吐出猩红的信子,发出呼呼的啸声.
岩鹰围着猛蛇低空盘缠,不时用尖长的利嘴和有劲的脚爪向猛蛇冲杀,一抓一啄,又凌空飞起,不一会儿,又冲刺下来.
猛蛇张着血盆大口,蛇身像根木头似的僵住了.
它向岩鹰进击时,岩鹰悠闲地在空中盘旋;单猛蛇蜷伏岩鹰又猛冲直下,又想歇口气,抓又啄,经势不可挡过几个回合的搏斗,蛇的身上伤痕累累,疼痛得蜷盘在地平,已无力反击.
目睹这种情景,三妹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满足.
她爱凌空展翅的雄鹰,恨死了伤人的毒蛇猛兽.
她阿妈就是被毒蛇咬死的.
可转念一想,又不想让岩鹰马上把这条猛蛇弄死,她知道,蛇会找药.
这真是天赐良机,自己正愁找不到治红伤的药呢于是,她从一块岩石的后面闪了出来(刚才是躲着的),抓着一个石子朝岩鹰掷去,岩鹰受惊,"嗷"地一声长啸,拍翅飞去.
过一会儿,猛蛇向前蠕动,边动边嗅两旁的花草,一直爬到溪水拐弯的崖坎边,蛇不动了,在花草上翻滚着,磨蹭着……三妹躲在一旁看得真真的.
这种花草单茎直立,顶端开放着一朵金黄色的小花,茎上长着七片叶子,椭圆形的叶片青翠欲滴.
啊,这不是七叶一枝花吗俗话讲:"有了七叶一枝花,医治红伤顶呱呱.
"真想不到在这里找到了.
她把药草放在溪水里洗净,然后含在嘴里不断咀嚼,只感到凉津津的,苦涩涩的,再把嚼烂的药草敷盖在伤口上.
"家贫不算贫,路贫贫死人",这话一点不假.
向三妹是偷偷逃跑的.
她身无分文,空着肚子,又是个妹崽,真是苦上加苦,难上加难.
此时此刻,她又向何处去呢天快黑的时候,她走出浩瀚的森林.
前面的路边,有个孤零零的茅棚子.
她想进去讨点吃的.
她推开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猛地站了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声咒骂:"你们这些挨刀砍、遭红袍子穿的我也不打算活土匪,了,跟你拼了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向三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婆婆,你是咒骂哪个呀""骂你们这些强盗土匪!
"从这老婆婆的话里,三妹明白老人误会了,连忙解释说:"婆婆,我不是土匪,是个要饭的.
""要饭的""嗯啦.
""你一个年轻妹崽哪样孤身跑出来要饭哟"唉,这叫向三妹怎么回答呢老婆婆见三妹不回话,猜测道:"我明白了,你准是逃婚,是啵"三妹苦苦一笑,也不解释.
老婆婆双手往膝盖骨上那么一拍:"我家被土匪害苦了,错骂了你,千万莫见怪哪!
"三妹说":我不会怪你老人家.
"老婆婆说:"今日下午,土匪头子张屠夫的队伍来山寨抢东西.
我喂的那条肥猪被杀了,五只屙蛋的黄鸡婆被抢走了,儿子媳妇吓得上了山还有回来.
"向三妹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问道":张屠夫是哪个""嗨,张屠夫你还不晓得,沅阳县有名的大土匪,手下有人马好几百.
细伢子哭,只要说:'张屠夫来了',细伢子就不敢哭了.
妹崽,你长得光光爽爽,年纪轻轻,千万莫东跑西跑啊!
张屠夫不晓得糟蹋了多少年轻妹崽哩!
""好婆婆,天快断黑了,那你老就行行好,留我住一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宿吧!
""只要不嫌弃,你就住下来吧.
"三妹在老婆婆家里住了几天,慢慢熟了.
有一天,老婆婆问她:"妹崽,你今年多大了.
""满十六,呷十七的饭了.
""你跑出来,做爹娘的不想你么""我娘早就死了.
""你爹呢""爹……他也死了.
""有兄弟姐妹吗""没有.
""啊,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哟.
妹崽,莫愁,莫急,我帮你找个好婆家.
"三妹一阵脸红.
尽管这心地善良的婆婆对她亲亲热热,但三妹羞于说出山神庙那桩不可告人的丑事.
不知道她从哪里听人说的,说是用核桃树叶和石榴皮熬水来洗下身,多洗几次,就像没有破过身一样,男人试不出来.
她一想到要找婆家,天天晚上就用核桃树叶和石榴皮熬水洗下身.
她拿着镜子,仔细查看自己的眉毛,又仔细观看了一阵自己的双乳.
她听人说过,女儿家被男人睡过没有,一看眉毛就晓得.
如被男人睡过,眉毛就散了、粗了、但是三妹怎么看,也看不出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倒是脸儿比原来红润多了.
蛋她想找婆家又怕找婆家.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寨子里有名的刘媒婆来了.
刘媒婆四十多岁,矮矮胖胖,细眼睛,塌鼻子,薄嘴巴,能说会道.
她见到三妹,上上下下瞅了个遍,打了一声长哈哈说:"妹崽,不是老娘夸你,你长得赛过天仙,胜过龙女.
你的婚事包在老娘身上,你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老婆婆笑着问":你看把妹崽许配哪个呢"刘媒婆说:"就凭妹崽这副身材,这个长相,不找个呷皇粮的,也要找个作生意赚大钱的.
"老婆婆不喜欢刘媒婆唠唠叨叨,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讲的是哪一个""嗨,老嫂子,你就晓得三担牛屎六箢箕.
告诉你吧,我表姐夫在沅阳县城南正街开小吃铺,他是大老板,里里外外的事情交给我表侄掌管.
表侄名叫袁光中,今年才二十三岁,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尚未成亲.
如果与三妹结成一对,真"刘媒婆说到这里,瞟了三妹一眼,问道:是天赐良缘!
"妹崽,你看如何"向三妹低着头说":门不当,户不对,我配不上呢"刘媒婆嘻嘻一笑,唾沫四溅:"像你这样的乖妹崽,打着灯笼也难得找哩!
"刘媒婆一咧油嘴巴,说得天花乱坠.
再说,向三妹已到十六七岁年纪,流落他乡,举目无亲,也想找个安身之处.
不点头,不摇头,算是答应了.
刘媒婆带着向三妹走了一天山路,傍晚时光来到沅阳城.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沅阳城紧挨沅河水,分东南西北四条大街.
街道两旁除了县衙门、福音堂、湘西绥靖公署、沅阳警备司令部和数十家在抗战中从长沙搬迁来的大商号外,大都是杉木板房舍.
木板是用桐油涂过的,锃亮发光,但有的年代久了,变成乌黑.
别看山城不大,可名气不小.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迁都重庆,沅阳便成为前哨阵地.
城郊建有一座能容纳B29型飞机起落的大型机场,当年,中美空军混合总队和国民党新六军便驻扎在这个偏远的小山城里,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强盗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是派代表来到沅阳洽商投降的.
沅阳成了举世瞩目的"受降城".
沅阳西接贵州,山峦重叠,地势险要,为历代兵家必争子之地,素有"滇黔门户,全楚咽喉"之称.
城内铺挨铺子,商号接商号.
猪行牛市,玉兰香菇,兽皮药材,小摊小贩,明赌暗娼,牙行掮客,摸扒拐骗,那些畸形的繁荣自不消说;更是那些失意军人、政客、党棍、暗探、土匪、特务、恶霸以及反动封建会道门的大本营.
向三妹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乡里妹崽,面对这里的花花世界,她倍感新奇.
她跟着刘媒婆穿街过巷,在一个叫莲花池的地方,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凄凉不堪入目的惨景.
莲花池并没莲花,而是一汪发臭的死水,有个年轻妹崽不知什么原因跳了池,身上绑了块岩石,人们正在手忙脚乱抢救.
这妹崽年纪和向三妹差不多,脸色灰扑扑的,肚子涨起好大好大,只有一丝丝气了,不晓得能不能救活,向三妹不觉打了个寒战,倒抽了一口冷气.
走过莲花池,便是河街.
街道两旁,随时可见到瞎了眼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的或是断了腿的残废老人,穿得破破烂烂在向行人磕头乞讨,还有饿得骨瘦如柴的伢崽妹崽,他们的衣领里插着一根草标,这是出卖的记号.
有个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的妹崽,见行人走来,便跪地磕头,哀求施舍:"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我两天没吃饭了,求大思大德,施点钱财吧!
"可是那些穿绸裹缎的人根本不屑一顾,有的还用手绢捂住鼻子.
向三妹一见这七八岁的妹崽衣领里插着草标,胸前还缀着一块白布,上面有黑乎乎的一片字迹.
她不识字,可心里明白,这是在向人们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她自己也是不幸人,这时,情不禁地从衣兜里摸出两元纸币,递给这插自草标的妹崽说:"我实在没钱,你就拿着买点充饥的东西吃吧!
"妹崽大喜,连连磕头.
走在前面的刘媒婆转过头说:"向三妹,想不到你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可这是烧香引鬼,给一个,来十个,你有多少钱给的快走吧!
"向三妹又只好跟着刘媒婆走去.
南正街有个"昌盛小媒婆的表侄袁光中吃店".
这便是刘开的店子.
店子两旁还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
刘媒婆走到店门口,便吆三喝六:"表侄子,表侄子,伯母看你来啦!
"她这么一高声吆喝,从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满脸带笑":哟,是伯母,里屋请,里屋请.
"刘媒婆领着三妹走了进去.
"这一程子生意还不错吧"刘媒婆没话找话.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和气生财嘛,不错一边觑着,不错!
"这年轻人一边说眼儿朝向三妹偷看.
刘媒婆说:"唉呀呀,你看你看,我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
"她指指年轻人",这就是我的表侄,大名叫袁光中,是这么店子的小老板,手艺高强,伶牙俐齿,蛮会做买卖啦!
"她又指指向三妹,"表侄子,她叫三妹,可是一表人才,好说好笑,脑子灵,心眼好,嘴快脚快手快.
就说走路吧,两只手那么一甩,就像飞似的;就说做饭菜吧,锅碗盆筷叮当响,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
我这回带她进城来嘛,是想给她在城里找个事情做做.
表侄子,你神通广大,结识人多,看在伯妈的面子上,这个忙一定要帮罗!
"向三妹被刘媒婆夸得很不好意思,在刘媒婆讲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也偷看了袁光中一眼,人材并不像刘媒婆讲的那样标致.
身材偏矮,黑浸浸的头发,油腻腻的胖脸,额上有了抬头纹,最剌眼的莫过于那一口闪光发亮的大金牙了.
那时,有人为了表示自己富有和漂亮,把好好的门牙拔去,镶上一口假金牙,袁光中便属于此类人物.
刘媒婆讲他只有二十三岁,从外表来看,倒像进三十门槛的人了.
她顿时心里凉了大半截,但又没得法子,也只好暂时住了下来.
晚上,刘媒婆嬉皮笑脸地问:"妹崽,我表侄子要人才有人才,要肚才有肚才,你要是能嫁给他,那可是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哩!
"向三妹疑惑地问"":他今年多大啦刘媒婆说:"你这妹崽也真是的,我讲过无数遍了,二十三岁.
你莫看他脸皮粗黑,显得老成,那是油烟子熏的.
他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可会做生意了,钱是大把大把的进.
一般的女的,他还看不上哩.
三妹,你千万莫三心二意啦!
"别看袁光中的店子门面不大,可在沅阳城享有盛誉,就说米粉吧,制做就与别的米粉店大不相同.
先把米粉放在凉水中浸三次,再在热汤中泡三次,不用煮便熟.
调料是香菜、油炸红辣椒、胡椒粉,牛肉锅汤或羊肉锅汤原汁,香喷喷,热腾腾,不用吃,叫人一看一闻便满口生津.
最受食客赞誉的莫过于血酱鸭了.
这血酱鸭是袁光中店子的看家手艺,独家品种,炒制特别.
主料是:两斤半左右肥鸭一只.
配料是肥猪肉半斤,紫牙姜八两,大蒜头三个,鲜红辣椒半斤(冬天用干辣椒代),甜酱一两,花椒三钱,黄酒、陈醋各少许.
宰鸭前,先将陈醋倒入碗中,再冲热开水一盅.
宰后将鸭血流入碗里,这才使鸭血不致凝固.
然后把姜切成片,与花椒、大蒜一起放入碗中搅匀.
炒制时,用旺火把肥猪肉炸出油,然后将鸭肉倒入锅内爆炒.
当鸭肉快熟的时候,放进辣椒拌炒,再将没有凝固的血、紫姜、甜酱倒入,边炒边搅.
三分钟后,将黄酒少许冲入,稍加拌和即把血酱鸭盛入盘子,色、香、味外地人把俱佳,吃起来香甜、酸辣、鲜美.
到沅阳城能吃到袁光中炒的血酱鸭当做是一种享受,本地人在向别人介绍这种独特的风味小吃时,非常自豪.
由于袁光中手艺高强,店子办得红红火火,加上脑子灵,善应酬,见人一笑三点头,小吃店总是吃客盈门,甚至连国军团长、连长、乡绅、太太小姐、富官大贾之类的人物,都要来尝尝袁光中制作的米粉和血酱鸭,其收入自然可观.
经过几天的细心观察,向三妹对袁光中也就另眼相待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6向三妹喜欢袁光中有手艺有钱财,袁光中喜欢向三妹年轻貌美,经过油腔滑舌的刘媒婆一凑合,他们的婚事便定下来了.
袁光中倒是大方哩,哗哗啦啦便给刘媒婆十元大洋,又哗啦哗啦给向三妹二十元大洋,算是订亲礼.
其实,袁光中结过两次婚.
头一个婆娘婚后三年得暴病而死,第二个婆娘婚后一年又得暴病而死.
城里人说是"克妻",是"个白虎星".
一般有钱人家的闺女小姐自然不愿嫁给他,而长得差点的或是半路亲①,他又不乐意要.
对于这些,向三妹当然不晓得.
终身大事,许多人看得极复杂,但对袁光中和向三妹,又是极简单极容易的事.
洞房花烛夜.
向三妹涂胭抹脂,经过一番打扮,更是楚楚动人.
从她那双漆黑发亮的目光里看到勇敢的渴望和幸福的满足.
她再不是东跑西颠的蛇花子的女儿了,再不是流落他乡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了.
她像一只飞翔在外的小鸟有个温暖安静的窝了.
是的,袁光中是个不儿戏的人物,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一辈子跟着他,帮他洗衣,帮他烧茶煮饭,帮他端盘子收钱财……这一世也算值得了.
她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
她像怜惜自己一样怜惜他.
做生意赚钱也不容易,有钱有势的就那么好侍候的吗有的白吃白喝还要赔笑脸.
男人是棺材鼻,黑皮脸,金牙齿,又比自己大几岁,不那么称心如意,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而自己呢,就是天生一副好脸蛋,别的哪样都谈不上了,何况又被黑良心的父亲破过……一想身到这事就胆寒,就心颤.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
即结过婚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7袁光中是城里人,是开小吃店的,又是结,过两次婚的在男女作爱上当然是老手了.
他并不像那些朦胧天性驱使下盲目冲动的少男少女,异性一旦接触,便迫不及待地疯狂地拥抱,接吻,交欢,就像六月暑天的暴风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他明白这样美好的人间乐事应该从容不迫地按部就班地进行,这样才有相互间的和谐和最大的精神满足;特别是新婚的第一次,会给人留下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印象.
当把客人送走以后,夜深人静.
袁光中并不忙于睡觉,用凉水哗啦哗啦冲了个澡,要三妹陪他喝了交欢酒,喝得七分醉便罢.
他把美人儿抱上床,脱得个一丝不挂,三妹害羞,起身噗地吹熄了灯火.
袁光中也怪,他又把灯火点燃了.
三妹无法,只好闭着眼睛,任喷着满口酒气的男人吻她,抱她,摸她.
她不阻挠,半推半就,却获得了难以言说的快感,又滋生出一种可怕的精神恐惧,就这样在甜甜苦苦的焦渴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最后一刻终于降临了,她只觉有一种令人销魂的快慰,心跳气短,浑身颤抖,天在摇,地在动.
她紧紧把男人抱在怀里,拼命亲,拼命咬,甚至主动引导男人完成操作步骤.
云雨一番之后,袁光中没有忘记在女人紧要当口处垫着的避免床单遭受污染的毛巾,他拿着在灯光下左瞧右看,竟没有发现半点血丝,这说明标志童贞的膜已被人突破,新婚的妻子是个不正经女人!
袁光中顿时火冒三丈,粗野地向三妹啪啪扇去几耳光,咬牙切齿骂道:"妈的*,原来你是个婊子婆!
老老实实说,要不,老子要你的命!
"三妹躺在床上呜呜地哭.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8"不要脸的臭女!
人,还哭,快说"袁光中扯起她的长头发.
有什么办法呢三妹只好照实说了.
她想求得男人施舍同情.
可是,袁光中并不同情她,第二天,就把向三妹赶出了门.
这沉沉的一击,像一扇沉沉的石盘磨,咚地砸在她的胸窝里,将她的心、肠、肝、肚、肺,砸得血肉横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9第三章妓院生涯向三妹披头散发眼泪汪汪走出小吃店,刚出门,就遇到,背如肉砧,脚一个臃肿不堪的妇人:腰如饭甑似水桶,手同棒槌.
肥厚的胸脯看不到凸凹,那是硕大的两个乳房铺满了广阔的前胸.
肥胖女人穿戴得十分讲究,白丝绸衫,浅蓝竹布服,右手无名手指上戴个金戒指,巴巴头上还插着一朵栀子花.
这妇人一见三妹满脸乌云,神不守舍,甚是奇怪,问道:"这不是新娘子么,喜都喜不过"来,哪样哭哭啼啼昨晚喝喜酒,这胖女人来过,三妹见过她,也不知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此时此刻,心似刀搅,也懒得和她答话,只顾往前走.
胖女人感到蹊跷,便跑进小吃店探问袁光中.
袁光中如此这般一说,胖女人赶快转过身,紧跑紧颠追赶向三妹去了.
东街西街南街北街寻了个遍,没有;状元巷、荣市巷、福音巷、带子巷、牛马巷寻了个遍,也没有.
胖女人跑跑颠颠,汗水哗哗,寻来找去,总算在滔滔的沅水河畔找到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0向三妹痴痴呆呆立在河边,不好,看样子想投水哩!
胖女人急忙走向前去,双手抱住三妹的腰肢说:"三妹,三妹,你年纪轻轻,千般愁,万般苦,也不能走绝路呀!
"向三妹低着头,双手蒙着脸,羞怯的眼泪像泉水般地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胖女人安慰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凭你这个年龄,这个长相,还找不到一个如意情郎天杀的袁光中是个什么东西克妻的白虎星!
"向三妹如梦初醒":怎么,他讨过婆娘""嗨,讨过胖女人不屑地说:,你是第三个了"向三妹顿时如炸雷轰顶,一阵昏眩,心窝里像有利刃在剜、在砍!
她恨死了人面兽心的父亲,恨死了油腔滑舌的刘媒婆,恨死了翻脸不认人的袁光中……她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知希望在哪里胖女人掏出手绢擦干三妹的眼泪说:"妹崽,按年岁来说,我可以做你的阿妈了.
这样吧,老娘是个无儿无女的人,你就做我的干女儿吧!
只要我有吃,你饿不着;我有穿,你冻不着.
老天爷有眼,老娘决不亏待你,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走投无路的向三妹真的相信了,却没想到此后又坠入无底深渊.
难道胖女人真的有一副菩萨心肠她只不过看中了向三妹那副好脸蛋,要让三妹成为摇钱树、聚宝盆.
胖女人是何等人"逍遥物沅阳城最大的一家妓院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1嫖客的心理,更懂得宫"的鴇姐.
鴇姐最懂得娼妓的心理.
下九流称"贱民",娼妓系下九流之一.
从事娼妓的妇女大都是生活所迫或拐卖来的妇女,要使她们驯服,首先指使豢养的"龟爪"(保镖)将她们强奸,破坏她们的贞操,摧毁她们的道德防线,挫折她们的反抗意志.
但鴇姐对向三妹另眼相待,开始并没有要她接客,而是投其所好,恭维,奉承,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让她吃香的,喝辣的;教她唱《可怜的秋香》《、卖糖歌》《、采茶姑娘》等淡黄色的歌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闻目睹,三妹的神经变得麻木了,把这类事情看得不那么神秘和神圣了.
她已和过去判若两人.
虽然和当姑娘时一样漂亮,一样苗条,一样粉嫩,一样使男人着迷,可她失去了许多年轻女人看得比生命还贵重的羞耻.
她也学着穿红戴绿,描眉点唇,涂脂抹粉,打情骂俏,抽烟喝酒……名声大振.
她是妓向三妹开始接客了,这使"逍遥宫"院中头一块牌子.
每当黄昏,向三妹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姐妹们站在"逍遥宫"门口,磕着瓜子,抽着烟卷,卖弄风骚地勾引男人.
有时,还在几个乐手的演奏下,在小街小巷旋起五颜六色的裙衩和衣带,手拉手地唱着使人全身发麻的《拉客歌》:我们跟着命运流浪四方,有缘同宿就是我的情郎,青春的热情一旦给情郎接受,我们忘记了也自己,记忘了家乡……这浪荡的歌声,这轻盈的舞步,这些女人奇装艳丽的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2扮和勾引男人的媚态,是最能招揽嫖客的,何况"逍遥宫"有个名妓向三妹.
大凡嫖客,都不惜钱财宿上乘妓女.
妓女都"有艺名",诸如"黑牡丹""、一点红""、小雪花""、飞燕子""、百灵鸟"……向三妹的艺名"叫花蝴蝶".
那些穿长袍马褂的土财主,戴金壳手表的资本家,腰掖短枪歪戴帽子的国民党军官,穿短衣短打横眉瞪眼的土匪特务,甚至那些水上漂的排古佬,游走四乡的剃头匠、补锅匠、铁匠、蔑匠都晓得"逍遥宫"有个"花蝴蝶".
有坐轿来的,有骑马来的,有坐黄包车(人力车)来的.
这些人一进"逍遥宫",便指名道姓要"花蝴蝶",供不应求,鴇姐只好按嫖客的身份和来的先后秩序排"号子".
向三妹就象一块菜板上的肉,嘴馋的猫儿,都可以去咬一口.
她有时在一夜之间接客数人,通宵达旦.
白天呢,猛睡.
这种颠倒的、摧残身心的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使她变得喜怒无常,她有时无缘无故的大笑,无缘无故的大哭.
她抽起烟来,一根接着一根;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
一天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有天,她喝多了酒,晕晕糊糊躺在床上睡觉.
鴇姐在楼下喊:""花蝴蝶,贵客光临,接客往常,鴇姐一喊,便是命令,听到喊声,她即刻来到楼下,强装笑脸,把嫖客领进房间.
可是,向三妹这回明明听到鴇姐喊声,却装着没听见.
接客"鴇姐又喊了一声,"花蝴蝶,贵客光临,向三妹仍是不回不应.
鴇姐一连喊了三声,火了,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龟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3跑上楼来.
鴇姐一进房,便把覆盖在三妹身上的被子一掀,唾沫四溅地骂道:"贱货,你耳朵聋了吗哪样不接客""我累了.
""累你昨晚才接三个客,老娘当年一天一晚接过十多个客哩!
""那你去接吧,我不接.
""好呀,你敢顶嘴.
老娘当初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拉转过来,救你一命.
到了这儿,给你吃,给你喝,给你钱花,真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东西.
来呀,教训教训这个臭婊子!
"几个"龟爪"一哄而上.
鴇姐对"龟爪"吩咐道":听着,猫刑侍候!
"所谓"猫刑",就是把不听话的妓女绑在床上,捉一只猫放其裤管内,用带子扎紧裤头和裤管,然后用鞭子打猫.
猫挨鞭子抽打,便在裤管内拼命挣扎,尖利的脚爪乱抓,使妓女痛苦不堪,只好向娼鴇屈服.
这种"猫刑",虽使妓女下身受到创伤,但不损坏妓女身上易为嫖客发现的肌肤,不影响这个妓女以后出面接客.
这种刑法,可谓极其残酷而又极其阴毒!
向三妹深知猫刑的厉害,赶忙向鴇姐求饶:"我该死!
我接客!
我接客!
"楼下那个"贵客"可能等得不耐烦了,出言不逊,声如洪钟:"妈那个巴子,哪个叫花蝴蝶,给老子滚下来,让她见识见识老子是谁"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4向三妹不知接待过多少嫖客,但没有碰到这样粗野凶狠的.
这嫖客准是来头不小,不可儿戏,便悄悄问鴇姐:"小妈①,楼下那个粗喉大嗓出语伤人的家伙是哪个"鴇姐神秘地说:"嗨,你不晓得,此人是沅阳县鼎鼎有名的大土匪头子张屠夫呀!
""啊!
张屠夫来了向三妹不免一惊.
!
"向三妹这种异常反映是很自然的.
不用说沅阳县,就是晃州、辰州、沅陵、沪溪、吉首、黔阳等地,男女老少都晓得有个张屠夫.
张屠夫本名张平,因他是屠夫出身,当了土匪头子以后,杀人如麻,故称他张屠夫.
方圆百余里的沅阳境内,所有的田地,都是张家的谷仓、烟仓;所有的牲畜,都是张家的财产.
他要谁出壮丁谁就得出壮丁,要谁出枪械谁就得出枪械;要谁交大烟,谁就得交大烟;要谁的光洋,谁就得送上光洋;要谁的女人,谁就得献上女人.
如果不服,便派枪兵把他捉从,就会被指控为"卖客"来,或杀头,或枪崩,更有甚者,将人捆绑在树桩上,从头到脚一刀一刀地剐,直到体无完肤,白骨显露.
他常教训手下的人说:"杀猪还要用盐巴来腌,杀人比杀猪容易多了.
谁是英雄,谁是由于他残暴无好汉,就看敢不敢多杀人!
"度,只要有人叫一声"张屠夫来!
"大人忍不住手脚打颤,细伢子立即停止哭了吉.
张屠夫到哪里,哪里就云愁雾惨,血泪交流.
群众编了这样一首歌谣":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妓女对年长的鴇姐①称谓.
②指背叛他的人.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5人见张平,九死一生!
"可见这个大土匪头子如何的凶残恶暴的了.
这些,向三妹在龙山县捉蛇玩蛇的时候,就听人讲过.
她流落到沅阳县,还没见识过张屠夫.
今天,这个恶土匪头子来"逍遥宫"嫖宿,又指名道姓点的是"花蝴蝶",怪不得鴇姐急得一而再再而三喊接客了.
三妹是个聪明人,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其他嫖客可以马马虎虎应付,张屠夫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于是,她要鴇姐下楼去应酬,自己在房间梳妆打扮起来.
三妹这回打扮得格外的妖艳:梳着高高的贵妃头,油油光光的,蚊子爬上恐怕要折断腿;紧身的旗袍是果绿色的,两个乳峰显得更高更挺,臀部勾出一个饱满的圆弧;肉色的丝光袜子,套在那双白嫩得像豆腐似的大腿上;脚下穿着一双皮底的粉缎子绣花鞋;俊俏的脸蛋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官粉,眉毛描得又弯又细,嘴唇点得又红又艳.
一切收拾停当,摇着檀香扇子,轻盈地走下楼来,撩开门帘,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正在喝茶,旁边站着两个背短火的枪兵.
向三妹猜想,这喝茶的黑脸大汉准是张屠夫了.
她一进门,便施了一礼说:"张司令,奴家赔礼来了.
""你就是花蝴蝶"张屠夫放下茶杯,两只轱辘轱辘转的大眼睛直往三妹的脸蛋上瞧.
他愣了:这小娘们真可谓天姿国色,全沅阳城恐怕也找不到一个与她媲美的.
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自己娶了八个姨太太,没有一个比得上花蝴蝶呀!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6"张司令,怎么样呀"胖得像冬瓜的鴇姐哧哧一笑.
"好!
好!
好!
"张屠夫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为了显显自己的威风,将十元大洋哗哗啦啦往桌子上一丢.
鴇姐又惊又喜:"张司令,这就见外了.
你能来,我眉毛都长三寸,哪能收司令这么多钱呢""小意思,小意思.
"张屠夫打了声哈哈.
鴇姐就汤下面":花蝴蝶,司令看得起你,这是你的造化.
好,你就收下吧!
""多谢司令.
"三妹又施了一礼,但她不敢把银元往兜里塞.
面对这个光着脑壳长着络腮胡子、皮带上掖着两条短枪的土匪头子,心里实在有点害怕.
在鴇姐的示意下,向三妹挽着张屠夫的手臂上了楼.
这是一间比较阔气的房间.
一进房中,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房的左边,摆着两个红木椅子,中间放着个茶几;靠窗外,是张书桌;书桌边是个梳妆台;墙的右边便是骨牙床了,时令暑夏,床上铺的是很光很细的水竹凉席,一床红白相间的毛巾毯子,两个鸳鸯绣花枕头.
这房间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是阴郁的同时又是肉感的,是洋气的又是土气的.
张屠夫刚坐下来,鴇姐便端来个红漆木盘,里面摆着几个碟子,全是卤菜,有鸡,有鸭,有牛肉,有五香豆腐干子,还有一瓶山西汾酒.
鴇姐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讨好地说:"张司令,小酒小菜,不成敬意,就请你包涵包涵了.
"张屠夫捋了捋胡子说":这酒这菜,正合老夫的口味.
"鴇姐对向三妹说":好,那你就陪司令喝两盅吧!
"说完,走出房子,带上了门.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7向三,自妹向张屠夫投了个媚眼,给张屠夫倒了一杯酒己也倒了一杯,笑吟吟说:"张司令的大名,如雷贯耳,早就想认识.
今天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司令,让奴家敬你一杯!
"向三妹端起杯子.
"好,喝!
"张屠夫一仰脖,把酒全倒进肚里,接着,撕了个鸡腿,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扯闲篇:"花蝴蝶,你到底是何方人氏""龙山县.
""何时来的沅阳城""还只来了三个月.
""嗬嗬,怪不得我没见过你.
像你这样才貌出众的人,为何"到逍遥宫干这等买卖向三妹不便说出原委,含含糊糊答道:"这是八字注定的.
奴家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此话"怎讲"奴家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想像司令一样出人头地,挎双枪,骑大马,只可惜我投错了胎,走错了路,认错了人,万般无奈,只好来到这里昏昏度日.
"张屠夫点点头,又把一杯酒倒进嘴里,很感兴趣地问:"花蝴蝶,看来你是个不儿戏的人物.
我问你,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向三"司令,还是不说的好吧!
"妹故意卖了个关子.
"说吧,老夫洗耳恭听.
""司令要我说,我不敢不说.
告诉你吧,我来沅阳县前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8是个玩蛇的.
"张屠夫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个令人倾倒的美人儿是玩蛇的".
花蝴蝶,你是和老夫开玩笑吧""真的.
""你不怕"三妹抿着好看的小嘴笑了:"怕哪样只要晓得蛇的脾性,就有得么子可怕的.
就讲毒性最大的五步蛇吧,要是被这家伙咬伤,出血不止,十个咬伤九个死.
但这种蛇生育能力很低,一年又懒得动,喜欢困觉,一困就是只屙十来个蛋.
它十天半个月.
困的时候盘成一团,把脑壳缩在中间.
我们常常在山上看到一团被压得枯黄的草,那是五步蛇困觉的地方.
这家伙最喜欢呷老鼠,喜欢呆在向阳的地方,对四周的声响反映得最快.
因此嘛,在山里走路戳根棍棍,五步蛇一听到响声,便赶忙溜啦!
""张屠"还有毒性大的金环蛇银环蛇呢夫常在山里跑,对毒蛇的种类还是清楚的.
"也不怕.
"三妹侃侃而谈",这种蛇咬了人,开始头晕眼花,全身无力,气都出不赢,喉咙里像堵着个什么东西.
眼睛呢,模模糊糊,皮肤发紫,要是治得不及时就要丧命的.
不过,金环蛇和银环蛇有点怪,怕光,要等到天黑才能出来找食呷,天一亮就缩进了洞子.
这种蛇不主动伤人,你要伤害它,它才咬你一口.
它又不灵泛,往往被人踩了一脚,等它咬你时,你己经走了.
它喜欢吃黄鳝泥鳅,喜欢在浅水草沟边活动.
因此嘛,白日莫担心;夜晚经过田坎沟边,脚步放快一点就是了.
毒性大的还有眼镜蛇、烙铁脑壳、竹叶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9青……蛮多蛮多的.
你都莫怕,见到这些家伙,莫跑直的,左一下,右一下,打弯弯走,蛇就有办法了.
对小蛇,飞快地伸手把它尾巴一提,然后把手伸直,在空中抡几圈,再用力往上一甩,蛇就瘫了.
那大蛇呢,是不好抓到尾巴的,不过也有法子,把身上穿的汗衫脱下来往蛇身上一罩,蛇这个蠢东西便使劲卷着汗衫,缠呀缠的,越缠越紧,最后卷成一团团,这时,你把棍子往地上轻轻一挑,便将大蛇稳稳当当挑着走啦!
"""哈哈哈哈!
张屠夫不禁仰天大笑,"想不到你这个花蝴蝶还是个女蛇圣、女蛇"仙喽!
"见笑了,见笑了!
向三妹说,"张司令不晓得,我家祖"宗三代都是捉蛇的.
讲起来有味,我只有几岁就跟着阿爸阿妈捉蛇.
""他们呢""都死了.
"一提起阿爸向福天,向三妹就心痛,只咒他早点见阎王老子.
"怪不得你流落到沅阳县来了.
花蝴蝶,你的一双眼睛这么黑亮亮的,一定是呷蛇胆呷的,对啵""是哩.
"三妹点点头",司令,你喜欢呷蛇肉么比呷鸡肉还鲜哩!
"张屠夫说":老子最喜欢呷.
"向三妹淡淡一笑.
她瞟了张屠夫一眼,牙齿焦黄,手指像香肠,看来一定是个大烟鬼.
喝完了(酒一瓶全喝光了),吃完了肉,正拿着火柴棍剔牙齿.
剔完牙齿挖耳朵,挖出黑乎乎一砣,又用手指头夹着玩弄,看了真叫人恶心,十足的老土匪!
向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0三妹平素接客,尽唱一些《王二姐思夫》之类的小曲以挑逗嫖客;而今天与杀人魔王张屠夫交欢之前,有意说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之类的话语,而且不厌其烦.
她在警告张屠夫:我是蛇花子,你日后再莫来纠缠我了.
她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土匪头子从心里厌恶,但又绝对不能怠慢他.
万万没有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张屠夫既看中了向三妹的媚态,更看中了向三妹不同凡响的野性.
他身边正需要这样的女人.
在风月场中堪称魁首的张屠夫,一手把向三妹搂在怀里,口水流出三尺长,哼起"十八摸"来一摸摸到阿妹头呢,阿妹油发喷喷香呢;二摸摸到阿妹脸呃,阿妹粉脸圆又圆呃;三摸摸到阿妹颈呃,阿妹颈根细又嫩呃;…………再往下面摸,就不好见诸文字了.
张屠夫不像袁光中那样细细品味,他粗暴地急风暴雨地完成那一系列动作以后,咧着个大嘴哈哈大笑,笑过一阵说:"花蝴蝶,老子今天过了大瘾,我对你的那东西好有一比.
"向三妹也不怕丑,嗔笑道":司令,比从何来"张屠夫说:"**是个扁扁货,又能胀来又能缩,装满像个泡粑粑,不装又像灯盏窝.
"向三妹抿着小嘴,用右手食指戳了一下张屠夫的脑门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1心,哧哧一笑.
张屠夫把向三妹揽在怀里说:"花蝴蝶,只因为你长得乖,老子太喜欢你了.
老蚕呷嫩桑叶,自然越嚼越有味儿.
"向三妹又陪张屠夫喝了一阵茶,张屠夫才心满意足走了.
第二天,他派了他的亲侄子手枪队长张云龙来到妓院,对鴇姐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张司令看上花蝴蝶了,命我来带人.
"鴇姐颤颤惊惊问":干什么"张云龙横眉瞪眼说:"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当小姨太罗!
叫花蝴蝶收拾收拾东西,立刻跟我走!
""这……这……"鴇姐哪舍得这棵摇钱树,不知如何是好.
鴇姐问向三妹,向三妹也不乐意.
她厌恶张屠夫,又害怕张屠夫.
这了得张屠夫匪性大发,这天晚上,亲自领着几个穿短衣短打的随从来了,"叭叭叭"打了三发朝天枪,杀猪似的吼道:"花蝴蝶,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你敢说个不字,老子一枪崩了你,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
"鴇姐一听连忙磕头,赔着笑脸说:"司令息怒,司令息怒,我让她立刻跟你老走就是.
"有道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向三妹晓得,张屠夫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谁敢不依从她只好认命了.
张屠夫带着匪徒,举着火把,将向三妹捆绑着,横驮在马背上,带回匪巢去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2第四章压寨夫人湘西与黔、川、鄂、桂接壤,又名"五谿蛮地",山多水多沟多洞多.
远看,群峰逶迤,空空濛濛,如烟似雾;近看,那些轻烟细雾原来尽是参差起伏的山峦,阴森森的,密匝匝的,挤得天也细了,地也窄了.
群峰中,怪石突兀,洞穴遍布,有的洞宽大无比,深不可测,自古以来就是土匪猖狂活动的地方.
据历史记载,湘西土匪有六百多年的厉史.
还在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追逐于江西和西湖时,许多兵卒在战乱中便流亡湘西.
内中有不事生产的强暴之徒,窜踞山林,打家劫舍,从此开了匪源.
后来到了民国五年,袁世凯窃国称帝,蔡锷在云南起义,领滇军从川黔北上讨袁.
袁世凯派遣马济带了十万大军分三路入湘西阻击.
中路到芷江,左翼到麻阳,右翼到洪江.
因窃国大盗袁世凯不得民心,又不习惯山地作战,与滇军作战一触即溃.
不久,袁贼"归天",帝制破产,马济也病死.
袁军的散兵游勇将武器弹药换取盘缠回家,于是,大批枪械便落入湘西土匪和地方富豪之手.
这一来,湘西土匪从此便开始装备上洋枪洋炮了.
"有枪就是草头王,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3不少本无根基的土匪便凭着枪杆子发了迹.
张屠夫就是这类土匪中出类拔萃的一个.
他本是屠夫出身.
作为一个屠夫,他可是一把好手.
别人杀猪要人帮忙,抱的抱猪肚子,扯的扯猪耳朵,他不,一个人干.
左手把猪拦腰一抱,将猪按倒条凳上,用膝盖骨抵着猪肚子,口含杀猪刀.
一手握住猪嘴,将猪头往上掀,露出喉咙脖颈处,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手从口里抽出窄而长的尖嘴刀,一刀子便捅进猪喉管,快,狠,准,连手都不曾颤动一下.
刀口向下拖割二寸多长,刀一抽,血即大股大股地喷了出来.
他不信神,不信鬼,和许多杀猪人一样认为:杀猪的残害生灵要下地狱,神也罢,鬼也罢,都没什么可怕的.
张屠夫不满足杀猪这个行当.
他做过盗墓贼,后来聚集二三十个赌徒,在罗公山砍香拜把,一个个头插野鸡毛,身穿半边袍子,脚穿半边草鞋,成立一个叫"楚汉宫"的帮会组织.
就在这个时候,国民党驻沅阳县旅长杨毓芬(和张屠夫是亲戚关系),招张屠夫当了连长.
从此,张屠夫混进了军队,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后来当到了团长.
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湘军唐生智被改编,杨毓芬又病死,张屠夫失掉了靠山,又无半点文墨,无以为计,于是,带了十多个亲信,背回二十多条枪支,一千多元光洋1946溜回老家沅阳县当起"草头王"来.
年,张屠夫积极发展"楚汉宫"帮会组织,在沅阳及邻近的县发展帮会成员竟达二万余众,有的既是帮会成员,又是跟着张屠夫烧杀抢掠的土匪.
当时,湘西有组织有番号的土匪共一百八股,人枪十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4万.
其中,辰州县的陈魁元,晃州县的姚老榜,沅阳县的张屠夫,号称"三国的魏蜀吴",人枪最多,地盘最大,势力最强.
他们实行封建割据,各霸一方,各有各的番号,各有各的头衔.
张屠夫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土匪,而堂而皇之自称沅阳县保安司令.
这名称是他自己取的,司令是他自己封的.
张屠夫六十有二,除原配夫人,后来又娶过八个姨太太,如今又从"逍遥宫"领来个向三妹,如果安排座次,那就是九姨太了.
原配夫人赵氏早已命归西天.
大姨太叫珍珠,人老珠黄;二姨太叫春兰,三姨太叫秋菊,是两姐妹,都已过三十门槛,不那么逗张屠夫喜欢了;四姨太叫欢欢,脸模子俊,可惜得了痨病;五姨太叫圆圆,脸也圆,手也圆,大概得的是肥胖病;六姨太是个苗家女,张屠夫强迫为妻,弄得神经失常,癫癫疯疯;七姨太叫香雪,才二十四岁,能说会道;八姨太叫曾武元,与香雪同年,像男人的名字,长得高高大大,粗粗壮壮,会打枪,会骑马,会武术,最得张屠夫欢心.
不管这姨太太,那姨太太,从年龄,从长相,没有一个比得上向三妹的,她独秀压群芳.
向三妹成了张屠夫的心肝宝贝,其余的晾到一边了,这就引起八个姨太太的嫉妒,群起而攻之.
珍珠瞪白眼,春兰吐口水,秋菊指背脊.
能说会道的香雪嘟着个小嘴,骂出来的话够难听的了:"哟,青天白日,荡荡乾坤,咋飞来个臭蚊子,搅得老娘不自在!
"醋劲最大的曾武元,接口道:"哪是臭蚊子,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5向三妹就那么好欺侮的她才不信邪呢!
你骂,她也骂,而且骂得更凶,骂得更狠,像雨打芭蕉,长短句,四六体,鼓点式的可以骂一天,一气呵成,嗓不嘶,喉不哑.
几个姨太太结伙也骂不过她,骂不赢就打.
三妹性子野,力气大,但也难以对付八个女人.
众人一哄而上,把三妹按倒在地.
三妹干脆往地下一躺,任凭拳打脚踢,一不叫,二不躲,等姨太太们手打酸了,脚踢痛了,她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斜着又黑又亮的眼睛问道:"怎样打乏了不手酸了不要没乏,没酸,我就再躺下,今日让你们打个够.
"众姨太一看,只见向三妹身无一处伤,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才晓得,捉过蛇的当个"花蝴蝶"的有硬功夫在身哩!
加上张屠夫对向三妹的宠爱,那些七姑八姐再也不敢随意欺凌她了.
不打不相识.
八姨太太曾武元与向三妹的关系慢慢变得亲热起来.
曾武元打十五岁起就跟上了张屠夫,爱玩枪,练就了一手好枪法,还能驾驭红鬃烈马.
这正是向三妹所喜欢的.
两年多功夫,她把曾武元玩枪骑马的绝技全学到了手,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除了她的勤学苦练,也得助于吃多了蛇胆而使她耳聪目明.
有一天,她和曾武元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望城坡,看到一只野兔在山坡上奔跑,她把斜插在腰带上的驳壳枪一掏,手起枪响,把奔跑的野兔打死在地.
曾武元赞叹道:"好本事,三妹,枫树上那只喜鹊你能打下来么"向三妹拎着驳壳枪问":你要我打脑袋还是打身子"曾武元笑道:"三妹,你莫逞能了.
一只小小的喜鹊,又立在高枝能打下来就是好枪法了.
"上,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6"我说打脑袋不打身子!
"向三妹手一抬,连瞄都不瞄一下,"砰"的一声枪响,那只花喜鹊便从高枝上摔落下来.
曾武元跑过去捡起一看,喜鹊的脑壳已没有了,只剩下一个血乎乎的身子,惊喜道:"我的好三妹,你的枪法真神了!
"向三妹听到曾武元的夸赞,好不得意.
她那双熠熠发亮的眸子,好像不是眼睛,而是两个喷火的枪口.
三年过去了.
在她跟随张屠夫为匪的三年中,性格起了质的变化.
她学会了怎么应付各种人,能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一样,又能把真话说得像假话一样,说话像那种粗野的男子汉似的,一开口就是"他妈的*".
她失去了女性的细腻和温柔,变得凶恶而残忍.
以前,她不敢拿着刀子杀鸡,现在杀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从张屠夫那里学会了怎么杀人,怎么吊羊,怎么抢东西.
向三妹常说:"干我们这行的,没胆子不行.
什么叫胆,胆就是气.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虎气生生,气壮如牛,什么也不怕!
"她平时脸上擦白粉,唇上涂口红,穿旗袍和高跟鞋;可一打起仗来,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穿一身短衣短裤,水草鞋,双手拎枪,登山越岭,轻捷如燕.
她成了张屠夫的得力助手,压寨夫人.
在湘西的土匪中,都晓得有个向三妹.
她的名声和地位,首先是由这样一件事情而发迹的张屠夫扯旗放炮,自封沅阳县保安司令,国民党当然不予承认,把他视为祸国殃民的匪徒,多次派兵清剿.
可是剿来剿去,不但没有损伤张屠夫半根毫毛,而且越剿越多,来"剿匪"的"老总"们同流合污,有的自己也成了土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7变成"了官匪一家".
1974年8月,国民党搞了一场竞选国大代表的闹剧.
张屠夫想当上国大代表.
可是这样一个杀人魔王、绿林匪首,谁又会去选他呢沅阳县并非张屠夫的一统天下.
在沅阳县,还有个叫杜仲甫的厉害人物.
杜仲甫是长沙人,"省府"派来的县长.
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参加过北伐战争,当过政工处长.
此人三十来岁,文质彬彬,脑子灵,点子多,善应酬,广交际,如果竞选国大代表,张屠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但张屠夫依恃自己是江湖上的龙头大爷,是拥有几百人马的"保安司令",采取以"复兴楚汉宫"帮会的办法,大开山堂,恩威相济,终于当上了国大代表.
杜仲甫一气之下,奔走长沙,找到"省府"告了张屠夫一状.
"省府"对张屠夫恨之入骨,在《国民日报》上登了这个消息,历数张屠夫"十大罪状".
说他"大开山堂,违犯国法"",武装劫持票箱,强奸民意".
这一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屠夫也不免慌了手脚.
一天,张屠夫闷头闷脑地躺在床上抽鸦片,向三妹问:"司令,你愁眉苦脸的,好象有什么心事"张屠夫不耐烦地说:"他娘的沙脑壳到省府告了老子的状,连《国民日报》都登了,你还不晓得"向三妹当然晓得.
她想了想说:"这有哪样愁的,逢凶化吉,交给我办吧!
"…"你…"张屠夫有点不相信.
"我自有办法.
"向三妹弄了两箱子"云土",五百元光洋,带了两个随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8从,由沅阳出发,乘车到长沙去了.
凭着"云土",凭着光洋,凭着她那副勾魂摄魄的脸蛋,凭着她口若悬河三寸不烂的舌头,找到"省府"官员三运动,两运动,还真起作用.
《国民日报》宣布的十大罪状不了了之,承认张屠夫的国大代表有效.
如果光凭这一点,并不能完全说明向三妹的本事.
此事逢凶化吉之后,向三妹又顿生一计:"司令,我想把杜仲甫请回来.
"张屠夫眉毛一皱:"巴不得沙脑壳滚回长沙呢,还请回来干屌"向三妹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张屠夫的脑袋,娇嗔道:"赶走一个沙脑壳,省府不放心沅阳,不会再派一个沙脑壳来吗"张屠夫一想也是,咬了咬牙说:"你是想把杜仲甫骗回来,杀了他,是啵""嘻!
"向三妹不屑地瞪了张屠夫一眼",怪不得人家骂你张屠夫,只晓得杀!
杀!
杀!
未必就没得别的法子不杀人,不放血,只是让姓杜的再没脸皮到沅阳做官了,其他的沙脑壳也不来沅阳做官了.
你呢,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保安司令了"张屠夫被说得直瞪白眼:"我的好宝贝,你越说我越糊涂.
""蠢货!
"向三妹用小嘴贴着张屠夫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张屠夫哈哈大笑.
当即,向三妹把舞文弄墨的副官叫了来,给杜仲甫写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9这样一封信:仲甫贤弟如握:您离任后,沅阳如群龙无首.
总裁训示:战国必先戡乱,攘外必先安内.
内不安,何戡乱之有愚兄乃莽撞武夫,对贤弟多有不敬之处,望予海涵,不计前嫌,情同手足,共治沅阳,实为当务之急也!
今特派人前来省城迎候,以表心迹.
此祝近祺愚兄张平副官把信写完念了一遍,张平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盖了个手印,便派手枪队长张云龙(张屠夫的侄子)携带信件直奔长沙.
杜仲甫接到信后,思之再三:张屠夫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在沅阳当了三年县太爷,对张屠夫是比较了解的.
这个家伙翻脸不认人,心狠手毒.
为选国大代表,两人明争暗斗,只差没有动枪动刀.
一山不能藏二虎.
张屠夫巴不得他离开沅阳县,奇也哉,怪也哉,为何还专程派人前来迎接呢莫非藏有杀机杜仲甫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在长沙的一些亲朋好友说:"你本是省府委派的沅阳县堂堂的县长,张屠夫只不过绿林匪首,还怕他不成万一他敢动手脚,中央和省府也不会放过他的.
"杜仲甫本是个自信心很强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人,经别人这么一激,他也就带着老婆孩子回沅阳城了.
从长沙到沅阳要坐三天汽车,一路翻山越岭,把人的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当汽车驶进沅阳车站,只听锣鼓齐鸣,鞭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0炮炸响,迷迷糊糊的杜仲甫不知是怎么回事,从窗口伸出头一望,啊,原来是张屠夫和向三妹带着人马在欢迎呢这委实是杜仲甫没有想到的,一见到这热烈的场面,不能不为之感动.
因为,两个月前,他们还是冤家对头啊!
当天晚上,张屠夫和向三妹在临江楼设宴款待杜仲甫夫妇.
酒席自然是相当丰盛的.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宴席上全有.
特别是由袁光中(由小吃店临时请来帮忙的)制作的血酱鸭,鲜红红的辣椒,脆嫩嫩的紫姜,焦黄黄的甜酱,稠糊糊的血浆,佐在切得细细的子鸭肉里面,使人吃起来甜甜的,辣辣的,香香的,不用吃,一看便直馋得人流口水.
席位是由向三妹精心安排的:杜仲甫夫妇坐上首,她和张屠夫坐下首,眼镜客副官和手枪队长张云龙坐右边,县党部书记和张屠夫的一位副司令坐左边.
张屠夫和压寨夫人向三妹是以东道主的面目出现的,显得十分热情的样子.
穿短衣短打光着脑壳满脸胡须的张屠夫,端起酒杯,言不由衷地说:"今天,本司令官敬请仲甫贤弟及夫人赴宴,真乃不胜荣幸之至,兄弟无才,惟肝胆相照,愿结交天下好友!
"向三妹满面桃红,眉飞色舞,接过张屠夫的话说:"为沅阳县县长杜仲甫先生的荣归,为军政两界的携手合作,干杯——!
"单单瘦瘦的杜仲甫扶扶眼镜,一看张屠夫夫妇如此热情,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1"司令和嫂夫人如此盛情,我很感谢,今后相互提携,还望多多关照.
好,为我们的合作和友谊,干杯!
""干!
""干!
"大家站了起来,相互碰杯,一饮而尽.
这气氛,可谓心心相印,亲密无间.
城府颇深的杜仲甫纳闷:一向与他作对翻脸不认人的张屠夫今天怎么啦向三妹见杜仲甫发愣,娇滴滴地说:"杜县长,今天大家欢聚一堂,机会难得.
奴家还是第一次与县太爷同桌喝酒呢,让奴家单独敬你一杯!
"向三妹的话是棉里藏针,见多识广的杜仲甫当然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话.
那是三年前,张屠夫从"逍遥宫"把向三妹买了出来,翌日举行婚礼,张屠夫给杜仲甫送去请帖,姓杜的硬是不赏脸,假说病了,气得张屠夫直骂朝天娘,向三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现在向三妹旧事重提,尽管杜仲甫从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当过婊子的下九流向三妹,但此时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逢场作戏,端起酒杯强装笑脸说:"多谢太太美意.
太太敬的酒,我一定要喝的,要喝的.
"杜仲甫把酒喝完,掏出手帕斯斯文文地抺了抹刮得光光溜溜的嘴唇,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自己身旁的太太,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也要给张屠夫敬一杯呀!
张屠夫一副土匪相,他旁若无人,又是吃,又是喝,尽县长太太是长沙人,大家闺秀,肚子撑.
从骨子里厌恶这个鼓眼暴睛的恶土匪.
为了应酬,也只好照此办理.
张屠夫已经喝得昏昏糊糊,把县长太太敬的茅台酒仰脖喝了下去,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2听"噗"的一声,连酒带菜加上臭烘烘的唾沫星子全都呕吐到饭桌上,弄得大家哭笑不得,大煞风景……"杜仲甫用手绢捂着鼻孔,心里骂道:真他娘的土匪!
"向三妹直皱眉头,只好和张屠夫的亲信手枪队长张云龙,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张屠夫回司令部去了.
经过一段时期的细心观察,杜仲甫并未发现张屠夫有任何报复的行动,开口"杜县长",闭口"杜县长",大事小事还和杜仲甫商量.
诸葛亮神机妙算,还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何况一个小小县长杜仲甫这天中午,杜仲甫从县府回到家里,只见床上的麻布蚊帐放了下来.
他和太太婚后数年一直没生育,说好今天去送子娘娘庙里烧香的,杜仲甫以为太太累了,躺在床上歇息.
他走近床边撩开蚊帐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躺在床上的并非他太太,而是一名脱得赤条条的少女.
杜仲甫还没转过神来,忽听院内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原来是张屠夫的侄子手枪队长张云龙带着十多个枪兵跑来了,连问都不问一声,便掏出棕索子把杜仲甫捆绑.
接着,在张云龙的指挥下,枪兵们在屋内搜出几根金条和一箱白花花的银元,还有几包陈年烟土.
连人带物一起押解张屠夫的保安司令部.
沅阳城一片哗然.
茶楼饭馆酒店,到处谈论杜仲甫趁太太去庙里烧香,强奸本地民女一事……没几天,沅阳县衙门贴出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湘西乃湘西人之湘西,沅阳乃沅阳人之沅阳.
查:原任县长杜仲甫,不察民情,昏庸无度,刮我民脂民膏,奸我妇女同胞,实为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现已为民众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3驱逐出境,各界人士公推本人署理县政府.
舆情所归,不敢推却.
自本日起,即到县视事,特告示民众周知!
沅阳县县长张平张屠夫当了沅阳县县长,全是向三妹的精心策划而成.
耍手腕,弄权术,玩智谋,竟不动一刀一枪,把堂堂的县长赶跑,又顺理成章地让一个千人指万人恨的老土匪上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4第五章初试锋芒杜仲甫像条丧家之狗,落荒而逃.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上了张屠夫和向三妹的圈套!
回长沙找省府申述吧,纵使全身长着嘴,也说不清,道不明.
不回长沙吧,又到哪里落脚不报此仇死不暝目!
杜仲甫决计不回去,直奔辰州县"坐地虎"陈魁元的老窝子.
陈魁元四十来岁,面孔很黄,很单瘦,个子又很高,像根电线杆.
他稀疏的头发总是梳得光光溜溜的,手上脸上总是洗得洁洁净净的,黄卡几布军衣军帽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是学者,是雅士,哪会是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土匪但陈魁元确,而且是湘西势实是土匪力最大的一股土匪.
沅阳县的张屠夫,晃州县的姚老榜,沅陵县的陈子贡,龙山县的帅兴周,凤凰县的龙云飞,泸溪县的徐汉章……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各路股匪都想扩兵马,占地盘,自称"湘西王",但真正的"湘西王"还数陈魁元.
陈魁元是辰州大水田茶田垄人,父亲陈中宁是个大匪霸,自封"西屯边军保安司令",下设五个团,匪徒三千余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5众,改称"茶田垄"为"茶田府".
陈魁元毕业于常德师范后,考入南京中央政治大学,加入国民党.
在就读期间,父亲陈中宁因堵截红二方面军长征在一次战斗中被我军击毙,陈魁元便从南京跑回辰溪,子继父业,不务政,不从商,接替了"西屯边军保安司令"的官印.
茶田府,一连三层院落.
头一层叫前院,是警卫人员勤杂人员的住地.
中院里,一溜三道横厅,前厅是会议厅;中厅是"礼宾厅"";礼宾厅"的一侧,乃陈魁元的卧室.
后院是"佛堂",除了神,便是佛.
整个院落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上到处设有长而窄的枪眼,院里显得阴森可怖.
陈魁元虽是绿林匪徒,却附庸风雅,擅长书法.
其书法继承颜筋柳骨的优秀传统,融"龙门"及"二王"之长,又涉及欧、褚、米、赵诸家之韵,从而自成一格.
会议厅、迎宾厅及卧房里,到处贴有他写的条幅.
除了写字,他喜欢画虎.
虎是山中王,一声吼啸,山谷轰鸣,威风凛凛,天空的鸟雀闻声惊飞,山林的百兽闻声钻洞,过路的行人闻声丧胆.
他就想用自己的"虎威"称王称霸,逐步并吞各路大大小小的股匪,独霸湘西.
正是三伏天气,陈魁元只穿了件背心挥汗作画,一个勤务兵跑来报告说:"司令,外面有人要见你""哪个湾子①的"陈魁元头也不抬地问.
勤务兵说":他自称是沅阳县县长.
"①江湖黑话,即哪帮哪伙.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6"就他一个人吗""还有个女的,说是他婆娘.
""身带家伙吗"勤务兵说":没有.
"有关杜仲甫下野被逐的消息,陈魁元早已听闻.
他不明白杜仲甫夫妇这时找他来做什么.
"带他们进来吧!
"陈魁元说,随即放下画笔,穿好衬衫.
勤务兵把杜仲甫夫妇带进客厅.
"啊,原来是杜县长,杜太太!
"陈魁元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
杜仲甫双手抱拳:"司令,我杜仲甫走投无路,投奔你来啦!
""此话怎讲"陈魁元故做惊讶.
"唉,真是一言难杜仲甫叹了声气.
尽啊!
""好,有话慢慢说.
杜县长,杜太太,请坐,坐!
"陈魁元摆摆手.
杜仲甫坐下后,喝了口凉茶,把张屠夫巧设圈套的事情陈述一遍,最后咬牙切齿道:"人心之歹毒,莫过于斯.
我与张屠夫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一生矣!
我早仰魁元兄文武全才,豁达大度,在湘西威名显赫,鄙官心甘情愿做你的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矢志不移,不知……""好哇!
好哇!
"杜仲甫的话正中他的下怀",魁元是热心肠人,一向好结交仁人志士,仲甫本是一县之长,是省府委派的,又为何投奔于我呢"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7杜仲甫擦擦脸上的汗水,感慨万千地说:"我是长沙人,在湘西当地方官又谈何容易在沅阳执政三年,可谓风雨飘摇,内外交困,我这个县长也只还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常受张屠夫的欺凌与侮辱,真是苦不堪言.
鄙官早有听闻,凶残恶暴的张屠夫亦是你的冤家对头,想当初,你令尊大人在世的时候,张屠夫带兵攻打过茶田府;在此之前,又盗过你家的祖坟.
为报仇雪恨,本人决计不返省城,助你一臂之力,共同除掉张屠夫这个可恶之徒,以解心中之恨!
"杜仲甫声泪俱下,显然,陈魁元也受到了震动,慷慨地说:"杜县长,你我想法不谋而合.
你满腹经纶,才华出众,若不嫌弃,就当我的高参吧!
"杜仲甫故做谦虚道":多谢司令,仲甫无才,恐不称其职.
""哪里哪里,"陈魁元赞扬道":你这样的高参,我白天打着灯笼也难以找到哩!
"陈魁元的人马比张屠夫多,但陈魁元心中有数,地头蛇张屠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特别有双枪将向三妹作副手,张屠夫如虎添翼,割据一方的陈魁元也不敢造次.
真是天赐良机,张屠夫虚设圈套,罗列莫须有的罪名,竟敢驱逐县长,这了得他灵机一动,与杜仲甫联名向省府递呈状纸控告张屠夫,加上沅阳县知内情的各界人士也纷纷向省控告,省府的官员们被激怒了,派了一个旅的兵力浩浩荡荡杀奔沅阳而来.
这个旅系"国军"的精锐部队,旅长姓李.
李旅长原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8也是南京中央政治大学高材生,与陈魁元是同乡同学,志趣相投,情同手足.
李旅长如今亲自带领部队向沅阳县扑来,更令陈魁元喜出望外.
除掉张屠夫和向三妹,正是他借刀杀人的一个妙计.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在所难免了.
"国军"步步逼进,先头部队已到达沅阳县的罗汨,旅部设在离罗汨二十里的榆树湾.
个子矮小的李旅长扬言:"张屠夫只有乖乖地投诚缴械,要不然,我要让沅阳变成一片烈焰飞腾的火海,看张屠夫有多大本事"这话传到张屠夫耳朵里,气得头顶上立刻窜起三丈多高的怒火,肺管子都气炸了,骂道:"我日他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老子和他们血战到底!
"别看张屠夫口出狂言,气壮如牛,但在"国军"一个旅的强大兵力进剿面前,心里实在空虚而又惶恐.
此人性格专横跛扈,反复无常,四面树敌,在湘西各路匪首中,他是孤立的.
没人同情他、支持他,像陈魁元这样的人,都幸灾乐祸.
这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屠夫也不免惶恐起来,像一条关在铁笼里的困兽,虎着大脸,红着眼睛,在房里来回走动着,思索着,一可向三妹还像直没想出个十拿九稳的主意.
平日似的,照例涂脂抹粉,照例骑着枣红大马在城郊打枪射箭,似乎并没有把"国军"的进剿放在心上.
张屠夫令手枪队长张云龙把向三妹喊了回来,气急败坏地说:"我的太太,这是什么时候,老子急得要死,你还有闲心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9在外头傻疯!
"向三妹的话也来得冲:"了了,你是碰上丧门神啦,还是呷了枪药啦,哪样火这么大""张屠夫"太太,只好压压火气,放低声音说,"你不晓得李矮子带一个旅已打到罗汩啦,罗汩离县城不过三十来里,一眨眼就到.
你是我的压寨夫人,难道就不愁不急"向三妹挖苦道:"还司令呢,草包!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向三妹如此放肆,骂他是"草包",要是往常,张屠夫准会大耍淫威,可是这时,他不得不忍住火爆性子,以商量的口气问":你有何高招,说出来我听听.
"问三妹想了想道:"俗话说:好汉弯上转.
眼下,是大兵压境,而你脑壳包棕丝丝,硬往岩脑壳上撞,岂不自取灭亡依我之见,只能以软对硬.
"张屠夫说:"你的意思是:他有千军万马,我有千山万洞,是啵""是,又不全是.
""此话怎讲""这回是不藏不躲,我们要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要使李矮子知道,你我不是那么好欺侮的.
"接着,向三妹和张屠夫交头接耳商量起对策来.
黑夜,万籁俱静.
月亮和星星,被锅底般的乌云遮盖漏,大地昏昏沉沉,一片黑暗.
张屠夫和向得一点不三妹指挥几百个匪徒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沅阳城,兵分两路:一路从四方田、青竹桠、猴儿界直插榆树湾;一路从鹰角嘴、龙溪口、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0烂泥丘直插榆树湾.
天还未亮,匪徒们全部到达预定地点,在榆树湾四周的高山峻岭上潜伏下来.
榆树湾是旅长李矮子的大本营.
如果光凭张屠夫的几百人马和三打两不响的破枪破炮,那是无济于事的.
这一计划能否成功,希望全寄托在压寨夫人向三妹的身上.
傍晚时分,向三妹乔妆打扮一番:用一块长长的花格子布帕裹于头上,层层相叠,有如峨冠秋菊,穿着一件没有衣领的滚边绣花宽大衣衫,胸罩围兜,手腕上和脖颈上配带着闪闪发光的银圈银镯.
上上下下,全是一位苗家少女的打扮.
所不同的是:背上背着个蒙了一块黑布的蛇篓子.
她若无其事地向榆树湾走去.
榆树湾是个小镇子.
自从李矮子的部队到达这里以后,变得格外恐怖和萧条,商店铺子关门闭锁,小摊小贩也溜之大吉.
只有人们在惶恐中丢下的鞋子帽子,货摊上滚落的油炸灯盏窝及糖糖果果,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麻石街上,一群小叫花子在手忙脚乱地抢夺着,拾捡着.
镇子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盘查甚严.
当向三妹走近小镇的时候,哨兵把枪栓一拉,吼道":什么人,站住!
"向三妹只好停住脚步,瞟了哨兵一眼.
一个斜背匣枪头戴大盖帽的麻子军官走过来了,他叼着根烟卷,贼眉贼眼把向三妹瞧了个遍,心里说:"哟,他妈的,好一个小美人儿!
"不觉口水流了尺把长,阴阳怪气盘问道:"嘻嘻,还是个小娘们呢,你是干什么的""老百姓.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1"哪个地方人氏""本地人,就是榆树湾的.
""干什么去了""捉蛇.
"谈蛇色变.
麻子军官惊诧地问":你这个小娘们敢捉蛇""那有什么不敢的罗"向三妹神态自然,笑着回答.
"老子不信,我要检查.
"麻子军官并没检查蛇篓子,而是借此机会,伸出一双青筋突暴的双手,摸了一下向三妹高耸的乳峰.
"呜呜呜呜,你这个老总好坏,好坏!
"向三妹双手捂住胸,故意高声大哭.
"你哭个屌!
"麻子军官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要假装正经,老子是执行公务,懂"吗"老总呢,我讲了,我是个捉蛇的,你要检查就检查嘛,哪样动脚动手摸……"向三妹从背上取下背篓,往地下一放.
麻子军官情不自禁地倒退几步,命令哨兵检查.
哨兵只好迟迟疑疑走了过去.
先检查头上身上,连口袋都摸了个遍,一无所有,对麻子军官说:"排长,看样子,她是个老百姓,放她过去算了.
""他妈的!
"麻子军官骂道",你怎么晓得她是老百姓,那个篓篓还没检查呢!
""哨兵只好检查蛇篓了,当解开绳带,把蒙在背篓是!
"上的那块大黑布一揭,突然惊呼:"蛇!
蛇!
蛇!
"转头便跑,脚踢岩头,扑通摔倒地上……向三妹心里好笑,故意把蛇篓一斜,那些五步蛇、眼镜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2蛇、烙铁脑壳……一条条龇牙咧嘴从背篓里爬了出来,吐着信子,呼呼作响,样子十分可怕!
麻子军官吓得面如土色,连喊带骂:"妈的*,好个臭蛇花子,快把蛇抓进篓子里,快!
快……"向三妹应了声是.
蛇捉进篓以后又用黑布蒙好,觑了一下麻子军官,问道:"老总,我是个老老实实的人,没有讲半句假话吧!
还检查不"麻子军官哭笑不得,粗言粗语道:"检查个鸡巴,快给老子滚!
"向三妹向麻子军官弯腰鞠了躬,背起蛇篓就走.
她这一招成功了,一支大镜面德国造二十四响的驳壳枪就藏在蛇篓子里呢!
混过了岗哨,走进了小镇子,天已经晚了.
向三妹在小镇上走了一遭.
她是在窥测方向,度其部位,以便好夜半更深下手.
在榆树湾,尽是些东倒西歪的破房烂瓦,唯一讲究的,是镇中那栋高墙大院的印子屋了.
原来是商会会长的住宅,现在成了李旅长的指挥部.
印子屋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石狮子旁边站着两个端着白晃晃刺刀的哨兵.
时光悄悄流逝,不觉已近午夜.
夜静更阑,月晦星暗.
向三妹在一间牛栏屋的过道里坐了下来,为的是歇歇腿脚,缓缓力气.
李旅长检查完营地和岗哨,放心下来,回印子屋歇息去了.
那间牛栏屋就在印子屋的正对面,这一切,都没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3逃过向三妹那双吃多了蛇胆从而变得黑亮亮的眼睛.
时机到了.
向三妹从蛇篓里取出那支二十四响的驳壳枪,往腰带上一插,赤着脚(这样没响声),夜猫似的从牛栏屋蹿了出来,几蹭几蹭爬上了高墙.
高墙旁正好有一株梧桐树,她从墙上攀上了梧桐枝,手扯枝叶纵身跃到屋顶上.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动静,便悄无声地翻开瓦片,在房顶开了个洞,然后纵身一跳,身轻如燕,眨眼间已站在李旅长的床前.
李旅长正呼呼地打着猪婆鼾,忽觉脑壳上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戳着.
"谁"李旅长大惊.
"别动!
不老实,老娘崩了你!
"李旅长一听是女人的声音,好不奇怪:"你到底是谁""你姑奶奶向三妹!
"李旅长这下全明白了.
他全身打着哆嗦,话也说不圆泛了:"你就是……能……能飞檐走壁,耍……耍双枪的向三妹""姑奶奶正是.
""你……你是怎么进……进来的,想……想干什么"向三妹压低声音说:"放心,我不宰你,跟我走一遭!
""向……向哪""莫问,跟我走就是.
快,穿好衣服!
"李矮子没法,只好哆哆嗦嗦穿好衣服.
他伸出右手想往枕头下掏枪,可是手还未伸到枕头边,向三妹手疾眼快,一手把枪夺了过来,厉声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4"他妈的,你小子想死还是想活""想活,想活.
"李矮子连连低头告饶.
向三妹双手提着上了红槽的驳壳枪,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李矮子的背心说:"走,放老实点!
要不,第一粒子弹就!
"是给你准备的"是!
是!
"李矮子浑身打颤.
李矮子走前,向三妹紧跟其后.
那时已是午夜二时,夜阑人静,间或,传来几声饿狗的狂吠.
印子屋的大门口挂着两盏油纸糊的风灯,在半空摇曳闪烁,两个持枪的哨兵无精打采地分列左右.
忽听院里传来脚步声,连忙操着嘶哑的喉咙发问:"谁"向三妹用枪管顶了一下李矮子的背心,既是警告,又是令他回答.
李矮子只好打着官腔道:"他妈的,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么""啊!
原来是李旅长,这么晚还出去"李旅长蚊子般地"嗡"了一声.
就这样顺顺当当闯过了卫门.
外面黑咕隆咚,李旅长三魂吓掉了两魂,在向三妹的指点下,高一脚低一脚地在羊肠小道上走着,这时,只有随向三妹对他作任何处置的份儿了.
堂堂"国军"的一个旅长,竟落到如此下场,好不晦气!
走到了山顶上,向三妹学了两声野猫叫这是联络信号.
不一会,便从附近的草丛里钻出几个人来张屠夫亮着手电在李旅长的面前晃了晃:"旅座,老子在这儿恭候你多时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5"你……是何人"李旅长十分惊诧.
"沅阳县县长兼保安司令张平!
"……们杀了我吧!
"李旅长知道"你必死无疑了,双脚一软,便瘫倒地上.
向三妹不觉好笑,说:"要杀,在半路早就杀了.
李旅长,俗话讲得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冤家多一堵墙,是不是""是,是,是,多谢司令、太太枪下留情.
司令,太太,请问,你们到底如何处置我呢"向三妹说:"你先在山上委屈一下,这事嘛,往后再说.
"天刚破晓,张屠夫和向三妹指挥潜伏在山上的数百匪徒突然向"国军"发起猛烈攻击.
顿时,左山,右山,前山,后山,好像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一般.
机枪、步枪、手榴弹以及各种土枪土炮同时开火.
还在呼呼睡觉的"国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翻身而起,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乱成一团.
旅长突然失踪,群龙无首,有的抵抗,有的逃跑,有的缩在镇子里不敢出来……匪徒们居高临下,虽说没有几件像样的武器,但凭着土枪、土炮、手榴弹、大刀片子和不怕死的匪性,也够"国军"的老总们喝一壶子的.
张屠夫黑着大脸,光着膀子,拎着匣枪,高声大喊:"弟兄们,给!
"我冲呀匪徒们呼呼啦啦朝"老总们"冲去,直杀得"国军"流成河,尸骨遍野.
向三妹更是精神抖擞,双手握枪,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她边打边喊;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6"弟兄们听着,你们不要抵抗了,赶快投降吧!
你们的旅长都被我们擒获啦!
"向三妹这一喊很有效.
"老总们"这才明白李旅长当了俘虏,还打个毬成排成连的打起白旗,当了俘虏,有的弃枪逃跑.
一场惊心动魄的伏击战,不到半个小时便胜利结束.
张屠夫打了胜仗,好不欢喜,连忙带着人马收缴枪支.
向三妹双手插腰,双眉间那颗黑痣一跳一跳,显然,她为自己所取得的成功欣喜异常.
这时,她来到李矮子面前,一刀砍断捆绑李矮子的绳索,像呷了笑药,哈哈连着哈哈:"姓李的,怎么样,见识见识姑奶奶的厉害吧你还带兵进犯沅阳吗""不敢!
不敢!
""喊我一声.
""向小姐.
""不,喊别的.
""向司令.
""不,要喊姑奶奶!
"显然,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侮辱.
行伍出身的"国军"一旅之长,年纪又比向三妹大得多,嘴唇动了动,"姑奶奶"三个字硬是羞于出口.
向三妹双眼一瞪,手枪一掏":不喊,我就毙了"你!
李矮子本是怕死鬼,连忙说:"我喊,我喊,姑奶奶!
姑奶奶!
"向三妹银铃般的笑声把树枝上的鸟"哈哈哈哈!
"雀都惊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7飞了.
她是报复,也是捉弄人,以获得精神上的最大满足.
她狂笑一阵后说:"姓李的,这叫不打不相识.
你现在可以走了.
""走"向哪李矮子一惊.
向三妹说:"多谢你给我们送来洋枪洋炮,我们就收下了.
至于你的那些虾兵蟹将嘛,只不过是一般酒囊饭袋,你这个当旅长的就收拾收拾带回去吧!
但丑话说到前头,下回你再敢侵犯我沅阳,休怪姑奶奶不客气了!
"向三妹不杀他,不关他,还让他活着回去,这大大出乎李矮子的意外.
他又惊又喜,双脚一软便跪了下来,接连给向三妹磕了三个响头.
向三妹把小嘴撇了撇说":李旅长,别把头磕破了,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李旅长下了山,来到榆树湾收拾他的残兵败将,离开湘西,回到长沙.
他当即给"省府"写了份报告":沅阳县地处省境边陲,山高路险,民风剽悍,不是张平坐镇,外地人等是万难治理的.
经卑职带兵清剿,详加调查,陈魁元和杜仲甫的万言控告书纯属不实之词.
杜仲甫草菅人命,贪污贿赂,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女,张平将其驱逐出境理所当然,这也足以表明他是难得的廉明清正的地方官吏,愚见还是以安抚为上策.
"李旅长在"省府"是走得红的人物,那些昏官们偏听偏信;再说,面对张屠夫这样的绿林匪首鞭长莫及,于是作出决定":以张平治沅阳.
"随即发出盖有"省府"朱红大印的正式委任状,任张平为沅阳县县长.
这一来,张屠夫自封的县长终于一变而为名正言顺的真正县长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8第六章夜半枪声榆树湾大捷,省府又送来委任状,张屠夫欣喜若狂,城里张灯结彩,扯旗放炮,宴请亲朋,犒赏部属,闹腾了三天三夜.
土匪头子一变而成为堂堂皇皇的县长,这也是民国奇事一桩!
趾高气扬的张屠夫,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逢人就吹嘘:"老子一战胜省,二将胜国,三战平他个天下!
"为了显示"他非凡的智勇",推行他独霸湘西的野心,对内,实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政策,凡有反抗他的人,便实行疯狂镇压;对外,实行领土扩张,带着队伍对邻县的姚老榜和陈魁元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侵犯.
这一来,沅阳县的民众怨声载道,危机四伏,有一次挨了一冷枪,差点要了张屠夫的命.
大凡湘西的股匪,占山为王,实行封建割据.
张屠夫一意孤行,拉队伍,占地盘,可是事与愿违,武运不佳,骄兵必败.
西边的姚老榜,北边的陈魁元结成同盟,协同向张屠夫发起反击".
偷鸡不着蚀把米",目空一切、骄横矜持的张屠夫锐气大减,像泄了气的皮球,不那么神气了.
向三妹觉得张屠夫是糊不上墙的湿泥巴,闷闷不乐.
每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9次张屠夫带兵攻打姚老榜和陈魁元,她是坚决反对的.
但他是司令,是县长,又没有办法可施.
她想寻找刺激,学会了吸大烟.
那时候,湘西各地种烟成风.
秋后下种,麦熟开花、花无香无味,但花色品种繁多又格外娇艳,红红黄黄,白白紫紫,好看极了.
花一落便结出石榴大的果蕾,用小刀在果蕾上划个口子,等冒出的液汁凝结在果蕾上再刮下,这叫生烟,亦名生土.
再将生烟放在铁锅里煮熬,用细布滤过烟渣,漏下去的汁液凉了后便成烟膏,这叫熟土.
将熟土搓成条条,做成筷子大小的烟棒,供人抽用.
抽时,人卧倒床上,跟前摆着一个烟灯,将烟棒一端接在灯上,一口一口抽.
烟瘾轻的,仅吸晚烟;烟瘾重的,早晚都要抽.
群众中流传这样一句话:"针头小的烟斗孔,可以把一栋大房子抽进去,也可以把几百亩田吸进去.
"意思是一抽上鸦片不得了.
烟瘾上来,先是流眼泪,接着流鼻涕,一个接着一个打哈欠,坐不安,睡不稳,只想吸烟,活像疯了一般,十分难受.
饭可不吃,酒可不喝,但烟不能不抽.
于是卖房卖地,卖媳妇卖儿女,所得钱财用来吸鸦片的事常有发生.
身为压寨夫人的向三妹,当然不会为这类事伤神.
向三妹对烟具极讲究,烟枪五寸许,嘴是玉石的,水竹做的烟杆,滑溜红亮.
烟勺、烟罐、烟铲、烟刀,一般人用铁器,讲究的用银子,而向三妹竟用赤金做成,可真够阔气的了.
在沅阳县,张屠夫声名狼藉,向三妹更是臭名远扬:蛇花子、臭婊子、破鞋、女流氓、骚狐狸、母夜叉、美人蛇,现在又加了骂名;大烟鬼.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0向三妹抽足了大烟就睡,睡得一塌糊涂,睡得死去活来.
睡够了,抽够了,就和七姨太八姨太她们搓麻将.
向三妹老是输,挺乏味儿,为了开心,想到嵩明山求仙.
嵩明山的仙娘娘不是木头雕的,泥巴捏的,而是个活人.
平素,向三妹去求仙娘娘不是和张屠夫去,就是和八姨太太曾武元去,这天,张屠夫带兵到大树坳催粮催款去了,曾武元人不太舒服,她就和手枪队长张云龙一同前往.
张云龙二十四五岁,张屠夫的亲侄子,浓眉大眼,鼻正口宽,前庭饱满,浑身上下的肌肉凸凸瘤瘤,仿佛用青铜焊铸一般,精力充沛得像条小公牛,是张屠夫和向三妹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特别是三妹,不知怎么,格外的喜欢他.
时值初夏.
山坡上的树叶青草,绿得乌油油的.
溪水饱满坦荡,活活地流.
黄的紫的粉的花朵,争相怒放.
鸟儿啁啾,蝴蝶飞舞,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嵩明山就在沅阳城的后面,山很高,很陡.
他们翻过一道山坳,便热得很,向三妹脱去罗斯福呢制作的美式上衣,只穿件花格子短袖衬衫,衬衫扎在裤子里面,一副媚态更加咄咄逼人.
远处,传来悠悠扬扬的野歌子:满天白云满天风,一时远来一时近.
云也来,风也来,人家都来你不来.
向三妹听了这野歌子,不觉回想起梦幻般纯洁的少女时代.
她很熟悉这支歌子,可是好久好久不唱了,心灵蒙上厚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1厚的尘埃了.
歌声又起:一壶滚水一炉火,滚水炉火热在心窝窝,妹子眼花呃伸错手,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也许是哪位后生在山上随意唱着玩.
唱者无意,听者有心.
喜怒无常的向三妹顿时火起,"砰"地朝歌声处开了一枪.
歌声停了,也许唱歌的被打死了.
手枪队长张云龙不晓得向三妹为何开枪,伸伸舌头,只顾匆匆走路.
走了一阵,女人说话了:"云龙,你的腿好长哩.
""好,我走慢点.
叔母,累吗""不累.
"向三妹又恢复了常态.
爬坡时,向三妹就告他要身往前倾;要是陡坡,可用两手按着膝盖,这样不太费劲.
她一边爬坡还一边采撷路边的茶泡、刺莓往嘴里填,还给张云龙一些吃.
张云龙从认识向三妹始,就觉得她是个神秘莫测的女人.
她凶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如狼似虎;可有时笑笑嘻嘻,轻言细语,心地像针一样细,水一样软,火一样热.
张云龙对这个"叔娘",只能不远不近的亲热.
爬至山顶,仙娘娘庙到了.
说是庙,其实是杉木皮盖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2木板平房,周围是茂密的凤尾竹,即使大白天,也只觉黑乎乎一片,分不清是山林屋宇,这就更增添了仙娘娘庙的超凡脱俗的神秘氛围.
这是位五十多岁的女人,黄皮黄脸,干干巴巴,剃光头,脑门顶上烙有六个乌紫的圆圆火印,身穿一件没领子的灰布宽大佛衣,脚打绑腿,即使进入热天,还是布鞋布袜.
眼睛总是半闭半开,说话阴阳怪气.
谁也不晓得她姓什名谁,只称她叫仙娘娘.
向三妹和张云龙走近木屋,只见木屋的大门上有一副用竹子刻的隶书对联:一条明路指君去半点疑心问我来横刻是竹刻楷书:仙在人间.
迎面是堂屋.
堂屋中间有个很大的.
神龛,里面是泥巴塑的"狐仙""、蛇仙""、刺猬仙"下边一个长长的香案,日夜香烟缭缭.
仙娘娘在沅阳很有名气,群众中传得神乎其神:仙娘娘能把死人的阴魂附在自己身上,同死者的亲属,当面讲话;可以预测凶吉,生老病死,婚姻嫁娶.
挎双枪,骑白马,冲冲杀杀,威风凛凛的向三妹,对求神拜佛却是坚信不移的.
仙娘娘当然知晓求仙者是何种人物,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接着敲着木鱼,眯着双眼,嘴吐白沫,口中念念有词:众八仙,过东海,乐呀乐逍遥.
…………向三妹从头听到尾,品出是在唱八仙.
从第一仙铁拐李,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3唱到最后一个曹国舅.
当唱到女神仙何仙姑时,仙娘娘提高嗓门多哼了一遍:何仙姑呃,是女流,食云母咧,变神仙哩,法术能通天……哼哼唧唧,阴阳怪气.
显然,仙娘娘是把向三妹与何仙姑相提并论,逢迎讨好.
向三妹自然高兴,很大方地赏给仙娘娘两元银元.
哼唧一阵,就开始问仙.
问的人先说,仙娘娘有问必答,问运气,答曰:"一山藏二虎,必有一虎伤.
"问前程,答曰:"前程无量,黄袍加身.
"问亲属,答曰":自古红颜多薄命.
"问寿岁,答曰:"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答的都使向三妹满意,又赏给仙娘娘两元银元.
仙娘娘心里真乐.
向三妹问过仙后,问仙娘娘:"你再看他的面相如何"他,指站在一旁的手枪队长张云龙.
仙娘娘眯缝着眼望了望张云龙说:"方额广颐,英威貌相,龙眼凤颈,文王重生.
好运气,好运气!
"张云龙也欣喜不已,赏了钱财.
他们二人问过仙,高高兴兴下了嵩明山,回到沅阳城.
此时已是暮鼓声声,渔舟唱晚.
县衙门门口,只见蹲着一个老头儿,身旁摆着两个蛇篓子.
向三妹好不奇怪,一瞧,原来是她的阿爸向福天,向跛子.
也许是哨兵不准他进去,只好蹲在这里等候.
向三妹觉得丢,了她的脸",冲"了她"的喜"加上一想起山神庙那晚上的事,更使她怒火烧心,愤恨至极,本想把向福天轰走,然而毕竟是亲生父亲.
于是,她眉头一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4皱,很不情愿地喊了声"阿爸!
"向福天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忽听有人叫他,用脏得使人作呕的手背抹了抹惺忪的眼睛,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这个烫着头发腰束皮带斜插手枪的女人是他女儿可一点不错,是自己的女儿.
"妹崽,妹崽,我总算见到你啦向跛!
"子既兴奋,又害怕.
"莫站在这里丢人了,有话进去除了憎恨,厌恶,讲吧!
"向三妹对他毫无感情可言.
跑江湖的向跛子知趣,不做声了,挑着一担蛇篓,想跟向三妹进去.
向三妹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保安司令部,县衙门,快把蛇篓子扔了!
"张云龙说:"交给我吧,这蛇肉蛇胆是好东西哩!
"向三妹一想也是,一担蛇篓就交给张云龙了.
进得屋来,向三妹不得不和既是她亲人又是她仇人的向福天寒暄几句.
几年不见,向福天老多了,头发稀稀疏疏,花花白白,黑黑的脸上皱纹遍布,只是那个酒糟鼻子倒是越来越红,越来越亮,也许这是越老越贪杯的缘故.
"这几年你做哪样向三妹无话"找话.
"还不是干老本行,捉蛇,玩蛇.
妹崽,你离开我以后,我四处寻你,找你,叹了几多气,流了几多泪!
妹崽,你是我的亲骨肉,你没有忘记阿爸吧""我能忘吗"这几个字,向三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向福天没品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5出味来,以为妹崽谅解了他,欢喜不尽,笑了笑说:"了了,这就好,这就好.
我一到沅阳,就听说你在县衙门干大事,我喜饱了.
真是祖宗坟上冒青烟,我眉毛都长三寸哩!
"就这么一问一答,或一两句,或三五句.
向福天初来时颤颤惊惊,生怕妹崽记住前仇,闭门不见;或是一见面,恶言恶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些都没有.
向福天也就显得自然了,二郎腿一跷,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卷抽了起来.
向三妹心里骂着,脸上却笑着,问些长长短短:"头回来沅阳吧""嗯,头回来.
""走不走了""不走了.
""肚子饿了吧""饿了.
""你想呷哪样""随便.
""好,你等等.
"向三妹走了,不一会又回来了,叫向福天到伙房去吃饭.
菜还算丰盛,有鱼有肉有酒.
向福天也实在饿了,大口大口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嚼肉,吃得满嘴流油,肚子撑得溜溜圆.
"呷饱了吧""呷饱了.
""喝足了吧"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6"喝足了.
"向三妹两眼圆睁,怒声说":我没打你骂你杀你,算对得起你了.
你该走了!
"向福天顿时脸色煞白,额角冒汗,两腿打颤,舌头发短.
他原想找做压寨夫人的妹崽当老太爷,不再捉蛇玩蛇,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哪想妹崽见过面吃了餐饭就叫他滚蛋!
转念一想:千不怪,万不怪,只怪自己鬼迷心窍,对自己亲生女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认了吧!
向三妹把亲老子轰出去以后,张云龙大感惊诧,想去探问个究竟.
走至门前,房门关了,屋里传来哗啦哗啦水响.
他想,天气热了,一定是向三妹在洗澡,情不自禁地往门缝里一瞅.
呵,这可了不得,三妹正脱得光光的,两个奶子白白的,凸凸的,颤颤的;水豆腐似的大腿嫩嫩的,柔柔的,滑滑的;也许脸蛋刚用温水洗过,更加显得红润而柔美,本来是桃红色的脸子变得石榴红了;那双黑而又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像灼灼燃烧的煤;一束长长的黑发披在脑后,似黑色的瀑布,还在溶着亮亮的水珠子.
张云龙正值血气方刚之年,情欲之火勃然而起,浑身燥热,涎水流了尺把长,他痴了,癫了,想走开又不想走开,一直看着向三妹洗完澡,穿了衣服,他才屈起三个手指头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
向三妹一边梳着湿湿的头发,一边用锥子似的目光盯着满脸发红的张云龙,问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7"云龙,找我有事吗""没……没什么大事,我是想问问,那老头不是你阿爸吗,哪样把他轰走""云龙,你不晓得我心里像黄连,好苦好苦呀.
"张云龙不好再问下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乱得很.
"云龙,你的脸哪样红得像关公啊"向三妹问.
"天……天热.
""你怎么讲话打哆嗦""没……没有.
"向三妹瞧了一眼裂了缝的房门,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她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怯,相反,她觉得抓住了把柄,单刀直入地说:"张云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看我洗澡,该当何罪"张云龙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白,极力否认:"叔娘,没有,真的没有,我敢向老天爷发誓!
"向三妹娇嗔地用手指头点点他的额头说:"算啦,算啦!
我现在心里闷得很,你叔叔又不在家,你就陪我坐坐,喝杯酒,好嘛"张云龙一看向三妹并未追根究底,这才使怦怦跳动的心稍稍平息下来.
向三妹从玻璃柜里拎出一瓶杏花村酒,端出四个冷盘,给张云龙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一边喝酒一边扯闲篇:"云龙,你今年多大岁数啦"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8"二十五.
""二十五,出山虎,只比我大两岁哩.
可你叔叔今年六十一了,比我老父亲还大十岁.
唉,我的命苦哇!
"张云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瞥了一眼向三妹,只见她眼里射出异样明亮的光芒,湿润、颤动,又是那么妩媚、温柔,和她的眼光一接触,像触到了电,便立即跳开了.
他知道这眼光里所包含的全部内容.
他蠢蠢欲动,可是又十分害怕,倒不是别的,倘若让叔叔张屠夫晓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向三妹痴痴地望着浓眉俊眼像条小公牛的张云龙,充满感情地说:"云龙,我们是头一次在一起单独喝酒,你高兴吗""高兴.
"张云龙点点头.
向三妹把酒喝了一半,把杯子递给张云龙:"云龙,你要有心,就把这半杯酒喝了.
"这意思已是最清楚不过了.
喝同杯酒,即意味着男女双方炽热感情的升华.
张云龙既兴奋又忧虑,但还是把半杯酒咕咚喝了下去.
这使向三妹欣喜异常,向对方投了个媚眼问:"云龙,你怎么不讲话""叔娘好,"张云龙故装糊涂",没有你,叔叔能当上县'国军'一个旅吗哪个不佩服你,太爷吗没有你,能赶跑哪个不夸赞你!
""我不想听这些初一十五的话,你要摸着心肝蒂蒂回答我,你……喜欢我吗"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9"喜……喜欢.
""这就对罗!
"向三妹双手把张云龙搂在怀里,拼命亲,拼命吻.
张云龙受不了这种诱惑,何况对方又是如此的娇艳,如此的貌美.
血一阵一阵往上涌,全身都像要飘起来,他把向三妹抱上了床.
这正是向三妹所希望的.
男人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一丝一毫神秘,再没有一丝一毫令她羞耻了.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么眼睛一闭,全一样.
女人,只要一撕开那块遮羞布,什么事情不敢做和第一个野汉子胡来时,多少还有点羞愧,多了,就无所谓了.
那一个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不过像一床床被子毯子罢了.
可是和张云龙交叠在一起却完全不同:是自己乐意的,而不是对方强迫的,这就使她头一回体味到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干那种事情的真正快慰.
她这才发现是个女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灵魂的女人……正当他们忘乎所以地寻欢作乐的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很沉,很重,不用猜是张屠夫.
这下向三妹与张云龙慌神了,衣服还来不及穿呢,张屠夫敲了几下门不见开,嘭地一声便把门踢破了,一束刺眼的电筒光柱射在床上.
"妈那个巴子,老子不在家,你们干这种事,都给我起来!
"张屠夫一手捏电筒,一手握着张开大小机头的手枪.
向三妹做梦也想不到张屠夫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慌慌张张穿了衣服.
张云龙吓得屁滚尿流,扑通跪在张屠夫面前,哭哭泣泣说:"叔叔,你老人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不是人,我该,死…死…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0与老婆通奸的竟是自己的亲侄子,张屠夫更是气上加气,火上加火.
他这一辈子不知奸淫过多少女人,还没有哪个敢奸淫自己老婆的,这个窝囊气他受得了吗张屠夫把子弹上了膛的匣枪"啪"地往桌子上一丢,闷雷似的吼道:"臭婊子,这是你们自作自受.
枪儿搁在这里,你先给我把张云龙打死,然后嘛,你自己给自己一枪,执行吧!
"向三妹吓得面色煞白,心里好像千万把钢刀在乱戮.
跪下求情吧,她一百个不愿意;不求情吧,杀人如麻的张屠夫能饶过她吗她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张屠夫呼呼喘着粗气,眼睛瞪得牛卵子大,两条粗黑的扫帚眉直挺挺地站立起来,捋捋袖子,看样子,要亲自下毒手了.
"——!
"向三妹抢过上了红槽的驳壳枪",张司令慢,你骂得对,骂得好,这是我们自作自受,不用你亲自动手了,让我打死张云龙的好!
"!
"张云龙"你望着向三妹,浑身打颤,眼泪直流,惊恐万状.
向三妹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张云龙,我都不怕,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张屠夫狠狠地"臭婊子,少罗嗦,打往桌子上擂了一拳头.
"好,我打向三妹举起枪对向张云龙,蓦地把!
我打!
"枪口突然一转,一颗闷弹从张屠夫的腹中钻进去,带着模糊没哼一声,扑通摔倒地的血肉从腰背钻出来,张屠夫连哼都上,死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1夜半枪声,大院内不知出了什么事,警笛声响彻云天,一片混乱……张云龙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木头似的站在那里,还没醒过神来.
"快出去!
"向三妹把他往门外一推,又交代一句话",快把我那个蛇花子阿爸找回来.
""找他做什么罗"张云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向三妹"不用多问,快去吧!
"像似下达命令.
张云龙如惊弓之鸟,跑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2第七章火攻妙计张屠夫被打死,城里乡里,县内县外,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叹气摇头,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无动于衷.
但对张屠夫的死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说:"这个土匪头子杀人杀多了,是被人暗杀的.
"有人说":张屠夫罗列罪名,赶走了原来县长杜仲甫,杜仲甫现在是辰州县西屯军保安司令陈魁元的高参,是陈魁元和杜仲甫密谋,派人潜!
入张屠夫的卧室开枪把他打死的"也有人说":张屠夫和晃州县的老土匪姚老榜原来拜过干兄弟,可张屠夫当了县长,翻脸不认人,得罪了姚老榜,是姚老榜的人放黑枪把张屠夫打死的!
"不管哪种猜测,哪种传闻,都没有想到杀死张屠夫的人是向三妹.
全城大乱.
有的匪徒借混乱之机,打家劫舍,强好妇女,到处是一片喊叫声和哭泣声.
有的匪徒还高喊:"为张司令报仇"!
"严惩谋害张司令的凶手!
"显然,这些都是张屠夫的亲信和歹徒故意制造事端.
为了维持城内秩序,严惩暴徒,向三妹亲自带着人马巡城,并在街头巷尾张贴"禁止奸淫掠抢"和十大"杀无赦"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3的告示.
刚出南正街,在烟花巷一家店铺门前,向三妹迎面遇到一个掳着一个布包包的匪徒.
为了表"示军令禁严",向三妹赶上前去大喝一声":拿的什么东西"这匪徒抬头一看是压寨夫人,连忙抛下包包拔腿就跑,说时迟那时快,向三妹一怒之下,抽出手枪,照定就是一下,匪徒右手鲜血直流,应声而倒,嘴里还喊着"饶命,饶命",最后,向三妹又补了一枪,呼唤声才告停止.
"杀无赦"的告示总算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乘机闹事的匪徒和"趁火打劫"的流氓地痞,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城里混乱不堪的局面趋向安定.
平息了一下张屠夫的亲信闹事之后,向三妹紧接着把沅阳县的军、政、警、宪、特各路头头召集到县衙门开了一个紧急"联席会议".
街上戒严,四门紧闭,大街小巷岗哨林,立.
县政府的门口架着四挺机关枪,气氛显得特别的紧张.
各乡的乡长保长来了,各路土匪的中队长小队长来了,警察局的局长科长来了,保安司令部和县政府的大小官员来了,林林总总二百多人全聚集在县政府那间不大的会议室里.
会议尚未进行,会场里是一片嘁嘁喳喳、乱乱哄哄的气氛.
他们对这次各路人马参加的"联席会议",都感到有点慌恐;各怀鬼胎,猜测着"联席会议"的内容和与自己的利害关系.
嗑的嗑瓜子,抽的抽烟,喝的喝茶.
有几个匪里匪气的家伙光着膀子悄悄在谈论什么,不时发出一阵淫笑.
在这二百多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张云龙了,因为张云龙是张屠夫的亲侄子,又是保安司令部的手枪队长,对张屠夫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4死因应该是最清楚的.
有人向他打听,可张云龙一问三摇头,回答得很干脆":不晓得.
"他的话,更增添了会议的神秘气氛.
不一会,向三妹在副官的陪同下神态庄严地走进会场.
她的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马弁,与会者不约而同地静寂下来,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大家像木头人似的,连动都不敢立!
"大家全都动一下.
值星官一声威严的"起站立起来,张着嘴巴,眼光齐刷刷地望着面前这个烫头发、着军装,子弹带上斜插着两支左轮、一脸杀气的压寨夫人.
向三妹用威严的眼光扫了众人一眼,不急不忙地脱掉丝织的白手套,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弟兄们,"向三妹说",今天把各路诸侯召集拢来开个会.
大家晓得,张平被打死了.
有人讲是陈魁元的人打死的,有人讲,是姚老榜的人打死的,有人讲,是张平杀人太多,是被人暗杀的……各种讲法都有.
现在,我要告诉大家,打死张平的不是别人,是我向三妹!
"会场一片哗然,以为向三妹在讲糊涂话,或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弟兄们,我再说一遍,打死张平的不是别人,是我向三妹!
诸位都感到奇怪吧,其实,并不奇怪.
张平这个人大家都清楚,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杀人魔王,民众称他叫张屠夫.
他一是喜欢杀人,二是贪杯好色.
我是他的第九个老婆,至于在外边强奸的妇女同胞,就不知多少了.
当然;这些并喽不是我起心要杀死他的缘由.
那我为哪样要杀死他呢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我阿爸来看我,他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蛇花子.
我们好些年没见面了,阿爸千打听万打听才来到沅阳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5城.
老人来看望女儿本是合情合理的事,可张平吹胡子瞪眼睛,把我阿爸轰出去了.
我和他辩嘴,他把我臭骂一顿,哪样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我能咽下这口气么就和他闹,和他吵.
这家伙好狠心呀,掏出枪对着我的胸膛说:'你再闹,老子就毙了你!
'我说:'你敢'他真的开了一枪,我一躲,没打着,接着,我就给了他一枪!
"向三妹巧嘴滑舌,说得有鼻子有眼,真像那么回事一样.
为了更能蒙混人,她要副官把向福天带进会场.
向福天本是走江湖的人,善于逢场作戏,加上事先向三妹连吓带骗如此这般一说,向福天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
一进会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是哭,又是喊.
向三妹说:"你哭哪样,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吧!
"向福天用手背抹抹眼睛,其实并无眼泪,如此这般地说开了:"老总们,你们瞧瞧我就明白了,是个下九流蛇花子.
我的腿是捉蛇摔伤的,婆娘是被蛇咬死的,两个大女是得暴病有得钱诊病死的,就只有三妹一个女.
黑良心的张屠夫见我,便抢着做了他的婆娘妹崽乖,这倒不去细讲了.
父女几年有见面,我头回来看望,这家伙好狠呀,硬要把我轰出去!
大家评评理,张屠夫还有半点良心吗把我赶走还不算,竟开枪要打死我妹崽,天哇……"向福天哭天喊地,双手蒙面,走出了会场.
如果说,向三妹的那些言词,还使人将信将疑的话,现①乖,即漂亮的意思.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6在经向福天这么一哭一嚎,还真把人迷糊住了,觉得向三妹打死张屠夫属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弟兄们!
"向三妹神情肃穆,"这些,就是枪杀张屠夫的事实真相.
今天,就请各位评议评议,张屠夫该不该杀""该杀!
该杀!
""张屠夫作恶多端,罪该万死!
"台下群情激愤,一片喊叫声.
这也难怪,张屠夫坑蒙拐骗,烧杀抢掠,一生做的坏事太多了,杀的人太多了.
他以杀人为乐,不杀人,就心痛手痒.
他血债累累,臭名昭著,对他的被杀,又有几个同情的呢不用说沅阳的平头百姓,就是土匪内部,无不拍手称快的.
与会者的强烈反响,使向三妹心里十分高兴,等会场稍微静下来后,她用熠熠发亮的眸子像探照灯似的扫了大家一眼,然后面带微笑说:"多谢诸位对我的信任和理解,说天地良心话,张屠夫再坏,总是我的男人.
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果断地采取这一行动,大家明白,也就心中有数了.
千兵有主,万兵有头,沅阳县决不能乱下去.
今天把各位请来,一是通报一下张屠夫被杀的原因;二嘛,请大家推举一个能人当沅阳县的县长和保安司令.
一阵短暂的沉默.
张屠夫一死,有些地方士绅便盯住了县长这把交椅;有些逞强好胜的绿林匪首盯住了保安司令这一官职.
这时,有人站起来说":我提议,向三妹当沅阳县的县长兼县保安司令!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7众人一望,提议者是手枪队长张云龙.
张云龙是张屠夫的亲侄子,这使与会者大感惊奇,他都能如此对待,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少人随声附和大喊":要得,要得.
"向三妹双手打拱,故做谦虚的样子说:"我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肩膀嫩,恐难以挑起这两副重担,还是另选高明的好.
"一个外号叫"四脚蛇"的大队长高声大叫":你是压寨夫人,我们坚决拥护你当县长和司令!
"张云龙接过"四脚蛇"的话说":我看这样吧,同意的举手!
"向三妹的亲信刷地把手举了起来,那些模棱两可的及至反对的一看大势所趋,迟迟疑疑地举起了手.
向三妹给大家鞠了一躬说":既然弟兄们如此信任,小妹只好谢恩了.
愿跟我干的,我欢迎;不愿跟我干的,听便,决不勉强.
""拥护向县长!
""拥护向司令!
"这一来,向三妹堂而皇之成了沅阳县的县长和保安司令.
解放前夕的湘西,政局混乱到如此程度,这是今天的读者很难以理解的.
湘西之所以成"为中国的盲肠",这个历史根源,恐怕要追溯到两千年以前,才能理出头绪来.
从洑波将军马援平苗起,经过几个朝代直到解放前夕,凡是稍微看过历史的人们,都知道湘西从来没有"清静过".
就拿"省府"委派来湘西各县当县长的人来说,无不受到地方势力和土匪的排挤,沅阳县原任县长杜仲甫,永顺县长杨禹九,桑植县长冯泉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8都是被土匪赶跑的.
各地派系斗争,狼烟四起,干戈不息……杜仲甫糊里糊涂被赶跑,张屠夫又糊里糊涂当了县长,如今,张屠夫又死于压寨夫人向三妹的枪口之下,几声吆喝,向三妹又糊里糊涂成了沅阳县的县长.
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件,惊动了湘西,轰动了全省.
程潜这时调任湖南省主席,当然不像原任省主席王东原那样昏庸糊涂.
他一听张屠夫被打死;女土匪头子向三妹自封沅阳县县长兼保安司令,大发其火,拍起桌子骂":婊子婆当县长"当即下令派重,成何体统兵去沅阳平息向三妹的叛乱.
而得到此令的不是别人,又是矮子李旅长.
李矮子一年前领教过向三妹的厉害,差一点把小命丢在湘西,他哪敢再去围剿他请程颂公①另外派兵,可是程潜偏偏叫他去,说是"戴罪立功".
军令如山倒,李矮子横下一条心,只好遵命带着队伍再次向沅阳扑来.
湘西土匪作乱,不利于国民党统治.
国民党对湘西土匪一直采取剿抚兼施的政策,剿不掉就抚,抚不成又剿,交相进行.
向三妹熟知此道,估计国民党又会派兵来围剿的,果不出所料,与她打过交道的李旅长第二次带兵来了.
李旅长当然不是傻子,吃了几次亏,特别是榆树湾之战,他总结了教训,旅部再不设置在部队后面,前后左右不离卫士,以防飞檐走壁的向三妹突然偷袭.
在兵力部署上,采取集中兵力攻打一处的办法来对付向三妹的分散扰乱;并以擒贼先擒王的战术,三个团的兵力集中攻打向三妹.
在步骤方①即程潜.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9法上,实行合村并寨,把老百姓集中起来,修筑碉堡工事,屯兵驻守,以防当地百姓通匪、资匪,借此扼死向三妹他们的生存条件,然后重兵围剿捕剿.
李旅长还费尽心机,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亲笔给向三妹写了一封信:向小姐:本官是奉程颂公之命,再次领兵前来沅阳围剿,是不得已而为之.
望你审时度势,决不可孤意而行,听从招安,此乃唯一光明之路.
如若顽抗,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
旅长李明李矮子的信转到向三妹手里,她看了哈哈大笑.
那是恨的笑,轻蔑的笑,诅咒的笑.
由她口述,别人代笔,复了这样一封令人啼笑皆非的信:李矮子:你是一条忘恩负义的狗.
想当年你跪在我的石榴裙下,老老实实给姑奶奶磕头作揖,老娘饶你一条狗命.
如今,你又带兵来沅阳与我作对,好吧,让你再领教领教老娘的厉害!
沅阳县县长兼保安司令向三妹李矮子接到这封毫不客气的信,气得小胡子一下撅起三尺高,胸中淤积的怒火一下蹿到嗓子眼.
人要脸,树要皮,堂堂"国军"旅长受到如此奚落,他能受得了吗决计要和向三妹决一雌雄了.
李矮子的队伍来势凶猛,向三妹只好带着部队往与贵州接壤的禾梨坳一带撤.
李矮子在后面跟踪追击,而且打了几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0个胜仗,缴获了不少武器,抓到不少俘虏.
向三妹疲于奔命,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大部队行动,在深山老林里没吃的,没喝的,只好用草根树叶胡乱填肚子.
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加上国民党军队的频繁围剿,有些匪徒惶恐不安,有的偷偷携枪逃跑,有的向"国军"投诚,兵力越来越少,士气低落.
向三妹也感到问题的严重,当逃窜到土地坳的时候,她把中队长以上的干部召集拢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弟兄们,"向三妹强打起精神说",这些日子来,大家跟我受苦了.
我向三妹是讲情讲义的人,想当年,李矮子被我抓获,我饶了他一条狗命.
想不到,我是放虎归山,他又龇牙咧嘴来咬人啦!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必须迅速改变战略战术.
我们集体行动,不但容易暴露目标,更重要的是难以解决吃住的困难.
因此,我决定以中队为单位分散活动.
"一个外号叫"野猫"的中队长丧气地说":我们队伍一分散,不是更挨打吗"张云龙解释道",你不懂,这是向司令"'野猫'"'麻雀闹林,的战术,就是讲,山里到处是麻雀子飞,到处是麻雀子叫,李矮子如入迷魂阵,拿我们无可奈何啦!
"向三妹对张云龙的这种通俗的解释报以满意地一笑,双手插腰道:"这叫你来我走,你走我来,声东击西,行踪不定.
这地方山多树多洞多,地形复杂,李矮子他们是外地人,我们一分散,他们就会尝到'麻雀闹林,的厉害了.
我请弟兄们注意:白天躲起来,夜晚出来搞袭击,让李矮子他们日夜不得安宁.
这样,我们化被动为主动,吃的住的也就解决啦!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1""野猫"中队长大司彻大悟,深表令高见!
司令高见!
"赞许.
另一些中队长听说分散有这么多好处,也动了心.
因为这半个多月来,成天狼狈逃窜,担惊受怕,饿得肚子咕咕叫,渴得嗓子冒青烟.
一分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成了自由自在的草头王,可以痛痛快快干那些奸淫掳掠的勾当了.
因此,向三妹一提出以中队为单位分散,几乎没人反对.
会议三言两语就完了.
两天两晚没睡觉,向三妹白嫩嫩的脸蛋变得灰灰的,眼珠里布满血丝,又饥又渴又困,哈欠连天,鸦片烟瘾又发了.
好在跟着向三妹的阿爸向福天有心计,随时准备着鸦片烟,让妹崽劳累不堪的时候,吸上几口提提精神.
李矮子带着队伍追到土地坳,向三妹已将部队化整为零,扑了个空,几经打听,也闹不清去向,他们只好在土地坳的一个山寨安营歇息.
半夜时分,只听寨子一片狗叫,接着,山上响起一阵零乱的枪声.
李矮子深恐再上向三妹偷袭之计,翻身而起,身边不离马弁,只是命令部队反击.
可是,部队还未上山,向三妹的队伍又跑了.
整整一个晚上,闹腾得李矮子一夜没睡觉,气急败坏地大骂:"妖怪!
妖怪!
"向三妹带着"野猫"的这个中队和李矮子兜圈子,一时东,一时西.
你打她,她走了;你不打她,她又来了,神出鬼没,把李矮子搞得昏头转向.
从各种迹象表明,向三妹已把队伍化整为零,行伍出身的李矮子也跟着改变了战术:以分散对分散.
不过,他的旅部总是保存两个营的兵力,十分害怕再落到向三妹的手里.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2淡淡的月色,淡淡的岚霭,织成一幅淡淡的夜帘,轻轻地遮掩着山林村寨,显出一股淡淡的朦胧.
大地,也好像沉沉地睡去.
可是,就在这样静谧的秋夜,向三妹带着几十个匪徒窜到了盘歌寨,嘭嘭嘭嘭敲响每家每户的房门,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既不烧杀,也不抢掠,而是吆喝着老百姓统统到晒谷坪集合,说向司令要给大家讲话.
匪徒们亮着电筒,打着火把,把全寨子的人驱赶到村前的晒谷坪上.
"父老乡亲们,"向三妹拢拢散乱的头发,笑嘻嘻地对大家说,"很对不起大家呀,半夜把你们喊起来,实在没法子啊!
你们都晓得,我向三妹也是穷苦人出身,对山寨的平头老百姓决不加害,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我奉行的是保乡保民政策.
可是省政府一而再再而三派兵来我们沅阳侵扰,不让我们过好日子.
他们强迫百姓合村并村,对百姓以通匪、窝匪、纵匪的罪名,不是吊打,就是枪杀.
乡亲们,是我牵连了你们呀,让你们受苦了……"说到这里,脸色一变,似哭非哭的样子.
有的百姓被感动了,有的默不做声.
人群中有个土匪家属喊道:"老子活是向司令的人,死是向司令的鬼!
"又一匪属接着喊:"我们乐意跟着向司令,你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向三妹很虔诚的样子给乡亲们磕了个头说:"李矮子(指李旅长)的队伍就在后面,有枪的拿枪,三眼铳、鸟枪都要得,没得枪的就拿扁担、菜刀,全寨男女老少,都跟我上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3山!
"群众一阵骚乱,有人愿意上山,有人不愿意上山.
张云龙悄悄对向三妹耳语几句,向三妹点点头,说道:"十八岁到四十岁的男人一律跟我走,其他人就算了.
"有个头发像乱草的青年一直勾着脑壳,想开溜,被张云龙看到了,他一手揪住这青年的乱头发,电筒一照,喊了一声:"卖客!
"向三妹走了过来,伸手托起"卖客"的下巴:"这不是郑小山吗,姑奶奶正要找你!
"郑小山本是向三妹部下的一个副班长,前几天逃跑的,不敢回村,躺在盘歌寨他岳丈家里,这晚偏偏被向三妹碰上了.
向三妹把披风一抖,冷冷一笑":来呀,瞧瞧这'卖客'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众匪徒一哄而上,将郑小山捆绑起来.
郑小山的岳老子一看大势不好,给向三妹磕头求情.
向三妹根本听不进去,从皮带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撕开郑小山的衣服,在胸口丝丝地划了个"工"字,然后在郑小山的背上猛劲一脚,那颗还在跳动着的、鲜血淋淋的心就从"工"字口里蹦了出来,落在地上……郑小山的岳老子破口大骂":向三妹,我操你十八代祖宗,随即老子在阴间等着你,作小鬼也要咬你几口!
"朝向三妹扑去.
向三妹狰狞一笑":老娘成全你众人惊呆了!
!
"手起枪响,老头倒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4向三妹正色地说":看到了吧,哪个当'卖客,,就是这个下场!
"盘歌寨的青壮年老老实实跟着向三妹走了.
紧跟着向三妹的张云龙悄悄问:"司令,这些人又不能打仗,带着他们上山做哪样""放火烧山!
"对向三妹的话,张云龙一时无法领会,只是瞪着眼睛望着她.
向三妹低声道":到时候,你就有把戏看了.
"走了一阵,向三妹又一个主意闯进了她的脑海,转过身对戮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向福天说:"阿爸,你转回盘歌寨去,莫走了.
"向福天好不奇怪:"李矮子的队伍就在后面,你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送死""阿爸,是这样……"向三妹把他拉到一边,唧唧咕咕说了一阵什么,向福天连连点头,把一条步枪交给"野猫"中队长,一瘸一拐向盘歌寨走去.
他那张苦瓜皮似的脸上,既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害怕.
向三妹虽说是他的妹崽,向福天也只好言听计从.
他是个瘸子老人,干这号事情也正合.
向福天转回盘歌寨,天也快亮了.
他希望李矮子的部队来,又害怕李矮子的部队来.
向三妹料事如神,天亮不久,李矮子的先头部队果然来了.
这些"老总"们未进寨子前,先打了一阵枪(朝天打),未见动静,才蹑手蹑脚溜进寨子,只见家家关门闭户,唯有村前的晒谷坪上横躺着两具血淋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5淋的尸体,一个瘸腿老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个背盒子炮的麻脸军官带着几个枪兵走过来了.
麻脸军官打量了一下这哭喊的老汉,询问道:"老头,你呼天嚎地的,这两个死者是你的什么人"老头哭哭泣泣说:"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侄儿,老总,你们要给我报仇哇!
"麻脸军官问":是哪个杀害的"老头愤愤地说:"还有哪个,是挨雷打火烧的女土匪头子向三妹哇!
""向三妹""是呀!
这些土匪昨夜窜进我们寨子,硬迫着我侄子上山当土匪,侄子不干,向三妹就下了毒手.
我老兄气昏了,和向三妹拼命,向三妹又打死了我老兄.
哇……""向三妹好久离开寨子的""没好久.
""往哪里去了""禾梨坳.
"面对两具血淋淋的尸体,面对这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又瘸了腿的老头,麻脸军官完全相信了,他们正要追捕向三妹哩!
他急忙派人把这一重要情报报告李旅长.
兵贵神速,李旅长当即命令部队直奔禾梨坳.
那个在晒谷坪里哭哭啼啼的老头便是向三妹的父亲向福天.
旅长和他的士兵们浩浩荡荡杀向禾梨坳而来,可是不见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6匪徒们的踪影.
李旅长默默神,向三妹十分狡滑,见围剿她的队伍多,不敢抵抗,一定隐藏在山林里.
旅长便命令队伍搜山,一个洞子一个沟坎一丛茅草都不放过.
他知道向三妹把部队化整为零,带的队伍肯定不多.
时值暮秋,山野里到处是一片枯黄的芭茅草.
"老总"们正端着步枪搜山,忽然有人大喊:"起火啦!
起火啦!
"风助火势,火助风威.
一眨眼间,禾梨坳山上山下,到处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这火,就是向三妹的兵马和盘歌寨的老百姓点燃的.
搜山的"老总"们抱头鼠窜,不少人活活被烧死,活着的人忘命地逃跑.
可是,进坳的那个垭口上,向三妹早就架好了三挺机关枪.
哒哒哒哒,一个急速射接着一个急速射,把退路堵死了.
旅长凭着人海战术,拼死拼命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禾梨坳.
他又一次领教了向三妹的厉害.
这位旅长损兵折将,再也不想在沅阳剿匪了.
没几天,他带着剩下的队伍回到长沙,旅长这顶乌纱帽也被摘掉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7第八章越狱潜逃榆树湾之战和火烧禾梨坳,这两仗打出了向三妹的威风,不用说晃州的老匪首姚老榜,就是一向瞧不起向三妹的辰州大匪首陈魁元,也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向三妹一个女流之辈,凭着她那几百人马和破枪破炮,竟把"国军"一个旅打得落落大败,惊得"省府"要员坐立不安,军方人士更是咬牙切齿,程潜觉得有失体面,撤了李矮子的职务以后,这次,竟派了一个师的重兵来围剿.
这时,已进入寒冬腊月,气候严寒,还是清剿的好时机.
由于人多枪多,除了各交通要道大小码头派兵镇守外,全县所有乡村集镇都驻有队伍.
对各处河流不能徒涉的,控制船只;能够徒涉的,便把荆刺成捆扎起来放在河里,以断绝交通.
在"国军"重重包围下,向三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带着队伍隐藏在深山密林里,不论白天或者晚上都不能出来,只是利用下雪的天气或有雾的天气偶尔出来搞点吃的.
他们跋山涉水一向来去自由,而今竟感到行路艰难.
过河吧,水上无船,水底有刺;在雪地上走路留下足迹,马上就有追兵跟来.
匪徒们想了个办法,把草鞋倒穿在脚上,一个脚迹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8套着一个脚迹走以迷惑人.
可是"国军"上了几次当,匪徒们的办法也就失去灵验.
特别是赤脚草鞋在雪地上走,当时冻麻木了不觉冷,一停下来却刺骨地痛.
很多人的脚溃烂连脚趾头都烂掉了.
成天钻深山野洞,缺吃少喝,痛苦不堪.
向三妹离不开鸦片,现在没鸦片烟抽了,哈欠连天,神魂颠倒,其姿色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人们之所以当土匪,一般是为抢劫勒索,弄些钱财,大吃大喝,狂嫖滥赌,在人世间快乐一番;但也有人是为拉队伍,树旗号.
要挟政府,弄个官当当.
向三妹为匪既为抢劫勒索,也想当官.
自从她打死张屠夫,自任所谓的沅阳县保安司令以后,并不愿与军队交锋,原因是实力对比,在任何方面都不如军队.
突出的是枪和子弹.
枪是命,弹是胆.
他们宁肯死几个人,也舍不得丢一杆枪,非不得已,才开枪射击.
他们身上的子弹带好像鼓鼓囊囊,其实内中装填的是秫秸秆,伪充子弹,借以吓人,真子弹不过十粒八粒,保性命而已.
土匪的弱点最害怕连续作战,因为子弹越打越少,无法补充.
这样相峙了一个多月,快过年了,为了稳定军心,向三妹不得不带人冒险出洞,利用黑夜到附近的单家独户(寨子是不敢进的)弄点吃的喝的.
离向三妹盘踞的山洞十多里的地方有个抱牛坳,是沅阳县最偏僻的所在,为山中诸峰之冠.
顶山谓之坳.
昔年为上了耕种坳上的天水田①由于山高路险牵不上牛去,只好抱个小牛犊上坳,养大了再耕田种地,故名"抱牛坳".
抱牛坳住①靠雨耕种的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9着一户人家,几乎与世隔绝,还不知有民国.
向三妹想,像抱牛坳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危险吧到那里可以放心过个好年了.
当她敲开农舍的房门,十几个黑影一拥而上,把向三妹逮住了.
"哈哈哈哈!
向三妹,这叫守株待兔,我在这儿等候你多日啦!
"麻脸军官露出胜利的微笑.
借着火把的亮光,化成老百姓的麻子军官已被向三妹认出来.
当年她背着蛇篓子闯榆树湾的途中,盘问她的就是这个死麻子,这家伙还借检查之名,摸了她的胸脯.
真是冤家对头,这回又偏偏碰上他了.
麻子军官觉得逮住了向三妹,必将官升三级,好不欢喜.
他带着挑衅的口吻说:"向三妹,你知道吗我们李旅长就是因为你才把乌纱帽都丢了,部队也被改编.
我这是第三次来沅阳清剿.
你在盘歌寨以假乱真,把我们骗到禾梨坳,搞了个火攻计,我差点被大火烧死.
有仇不报非君子,老子这回是下了狠心来抓获你的,这回你该认输了吧""麻子,"向三妹这么称呼他",这回我虽然落到你的手里,我向三妹可从来不认输.
""他妈的!
"麻子军官拎着驳壳枪在向三妹胸前晃了晃,"你真是茅坑里的岩脑壳,又臭又硬.
我看你,你是文请呢还是武请""此话怎讲""文请呢,好说,你乖乖地跟老子走.
""去哪""去县城.
""那么武请呢"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0"你再想耍花招,老子就地正法,把你打死在这里.
"向三妹思索片刻说":好吧,那就文请,可有一宗需照我的办.
""说吧!
""把你化了装的队伍都撤离抱牛坳.
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杀要砍随你们便,不能使我的弟兄们再上你的当.
""好说,好说.
"麻子军官点头应允.
擒贼先擒王,他觉得只要逮住了向三妹,其他就不在话下了.
听了向三妹的话,麻子军官不觉心里怦然一跳,别看她是个能飞檐走壁的女土匪,对她的部下还有一副侠骨柔肠哩!
当即,麻子军官下令队伍撤离抱牛坳,把向三妹五花大绑,领着一个连的兵力把她押解县城.
抓到向三妹,师长大喜,立即给省府程潜主席发了电报.
程潜回电,大意是,劝其招安,改邪归正,彻底平息沅阳叛乱.
如坚决顽抗,再处以死刑.
向三妹关押在警察局监狱的一个单间牢房里.
为了防止她的人马进城劫狱,城内城外,戒备森严.
师长不太相信警察局的狱警,看押向三妹改由麻子军官的人马.
这"些老总"们早就听闻女匪首向三"妹天姿国色",又是个"飞檐走壁"的双枪将,甚感好奇,有事没事,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口,仰起脖颈瞪起眼珠子往牢房里瞅,有的嬉皮笑脸还要发表一番感慨:"噫,这么乖的妹崽怎么当土匪头喽""嘿嘿,向三妹呀向三妹,你有天大的本事还能逃么"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1"向三妹,莫逞能了,老老实实认罪听从招安吧!
"……向三妹一点也不像囚犯,不低头,不叹气,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没事一般地坐在那张黑不溜秋的木板床上.
待狱警走了,她才认真打量了这间牢房:墙壁是砖的,糊了一层石灰粉,黑不黑,白不白,像小孩的一块尿布片.
地上满是老鼠屎、蝙蝠屎、蟑螂屎.
寒冬季节,破床上铺的还是一张烂席子,一床分不清什么颜色的破旧铺盖,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床边放着一个臭烘烘的木桶.
与铁门相对的墙上开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安有铁条子,这是防止犯人逃跑专门设置的.
向三妹边看边想:此行凶多吉少,要想逃出去是很难很难的了.
头三天,没任何动静.
到了第四天,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两个狱警走了进来,把她押了出去,带进一间门窗上也安有铁条的审讯室里.
审讯室阴森森的,像阎王殿一样,两面站着枪兵,中间放满了刑具:积满了淤血的皮鞭子,勒脖颈的麻绳子,沉甸甸的磨盘,张着口子的大铡刀……面门的墙下放有一张长桌,桌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胸前挂着一个国民党圆牌子的中年汉子.
当向三妹在长桌前面的凳子上坐下以后,这汉子问:"向三妹,你还认识我"吗向三妹一望:啊,这不是原任县长杜仲甫吗他是陈魁元的高参,哪样跑到这里来了不错,是杜仲甫.
陈魁元本是国民党中央政治大学高材生,子承父业,虽然是西屯军保安司令,属官匪一家.
国民党对待陈魁元与对待姚老榜和向三妹之类的匪徒是完全不一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2样的.
杜仲甫被张屠夫以莫须有的罪名驱逐沅阳县以后,愤恨至极,不得不投奔陈魁元部下混碗饭吃,伺机报仇雪恨.
张屠夫被杀以后,沅阳县成了无人收拾的烂摊子,没人愿意来当这个县的县长".
省府"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不计前嫌,只好笼络杜仲甫,委任他重返沈阳"主事".
这还是不久前几天的事情,因此向三妹还不知道.
她望望杜仲甫,不冷不热地说:"堂堂的杜先生,杜县长,哪样不认识"杜仲甫扶扶眼镜:"向三妹,你虽成了囚犯,本官倒是非常的敬佩你.
"向三妹撇撇嘴:"笑话!
杜先生,要打要杀随便,别拿姑奶奶开心了.
"真是十恶不赦的女土匪.
此时此刻,居然敢在杜仲甫的面前称"姑奶奶",倘若别人,早就怒发冲冠,惊堂木一敲,大刑侍候了.
可是杜仲甫不,不但不火,还心平气和地说:"三妹,千万不要误会本官的意思.
作恶多端的张屠夫死于你的枪下,你大义灭亲,不是可敬可佩么按说,你应该归顺政府,听从招安,不要继续打起张屠夫的旗帜,横行乡里,与政府和国军作对呀"向三妹说:"我不管什么政府不政府,国军不国军,哪个要打我,我就要打他,没得半点客气讲的!
""就凭你的那些人马和枪炮,能与国军较量么三妹,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认罪吧!
""哈哈哈哈,认罪姑奶奶有哪样罪你们男人都坏,没有一个好东西!
"嘴!
"住"杜仲甫有点火了,"向三妹,俗话讲得好,放下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3屠刀,立地成佛.
我奉劝你改恶从善,你年纪轻轻,才貌出众,干什么不好,何必使枪弄棒,钻山林,住野洞呢""我乐意!
""乐意向三妹,告诉你吧,省府为了捉拿你,三次派兵《,国民日报》还登了你的消息呢,你听着.
"杜仲甫从桌子上拿起报纸,神色庄严地念道:湖南未乱,湘西先乱,而沅阳是最难以治理的县份,皆因匪患猖獗所致.
此次省府派重兵清剿,终将女匪首向三妹抓获……"哈哈哈哈!
"向三妹一阵狂笑.
杜仲甫拍了一下桌子问:"放肆,你笑什么""我是女匪首,你是什么""沅阳县县长.
""你不是辰州县土匪头子陈魁元的高参么你,我,一个样!
"向三妹的话,像一把尖刀子,捅进了杜仲甫的心窝窝.
杜仲甫嘴唇颤了颤,咬牙切齿骂道:"真是个刁妇!
来人呀,给她点颜色瞧瞧!
"几个打手一哄而上.
鞭子抽,棍子打,向三妹哼都不哼一声.
杜仲甫阴阳怪气地说:"向三妹,我实在不想动刑.
我恨张屠夫,并不恨你.
只怪你把你这副好脸自己太不识时务,蛋子打伤于心不忍.
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想,何去何从,自己选择.
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要为你的后路想想.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4几个狱卒把向三妹带了下去,又关进牢房.
夜,深了.
外面的风可真大,呼呼啦啦,掀起一层细沙般的雪粒四处扑打,怒号着,呼啸着,大地浑浑沌沌,分不清天地和山水了.
牢房里高高挂着的有灯罩的煤油灯,昏昏黄黄,摇摇晃晃,呼啦,被风吹熄了.
狱卒开门进来重新点上,呼啦,又吹熄了.
这样点了无数次,都无济于事,狱卒也懒得点了,抱着条枪在铁门外走过来走过去,边走边跺脚,天气太冷了.
底下垫的破席子,上面盖的是破棉被,向三妹冷得牙齿直打颤,好久睡不着,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哟,好闷热的天气呀!
正是采菌子的时候,成团成团的菌子便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最多的"是松菌",最好吃的是"鸡腿"和"松伞",最大的是"灰包",样子像猪肚子,里面包的全是黑灰,不能吃.
最好看的是"蛇头",浑身长着色彩鲜艳的斑点,很漂亮,但有毒.
毒性最大的是"棺材盖":粗壮的茎,艳红的冠,红得如火似血,传说是蛇的毒涎长出来的.
向三妹几天没吃饭,肚子饿扁了,背着背篓采呀采的,拍满一背篓了.
这下好啦,锅子一煮,可以饱餐一顿了.
刚下山坡,蓦地背后"砰"地响了一枪,有人追了上来,放声大喊:"快来呀,女土匪头子在这里采菌子呢!
"不好,赶快逃!
跑啊,跑啊,背篓怎么那样重,两个腿子怎么那样酸,再也跑不动了.
张云龙呢,不见了,向,各自逃命都福天呢,不见不管她了.
国民党的队伍呼呼啦啦追上来了:"向三妹,你往!
"怎么,前边悬崖哪里逃,快投降吧峭壁,没路了管他娘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5跳!
轰通跳了下去,不好不好,起不来了,腿摔断了,好痛好痛的.
追兵一拥而上,先押送到县城,后押送到省城.
这个戴大盖帽、穿呢子军装的矮子不是李旅长么,手下败将,今天好神气,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军装穿得整整齐齐,一见面,他那长条马脸铁青,浮泛一派严肃,瓮声瓮气地说:"好个向三妹,我被你害苦了,你也有今天呀!
"接着,李矮子把嘴一努,几个兵士把她架走了,背上还插着一块长条牌子,上写:枪决女匪首向三妹.
向三妹三个字上还打了红叉叉.
街道上人山人海,都伸着脖颈瞧热闹.
刑车开始在繁华的大街缓缓而行,出了城,便跑得很快.
这是一片荒郊野地,车停下来了,几个兵士把向三妹推下车.
李矮子圆眼一瞪,下了道命令":开枪"!
"砰砰砰砰",几声枪响……向三妹"嗅"了一声,浑身直冒冷汗,猛地睁开眼睛,她惊醒过来,原来是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她再也睡不着了,心跳得厉害,浑身发紧发胀.
屋里漆黑一团,无声无息,只有铁门外的甬道上,狱卒端着枪在走来走去,不时还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口,亮着电筒往里照了照.
这时,向三妹的脑子特别清醒.
她翻来覆去琢磨刚才做的那个噩梦:这是预兆!
为了捉拿她,省里县里下了多大的气力,如今被他们擒拿到手,能够轻易饶过她么杜仲甫口口声声叫"她归顺政府"",听从招安",向三妹才不干呢"!
逃!
"向三妹下了这个决心.
决心好下,可是真正逃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门外,有专人看守她的岗哨;大门口,有双岗,深院里,有游动哨,还有一听响动就吠的狼狗;再说,自己的双手还戴着手铐哩!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6她在苦苦地想着主意.
情急智生,主意终于想出来了.
"哎哟!
哎哟!
"她在床上直打翻滚.
"他妈的,半夜三更你嚎叫什么"哨兵打开铁门上的小窗.
"老总,你行行好吧!
我肚子疼死了.
""疼就疼吧,明天再讲.
""不,我要拉肚子!
"狱卒无赖,只好打开铁门,取下镣铐.
当向三妹拉完以后,又给她铐上.
不一会,她又喊了:"老总,老总,你行行好吧,我又要拉了!
"狱卒骂道":你他妈的哪来怎么多屎尿"向三妹哀求道:"今晚太冷,被窝薄,凉了肚子,求你做做好事吧!
"狱卒又只好开了门,打开手铐,退到门外.
"老总,拉完了.
"向三妹说.
狱卒走了进来.
向三妹说:"老总,行行好,今晚你就莫给我戴铐子了.
这门是铁的,窗户安了铁条,你们又放双岗,我能逃吗"狱卒不放心,吼道":戴上!
""你给我戴上,等会又得开,好烦人的,我讲了,拉肚子.
"狱卒一想也是,天将破晓,纵使这个向三妹有三头六臂,呼风唤雨,也插翅难飞.
向三妹退出了手铐,实现了第一步.
这时候,不能性急,得等待时机.
外面一阵鸡啼.
她想,事不宜迟,再不逃就要天亮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7她听听门外动静,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站在木床上,身子轻轻往上一跃,便抓到了窗子上的两根铁条,憋足全身气力,双手往左右一掰,两根硬邦邦的铁条竟成了弓形,铁窗中形成一个圆洞.
她试了试,头可以伸出去,但身穿棉衣,出不去.
于是,她把棉衣脱下,卷成一团,送出窗外,放于窗台,两臂交叉,全身一缩就出去了.
她坐在窗台上,穿好棉衣,借着白雪的反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以便选择一条最佳的逃跑路线.
她面对铁窗,手攀窗沿,轻如飞燕,加之地下有白皑皑的积雪,跳下去竟无半点声音.
牢狱前有个矮塌塌的厕所,靠近厕所是一堵高墙,墙外便是小街.
为了避开岗哨的眼睛,她敏捷地钻进厕所,然后爬上屋顶,跃上高墙,纵身一跳,便跳到了墙外.
不想惊动了墙外老百姓家里的一条看门狗,汪汪直吠.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牢狱里的那条狼犬也跟着吠叫起来.
这一叫,惊动了看守牢房的狱卒.
狱卒打开关押向三妹牢房的铁门,电筒一照,不见人影,于是连忙吹起警笛,高声大喊:"向三妹跑啦!
向三妹跑啦!
"麻子军官这天晚上打了半夜麻将,正躺在床上打猪婆鼾,忽变成寡白,急听警笛鸣响,知道大事不好,麻子凼凼忙集合队伍在城里城外设岗堵卡,四处搜查.
按向三妹原来的设想,跳出墙后,利用天还未亮的机会逃出城外的,现在一看军政警宪倾巢出动,只好临时改变主意,猫着腰,疾风似的穿过小街,拐个弯,再往前一走,便是昌盛小吃店.
小吃店的老板正是袁光中,也就是向三妹的所谓前夫.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8"嘭嘭嘭嘭!
"她敲响门.
"哪个"大金牙袁光中问.
"是我,快,快开门!
"向三妹低声喊.
袁光中只听外面四处狗叫,闹不清敲门的是谁,披着衣,趿拉着鞋,把店门打开.
向三妹一闪而进,关好店门.
袁光中这才如梦初醒,进来的是向三妹.
他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
"袁光中吓得话都说"三妹,这这这……不圆泛了.
"光中,不要这这这了,快把我藏起来!
""那要砍脑壳的!
"袁光中很不愿意.
"姓袁的,"向三妹说",人可要凭良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一场,你就是死不救吗"向三妹的话,使袁光中动了感情.
他把向三妹拉进屋里,关了铺门.
街上传来一阵奔跑声,喊叫声……袁光中惊惊慌慌说":你就躲在我房里吧!
""不行,"向三妹说,"我躲在木楼上的好,万一来剿查,我还可以上瓦房逃跑.
""对对对!
"袁光中赶忙把向三妹带到楼上藏了起来.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9第九章凉伞栖身向三妹越狱潜逃,在湘西直至全省,都成为一大新闻,这就更增添了这位绿林女匪首的神秘色彩.
翻1版的《国民日报》开,9就会49看年上半年沙长出到这一系列国际国内大事":共军突破长江防线,国军奋起反;"抗"";南京失守,李代总统发表《告全国人民书》"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将军飞抵长沙视;事,省城数万民众夹道欢迎""李默庵将军辞去十七绥靖主任兼司令官职务,由宋希濂将军接任,宋将军已抵达常德就职"等消息外,也在"短讯"内发表如下新闻:"沅阳县女匪首向三妹越狱潜逃,多方搜索,至今下落不明.
""沅阳县府和军方联合发出布告,凡擒拿或击毙女匪首向三妹者,奖赏大洋壹千元,知情不报或窝藏匪首者,格杀勿论……"外面的风声一阵比一阵紧.
向三妹在前夫袁光中的店子楼上躲藏着,白天黑夜不敢下楼.
有天晚上,麻子军官带着十几个枪兵亮着电筒突然闯进袁光中的店子.
袁光中心里怦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0然,但表面装得还算沉着,大金牙一露,嘿嘿笑了笑:"长官请坐,是吃米粉还是血酱鸭,天气寒冷,喝上几盅如何""袁老板,"麻子军官厉声道",老子不是来喝酒吃血酱鸭的,是来搜查捉人的""啊,捉人,捉哪个袁光中心里一跳,故意装糊"涂.
"他妈的,你还装什么蒜抓女土匪头子向三妹!
我们知道,你和她结过婚,是她前夫,你该知道她下落吧""长官,那算什么结婚哟我一晓得她是别人开过包①的,第二天就被我轰跑了,我和她再没得来往,哪晓得她的下落"罗!
"真的不知道""真的.
"麻子军官啪的就是一耳光,袁光中的脸被打红了;再一耳光,脸紫了;再一耳光,脸肿了.
任凭麻子军官骂也罢,打也罢,袁光中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说.
"给我搜——!
"麻子军官立刻从腰间掏出二号撸子.
十哐"当——几个枪兵恶狗一样在店铺里四处搜索起来!
".
盆盆——!
"床——!
"柜子被掀翻了";叭啦钵钵摔碎了";哗啦铺心都快跳了出两边挡头上的玻璃镜子砸烂了.
袁光中急得来,生怕麻子军官上楼搜查,岂不坏事如果把向三妹一搜查出来,他自己的命也就完啦!
他害怕上楼,麻子军官偏偏上了楼.
这时的袁光中已吓得骨酥肉颤,嘴唇哆嗦,暗自①即与别人发生过男女关系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1叫苦:"我的妈哟,这可怎么办啊"他悔恨自己一时感情用事,不该把向三妹藏在楼上草堆里的.
令他大为不解的是:麻子军官带着他的喽罗们在楼上搜查了大半天,又咚咚咚咚走下楼来了.
袁光中蓦地一想:向三妹是武艺高强的人,一听麻子军官来搜查,哪会束手待擒,准是早就跑了.
于是,有点惊吓的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长官,我有几个脑壳,胆敢窝藏向三妹这个女土匪头子么"麻子军官扑了个空,腿跑酸了,肚子也饿了,往凳子上一坐,大大咧咧说:"没窝藏就好.
袁老板,给老子弄点好吃的,好喝的.
""好咧!
"袁光中暗暗叫苦,只好烧火炒菜,自然,离不开一大盘血酱鸭,再就是红辣椒炒肉丝,四个荷包蛋.
麻子军官吃了喝了,分钱不给,临走,还留下一句话:"袁老板,抓住向三妹,袁大头可是壹千呀!
明白吗""明白,明白.
只要晓得她的下落,我一定向你报告.
"麻子军官带着喽罗们走了以后,袁光中深恐留下暗探,没有马上关店门.
过了好大一阵,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人迹,他才把店门关好,吹熄了灯,轻手轻脚走上楼去.
"光中哥!
"向三妹双手把他搂在怀里.
袁光中懵了,他真不敢相信眼前抱着他的人是向三妹.
结结巴巴说:"麻……麻……子没把你拨……拨着"向三妹颤声道:"他们一进店子,我就钻出草堆,上了屋顶.
光中哥,你为我受苦啦,看来,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2人.
我再不连累你,我要走了.
""走,你向哪里走四处派人抓你,危险哩!
还是在这里躲躲吧!
"袁光中挽留她.
向三妹说:"他们怀疑到你了.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越是这样,我越不忍心让你担心害怕.
光中哥,万一我有个好歹,你就收尸把我埋了,每年清明时分,别忘了给我坟上填把土……"她说到这里动了感情,眼泪像决了堤的水,哗哗而出,点点落在袁光中的手背上.
袁光中也哭了:"三妹,只怪我不好,我不该……""算了,算了,莫提那些伤心的事了.
我不怪你.
"向三妹柔情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
""光中哥,新婚那晚,你是把我赶走的,今天夜里,你就好好亲亲我"吧!
"三妹,这是什么时候啊,我们还有心思干那种事"袁光中又激动又惶恐.
"我今晚就要走,不晓得好久再相见.
"向三妹抓过袁光中的手",你摸摸我的胸膛吧,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是袁光中抱她,而是她把袁光中抱上床.
她扒下了袁光中的裤子,以她无法遏止的柔情抚摸着男人的每个部位.
在这多灾多难的世界里,他们谁也救不了谁,两个冷得发颤的灵魂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总感到温暖一些,好受一些.
向三妹喘着粗气问":好玩吧袁光中说":好玩".
"向三妹又问:"有味吧"袁光中说":有味.
"向三妹屁股一翘,喃喃地说":光中哥,崭劲崭劲!
"袁光中说":那我就猛虎下山了.
""要得,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3我最喜欢……"他们得到了最大的和谐和满足,新婚那晚的遗憾得到了补偿,向三妹也是对袁光中化险为夷的报答.
好了,他们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谁也不欠谁的良心债了.
不知哪家的雄鸡鸣叫了头一声,接着,别人家的雄鸡也跟着长一声短一声的啼叫.
外面的风刮得呜呜叫,是一个黑黑沉沉的悲惨世界,已经是暮春了,可变了天的晚上还是这么寒冷.
"光中哥,我要走了!
"向三妹说.
"真要走"袁光中有点惋惜.
"向三妹说得很坚定,"把你的衣服给我穿吧,真要走!
"越脏越旧越好.
""你是想女扮男装""嗯哪.
"袁光中不敢点灯,摸着黑找了一身好几年前穿的旧棉衣棉服.
向三妹的个子高大,穿着挺合适.
她的双眉间有颗黑痣,最容易使人识别,不得不找了一条丈多长的青布帕子,缠成斜人字形,大如脸盆,把那颗显眼的黑痣压住.
向三妹感慨地说:"唉,天老爷太不公平了,怎么就不准女人长胡子,要是生点胡子就好了.
"袁光中笑笑说":还有你胸前这两蛇肉,细心点的人,穿着棉衣也看得出来.
"向三妹说":我大意了,光中哥,再找块帕子给我紧紧地箍扎起来.
""要得.
"袁光中箍扎前,又抚摸了一阵.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4向三妹哧哧笑道:"莫罗莫啦,你摸得我心里痒酥酥,快扎吧!
天快亮了!
"胸脯箍扎好了,袁光中又给向三妹十多元银元.
两人说了一阵亲热的告别话,趁着天亮前的黑暗,向三妹以她特有的犀利目光,狸猫似的溜出县城,消失在郊外.
天苍苍,地茫茫,何处又是她的归宿按她原来的设想,再返盘歌寨与禾梨坳一带寻找她的旧部.
半个多月过去了,她也不知道张云龙和向福天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估计凶多吉少,可能队伍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自己又是到处通缉捉拿的囚犯,岂不是自投罗网向三妹走到青竹垭时的鸟在,便犹豫起来.
山上,有一种叫"鬼鸟"鬼一般地嚎叫,她笃信神灵,也许是不祥的预兆吧于是,决计不去盘歌寨与禾梨坳了,得赶快离开沅阳县,养精蓄锐,东山再起.
可离开沅阳又到哪里栖身在湘西众多绿林匪首中,辰州县的陈魁元势力最大,号"称湘西王",有杜仲甫这层关系,她是无论如何不想投靠他的了.
附近的潘壮飞、龙飞天、灵鸡公之类的头目,她从心眼里瞧不起他们.
对,还是去找晃州的姚老榜吧!
姚老榜以前和张屠夫拜过干兄弟,只是后来张屠夫得势后想并吞姚老榜,两人才反目为仇.
张屠夫死于自己枪下,姚老榜一定高兴的,能不欢迎吗这么一想,决计去晃州投奔姚老榜了.
如果说湖南省的地图像一个人的脑袋,那么,晃州就像一个人的鼻子,伸入了贵州省的东部.
晃州距离沅阳百余①有一种老了的大雁,跟不上雁群,栖落山上,叫的声音凄惨、难听,老百姓称"鬼鸟".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5里,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便是姚老榜横行的天下.
一直到现在为止,向三妹还没见到过姚老榜,但这名字如雷贯耳,其人其事,颇有知晓.
他是江湖上的狼,绿林中的虎1.
949年,他年高八十有一,却已当了六十多年的土匪.
其年岁之高,匪龄之长,在湘西各路匪首中,名列第一.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不管匪徒们也好,老百姓也好,没人敢直呼其名,而是称他"榜老爷"或"榜爷.
榜爷出身土匪"名门",身上有土匪的"血统",顺着他父亲,父亲的父亲一直查上去,一直查到二十四代,都干的是这种买卖,实为世世代代的土匪世家.
姚老榜的为人处世与别的土匪头目不同.
他不像张屠夫,对做官毫无兴味,对当什么"国大代表",连这名称都搞不清楚.
他不留恋城镇,而是盘踞晃州最偏远的凉伞当他的山大王,尽情享受为匪的乐趣.
他也不想搔扰别人的疆土,但如果有人进犯,他不惜鲜血可以和你拼老命.
姚老榜也不像陈魁元,他大字不识一个,当然也没有在"国军"吃过皇粮的历史,胸前更没有国民党员的圆牌牌.
六十多年的土匪生涯,使他变得格外的老奸巨滑,心狠手辣.
他生性多疑,对任何人都不轻信.
他杀人杀多了,唯恐别人杀他,因此,一支快慢机总不离身.
平常和别人讲话,手里总是握着枪,一有异样情况,他在眨眼之间就把枪一抽,来个先发制人.
晃州城里有个店铺专门经营桐油,店老板是宝庆人,名刘庆同,这店铺也叫刘庆同油坊了,刘庆同是外地人,想巴结姚老榜,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请他赴宴喝春酒.
姚老榜也不晓得讲什么客气,手板大的腊肉只管咽,大碗大碗的米酒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6只管喝.
别人开口"榜爷",闭口"榜爷",姚老榜自然很惬意.
吃了喝了以后,姚老榜带着几个保镖准备动身回凉伞,有个戴礼帽穿长衫的商人对他双手抱拳打了个拱说:"恭喜榜老爷,贺喜榜老爷!
"姚老榜一双多疑的眼睛打量一番商人":你是什么人"商人龇着一口金牙说":小人姓刘,刘庆同是我哥哥.
""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刚从宝庆来.
"""你恭喜我何贺喜我何"榜爷,你老八十高龄了,还能这么吃得喝得,真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不应该恭喜贺喜么姚老榜这才晓得这商人是夸奖他,仰起头,摸了摸花白的长胡子哈哈大笑.
商人一看姚老榜喜笑颜开,便南京的城隍北京的土地乱扯起来,扯来扯去扯到向三妹,商人感慨万分地说:"榜爷,我们宝庆人都听讲沅阳县有个向三妹,能呼风唤雨,飞檐走壁,手使双枪,力大无比……""嗨,"姚老榜不高兴地打断了商人的话",一个臭黄毛丫头,算得哪样""是哩是哩,她的本事,当然不能与榜爷相提并论.
"商人话锋一转,"湘西出桐油,出鸦片,这些东西搞出去赚大钱,就是路上不好通行.
榜爷坐镇一方,神通广大,不晓得有法子么"姚老榜不以为然地说":怕个屌,你就讲是我榜爷的,哪个也不敢拦路抢劫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7"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就好!
不瞒榜爷讲,我这次来,就是想贩点鸦片烟回去.
"商人说到这里,将右手插进口袋,想掏礼钱.
姚老榜早就发现商人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疑心是带着"家伙("手枪),现在,商人把手插进口袋,突感来者不善,马上抽出快慢机朝商人"砰砰"两枪,这商人一命呜呼,成了冤鬼……这件事,湘西的老幼妇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姚老榜虽多疑奸诈,杀人如麻,却很讲情义.
错杀这商人以后,不惜钱财为商人大办丧事,找纸马匠为死者制做了一个很大的"灵屋子",让他的喽罗们抬着在芳草萋萋的坟地焚化,以使亡者在阴间不致被房屋、用具所困扰,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富裕的生活.
这也正是姚老榜高于张屠夫的地方,也正是他笼络人心独霸一方的一个原因.
尽管向三妹还没有和姚老榜打过交道,沅阳与晃州是邻县,又都是干这个行当的,当然不会陌生.
她一进入晃州,处处谨慎从事,身上除了穿的戴的,一无所有.
她又是女扮男装,一路上还算顺利.
从晃州走了一天路,才到达凉伞.
这里是湖南与贵州的"扦花"之地,又叫"三不管"的地方.
住着侗家人,也住着"客家("汉族)人,还住着苗家人.
周围群山环抱,大山的皱折里有一块平地,一条常年不断的溪水活活地流过.
沿着溪河,有个小镇.
镇上有两条小街,一条名叫贵州街,一条名叫湖南街,故有"一脚踏两省"之说.
街道极脏极窄极短,街两旁全是破旧的低矮木板房子,细伢子屙一泡尿,都能流过三家店铺.
唯一显赫的是镇子中间那幢高大的鼓楼.
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8楼高达九层,全是用木料结构而成.
主楼是四根粗大的杉木,颇有顶天立地之势,其余十三根副柱分列在四方左右,同主柱一起支撑着巨大的楼身.
这十七根木柱,据说分别代表着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寓意是"日久天长".
形如花伞的顶盖呈六角形,一层一层相叠,下大上小,脊伏麒麟,檐垂铁马,十分壮观.
楼底四面各有一条宽大的长板凳,中间挖有一个圆形的火塘,冬日作为烧火取暖,夏夜作为烧谷壳、艾叶驱赶蚊虫.
鼓楼是侗乡的标志,是侗家人民聚众议事、谈今说古和踩歌堂的地方.
在沅阳县,还没有这样的鼓楼,向三妹很有兴致的向鼓楼走去,想看个新鲜,再去找姚老榜.
正巧,姚老榜这时正在鼓楼里与几个头目在商议什么事情.
火塘里烧着大火,火光闪闪,烟雾腾腾.
一个小头目跑进鼓楼报告道":榜爷,外面有人要见你.
""哪个湾子的"姚老榜问.
小头目道":他不讲,非见你才说话,看样子来头不小.
"姚老榜一怔":在哪儿""就在外面.
""多少人""单人一个.
""带没带家伙""没带.
"姚老榜想了想说":带他进来!
""是!
"小头目朝外跑去,把向三妹带进鼓楼.
姚老榜站了起来,审视了一番向三妹,接着,进行一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9只有土匪头目才能懂的对话听:"哪个湾子的"沅阳县的"下头湾到头头湾.
".
)"下湾哪样到上湾(沅阳的"怎么跑来晃州)"上湾水清,下湾水浑(.
"晃州清吉,沅阳呆不下去.
)("属哪一辈,是不)是头目"你是合字头还是尖字头"我是尖字头(.
"我是头目.
)"大尖还是小尖("是小头目还是大头目)"尖尖尖尖尖(.
"最大的头目.
)姚老榜问到这里,愣了一下,其余匪目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沅阳县最大的头目不是向三妹么,哪样是个年轻后生生性多疑的姚老榜眼看就要抽枪,向三妹赶忙解掉包裹在头上的青布帕,露出长长的青丝,妩媚地一笑:"榜爷,千万别误会.
"匪首们面面相觑.
他娘的,真是个女的,而且这么年轻,这么貌美!
"你就姚老榜捋捋胡子.
是向三妹""是.
"向三妹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姚老榜,头包青帕,身穿长灰衣,腰束布带,把衣襟掖进带子里,衣袖很大很长,原来匣枪搁在大袖口内,手一抬,枪就响,这是姚老榜的独创.
他年过八十,却红光满面,两只不大的眼睛,虽无丹凤模样,倘也凛然而生出神威,尤其是在胸前拂一鼓眼,摇飘洒的长胡子,更活脱脱显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气.
"啊,原来是向三妹,向小姐,快请坐,坐.
"姚老榜这才显得客气点,但还是不很放心.
当向三妹在火塘旁坐下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0后,他把两杯相叠,上杯有茶,下杯无茶,念道:上塘有水满溢溢,下塘无水何人知向三妹知道多疑的姚老榜还在考她,她回答道:待到来年春三月,细雨纷纷落满池.
向三妹把土匪内部的黑话对答如流,神色泰然,不亢不卑,这下,姚老榜才相信了,询问道:"你为哪样跑到我湾子来了""嗨,一言难尽.
"向三妹这才把如何被捕又如何越狱逃跑的事情述说一遍,最后才说:"人家都讲榜爷最讲义气,现在,我在沅阳实在呆不下去,才投奔榜爷的.
榜爷,你敢收留我吗""笑话,哪样不敢收,只要你乐意.
三妹,你到了我地盘上,就是我姚老榜的人了.
日他娘,哪个敢动你一根毫毛,老子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其他匪目巴不得把这个长得像天仙的向三妹留下来,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直往向三妹身上溜,有的张着大嘴狂笑,或者相互咬着耳朵挤眉弄眼说着悄悄话.
按规矩,凡参加姚老榜帮伙的,要向神主盟誓.
所谓神主,并无神像,而是在姚家祠堂内,放置着众多的牌位,牌位上写着死者的名字和生死年月.
祠堂里阴阴暗暗,像人间地狱一般.
向三妹到了这里,也只好依照姚老榜的规矩从事.
磕头烧香后,跪在牌位前,垂左手,斜伸右手,反手翘起大指食指和小指,成鼎足状.
这时,姚老榜将备好的一杯雄鸡血洒放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1其所翘三指中间,并将带来画好的黄纸咒符烧成灰,放入杯内,令其一饮而尽.
然后口授誓词,他教一句,向三妹跟着念一句.
誓词是这样的:谨焚香拜请祷告:盘古开天,皇天后土,奉六合之道,以顺天意之长流.
今弟子在晃州县凉伞向众仙焚香盟誓:天上玉皇上帝,日月三光五星,太上老君、西方如来、释迦佛祖、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十八罗汉、四大天王、玄天上帝、土地爷娘、关圣帝君、七十二地煞,台上众位神灵,俱一齐来到案前监察.
弟子入盟之后,以忠为本,以义为先,万众同心,共扶盟主,如有背盟,死于万刀之下!
向三妹向神主盟誓以后,又向姚老榜磕了三个响头,姚老榜自然欢喜不尽.
向三妹原本是沅阳县的保安司令,只因落难才来到晃州栖身,现在又向神主盟誓,就是说,现在是一个"湾子"的人物了.
姚老榜为了表示地主之谊,命令部属杀猪宰羊,大大热闹了一番.
鼓楼里挂起几盏红灯,摆了四桌酒席,一群吹鼓手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有《百鸟朝凤》《、梅花滚浪》《、小开门》《、将军令》,嘹亮声高亢热烈,火炽振耳,更增添了酒宴的欢乐气氛.
酒醉饭饱之后,有个头目提议":早就听讲向小姐能呼风唤雨,飞檐走壁,让我们见识见识如何""好!
好!
请向小姐给我们表演表演吧!
"有人马上响应,接着便响起一片啪啪的掌声和崩崩的跺脚声.
向三妹莞尔一笑":什么呼风唤雨,飞檐走壁,我初来乍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2到,不想献丑.
我到是早就听闻榜爷是个大角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疾跑如飞,抓得住狗尾巴,我倒真想开开眼界.
""你想见识见识"姚老榜最喜欢显露自己.
"那当然喽.
""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看老爷的功夫!
"姚老榜把灰布长袍一脱,就出了鼓楼.
这时,正好有两条狗在争骨头吃,姚老榜捡起一块岩头往那条大黄狗的身上打去,大黄狗汪汪吠了一声,沿着条小道奔跑起来,只见姚老榜一阵旋风似飞奔而去,终于抓住了狗尾巴.
看热闹的人齐声叫好!
姚老榜拍拍手上的狗毛,对向三妹说:"老爷表演完了,现在看你的,给大家凑个热闹!
"姚老榜的话,博得匪徒们一阵热烈掌声,怪声叫好.
此时此刻,向三妹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了.
她把披在肩上的头发往上一拢,打了个髻,再把小棉袄一脱,布鞋一甩,然后双手向众错爱,小妹就献丑了话一说完,走进人打了拱说":承诸位!
"鼓楼双手抓住一根脸盆粗的大木柱,几蹭几蹭,便蹿上了九层高的鼓楼,然后从最高一层梯次往下跳,跳倒不为奇,奇就奇在双脚立在翘起的飞檐之上,稍不注意,便会摔下来,跌得粉身碎骨!
可向三妹立在三十多米高的飞檐上,神色泰然,根本不当回事.
从第九层跳到第八层,从第八层跳到第七层,落点都在飞檐之上,再从第七层纵身往前一跳,眨眼间已站在众人面前.
姚老榜八十高龄疾跑如飞抓狗尾巴,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如今,又亲睹如花似玉的向三妹如履平地蹿上九层高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3鼓楼,又从鼓楼上身两脚落地连点声音都轻如燕地跳下来,没有,尚是第一次开眼,瞪口呆,无不叹大小头目惊异得目服.
姚老榜捋捋花白的胡子说:"三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不到你功夫!
"还有这向三妹笑笑":榜爷见笑了.
"姚老榜说:"听说你是双枪将,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枪法.
""我是晚辈,先看榜爷的.
""好!
三妹,干我们这行当的,一要心狠,二要有胆.
你瞧瞧榜爷的枪法,我瞧瞧你的胆量.
先得问问你,要是怕,就算了;要是不怕,你就点个头.
"向三妹点了点头.
姚老榜叫向三妹站好,头上放个碗,然后往前走了三十多步,抽出枪一转身,"叭"地就是一枪,碗落地上,打得粉碎……众人惊讶,这不是玩命么可向三妹脸不红,心不跳,像没事一般.
姚老榜哈哈大笑,既为自己高超的枪法,又为向三妹惊人的胆量.
向三妹说:"榜爷,我佩服你.
我也想试试.
""你姚老榜一愣.
""你讲得好,干我们这行当的,一是心狠,二是有胆,怕吗"向三妹轻蔑一笑,带着挖苦的口气.
向三妹的话把姚老榜激怒了,话也不说,搞了个饭碗放在脑袋上,意思是让向三妹开枪.
向三妹却把饭碗倒扣在姚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4老榜的头上,碗底上又加了个茶杯.
她也像姚老榜的样子向前走了三十多步,双手掏枪,身子猛地往后一转,"砰"地一枪,把茶杯打落地上,又是"砰"地一枪,把饭碗打落在地.
"好枪法!
"大小头目无不称赞,连声叫好.
姚老榜走过来拍拍向三妹的肩膀,夸赞道:"真是名不虚传,我算见识你的本事啦!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5第十章湘西蜜月1984年自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后,国民党军主力丧失殆尽,蒋介石假意引退,把桂系军阀李宗仁和白崇禧推到台前.
4月1949年20日,毛泽东和朱德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百万雄师横渡长江,直捣国民党盘踞二十七年之久的统治中心南京,接着又解放了上海、武汉等大城市.
同年七至八月,华中人民解放军取得宜(昌)沙(市)、湘赣和赣南战役的胜利.
我军浩荡南下,国民党部队望风披靡,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的二十万人马退缩湖南.
在这风声鹤戾、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他逃到湖南后,积极准备两手来对付我军:一是在衡阳至宝庆(今邵阳)一线,将其指挥下的桂系主力张淦、徐启明、黄杰、鲁道源及刘嘉树等五个兵团十一个军二十六师共二十万人,重点部署在衡宝公路两侧和粤汉铁路衡山至郴州一线,组织衡宝战役,妄图与我决一雌雄;二是对湘西各路匪首进行拉拢,企图利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湘西天险和十万匪徒,阻碍我大军西进,在丛山峻岭的湘西建立反共游击根据地,为将来"反攻大陆"做内应.
沅阳地处大西南门户,既是湘西绥靖公署所在地,又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6是西屯军保安司令陈魁元控制的地方(向三妹的队伍被打散后,陈魁元乘虚而入),且有大型军用机场可供升降,为了笼络湘西土匪,白崇禧便在这年的七月冒着酷暑由衡阳飞抵沅阳了.
作为国民党一级上将的白崇禧亲临沅阳,这对穷途末路的湘西土匪来说,像打了一针强心剂.
在白崇禧来到之前,各路匪首便云集沅阳.
那些日子,小小的沅阳山城够热闹的了,大街小巷到处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电线杆上、墙壁上到处贴满了"热烈戡乱救欢迎白长官视察湘西"、"国"、"誓与共军决战到底"等红红绿绿的标语.
烟铺酒家、戏院茶馆、舞厅妓院,一时成了流氓政客、官匪恶霸横行的天下.
众匪首在山城恭候了两天,才得知主子到来的准确消息.
那天,城内城外都实行戒严,特别是从城内通往机场的街道上,更是岗哨林立,禁止闲人通行.
在机场迎接白崇禧的人员中,有国民党军队的散兵游勇,有军不军民不民歪嘴斜眼的各路匪首,有大腹便便穿綾罗绸缎的地主恶霸,有腰掖短枪叼着香烟贼眉贼眼的国民党特务,有西装革履的富商大贾,还有些不三不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土娼妓女……在这许许多多乌七八糟的人物中,有一个人最引人注目.
在这样毒热的天气,他竟头戴大盖帽,身穿黄卡其布军装,腰上扎着四指宽的大皮带,皮带上有一圈光亮的手枪子弹,脚穿擦得锃亮的高统皮靴.
此人既高且瘦,眼睛细,眉毛粗,脸庞小,鼻子大,不管多热,风纪扣都扣得整整齐齐.
此乃何人大名鼎鼎的西屯军保安司令陈魁元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7是也!
十时十五分,一架机翼下涂有国民党党徽的军用飞机在沅阳机场降落,顿时,机场上沸腾起来,鼓乐齐鸣,彩旗舞动,陈魁元等人笑容满面迎了上去,争着和走下飞机的白崇禧握手致意.
五十开外的白崇禧面带笑容,微微点头,挥挥双手,以示谢意.
陈魁元以东道主的身份代表各界致欢迎词以后,白崇禧做了简短的讲话,接着,检阅了由陈魁元精心组织的仪仗队.
这是一支全部美式装备的队伍,匪兵们一般高的身个,头戴钢盔,手握汤姆式冲锋枪,倒也显得整齐和威武.
白崇禧缓步而行,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为了给白崇禧洗尘,陈魁元在"楚汉宫"开坛设宴.
"楚汉宫"本是湘西最大的封建帮会组织,原为张屠夫所保持,张屠夫死后由陈魁元取代.
陈魁元利用自己的权势,使这个帮会组织得到进一步发展,帮会成员多达三万余人.
下设正副寨主,四大盟兄,十个大爷.
陈魁元是帮会的头子,号称"双龙头".
这天下午,"楚汉宫"雕龙画凤的大门口张灯结彩,宫里的四壁上,燃着粗大的红蜡烛.
正面的神坛上,悬挂着刘、关、张三结义的神像.
神像两旁,插着两面黄龙大旗①.
大旗下,各摆一尊圆圆的大香炉,香烟缭绕,烟雾弥漫.
长而宽的宫厅里,摆了三溜八仙桌,共十八张.
一切准备就绪,赴宴人员陆续来到.
门口处放置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客簿,每有客到,就有人拱手唱名,声调拖得①黄龙大旗系楚汉宫的帮会会旗.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8很长":晃州榜老爷到——!
""龙山瞿司令到——!
""凤凰龙师长到——!
""沅陵陈师长到——!
""乾州赵县长到——!
"……每喊某某到时,便劈哩叭啦放一挂"千子连"(鞭炮),接着,奏礼乐,把赴宴者送到席位止.
来者都是陪客,就专等白崇禧了.
白崇禧是有意晚来一步,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不同凡响的身份.
正当他们交头接耳喊喊喳喳谈天说地的时候,忽听门外一声高喊(比其他来客的声音要高得多):"白——长——官——到——!
"这一打喊,宫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目光刷的一齐向大门口望去.
这时,鞭炮声、鼓乐声四起,只见白崇禧在陈魁元和杜仲甫等人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因为是赴宴,他脱掉了戎装,只穿了件薄薄的呼呼悠悠的灰色绸衫,头发梳得光溜溜,脸儿洗得白净净,显出一副精明干练自命不凡的神态.
在鼓乐齐鸣和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中,白崇禧走至刘关张的圣像下,面对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就座.
这下该东道主陈魁元致祝酒词了.
城府颇深的陈魁元干咳了两声,站了起来,用威严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才提高嗓音说:"弟兄们!
在共军长驱直入威迫湘西的紧要关头,我们最尊敬的白长官不辞劳苦,亲临湘西督战,这对我们精诚团结反共救国是一个莫大的鼓舞,莫大的鞭策.
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我们尊敬的白长官致以崇高的敬意!
"匪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白崇禧微微点头.
"弟兄们!
"陈魁元接着说",为了欢迎白长官的到来,今天楚汉宫开坛设宴,请各路同仁好友作陪.
现在请白长官训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9话,大家欢迎!
"又是一阵掌声.
"各位同仁好友,各位弟兄们!
"白崇禧双手插腰,带着浓重的广西口音,致了简短的答谢词:"本长官此次飞抵沅阳,有幸与诸位见面,共商救国大计,心里十分高兴.
自古以来,湘西乃兵家必争之地,共军大举进犯,倘若湘西失手,则我大西南危在旦夕.
诸位效忠党国,扼守湘西,此乃吾党吾国之大幸!
本长官此次前来,将召开军政会议做出良策,今晚欢宴恕不赘述.
古语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长官愿与诸位欢饮,一醉方休!
"身为国民党陆军一级上将、华中军政长官的白崇禧屈尊沅阳,而且愿与大家举杯欢饮,众匪首受宠若惊,噼哩啪啦的掌声经久不息.
"开宴!
"陈魁元大喊了一声.
这时,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服务员,一个个端着红漆木盘,一阵轻风似的飘然而至,在十八张八仙桌子,先上了几道卤菜.
陈魁元亲自为白崇禧斟满了一杯茅台酒,又为同桌的姚老榜、杜仲甫及白崇禧的随行人员酌满了一杯酒,然后端起玻璃杯子,围着左手腕打了一个圈,再举过头顶(帮会敬酒的规矩),笑容满面地说":诸位,首先让我们敬白长官一杯洗尘酒!
干杯——!
"——"干!
""干!
"众匪首站了起来,大家一干而净.
白崇禧喜欢慢慢抿酒,这一大杯茅台怎能一口喝下但头一次到湘西来,盛情难却,不能扫兴,还是硬着头皮把酒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0吞下.
陈魁元也真会拍马屁,旋即给白崇禧夹了一块卤牛肉.
白崇禧点了点头,便夹着牛肉咬了一口,山区的烹调技术不高明,牛肉半生不熟,又掺了呛人的辣椒粉末,很不对胃口.
他是广西人,爱吃甜食,不愿吃辣椒,更讨厌这种制作粗糙的且没熟透的卤牛肉.
他不禁皱了皱眉梢.
陈魁元不知趣地问""白崇禧言不由:衷地说"不错,:白长官,味道如何不错.
"吃了几道卤菜,开始上正菜了.
第一道菜是烧得稀巴烂的皮带暗红色的猪肘子.
打横坐在左边的沅阳县县长杜仲甫,一直找不到巴结白崇禧的机会,这时,第一个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猪肉敬给白崇禧,陈魁元忙说:"杜县长,白长官是清教徒,不吃猪肉.
"杜仲甫脸一红,只好把肥嘟嘟的猪肉夹回自己碗里.
……"白崇禧望了望戴眼镜"你是举止文雅的杜仲甫.
杜仲甫连忙站起来回答":小姓杜,名仲甫.
"坐在白崇禧身旁的陈魁元补了一句:"沅阳县的县长.
""坐嘛,嗯,酒席场上随便点的好.
杜县长,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白崇禧饶有兴味地问.
"报告白长官,你说对了,我是长沙的.
""我知道,外地人是不乐意到湘西来做官的.
听说,沅阳县有个向三妹,这个女的很厉害,"她来了没有"没有.
""为何没有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1白崇禧这一问,杜仲甫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了.
陈魁元苦笑道:"说起这个向三妹,话就长了,先还是喝酒,我以后再详加禀报.
"白崇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入席以来,姚老榜还没讲过一句话.
相形之下,姚老榜真是土得再不能土了:脑壳上包裹着脸盆大的黑布帕,上身穿着九个布扣的对襟衣,上面四个扣子没扣,长满黑毛的胸膛袒露在外,裤子又短又肥,像两个麻布袋.
也许是天气热,也许是多喝了酒,皱纹满面的脸上汗水直流,一直流到飘洒的长胡子上.
白崇禧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如今和这样匪气十足的土包子同桌喝酒,心里真不是味儿.
但他心里明白:这是主席,能在主席上就坐的当然是湘西各路股匪中的头面人物.
他悄悄问坐在旁边的陈魁元":他是谁""姚老榜.
"一听姚老榜三个字,白崇禧便明白了.
在湘西一百八股土匪中,他的兵枪仅次于陈魁元和向三妹.
向三妹因犯上作乱被"国军"击溃,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奔姚老榜以后,姚老榜如虎添翼,势力也就越来越大了.
为了拉拢这个老匪首,白崇禧端起酒杯说:"啊,你就是年过八旬的榜爷吧!
今天得会,荣幸荣幸.
来,我们俩干一杯!
"姚老榜不像陈魁元和杜仲甫他们那样会献殷勤,会逢场作戏,因此不言不语,只顾吃喝.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素有"小诸葛"之称的肩膀上扛着三个星星的白崇禧会称他"榜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2爷",还主动敬酒,不用说姚老榜,就是陈魁元、杜仲甫等大小头目无不惊诧.
姚老榜太激动了,端起酒杯与白崇禧一全倒进嘴里碰,脖子一仰,滴酒不漏.
这时,有几只绿头苍蝇在菜盘上飞呀飞的,大煞风景,杜仲甫见白崇禧直皱眉梢,赶忙用蒲扇扇了扇,不一会,苍蝇又飞来了.
姚老榜把筷子一伸,便夹住一只苍蝇,又一伸,又夹住一只苍蝇,扔在地上,用脚踩死.
用筷子夹苍蝇,真乃一绝,此情此景,连皱眉梢的白崇禧都哈哈笑了.
姚老榜的有意卖弄,使陈魁元顿生醋意,心里暗暗骂道:"真他娘的小人得志,老不死的东西!
"上过猪肘子、红烧鲤鱼、血酱鸭、麻辣鸡以后,送来三道甜食:剔心莲子羹、桂花小汤圆、藕粉鸡头米.
陈魁元听说白崇禧最喜欢吃甜食,便用调羹在清水里洗了洗,给主子舀了几调羹.
白崇禧吃得满嘴带笑,连说":好,好,好.
"他正吃得高兴,忽见有个汉子拎着只大公鸡走来,手拿菜刀往公鸡的脖子上一抹,让鸡血流进事先准备好的酒罐里,待鸡血流尽,白酒里便飘动着虫子般的红丝丝,然后给每人舀了一杯雄鸡血酒.
喝酒前还有个规矩:自报姓名和生辰八字,以示虔诚结义.
各路匪首和专员县长均神色庄严地站了起来,在"誓死效忠党国"!
"誓死效忠誓死与共军血战到白长官"!
"底"的嚎叫声中,将雄鸡血酒一饮而尽.
面对这种局面,白崇禧真有点左右为难了.
他走南闯北,飘洋过海,参加过多少豪华的宴会,但哪里喝过雄鸡血酒他一见酒杯中飘飘悠悠的血丝,直想作呕,又哪里喝得下但为了统一湘西土匪,共图反共大业,即使是毒酒也得喝呀!
他只好闭着眼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3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顿时,宫厅里一片喧腾,欢呼声、喊叫声、锅碗盆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混搅成一片,声浪差点冲塌房顶.
因为白长官愿意和大家共喝雄鸡血酒,则意味着和大家结盟成兄弟,是一家人了.
宴会开始的时候,因有白崇禧在场,大小头目都有点拘谨.
现在,白崇禧因多喝了几杯,头脑昏昏,由他的副官搀扶着到隔壁一间小房歇息去了.
匪首们便放肆起来.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猜拳之声狂嚎起来:"全福寿哇……三星高照呀……四季发财呀……八匹大马哇……"有的喝醉了,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舌头打舌,乱喊乱骂;有的醉醺醺地拎着酒瓶子,嘴里哼着《十八摸》之类的小调;有的捶桌子;有的打盘子;有的摔跤子……大厅里,杯盘狼藉,汗气、臭气、酒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躺在隔壁房间歇息的白崇禧颇感厌恶,觉得这些家伙纯属匪流之辈,毫无教养,太野蛮了,太不文明了指.
倘若不是共军迫在眉睫,不是"钧座"令,不是利用湘西土匪联合抗共,堂堂的一级上将怎么跑到偏远的沅阳来和这般茹毛饮血的匪徒们打交道呢"楚汉宫"开坛赴宴后的第二天,白崇禧便在沅阳县的福音堂召开由各路匪首和"国军"师长、旅长、团长及各县县长、县党部书记参加的湘西军政联席会议(又称应变会议).
福音堂是抗日战争时期美国传教士修建的,这一天由陈魁元派人精心布置了一番:原来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和凳子,呈四方形,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搁着茶杯、香①钧座,指蒋介石.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4烟、火柴,厅里的四周墙壁上张贴"着反共救国,誓与湘西共存亡""、团结起来,一致对共""、不成功,便成仁"之类的红绿标语.
正墙上,那幅耶稣的挂像被取了下来,换上了蒋介石的像,两边是国民党的党旗和国旗.
主席台就在正墙的下端.
白崇禧这天身穿笔挺的军装,头戴大沿帽,长长的麦芒托着青天白日帽徽,腰佩短剑,肩章上的三颗金星和胸前佩带的一排排勋章格外引人注目.
当他由随从人员陪同走进会场,陈立!
"接着跑魁元大喊一声"起了几步,"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报告道:"全体人员到齐,请白长官训话!
"白崇禧叫大家坐下以后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的演说:"弟兄们,今天,我们在沅阳县城召开湘西军政联席会议,这个会议非常非常的重要.
对当前的局势,弟兄们都心中有数.
共军已攻进湖南,占领了常德、长沙,严重威胁湘西,威胁大西南.
从战局的发展来看,共军要想进军大西南,首先必须打通湘西这座大门.
当然喽,此乃共军的如意算盘.
但是,湘西险关隘阻,易守难攻.
想当年,汉朝名将山马援统率十万兵马败倒沅陵县的壶头,还有清朝的吴三桂仗着神龙关的天险大破清兵的追赶.
有湘西这样的雄关要地,又有众位弟兄们的十万人枪,只要大家团结一致,效忠党国,我们完全可以挫败共军的大举进犯,完全可以把湘西做为反共复兴基地!
"说到这里,白崇禧手握拳头捶了捶桌子,以示信心的坚决和对共军的愤懑.
他喝了口茶,沉吟片刻又接着说:"弟兄们!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总裁已和盟国(即美国)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5商量,决定把东北划为原子弹轰炸区,华东划为反攻区,华中划为歼灭区.
上帝掌握人类命运的时代已被原子武器所代替,这对我们大大有利;而目前,苏美关系恶化,第三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
共军虽然在全国占了一些点(指城镇)和一些线(指交通),毕竟还有大片国土在我们手里,我们又有盟国的大力支持,共军何愁不灭最后胜利注定是我们的!
"白崇禧的这些话,无非是为了给穷途末日的下属们鼓气、加油.
他的这些话也确实迷惑了一些人.
像陈魁元、杜仲甫之类的人物希望的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和"原子弹轰炸",至于姚老榜,对共产党不感兴趣,对国民党也不感兴趣.
他也搞不清什么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是原子弹,反正不想在国民党当什么官,只想快快活活当他的山大王.
白崇禧"弟兄们!
"越说越起劲,"大家安静下来,安静下来!
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总裁十分关注湘西的局势,指示我们'团结、忍耐、等待,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精神集中,誓与共军决战到底!
'这回,本长官带来十万大洋,五百条卡宾枪,算是对弟兄们的一点奖赏……"要钱要枪,正是各路匪首们所盼望的.
一个个摩拳擦掌,喜形于色.
欲抢头功的陈魁元带头高呼口号:"蒋总裁万岁"!
"白长官万岁!
"那威严洪亮的声音,用摔破了的大铁锅,用深山兽吼等形容词,似乎都不够味.
在场的所有人员听到这种吆喝声,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木棍似的立着吼着.
戎马倥惚的白崇禧异常欣赏陈魁元的一手好毛笔字,一副发自丹田的好嗓子.
真是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有阴有阳,有表有里,八面玲珑,十面精光,是个泥鳅一般的鬼滑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6人物.
特别是陈魁元振臂高呼"白长官万岁!
"他听了感到格外的舒服.
接着,白崇禧分析了战争形势,应变措施,提出了抗击共军进犯湘西的作战计划.
他口若悬河,又哇啦哇啦讲了好久.
所谓军政联席会议,实质上是有会无议,由白崇禧一个人包场,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各路匪首最关心的是这次统一收编中自己的去向和职位,都想在乱世之年升官发财.
白崇禧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情,有意把封官赐爵这一项放在下午进行.
下午三时,匪徒们准时到会.
因为是封官赐爵,大厅里的桌子凳子全撤了,全都面对白崇禧站着.
白崇禧庄重地翻开文件夹,宣读早就拟定好的任职名单:任命陈魁元为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任命***为暂编一师师长;任命***为暂编二师师长;任命***为暂编三师师长;任命姚老榜为暂编四师师长;任命向三妹为暂编五师师长;…………一听白崇禧宣布任命向三妹为暂编五师师长,众匪瞠目,惊讶良久.
别是陈魁元和杜仲特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们怎么也不理解,一个与"国军"顽抗至今下落不明的逃犯,为何还委以师长的重任呢莫不是白长官一时把名字念错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7第十一章重归于好白崇禧当然不会把名字念错.
向三妹确实被委任为暂编五师师长.
那么,为什么陈魁元和杜仲甫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呢杜仲甫与向三妹之间的纠葛与矛盾,前文已经说到;至于陈魁元和向三妹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这里就要补述几笔了.
湘西地方武装,大股小股,多得难以计数.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通称为"土匪",故有"湘西土匪多如牛毛"之说.
其实,土匪的情况相当复杂,起因也各不相同:有"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强盗惯匪,"有冬闲上山农忙耕种"的临时土匪,有受官僚地主和国民党特务控制的政治士匪,也有衣不遮体食不饱腹、二三人结伙拦路抢劫的经济土匪,还有像陈魁元这样接受政府收编的官匪合一的官匪,情况相当复杂.
陈魁元与向三妹的矛盾与张屠夫有关.
张屠夫年轻的时候,除了宰猪,有时还搞点盗墓的勾当.
白天杀猪,夜晚盗墓.
这家伙胆子天大,月黑风高,他扛着一把锄头一担箢箕,专找才埋一两天的新坟.
因为新坟土松好刨,尸体完好,吭哧吭刨哧出新土,敲掉棺材盖,从头摸到脚,看有没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8有陪葬物,再连帽子带衣裳鞋子全扒了,到集市上卖价钱.
张屠夫盗墓的胆子越来越大,有天听说辰州茶田府陈魁元的爷爷死了.
他想,陈魁元的爷爷是大财主,一定有贵重的东西放在棺材里做陪葬品,他偷偷跑去了.
可那是个大墓,一晚两晚别想拿下来,白天又不敢挖,只好挖一段遮一段.
挖了两个晚上,墓是挖到底了,正准备舞着斧头撬棺材,不想,陈魁元父亲陈中宁闻讯带着几个枪兵跑来.
张屠夫当场被逮住,带回茶田府,把张屠夫打得死去活来,关在牢房里.
陈中宁是有钱有势的人,他家的祖坟挖得的么张屠夫心想这下完了!
半夜后,张屠夫情急智生,在砖头上磨掉捆绑在手上的绳索,跳窗跑了.
从此他再不盗墓,也不杀猪,投奔国民党队伍耍起枪杆来.
在军队里混了几年混不下去,又拖枪跑回沅阳招兵买马当了绿林匪首.
这时,陈中宁被红军击毙,陈魁元从南京中央政治大学跑回奔丧,顶替了他父亲陈中宁西屯军保安司令的职务.
两人结下冤仇,虎视眈眈,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相互械斗的事常有发生.
张屠夫被向三妹打死以后,陈魁元心里直乐,以为向三妹和自己是一条心了.
为了拉拢向三妹,他叫高参杜仲甫带着一个金戒指和两个金耳环去沅阳(当时杜仲甫已投奔陈魁元部)求亲.
没想到向三妹不但不接受,还大大挖苦一顿:"姓杜的,陈魁元的意思我清楚.
他不是真心想娶我作姨太太,而是想吞并我的人马,霸占沅阳这块地盘.
你回去告诉他,不要白日做梦,死了这条心吧!
"杜仲甫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茶田府添油加醋一说,气得陈魁元的马脸铁青,大骂:"狐狸精,女贼,不识好歹的刁妇!
"如今,虽然白长官委以重任,令他任湘西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9反共救国军司令,但这个浑身是刺的向三妹能听从他的调遣吗陈魁元实在想不通,想找白崇禧问个究竟.
七月的天气也真够热的,连风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浪.
白崇禧脱掉戎装,只穿了件圆领汗衫,躺在竹椅上想歇口气,这时,他的随从副官进来报告说:"长官,有人要见你.
""谁""陈魁元.
"开了一天会,天气又热,白崇禧本来想养养神,一听是陈魁元要见他,尽管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勉强地点点头.
陈魁元一走进会客室,便双脚跟一靠,右手一抬,很精神地行了个军礼.
,请坐!
"啊,是伯轩白崇禧摆摆手.
"陈魁元坐下后,警卫人员给他倒了杯茶,陈魁元口干舌燥,茶太热,他用嘴吹了吹,才慢慢喝了一口,然后试探着问:"白长官,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教.
""什么事,照直说吧!
"白崇禧喜欢干干脆脆.
"那个向……"陈魁元欲言又止.
三妹"军白崇禧面带愠怒.
人嘛,怎么讲话吞吞吐吐"陈魁元想,真神面前烧不得香,不如干脆道出自己的心迹:"白长官初来乍到,可能对向三妹此人还不甚了解.
她①伯轩是陈魁元的字号.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0从小就是捉蛇玩蛇的,当过妓女,后来成了张屠夫的小老婆.
她当了压寨夫人以后,与张屠夫密谋,以莫须有的罪名赶走沅阳县县长杜仲甫,后来她又枪杀了张屠夫,自封司令和县长.
国军数次派兵清剿,向二妹负隅顽抗,榆树湾和禾梨坳之战,使国军受到重创,前来清剿的李旅长因此而被撤掉职务.
程颂公对她愤恨至极,最后派来一个师的兵力到沅阳,终于将这个凶恶刁残的女贼俘获,不想,这女贼又越狱潜逃.
……长官阁下,像这样一意孤行既不听剿又不听抚的逃犯,居然被任命为暂编五师师长,这不是有点滑稽么"白崇禧抽着香烟,耐着性子听完陈魁元的唠叨以后.
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伯轩,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以前,你们实行封建割据,各霸一方,拉队伍,占山头,有时相互联合,有时又相互并吞.
现在,大敌当前,共军已快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的枪口和我们的枪口均需统一对向共军才是!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你现在是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是位知书达理之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是!
"陈魁元被抢白一顿,只好点点头.
白崇禧怕伤了陈魁元的自尊心,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伯轩,总裁和我本人对你是十分器重的,湘西的十万民枪,这次实行了统一的收编,重任在肩,现在就看你的了!
"长官,我陈魁元所做所为,你是最清楚"白的.
我为党国忠心耿耿,肝胆涂地.
我与共党有杀父之仇.
十多年来,被我命令活埋、杀头的共党嫌疑分子不下三百.
如今,共军卷土重来,我陈魁元理所当然挺身而出,只要有一口气,我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1就要和他们血战到底!
""对罗,对罗!
凭着你的文韬武略,凭着你的决心和勇气,凭着湘西的天险和十万人枪,完全可以挫败共军对湘西的进犯.
伯轩,本官之所以委任向三妹为暂编五师师长,就是想把这个不同凡响的女人也拉拢过来,置于湘西反共救国军的旗帜下,目的是一致对付共军啊!
"",这一说,陈魁元不做声了.
白崇真不愧为"小诸葛禧深谋老练,到底比自己棋高一着.
"可是向三妹潜逃以后,至今下落不明陈魁;再讲,此人十分骄横狡诈,能听从收编"元忧心地说.
白崇禧玩着手里的折扇说:"我找过姚老榜,他告诉我,向三妹就在晃州的凉伞.
"陈魁元不禁"啊"了一声,他这才知道向三妹的下落,原来是老不死的姚老榜保护起来了.
"伯轩,"白崇禧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亲自写个手令,你派人去凉伞亲手交给她.
"陈魁元说":那就"让姚老榜带去吧!
"不,不,不,姚老榜带去和你派人送去,意义大不一样.
"说完,白崇禧拉开抽屉,铺开信纸,亲笔写了一道手令,并加盖了私章.
湘西军政联席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上午,他便带着随从人员从沅阳飞抵衡阳了.
陈魁元想了半天,决定派杜仲甫带着白崇禧的手令去见向三妹.
这可真叫杜仲甫为难了.
想当年,他在沅阳县当县长,是张屠夫和向三妹赶走的;向三妹被捕入狱,又是他亲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2自审讯的,现在,又叫他去见向三妹,把她请回沅阳,这老脸往哪儿搁如果向三妹一怒之下,叭地给他一枪,不就完了杜仲甫本来就是个怕死鬼,他对陈魁元说:"司令,我不能去,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陈魁元问":为什么"杜仲甫把他的苦衷说了一遍.
陈魁元哈哈一笑,令人莫测高深地说:"仲甫老弟,再没有"任何人比你最适合的啦"为什么""解铃还得系铃人呀!
向三妹被捕,是你亲自审问的,这回,把她请回沅阳,即使这女贼是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不受感动.
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手中有白长官的尚方宝剑,老弟是搞'中统,的,又是沅阳县的父母官,由你去当说客,不是最适合不过么"杜仲甫来回踱步,沉吟片刻说":恭敬不如从命,魁元兄如此说来,小弟只好如此了.
"他不敢得罪陈魁元,只好带了两个马弁,骑着高头大马向晃州奔去.
姚老榜头天回到凉伞.
有关白崇禧在沅阳活动的情况,姚老榜一五一十说的个详详细细.
"向榜爷,你看这次那个姓白的来,是真心还是假意"三妹追根究底问.
姚老榜摇头晃脑地说":当然是真心罗!
"向三妹又问":何以见得"姚老榜得意地说:"他同我一个桌子吃饭,还称我叫榜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3爷,敬了我的酒.
"""还有呢"带来十万大洋,五百条新崭崭的冲锋枪.
这些光洋和枪,不也有你一份吗.
""大洋五百元,冲锋枪三十只,可这些钱呀枪的现在哪里""这个你放心,杜仲甫这回又返沅阳县当县长了,由他暂时给你保存着.
""榜爷,"向三妹大为不解",如今的世道,我是越发糊涂了.
就讲前几个月吧,他们对我下毒手,如今,又把我当宝贝,白崇禧还封我当"什么师长,你说稀奇不稀奇对白崇禧"这个,这个……"姚老榜是个十足的土包子,在会上讲的话,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模模糊糊,似懂非懂.
因此,对向三妹的提问,他回答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像所有土匪头目一样,向三妹对白崇禧来到沅阳是高兴的,特别是她这样的逃犯,还封了个师长,更使她激动不已.
她还想问一些什么,姚老榜却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吸鸦片烟去了.
就在这时,寨子外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和哨兵的问话声.
凉伞属偏乡僻壤,离城又远,大凡骑马来的和坐轿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
姚老榜和向三妹不知来者何人,两人向寨外走去,眼光犀利的向三妹隔老远便认出是杜仲甫,心里很是奇怪,这个冤家对头怎么跑来凉伞,他要来干什么呢为了显显自己的威风,向三妹双枪一掏,便"砰砰"朝天打了两枪.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4杜仲甫这次来凉伞,心里本来就胆怯,还未进寨子,就听到枪声.
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赶忙翻身下马,哭也似的大喊:"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沅阳县县长杜仲甫,是来求见榜爷和向司令的!
"姚老榜和向三妹拎着匣枪已来到杜仲甫面前.
向三妹望了望浑身打着哆嗦的杜仲甫,不觉好笑,揶揄道:"哟,这不是杜县长吗是来抓我这个逃犯的吧"杜仲甫扶了扶差点掉下来的眼镜,然后双手抱拳道:"司令见笑了,见笑了.
往事已矣,下官这次登门拜访,是向你赔礼道歉来的.
""此话当真""如有半句谎言,我可以对天发誓!
"姚老榜在"楚汉宫"和杜仲甫一桌喝过酒,多少有点交情.
他这次来的目的,姚老榜也猜出个七八,于是,打了个圆场说:"不管真也罢,假也罢,回屋里再讲吧!
"由马弁牵着马,姚老榜、向三妹和杜仲甫朝寨子走去.
这是一幢深院高墙的印子屋,前面住着几十个持枪看家的匪徒,后面才是姚老榜和一些大小头目住的一溜大瓦房,红漆柱子,雕花门窗.
三人在会客厅坐下后,杜仲甫令马弁从马背上卸下来两个大麻袋,里面有四罈罈上好的陈年大烟土,笑笑说:"榜爷,司令,不成敬意,望予笑纳.
"姚老榜一见杜仲甫如此慷慨,送来这么多好烟土,心里直乐,寒暄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5"杜县长,一路上受惊了吧"杜仲甫奉迎讨好地说:"盘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弟兄的拦路查.
我说:'这是送给榜爷和司令的,谁敢动"这些弟兄一听到榜爷两个字,都乖乖地退到一旁,让我们过路了.
"向三妹盯了一眼杜仲甫,问道:"你怎么晓得我在凉伞"杜仲甫说":我是听陈魁元说的.
""陈魁元怎么晓得""陈魁元是听白长官说的.
""啊,白长官,我认都不认得他,他怎么晓得"姚"老榜说":嗨,这还用问么那天,姓白的找到我,问到你的下落,我就告诉他了.
"杜仲甫来了个顺竿爬:"司令,你想想,白崇禧身为陆军一级上将,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还这么关注着你,足见你是当今的巾帼英雄,了不起呀!
司令,白长官在离开沅阳前,还亲笔给你写了道手令.
""手令在哪"向三妹好像不相信.
杜仲甫这才从绸衫衣兜里取出白崇禧写的手令,双手捧着交给向三妹.
如果说,向三妹以前还是忧心忡仲真假难辨的话,看了白崇禧的亲笔手令,她完全相信了.
要不,一贯与她作对的杜仲甫,怎么会亲自跑来向她赔礼道歉呢向三妹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带着挖苦的口气说:"杜县长,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几个月前,我还是蹲大牢的囚犯,杜县长不是开堂审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6讯过我么为哪样一眨眼又被白长官看中了,还封我当什么师长""嗨,先前的那些事么,请司令海涵,那纯属误会,误会,上峰有旨,小官遵命不得不例行公事.
现在么,情况就变了,大敌当前,共军进迫湘西,我们自己再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团结起来共同对敌才是.
下官这次前来,一是赔礼道歉,以表心迹,二来嘛,是恭迎司令回沅阳重振雄风,我想,司令不会不答应吧""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陈魁元的意思""陈魁元是执行白长官戡乱救国的指令,当然也是他的意思罗!
"在一旁咕噜咕噜抽水烟袋的姚老榜插言道:"三妹,凭你的本事,还怕陈魁元么要是他对你起歹心,榜爷决不袖手旁观!
"姚老榜这一说,直搅得向三妹心底里波浪翻滚,多少往事,一齐涌上心头.
国民党的队伍抓她,杜仲甫审她,陈魁元隔山观火看笑话,刚强好胜的向三妹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么人活着为哪样还不是争一口气!
干,就得干个痛快!
她紧皱双眉,心里在盘算着日后的打算.
善于察颜观色的杜仲甫以为向三妹还有疑虑,皮笑肉不笑地说:"向司令,你,我,陈魁元,榜爷以及各路弟兄,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精诚团结,相互提携,共同对敌,此乃当务之急.
请司令明察秋毫,审时度势,彻底消除疑虑,返回沅阳重振雄风,下官将竭力予以支持和配合,"司令意下如何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7是两个小鬼把一个"囚犯"高高抬起,欲投入油锅;另两个小鬼举起锯子,在锯一个"囚犯"的脑壳……这些情景,使人看了毛骨悚然,倒吸冷气,魂魄全无.
向三妹烧了纸钱,敬了香烟,在阎王爷面前独自跪拜以后,眼睛滴溜溜一转,对伫立一旁的杜仲甫说:"怎么样,赌咒发誓吧!
"这时的杜仲甫心里像打烂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暗暗骂道:"真他妈的小人得志,不是共军快打进湘西,不是白崇禧让你这个臭女人当师长,堂堂一县之尊能跑到这鬼地方赌咒发誓吆!
"尽管他心里恨之入骨,表面上却静如山岳,正正冠,甩甩袖,往蒲墩上一跪,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口念咒语:"阎王爷在上,牛头马面、六曹文武、四大刺官、十大阴帅俱请一齐来到案前监察:弟子杜仲甫若有假心假意,奸心反骨,不仁不义,忘誓背盟,来到阴曹地府,下油锅,入世不得翻身……"念完咒语,杜仲甫又虔火海,进地狱,永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向三妹从案上拿起竹卦,念念有词:"启禀阎王爷,杜仲甫咒语是真,请赐阳卦,咒语是假,请赐阴卦.
"杜仲甫念的咒词,并非出于真心.
他不像向三妹那么笃信神灵,他担心的是弄巧成拙,误了大事,因此,他跪在地下,心里怦怦跳得好响,生怕打出个阴卦来.
向三妹把竹卦往地下一甩,两块竹片朝天:阳卦.
杜仲甫不觉暗喜,心里逐渐踏实下来.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8"杜县长,这可是你的真心话""是我真心话,司令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向三妹摇摇头说:"不要对天发誓了,还是进城隍庙的好.
榜爷,你讲呢"姚老榜点点头说":要得,杜县长是真心,还是假意,一进城隍庙就试得出来.
"城隍庙在湘西亦称鬼庙.
它和关帝庙、洑波庙、观音庙、送子娘娘庙、土地庙不同,里面是阴曹地府的阎王、判官、小鬼、牛头、马面,一个个青面獠牙,面貌可怖,大凡赌咒发誓才进城隍庙,做了亏心事和心不诚的人,是不敢进城隍庙的.
姚老榜讲"的一进城隍庙就试得出来",自然是迷信之说.
不过有一点倒是耐人寻味,姚老榜活了八十一岁,他从来没进过城隍庙.
这地方称为"凉伞",是因为离镇子五里路远的地方,有一座突兀的高山,山顶上有两块比鼓楼大得多也高得多的黑黝黝岩石,这两块巨岩形状十分奇怪,形似雨伞,即使热得喘不过气来的暑夏,你只要在岩下一坐,汗水全消,故称"凉伞".
山下建有一座阴森森的城隍庙,就地取材,全用岩石砌就,年长日久,石头上长满青苔,瓦上长满荒草.
未进庙门,便使人感到一种坟墓里的凄凉与恐惧.
向三妹到凉伞数月,还是头次来到这里,她带了两个马弁,与杜仲甫默然走进庙门.
只见牛头马面、六曹文武、四大刺官、十大阴帅,一个个面露威严.
那"善恶簿"似在翻得沙沙响,"生死笔"饱蘸朱墨手中拿.
更有诸般恶鬼儿持械而立,大鬼小鬼,个个青面红发,巨齿獠牙.
最先入目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9她命的昌盛小吃店的老板袁光中.
袁光中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得知向三妹当了暂编五师师长,心里直乐.
他一见到向三妹,眉开眼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三妹荣归沅阳!
"向三妹笑笑问":你这段日子也受惊了吧""那还用说,我们有过那么一层关系,自然受到株连罗.
"袁光中讲的"那么一层关系",就是他们做过一天一晚的夫妻.
向三妹深情地说:"光中,以前我恨你,也想报复你.
自从你冒着杀头之祸把我隐藏半个月之后,我把你当成了恩人.
这样吧,你那个小吃店也别开了,就跟着我吧.
""袁光中受宠"作夫妻若惊.
"不,"向三妹摇摇头,"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我的情人,所有的男人又都是我的仇人.
我高兴,就和谁好,就和谁玩,这多痛快,又何必结婚呢""那……"袁光中不懂向三妹的用意.
向三妹说:"我现在还缺人马,你就当我的随从副官吧!
怎样"袁光中抓抓猪鬃似的后脑勺":我行吗""行.
"袁光中显然被感动了,发誓道:"三妹如此器重我,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好了好了,别发誓赌咒了,我相信你.
今后,我们就以职务相!
"称.
袁副官"到!
"袁光中把胸膛一挺向三妹一看到他那滑稽样子,不觉好笑.
笑了一阵问: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0第十二章治军之道三个月前,向三妹是从沅阳深夜潜逃的;三个月后,她是由沅阳县县长杜仲甫迎接回来的.
为了显显自己的威风,出出心中的冤气,向三妹不乘车,不坐轿,而是骑着一匹枣红大马,马头上扎了一朵大红花.
她这天的穿着更为引人注目:头戴船形帽,身穿带翻领的女式黄呢军装,腰束皮带,斜插两支左轮手枪,脸上擦白粉,嘴上涂口红.
她本来就是位姿色出众的女人,经过这么一修饰打扮,更是刚柔相济,楚楚动人.
当她骑着枣红大马经过大街,那些捧场的大小官吏、地主土豪、太太小姐、平民百姓,直朝她鼓掌、摇旗、放炮.
向三妹像凯旋而归的将军,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向欢迎她的人群点头示意,心里就甭提多高兴了.
向三妹一回沅阳,就竖旗杆,拉队伍.
她原来的几百人马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缴械投降,有的东流西窜,其中绝大多数回乡务农生产,只有向三妹的情夫,也是她最得力的干将张云龙带着几十个匪徒逃窜贵州.
一道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向三妹想,当务之急要找到张云龙的下落,把他的人马赶快带回沅阳.
谁去寻找张云龙呢她想到救过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1"我来沅阳两天了,怎么不见我阿爸"袁光中长长叹了声气,欲言又止.
"怎么,他出了事么"向三妹焦急地问.
袁光中这才说出向福天被杀的经过当向三妹在抱牛坳被国民党军队捕获后,树倒猢狲散,匪徒们各自仓皇逃命.
向三妹的父亲向福天是个瘸子,跑不动,只好躲藏在牛婆冲吴癞子家里.
吴癞子懒,没吃没喝就偷鸡摸狗,老婆又不正经,这正应了"男盗女娟"四个字.
"国军"一到牛婆冲,就宣布"十杀令",吴癞子害怕起来,便跑出去报告:"我屋里有个老土匪,不是我有意要藏他,是他用枪杆子迫着我干的.
"于是,向跛子被抓走了.
几经审问,原来这跛子是女匪首向三妹的父亲,"国军"如获至宝,把向跛子绑押到县城,砍了脑壳,挂在南门的城楼上示众三天……向三妹一听,脸色铁青,长长抽了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好个吴癞子,我决不会饶他!
袁副官,你晓得张云龙的下落吗"袁光中说:"他在沅阳呆不下去,听说跑到贵州铜仁去了.
"向三妹说":这样吧,你赶快去铜仁,把他找回来!
""是.
"袁光中二话没说,日夜兼程,跑到铜仁,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张云龙的下落.
张云龙在那里的日子很不好过,成天钻山洞,靠打家劫舍勉强度日,当地的土匪又常欺侮他们.
贵州呆不下去,湖,南又不敢回来,两头受气如丧家之犬,正急得不行.
一听向三妹重返沅阳,白崇禧还委任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2她当暂编五师师长,真是喜出望外,带着几十个疲惫不戡的匪徒,和袁光中一道,走了四天山路,回到沅阳县城.
张云龙一见到向三妹,他的眼睛突然充满泪水,厚厚的嘴唇开始抽搐起来,双手握着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又是大哭,又是大笑,又是叫唤,活像疯了似的.
那种样子,谁看了都要感动得流眼泪.
向三妹抓住张云龙捶打脑袋的双手,尖叫道":张云龙,张云龙,你这是干哪样,疯了吗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张云龙泪眼汪汪地看着向三妹,颤声道:"司令,我没有疯,我是高兴,高兴……"向三妹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三个月不见,张云龙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又脏又长的头发像一蓬秋后的枯草,本来很英俊的脸上,眼窝陷了进去,颧骨高高地凸了出来,破破烂烂的衣服可能好久没洗过了,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她又望了望跟随张云龙东逃西窜的几十个"弟兄",样子更是狼狈不堪,有的衣扣掉了就用根草绳子捆腰,有的屁股都露在外面,有的一只脚穿着草鞋,另一只脚穿着布鞋……"弟兄们,我对不起你向三妹们呀,大家跟我受苦了!
"难过地说.
张云龙大声高喊:"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弟兄们,对不对呀""对!
"匪徒们齐声响应.
"好!
"向三妹抹了一把眼泪说",从今往后,'国军,再会打我们了,陈魁元的队伍也不会打我们了,杜仲甫也不与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3我们作对了,我们再不是绿林土匪了.
我这个师长不是自己封的,是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正式委任的.
这就是说,我们也是'国军,.
现在,共军想占领我们的地盘,如果共军一打进来,我们这些人就没有活路啦!
白长官的话说的对,打虎还得靠亲兄弟,我们要团结一心对付共军!
"有人悄悄议论:"共军是"不是以前的红胡子"哪样国军打我们,共军也打我们""到底国军好,还是共军好""……"张云龙眼珠一瞪":莫讲话,听司令的!
"匪徒们吐吐舌头,不敢作声了.
"弟兄们,"向三妹接着说,"你们坚持下来的都是好汉子,我将论功行赏.
我们师要一千多人马,还需大量扩充队伍.
弟兄们今天才从贵州回来,很辛苦,我就不多讲了,这"几天,大家好好休息,痛痛快快吃喝玩乐……向三妹委任前夫袁光中为她的随从副官,现在,她又委任前手枪队长张云龙为她的副师长.
就在同一天晚上,同一张床上,她先后与这两个男人风流了一番.
向三妹认为:应当有她喜欢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享受对象.
她不生育,体态始终是曲线条的,性欲大大超过一般女人.
她从不掩饰对情欲的癖好,对此一点也不感到任何羞耻,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人性与兽性、风骚与残忍、虔诚与淫荡、理智与疯狂①红胡子指红军.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4等相交混杂,这些东西莫名奇妙地糅和在一起,她是一个很难使人理解的女人.
如果据此认为向三妹是个水性杨花的骚货,那就未免太偏见了.
她除了获得生理上的享受,也是为了把张云龙和袁光中这两个哼哈二将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比如说,张云龙是张屠夫的亲侄子,张屠夫又是被向三妹打死的,张云龙为何不为张屠夫报仇,反而鞍前马后服服帖帖为向三妹卖命呢再比如说,疑心最重,杀人如麻的姚老榜,为什么心甘情愿把越狱潜逃无处藏身的向三妹保护下来呢姿色是她走向成功的王牌,淫荡是她征服别人的一种手段.
诚然,向三妹由一名妓女变成一个威声显赫的女匪首,最后竟被白崇禧看中,由女匪首摇身一变而成为"国军"师长,正因为她自有其带匪治军之道.
黑皮黑脸一口金牙其貌不扬的袁光中,原来只不过是捏锅铲子擅长做血酱鸭的店老板,因掩护过向三妹有功,一下子成为向三妹的随从副官,袁光中自然感恩不尽.
为了表表自己的心迹,他对向三妹说:"司令,最近日子,你只顾扩军整顿队伍去了,忘了一件大事呢!
"""什么大事癞子这个卖客"抓吴呀!
""对对对,袁副官,你带几个弟兄把这个家伙抓来杀了,以报杀父之仇!
"中得令,袁光带着几个匪兵直奔牛婆冲,可是,吴癞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袁光中并不甘休,顺着蛛丝马迹,四处追捕,并悬赏银钱,动员老百姓捉拿.
袁光中腰跑痛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5腿跑酸了,都无济于事.
有天傍晚,向三妹在沅水河畔跑马.
那匹枣红大马跑起来像一阵旋风,策马飞奔的向三妹春风得意,好不欢喜.
夕阳西下,暮鸟归林,向三妹拉了拉缰绳,枣红大马"咴"地一阵长啸,前腿腾空,向三妹用双腿夹了夹马肚,马知人意,便放慢了速度,得儿得儿的顺着原路返回城里.
刚进城门,只见一个汉子通地跪倒在她面前,鸡啄米似的朝她磕头作揖.
向三妹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何人"汉子道:"我就是你要捉拿的吴癞子.
司令,我有罪,你就杀了砍了我吧!
!
"你抬起头来!
"汉子战战惊惊抬起脑壳,向三妹一看,这汉子脑壳上因生癣疥,毛发脱落,看来是吴癞子无疑的了.
"好呀,你这个向三妹顿卖客!
"时火冒三丈,把插在皮带上的左轮一抽,正要扣动扳机,不知怎么,右手指头僵着不动了.
她的眼光向随从人员斜了一下,厉声说":先别忙打死他,带回司令部吧!
"随从人员遵命把吴癞子架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金牙袁光中为追捕吴麻子个把月,想不到吴癞子主动投案来了.
袁光中鼓眼瞪睛,把衣袖捋了捋,手持一把尖刀说:"司令,一枪崩了太便宜了他,用刀子慢慢捅死他吧!
"张云龙说":不,剥皮!
""对,剥皮!
为司令阿爸报仇!
"袁光中说着就要动刀子.
"!
慢"向三妹一摆手.
袁光中和张云龙以为她自己要动刀子,便把锋利的尖刀交给向三妹.
谁也没想到,向三妹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6刀子割断了捆绑吴癞子的绳索.
众人面面相觑,甚是奇怪.
向三妹说:"吴癞子当卖客,向国军告密害死了我阿爸,难道我不恨吗不想杀死吴癞子吗但我又一想,当时他是出于害怕,如今又自动找来投案,,我阿爸还是死了.
杀了他吴癞子上有爹娘,下有子女,饶他一命算了!
"吴癞子一听,感动得牛叫一般的大哭.
向三妹说":吴癞子,你不要哭了,回去吧!
"吴癞子抹了抹眼泪说:"向司令,我不回去了,你就收下我,愿跟司令卖命!
"向三妹真的把他收下了.
向三妹杀父之仇不报,还刀下留情,这件事很具有传奇色彩,既笼络了军心,又收揽了民心.
加上她又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很多不明真相的青壮年聚集在她的旗帜下,仅两个来月的时间,向三妹的队伍竟发展到一千三百多人,下辖五个支队,四个独立大队,一个特务大队.
陈魁元的队伍是官匪一家,向三妹的队伍是民匪一家.
人数虽然千余人,但绝大多数分散在广大农村,既是匪,又是民.
平常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搞生产,一有事情,牛角号一吹,便丢下锄头镰刀,背起枪杆子(没有枪的用大刀、鸟铳、长矛)上山,听从调遣.
向三妹的队伍当然不是仁义之师,更谈不上替天行道,因为民匪不分,所以她特别懂得要和老百姓搞好关系,不然,就无法生存下去.
她不是行伍出身,对部队的管理缺乏经验,但是对下属却有约法三章:一是不得罪穷苦人家;二是不准强奸妇女;三是不准抢别人的耕牛.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7这三条约法,向三妹开会的时候和与下属闲谈的时候,反复强调严加执行.
她说:"我们不要得罪穷人,一来穷人最有骨气,最讲义气.
有了这两气,那就了不得,上可以顶天,下可以立地.
我们不得罪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来惹我们,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二来我们都是穷朋友,和他们比起来,不过是多了一条枪.
你去得罪他,他们就想报复你,这对我们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三来没钱的人总是比有钱的人多,众怒难犯,我们不去得罪他们虽然他们不会同情我们,但至少不会跟我们作对.
"不准强奸妇女.
她的道理是:"哪个都有姐妹,老婆,强奸一人,一家一族都不高兴.
何必为一个女人,遭人忌恨.
祸及个人,自作自受,但人家会怨恨我向三妹,怨恨我们整个队伍.
我讲的是强奸,两人心甘情愿的我不管.
"不准抢别人的耕牛,她说:"抢耕牛是最遭老百姓忌恨的.
老百姓种田靠耕牛,你把人家的耕牛抢走了,等于夺了人家的饭碗.
民以食为天,你不准他吃饭,他不造你的反,杀你打你才怪呢!
因此,别的东西可以抢,耕牛是万万抢不得的.
"这三条,对向三妹在沅阳之所以能生存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这是张屠夫和姚老榜等只知道杀人放火抢东西之辈,是无法比拟的.
可向三妹毕竟是土匪头目,虽然白崇禧封了她一个师长的官衔,但国民党正处于崩溃的前夕,时局混乱不堪,朝不保夕,当然不会供给她钱粮枪炮.
她本身一无所有,手下那么多人要吃、要喝、要用、要抽、要穿,当县长的杜仲甫虽然要想法从地方财政解决一些,但天灾人祸,民穷财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8尽,僧多粥少,无济于事.
向三妹搞钱搞粮的花样很多,主要是"吊羊"、抽税、派捐、抢劫等同时并用.
"吊羊".
她一向先礼后兵.
在沅阳县内,哪家有钱,哪家有粮,哪家有靠山,哪家反对她等情况,她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在"吊羊"之先,写一张条子送去,或要鸦片烟,或要粮食,或要光洋,都是根据这些有钱人家的具体情况而定的.
有如数送来的,她还出具收据,甚至和这些人家结纳,认为这些人拥护她.
倘若抗拒不交的,她就派兵前来烧杀.
抽税.
主要是鸦片烟税.
沅阳出产鸦片烟,这是向三妹一项主要经济来源.
一到收鸦片烟季节,向三妹的人马倾巢出动,限定抽税多少;对过往商贩购鸦片烟的,如果交了税,可以畅行无阻,不交的,全都没收.
派捐.
就是向乡保长派钱派粮,以派粮的时候居多.
抢劫.
一种是抢大市镇,大商家,以抢钱为主.
抢来的钱,规定一律上交.
至于匪徒抢的一些衣服用具,谁抢的就一种是抢交通线,到公路上去劫车.
布匹、归谁得.
另棉花、食盐、百货,正是向三妹的部队所需要的.
不过在劫车时,只要对方没抵抗,她就不准打人杀人.
国民党过路的军车,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怕惹麻烦,出乱子.
向三妹双管齐下,以"约法三章"笼络军心和民心,以"吊羊"、抽税、派捐、抢劫等手段解决部队生活的来源.
软硬兼施,刚柔相济,两面三刀,威恩并重,她这几乎是相当厉害的,连城府颇深的杜仲甫也只能看她眼色行事,成了挂名的县长.
在沅阳县,向三妹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暴戾而淫荡的土皇帝.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9第十三章风骚残忍随着队伍的不断扩大,向三妹遇到一个最突出的问题:枪.
解放前夕,国民党在政治上民心所背,军事上四分五裂,经济上贫困潦倒.
大量发放的金圆券在湘西已经是一钱不值了,有钱的用光洋,没钱的用粮食做交易.
一元光洋折合一石谷子,九石谷子才能买到一根步枪.
向三妹手下千多人马,只有十多挺捷克轻机枪,百多条中正式,两百多条三打两不响的"汉阳造".
其余的都是梭标、大刀、鸟铳、匕首之类的武器,用这些东西吓唬吓唬老百姓可以,但真正一上战场,就顶不了大用.
到哪里才能搞到枪呢向三妹绞尽了脑汁.
副官袁光中端着一盘精心烹调的血酱鸭走了进来,露出一口大金牙问":三妹,你又遇到哪样不顺心的事啊《内经·索问》讲得对:'怒伤肝,悲损肺,,你要注意身体才是.
"为了表示亲热,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称呼三妹,在会议和公众场合,才称呼司令的.
他说完,把一盘香喷喷的血酱鸭摆到桌子上.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0"袁副官,"向三妹这样不冷不热地称呼",坐下,陪我喝几盅吧!
"袁光中也无须客套,往太师椅上一坐.
"向三妹随便"袁副官,你现在的枪法练得如何地问了问.
袁光中抿了口酒说:"步枪、手枪、机枪我都会打了.
当然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练成三妹那样,我还差十万八千里.
"向三妹嫣然一笑:"你现在身为副官,要勤学苦练,光会打枪不行,重要的是弹无虚发,打得准,打得狠,说打眼睛不打鼻子,那才叫真功夫哩.
我问问你,你觉得玩枪杆子好呢还是玩你原来的锅铲子好""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袁光中可是忠心保主,肝脑涂地呀!
从职务上讲,你是司令,我是副官,可我们又是……嘿嘿,不说了,不说了.
"袁光中龇龇牙,做了个鬼脸.
向三妹噘着小嘴道:"你这个人真是心眼多,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袁光中原本是个开店子的生意人,耳聪目明,油腔滑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沅阳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这次陪三妹喝了酒,心里一高兴,即兴编了几句词,套着辰河戏的调子哼了起来:"老子活在世界上,吃喝玩乐都喜欢,日娘,老子最爱的还是这杆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1袁光中唱得有板有眼,声音高亢嘹亮,逗得向三妹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才说:"我这一辈子,玩的就是这几杆枪.
有枪就是草头王.
现今,我人多势众,缺的就是'家伙,.
"向三妹指的"家伙",就是枪杆子.
袁光中眨巴眨巴小眼睛,不以为然地说:"嗨,三妹,这有何难""蚂蚁子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袁副官,你有何高招""高招没有,一个字:抢.
""抢,到哪儿去抢""嗨,三妹,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辰州不是有个大兵工厂吗,那里有的是枪炮子弹呀!
"向三妹出现了一丝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神色,酒也顾不上喝了,她背着双手,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
她当然知道辰州有个大兵工厂.
这个兵工厂直属国民党军政部兵工署管辖,位于辰水之畔的南庄坪,其前身是汉阳兵工厂,始建于197月,迫于日寇侵袭,才由湖38年北汉晚清时期.
阳搬迁湘西的.
全厂共有十个制造所:一所制造机器,二所制造轻机枪,三所制造重机枪,四所制造枪弹,五所制造炮弹,六所制造手榴弹……各制造所和仓库分布在南庄坪的大天洞里,大小洞子一百三十多个,地势天造地设,十分安全,又有陈魁元一个最得力的保安大队负责日夜警戒,要想把兵工厂的枪抢出来,不是从虎口里拔牙吗这干得的"袁副官,你把张云龙喊来!
"向三妹拿不定主意,想征求一下副师长张云龙的意见.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2威威武武的张云龙来了.
向三妹把自己的想法和难处讲了讲.
张云龙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凭我们这点人枪去抢兵工厂,搞不好会弄个鸡飞蛋打的.
"张云龙虽然只有二十五六岁,可他打仗勇敢,又沉着老练.
他的话提醒了向三妹:"那我们联合晃州的姚老榜一起干如何"张云龙拍着巴掌说":妙,妙,妙!
"袁光中担心地说:"这样的风险事,姚老榜老奸巨滑,肯和我们一起干吗"向三妹说":事在人为,试试吧!
"向三妹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个子大,胆子也大,脑子里点子多,肚子里的道道多.
她想干的事,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也得办成,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翌日,向三妹令张云龙守家,带着袁光中和吴癞子的一个小队直奔晃州.
谚语说":山戴帽,蛇过道,大雨跟着就来到.
"上午还是丽日晴空,下午却显得格外的闷热,乌云遮罩山头,燕子低飞,山蛇滚动,霎时风雨大作,天老爷好像发了狂,仿佛千军万马从惊涛骇浪倾海而下,只见枯枝败叶当空乱天而降,舞,污泥浊水四处横流.
向三妹他们途中受阻,只好在一个叫木瓜"寨的地方停歇下来,心里直骂":这鬼天气!
秋后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猛劲已过,稀稀疏疏,东飘一点,西飘一点.
不一会儿,西边的密云裂开,黑色的云峰镶着金黄金黄的边,日头爷从云缝里探头探脑钻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3了出来,雨脚全已消逝.
再没有比雨后的青山更迷人的了,满山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有来得及散尽的雾气像一缕缕乳白的丝绸,在深山峡谷里飘游、升腾.
在一阵急骤的阵雨之后,东边的天空蓦地出现一条彩虹,两头插在乌云里,桥背顶着一片蓝天,十分壮观和绚丽.
这时,心里直骂"鬼天气"的向三妹的脸也由阴转晴,对袁光中手指彩虹道:"这是吉祥之兆,老天爷报应我们有希望啦!
"袁光中点头称是.
于是,他们心舒气爽,策马而奔,只想早点赶到凉伞.
向三妹他们赶到凉伞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光.
向三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带着人马按照江湖礼节去"拜码头".
老榜赤胸露臂,只穿了条短而肥的裤子,坐在老虎皮椅上咕噜咕噜抽着水烟袋,一见向三妹满面春风走了进来,好不欢喜,问道:"哟,是我干女儿来啦,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罗"向三妹嗔笑道:"你是我的干爸,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敢不来么""哈哈哈哈!
"姚老榜听了乐滋滋的",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
"当向三妹挨着他坐下后,姚老榜望了望侍立一旁镶着金牙齿黑皮黑脸的袁光中问:"这位是……""他是我的随从副官.
袁副官,快拜见榜爷!
"袁光中向姚老榜施了一礼说:"只知榜爷大名,今天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袁副官,"姚老榜捋捋垂到胸前的花白胡须",听说沅阳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4县城有个小吃店,炒的血酱鸭远近闻名,店老板也姓袁,你可曾认识"向三妹嫣然一笑":榜爷,就是他呀!
"姚老榜不解":怎么他成了你的副官"向三妹说":这也就是你常讲的,人生到处谁非客,得意江湖便是家嘛.
志趣相投,袁老板愿给我捧场,扔下锅铲子便弃商从武.
""好,痛快!
痛快!
袁副官有眼识珠姚,福分不浅哇!
"老榜开怀大笑,声音嘎嘎的.
主客说话答礼之间,姚老榜的马弁给每人端来一钵擂茶.
在侗乡山寨有喝擂茶的习惯.
擂茶制做很独特,以生姜、生米、生茶叶再加适量的糖和芝麻或黄豆为原料,放入陶制的擂钵内,用擂棰(一般用山姜籽树木制成)碾磨,擂成糊状,称"擂脚子",制成的脚子,十天半月不会变质.
饮用时,将半匙脚子,用少量开水调匀化开,然后用滚开水倒冲,顿时,一股山姜的辛辣清香扑鼻而来,趁热喝下,使人胃口大开,肝脾舒适.
传说,这是东汉时期,朝廷大将马援率军南征,途经湘西,将士染上瘟疫,有一老妪献出"擂茶脚子",将士们饮后,数日内痊愈,并得胜回朝.
从此,擂茶就成为侗乡待客的珍贵饮料.
向三妹他们喝过擂茶,又扯了一阵闲篇,吃过晚饭,天色已晚.
袁光中是随从副官,怕向三妹有什么使唤,站着没动.
向三妹说:"跑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袁光中走后,向三妹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过了一阵鸦片烟瘾后,想去找姚老榜密商要事,姚老榜却先来了,问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5道:"干女儿,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大事啊"向三妹撒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来嘛,看看我的干爸爸,二来嘛,要请教一宗事情.
""说吧!
"姚老榜接过烟枪,吱吱抽着.
向三妹摇着扇子,为光着膀子的姚老榜驱赶嗡嗡乱飞的蚊虫,甜言蜜语说:"我的好榜爷,俗话讲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我遭难的时候,不是你收留了我,保护了我,我的骨头早就敲得鼓响了.
此生此世,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如今女儿又遇到难处,没得法子,只好求助榜爷帮忙了.
"姚老榜被向三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气味和甜言蜜语弄得昏昏糊糊,他又是个好大喜功听奉承话的人,苦瓜皮似的蜡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捋了捋飘飘洒洒的白胡须说:"干女儿,榜爷为人你是晓得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你又是我的心肝宝贝!
你有哪样难处,是不是陈魁元这家伙欺侮你了"向三妹摇摇头说":现在倒相安无事.
"搞你姚老榜又问:"是不是杜仲甫这个中统特务的鬼名堂"向三妹说:"这是个阴阳人,鬼名堂多得很,但表面上对我还是哼哼哈哈,司令长司令短的,只希望我和陈魁元和好,以便共同对付共军.
"姚老榜不解地问:"干女儿,究竟你有哪样难处,尽管讲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6出来吧,只要老子做得到的,尽力帮你就是.
""那好,榜爷叫我讲,我就照直讲了.
"接着,向三妹把来意根根梢梢学说了一遍.
姚老榜一听,拔掉嘴里的烟枪,不禁吃了一惊,虎着老脸道:"了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干得的向三妹见他这副样子,一声莫名奇妙的哈哈大笑:"榜爷,你以前口口声声告诉我:'干我们这行的,没胆子不行!
心要狠,胆要大,行如风,猛如虎,天塌下来也不怕,地陷进去也不惊,砍了脑壳碗大一个疤,刀把子搁在脖颈上打哈哈!
'你这些话,我都记在心里头.
论胆量,论气魄,论年龄,论资格,湘西的哪个头目能与榜爷相比如今,我一个女流之辈都敢干,想不到一向受我敬重的榜爷缩脖子了""唉,你年轻气盛,敢做敢为,当然很好,可你晓不晓得,去抢兵工厂的枪,得罪了陈魁元是小事,可那是国民党直接管辖的厂子,那枪抢得的""这我晓得.
白崇禧到湘西把我们收编.
动员我们精诚团结,一致对付共军.
没有枪,拿什么对付即使国民党怪罪下来,我们也有道理可讲.
榜爷,乱世造英雄,怕个屁!
我们合伙干,怎样"姚老榜认为事关重大,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其实,湘西各路匪首,对辰州兵工厂的枪支弹药早就垂涎三尺,只是惧于各种压力,不敢动手罢了.
向三妹一看姚老榜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只有拿出最后张王牌了.
她像小孩似的扑在敞胸露臂的姚老榜的怀里撒起娇来,情意绵绵地说出只有才敢说的话: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7"我的好榜爷,我的*给你*还不行吗"姚老榜只是用胡子拉碴的嘴亲了亲向三妹喷香的白嫩的脸蛋,用青筋突破的双手摸了摸向三妹高耸的胸脯,不无感慨地说:"人生嘛,还不是为两巴,上为嘴巴,下为**.
唉,只是年岁不饶人,过八十了,下边奈不何哟!
"向三妹用发烫的小嘴亲了亲姚老榜树皮般粗涩的脸皮,无限柔情地说:"奈不何不要紧,那我把裤衩脱了,让你看看吧!
""…"…一个行将就木,一个豆蔻年华,实在不成体统,无异于行尸走兽.
然而,土匪内部的性生活就是既粗野又亲昵、既蛮横又义气……姚老榜年过八旬,虽然还能抓住狗尾巴,可干了那种花前月下的事以后,却大伤元气.
为了补补身子,第二天早上起来,一枪把那条大黄狗打死,让下人熬了一大锅狗肉.
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
姚老榜和向三妹,再加上随从副官袁光中,三人各端一海碗包谷烧酒,蹲在二尺高的狗儿凳上,大碗地呷狗肉,大碗地喝老烧酒.
他们正吃喝得高兴,一个小头目跑进来报告说:"榜爷,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他们要动武啦!
""哪个狗日的敢动武""向司令的部下.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8向三妹听了一惊,瞪了小头目一眼说:"你不是在讲胡话吧!
"姚老榜本是疑心最重的,听了小头目的报告,也不相信有这回事,说:"你是不是搞错了,向司令的人和我们亲如一家,"怎么会动武小头目急得顿了一下脚说:"报告榜爷,这可是真的哩!
"接着,颠三倒四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吴癞子这次带一个小队跟着向三妹来到晃州凉伞,本是主子对他的器重.
可吴癞子委实是个糊不上墙的湿泥巴,小人得志,忘乎所以.
这天吃过早饭后,本应老老实实在屋里待命,他却带着十多个弟兄到外头东游西逛去了.
先在鼓楼走了一遭,又到风雨桥打了个转,然后转回街上.
这天正赶场,小街上有卖瓜瓜果果的,有卖油盐布匹的,有卖戒指、手镯、耳环、项圈的.
这些侗家妇女的首饰用品,造型精美,种类繁多.
以制作的原料来分,有金饰、银饰、铜饰、铝饰、玉饰等.
这些首饰用品,有的黄,有的白,如金似银,其实都是铜、铝所制.
吴癞的人看花了眼,有的顿生歹心,抢着就跑.
小商小贩一看是歪戴帽子斜背枪的,以为是姚老榜的人,哪里敢追,只是哭天嚎地.
吴癞子没有抢东西,却在镇子外面的一间茅厕里,发现一个年轻的侗家妹子在解手,他垂涎三尺,推门而进,强行把这个妹子奸污了.
妹子披头散发,大哭大喊:"你这个遭雷打红袍子穿的土匪呀……"正在这时,姚老榜的人赶来了,问明缘由,转过身就去追吴癞子.
吴癞子一看跑不脱了,掏出枪示威:"他妈的,你们敢把老子怎么样"……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9小头目述说完,向三妹仿佛被人重重朝胸口打了一拳头,脸上的血猛地飞散了,变得煞白煞白,嘴唇哆嗦着,双眉间那颗黑痣一跳一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愤怒地抽出双枪,夺门而出.
姚老榜为查明究竟,和袁光中一道走出印子屋.
他们刚出门,正好碰上吴癞子跑来,见到手拎双枪的向三妹,一下子愣了.
"吴癞子,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向三妹冷冷地问.
"我……我……"吴癞子浑身打颤.
""袁副官,命令全体集合!
向三妹命令道.
"是!
"袁光中嘟嘟嘟嘟吹响哨子,命令匪兵们全部来到镇子前面的河滩上.
向三妹脸色冷若冰霜,往队伍前面一站,厉声说:"好呀,你们到这里给老娘丢丑来了.
吴癞子,站出来!
"吴癞子耷拉个脑袋,满脸麻子成了死灰色,上前走了几步.
"吴癞子,"向三妹咬牙切齿说",老娘算对得起你啦!
想当初,你当卖客使我父亲残遭屠杀,我派人四处捉拿你,想不到你主动向我投案.
为报父仇本应砍掉你的脑壳,念你弃暗投明,念你上有父母下有子女,老娘没杀你,还把你提升当小队长.
可是你湿泥巴糊不上墙,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拉老娘的后腿,兔子还不呷窝边草呢,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你该当何罪"吴癞子双脚一跪,哭着哀求道:"我有罪,我该死,请司令再饶我一回吧!
"!
""起来向三妹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又面对匪兵尖声问道":谁抢了老百姓东西的,通通给我站出来!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0匪兵们面面相觑,木头似的站着,谁也没动.
"袁副官.
给我搜搜他们的身子!
"一听要搜身,有三个匪兵哆嗦着站了出来,摸出口袋里抢的手镯、耳环、项圈等金银首饰.
向三妹用漆黑发亮的眼睛瞪了他们一眼,非常严肃地喊了一道口令:"立正!
向后转,齐步走!
"吴癞子和另外三个匪兵以为是司令要以操练来加以惩罚,按照主子的口令转过身,朝河边走去,没想到向三妹双枪一掏,手起枪响":砰!
砰!
砰!
"砰!
连打四枪.
四个匪兵象一排砍倒的树,扑通扑通栽倒地上,嘴啃泥土背朝天,"哎哟"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便见阎王爷去了.
全场惊呆,河滩一派恐怖气氛.
向三妹冷冰冰地走到被她打死的四个匪兵跟前,翻过身子检查了一遍,当她确信这几个人都被打死后,便令袁副官把枪捡起,慢慢地走到姚老榜跟前赔礼道歉:"榜爷,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冒犯山规,我当面向你和弟兄们、百姓们赔礼了!
"姚老榜银须飘拂,手拍胸膛,感慨万分地说:"好个向三妹,老子算服你啦!
"出了这一码事,姚老榜倒觉得有愧于向三妹了.
晚上,袁光中精心制炒的血酱鸭,他也食而无味了.
"三妹,"姚老榜感叹地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搞女人,抢东西,这算哪样,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1向三妹自信地说:"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
搞女人,看怎么搞;抢东西,看怎么抢.
连秦桧都有三个朋友,兔子都晓得不吃窝边草",要不,我们怎么站得住脚跟哩姚老榜大彻大悟:"啊,怪不得你一回沅阳,两个多月就拉"起千多人马,听讲你制定三条什么法规向三妹把三条法规的内容讲了一遍.
姚老榜似懂非懂:"我们祖宗二十四代,都不讲什么法规不法规,只晓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快快活活当我的山大王!
"向三妹顺着他的话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也就是榜爷的法规么"姚老榜习惯地捋捋他的长胡子,嘿嘿一笑.
"榜爷,上午我说的那事,你到底拿定主意没有""你说抢枪的事""是呀!
"姚老榜圆眼一睁:"凭着干女儿对老子的一片忠诚,日他娘,干!
"向"三妹哧哧一笑:"有榜爷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啦!
接着,他们详细地研究了行动计划:各派多少兵力,走哪条路线,在何处集中,如何打进工厂,国民党追查下来怎么应付,等等.
行动计划密商好了以后,就差选择最好的时机行动了.
事情也真凑巧,就在向三妹和姚老榜密商这一行动计划的时候,传来陈魁元老母去世的消息.
向三妹一听,手舞足蹈,欢喜不尽.
姚老榜也是哈哈连着哈哈,高喊:"老天爷保佑!
老天爷保佑!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2第十四章辰州夺枪陈魁元老母去世,为何引起姚老榜和向三妹如此高兴呢这要从陈魁元和他母亲的关系说起.
陈魁元的父亲叫陈中宁,是辰州有名的大土匪大恶霸.
贺龙在湘鄂川黔建立革命根据地的时候,陈中宁就是共产党的死对头.
贺龙的游击司令姚富,红军营长吴胜,就是死于陈中宁之手.
陈中宁娶过五房姨太太,生下来的都是一色"千金".
他怕断"香火",又娶了一个小老婆,好容易盼到小老婆肚子胀了,只望生个"带把的",可是生下.
来,又是个"千金"陈中宁一气之下,把小孩丢到尿桶淹死了.
小老婆请瞎子算命,到庙里烧香,不知在"送子娘娘"面前磕了多少头,许了多少愿,烧了多少纸,也不知找了多少民间秘方,吃过多少"安胎丸"和一罐又一罐的中草药,肚子又胀了.
小老婆喜忧交半,跑到"送子娘娘"面前抽了一签,签上有两句话":龙门鲤鱼跃,求谋喜事多.
"啊,这不明明显示生的是儿子么而且这儿子是鲤鱼投胎,必定大富大贵.
小老婆喜得连跑带跳回到茶田府,把这件事告诉陈中宁,陈中宁大喜,对小老婆格外的恩爱,一心盼着儿子出生.
可是狗咬猪尿泡,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3又白空喜一场,生下来还是"千金",陈中宁怒不可遏,又把孩子丢到尿桶里淹死.
这一来,小老婆的日子很不好过了,经常挨陈中宁的白眼和拳打脚踢,动不动就叫她滚出去.
小老婆觉得对不起男人,只好忍气吞声,哭哭啼啼苦度时日.
不想时来运转,小老婆终于生下来一个"带把的",这就是陈魁元.
陈魁元是陈家的独根苗,成了茶田府的心肝宝贝,特别是他母亲,更把他看成掌上明珠1935年,百般的宠爱.
冬,红二方面军开始长征,路过辰州,陈中宁带着匪徒在明月山进行阻击,敌人被红军打得七零八落,陈中宁也被打死在明月山上.
当时,陈魁元正在南京中央政治大学读书,他母亲不顾路途遥远,从辰州跑到南京,哭哭啼啼把儿子找了回来,再不准他离开自己身边.
陈魁元为人阴险恶毒,但对他老母却十分孝顺,从那以后,他子承父业,再没有离开过他母亲.
七旬,他就对老人的后事做陈魁元的老母年过了精心的安排,内容极其复杂,比如怎样发孝巾,请多少客,烧多少纸,请风水先生探寻风水宝地,在老母活着时就要缝制好寿衣、寿棺、寿帽、寿鞋等物.
制做的寿衣达二十套之多,阴间可能没有春夏秋冬,只有阴冷,越多越好.
一律用绸子,不能穿缎子,因为绸子与"稠子"同音,缎子与"断子"同音,陈魁元很相信这个的.
至于棺木,用的是最好的柏木,上三下三左二右二,即上盖三筒木头,下底三筒木头,左右两边各两筒木头.
木匠的技艺就不用说了,制做得严丝合缝,小挡头处浮雕"福"字,大挡头处浮雕"寿"字.
棺木做好后,用生漆多次涂刷,锃亮光闪,坚如铁壳,一敲便咚咚作响.
"棺木"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4二字不雅,这地方谓称"老屋".
生前把穿的、戴的、睡的办得妥帖大方,以示陈魁元对老母的一片孝心.
陈魁元的母有"寿",竟活到八十九亲也真是有"福"岁,如今命归黄泉,陈魁元自然要为老母大办丧事.
向三妹和姚老榜之所以如此高兴,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来个混水摸鱼,出其不意,派部队打进兵工厂,大抢枪支弹药.
机不可失,向三妹告别姚老榜,与袁副官骑着高头大马,星夜赶回沅阳城.
在家等待消息的副师长张云龙焦急地问:"司令,情况如何"向三妹甩掉船形帽,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兴奋地说:"成啦!
""好!
"张云龙哈哈大笑,停停又问:"吴癞子他们没回来"向三妹把长长的披发往后一甩,说:"都被我毙了!
""哦!
"张云龙一愣.
袁光中说:"这是吴癞子他们自作自受,抢东西,搞女人,冒犯了姚老榜的山规.
"张云龙拧起双眉,有点不高兴地说:"吴癞子投奔我们后,还是肯卖命的,司令怎么一怒之下把他毙了"向三妹神秘地一笑:"这你不懂.
我丢了四个弟兄,姚老榜才下狠心合伙跟我们干,他答应出六百人枪,哪个合算""啊,原来是这样,司令英明!
司令英明!
"张云龙顿时醒悟过来,双手翘起大拇指头.
"好,事不宜迟,不说这些了,张副师长,你也立即调集六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5百人枪,今晚务必赶到浦市镇.
张云龙问:"姚老榜的队伍也是今晚赶到浦市镇吗"向三妹点点头说:"那当然是罗.
我们已经商定好,这千多人都由我指挥.
"张云龙又问":姚老榜不去"向三妹说":他另有任务.
"张云龙也不便多问,便忙着调兵遣将去了.
向三妹星夜从晃州赶回来,实在困乏不堪,躺在床上过了一阵鸦片烟瘾,便蒙着被子呼呼睡觉了.
一直睡到中午时分,她才醒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过来,,翻来覆去琢磨着晚上如何下手.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一捶子买卖就看晚上的了.
这时,张云龙跑了进来报告:"人马全部集合,听候指示.
"向三妹洗了脸,梳了头,穿着一套没有军衔领章的美式黄卡叽布军装,外加一件黑披风,精神抖擞地向集合地走去.
六百多个匪徒全部集中在"楚汉宫"后面的山坡上,有穿旧军衣军裤的,有穿长衫戴礼帽的,有穿七个布扣对襟褂子的,军不像军,民不像民.
至于携带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洋的土的都有.
时值暮秋,红枫簇簇,芭茅茫茫,日头爷再不像夏日那样逞威了,没精没神地高高挂在飘动着白云的天空.
衣冠不整的匪徒们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抽旱烟,晒太阳,扯乱弹.
他们大都从山寨召来,走了不少路,十分疲倦,就着这机会,躺躺坐坐歇一口气.
油腔滑调善于吹牛拍马的袁光中,自从给向三妹当了副官以后,勤勤恳恳,尽心尽意,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6昨夜从晃州扫赶回来,一个通宵没闭眼,回到沅阳,又与张云龙四处召集队伍,跑得个腰酸腿痛,脸色发灰,眼晴像只闯出笼的红眼野兽.
这时,他强打起精神,斜眼瞟着向三妹走来的方向.
当向三妹在张云龙的陪同下来到山坡时,他立即挺起胸膛,拉声拉调!
"可是,由于他以前喊了一声":立正是抡锅铲的,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口令喊得极不标准,声音拖得过长,像只大公鸡打啼,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向三妹把黑披风一抖,袁光中连忙接住,挂在手腕上.
她威风凛凛地往队前一站,漆黑发亮的眼睛像探照灯,从左至右从上至下那么一扫,众匪徒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立着.
"弟兄们!
"向三妹尖着嗓子说",如今世道,有枪就是草头王.
枪就是我们的命根子.
我们要靠枪杆子发家,靠枪杆子保家,靠枪杆子闯天下!
可是,弟兄们手里除了少数人有枪外,多数人拿的还是上不了阵的梭标、棍棒、砍刀.
我当司令的为这事发愁呀!
今天把弟兄们召集拢来,就想干宗大买卖.
干什么到辰州兵工厂夺枪!
"一听到辰州兵工厂夺枪,有的喜形于色,有的惊慌失措,匪徒们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
"安静,队伍静!
张云龙大声高喊了安静!
不准讲话!
"下来后向三妹接着说:"诸位不要惊慌,本司令自有夺枪的办法.
晃州姚老榜也派了六百多人马,今晚按时赶到浦市镇集合,这样一来,人多势众,何愁打不开兵工厂的仓库大门现在的问题是,弟兄们要齐心协力,坚决听从指挥,拿出不怕死的劲头来,事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7成之后,论功行赏,谁抢的枪归谁所有.
若有贪生怕死者,杀!
当卖客者,杀!
!
不听指挥者,杀!
!
!
在一片杀声中,匪徒们心惊胆颤.
山坡上只听到向三妹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和秋风吹着枯枝败叶的飒飒声.
向三妹既是训话,又是下达作战命令.
她讲完后,副师长张云龙双手叉腰,扬起脑壳问:"司令的话,弟兄们听清楚没有""听清楚了!
"匪徒们齐心回答.
"听清楚了就按司令讲的去干.
司令为了犒劳大家,今天中午备了好酒好菜,让你们养足精神,吃饱肚子.
吃完中饭,立即出发!
"…………匪徒们狼吞虎咽把酒饭一扫而光以后,张云龙便嘟嘟嘟嘟吹响哨子.
由他带领一个支队作前卫,袁光中带领一个支队作后卫,向三妹带的主力部队走在队伍中间.
为了防避陈魁元的部队察觉,他们避开大路、村庄,沿着一条茅封草长曲曲弯弯的山道,由沅阳直插浦市镇.
匪徒们善于爬山涉水,行动隐蔽而又迅速,七十多里山路,只走了六个来小时,天黑以后,便到达浦市镇.
在他们到达不久,姚老榜的六百多人也到达了.
只有一条小街的浦市,顿时人群熙攘,几乎成了兵营.
两路人马集合以后,向三妹把中队长以上的头目召集到一起,临时开了个紧急会议.
兵力部署是这样的:姚老榜的三个中队迂回到南工厂所在地)左侧一线坪庄(即兵埋伏,阻击陈魁元部的突然增援;另三个中队负责砸开仓库大门,背运枪支;向三妹的人马属主攻部队,主要任务是对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8付看守兵工厂的陈魁元那二百多个警卫人员.
浦市镇属泸溪县管,南坪庄属辰州县管,中间仅隔一条滚滚滔滔的辰河.
夜半时分,他们乘着茫茫黑夜的掩护,弄来几十条大小船只,悄悄乘船渡河.
风急浪大,又是夜晚行船,有的匪徒"扑通"掉进水里,大喊"救命".
军情急如火,向三妹哪还顾得这些,只想把千多人马尽快渡过辰河.
正当向三妹像头发怒的母狮,拎着双枪指挥千多人马向兵工厂所在地南坪庄扑去的时候,陈魁元还蒙在鼓里,披麻戴孝为他死去的老母作道场.
几天来,茶田府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
道场要做七天七夜.
灵堂里,挂满了祭幛、挽联,白天和尚念经,夜晚敲响丧鼓.
丧鼓是湘西特有的一种悼念仪式,大约起源于原始狩猎时期.
那时候,人们同凶猛的野兽搏斗,难免有丧生的.
于是,人们围着死者的尸体,手舞足蹈,歌颂死者的战绩.
渐渐地,这种追悼形式便演化成丧鼓.
一人击鼓领唱,多人合唱.
湘西人认为老人死了,会升天成仙.
尤其是像陈魁元的老母过世",丧鼓"就更为隆重.
嘣嘣敲得价山响,前来参这天晚上,牛皮蒙的大鼓正嘣加吊丧的陈魁元部大小头目、沅阳县县长杜仲甫、晃州县的老匪首姚老榜跟着呜哩哇啦唱丧歌.
姚老榜心猿意马,他哪有心思唱什么丧歌此次前来,只不过借机吊丧,以便随时掌握情况的变化,拖陈魁元的后腿,为向三妹他们夺枪赢得时间.
"叮铃铃铃!
"隔壁房子里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
一副官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9跑进灵堂对陈魁元报告道":司令,出事了!
"众人大惊.
只有姚老榜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的眼睛鼓得牛卵子大,观察着时局的变化.
陈魁元沉着地问":出了什么事"副官答:"泸溪县刘县长来电,说今晚浦市镇突然来了千多人马.
"""哪部分的"刘县长说,都是外县来的.
""外县"陈魁元那双毛虫似的眉毛皱到一堆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回旋:莫不是向三妹的人这次老母过世,邻近县份的头头们都来了,唯独没有向三妹.
假如是向三妹的人突然窜到浦市,她想干什么呢啊,对了,与浦市镇一河之隔的南坪庄不是有个大兵工厂吗,莫不是这个吃了熊心豹胆的女贼想夺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坏了.
但转念又一想,就凭向三妹那点人枪,敢吗陈魁元百思不解,咬着杜仲甫的耳朵问":向三妹这几日在家么"杜仲甫答":不在.
"陈魁元又问":她向哪里去了"杜仲甫苦笑道":她行踪不定,从来不对我说的.
"八十一岁的姚老榜还是那样耳聪目明,陈魁元和杜仲甫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引.
这时,他故意咳嗽了一声,以起陈魁元的注意.
陈魁元望了望姚老榜.
姚老榜故意繃着个脸,装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以老卖老说:"魁元,都讲你是孝子,但我要讲你几句.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0论职务,陈魁元在姚老榜之上;论年龄和资历,陈魁元自然在姚老榜之下了.
他以尊重的口吻说:"榜爷,魁元有不是之处,愿听指教.
""你心不诚!
正当大事,披麻戴孝在灵堂讲什么哥呀妹的,成何体统"姚老榜故意刺他,假装糊涂.
"嗨,榜爷,"陈魁元哭笑不得,"你年纪老了,耳朵背,我问向三妹……""向三妹怎么了"姚老榜打断了对方的话.
"这几日去向不明.
刚才沪溪刘县长来电,说外县有千多人到了浦市,动向不明.
""你是怕她抢兵工厂的枪吧""有这个可能的.
""魁元,三国有个曹操,疑心最重,我看你的疑心比曹操还重.
向三妹一个女流之辈,她有多少人,多少枪,敢去抢兵工厂你不是说她去向不明吗,我告诉你吧,她在我那里呢!
向三妹拜我做干爸爸,还不兴到我那里玩玩吗"陈魁元不作声了.
心想:只要到浦市镇的不是向三妹,什么都好办.
灵嘣嘣敲嘣嘣打丧鼓,照常呜哩哇啦唱丧堂里,又照常歌.
姚老榜捋捋飘洒的花白长胡子,苦瓜皮似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再说向三妹.
当千多人马渡过辰河后,兵分两路,一路绕到兵工厂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1左侧打埋伏,一路正面向兵工厂发起冲锋.
要想攻进兵工厂是很困难的.
它坐落在南坪庄的一个天然大地洞里,洞洞相连,七弯八拐.
如果不熟悉地形的人,走了进去,如入迷魂阵,休想走得出来.
进洞口,只有一条宽阔的马路.
洞门的岩石上,安装有三盏探照灯,一到夜晚,探照灯扫来扫去;洞门口,左右两旁各设一岗楼,日夜有哨兵站岗.
向三妹带着人马悄悄来到离洞口五百公尺处,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
她从一个中队长手里夺过一条冲锋枪,只听"砰!
砰!
砰!
"三声枪响,三盏探照灯被打熄了,接着,她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呀!
"几百个匪徒像狂风似的向洞口扑去.
两个岗楼的哨兵自然无法阻挡匪徒们的进攻,打了几枪便拼命往洞里跑.
守兵工厂的二百多个警卫人员听到枪声,翻身而起,拿起武器,拼命抵抗.
他们的武器都是自动化的,不是机枪,就是冲锋枪和快慢机.
向三妹的队伍刚冲到洞口,便遭到火力猛烈的阻击,被打死打伤一大片,顿时乱了套;加之洞内窄狭,即使人马再多,也不能发挥火力.
冲在最前面的张云龙折返回来,哭丧着脸说:"司令,冲不进去,怎么办"向三妹大声怒斥:"放你娘的狗屁,你就不晓得把那些家伙引出来"张云龙脑子灵,很快明白了向三妹的意思.
两人交谈几句,决定把队伍分散在洞口两旁,打一阵冷枪来麻痹他们.
双方就那么紧一枪慢一枪互相射击着.
这时候,张云龙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2带着十多个人沿着洞口旁边的岩石爬了上去,趴在洞顶上.
等了一阵,忽听洞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往下一看,原来是一群守兵工厂的警卫贴着洞壁慢慢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手里各端着一挺轻机枪.
刚刚走近洞口,趴在洞顶上的张云龙便啪啪摔下几个手榴弹,只听"轰隆""轰隆"一片巨响,烟硝四起,弹片横飞.
张云龙带着十多个匪兵从洞顶跳了下去,捡起机枪往洞里一阵猛扫,直向洞里冲去.
向三妹赶忙"呜呜呜呜"吹响牛角号,双手举着快慢机,在一片"冲呀"、"杀呀"的喊叫声中冲进洞里.
向三妹的几百人一进洞,兵工厂就全乱套了,哭的喊的叫的,四处奔跑.
匪徒们横杀竖砍,有的扒铁丝网,有的砸大门,毫无畏惧地往仓库里钻,只想跑到前面夺好武器.
仓库里的枪堆积如山,码得整整齐齐.
匪徒们拼命地抢,拼命地夺,忙得不可开交.
张云龙说:"司令,他们光夺枪,没得子弹顶屁用!
"向三妹这才猛省过来,急忙传令":凡是后来的人都扛子弹,每人扛一箱!
"…………这时,已是凌晨四点钟,擂孝鼓的和唱孝歌的都疲倦了.
灵堂里的人,差不多都在打盹,有的东倒西歪,有的伏在椅子的靠背上,口涎挂得像桐油丝那样.
只有姚老榜没打瞌睡,照样坐在灵堂里听和尚敲着木鱼念金刚经,端着水烟袋;可他心里急咕噜咕噜过烟瘾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揣摸着向三妹他们这晚夺枪的胜败.
"叮铃铃!
阵叮铃铃!
"电话铃声一紧似一阵.
躺在床上的陈魁元刚刚睡觉,被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3他拿过耳机,电话是兵工厂警卫大队打来的.
陈魁元听完电话,真好像晴天一声霹雳,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姚老榜听到电话铃声后,猜测着是怎么回事.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陈魁元的房里,问道:"魁元,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出了么"子事吗"妈的*,兵工厂被抢啦!
"陈魁元握紧拳头,气得狠劲捶了一下桌子,茶杯跳了一下,"叭"地掉在地下打成碎片.
姚老榜心里一喜,知道事已成功.
当陈魁元吹响警笛集合队伍的时候,他悄悄溜出茶田府,不辞而别.
从茶田府到南坪庄有三十多里路,当陈魁元亲自带着人马奔到南坪庄的时候,天已大亮,向三妹的队伍早已逃之夭夭.
兵工厂里一片混乱.
两个仓库的大门被打开,枪支弹药一抢而光,地上还到处可见丢下的枪炮子弹以及被打死打伤的人员.
负责警卫兵工厂的陈大队长被打伤了左手,用一块布条胡乱地捆绑着,躺在地上直哼哼.
他一见高高瘦瘦像电线杆似的陈魁元走了过来,右手痉挛地抬起,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司令……"陈魁元见到这个失职的惹下大祸的大队长,满怀怨恨,太阳穴上的两根青筋也蹦了起来,骂了一句":饭桶!
草包!
""便砰"地给了他一枪.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4第十五章狼穴说客陈魁元死了老母,正"当大事".
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在这节骨眼上,偌大一个兵工厂被抢,气得他差点吐血.
他回到茶田府,再也无心做道场了,匆匆埋葬了母亲,便让随身副官把大小头目喊来,气急败坏地说:"诸位,魁元正悲痛万分之际,女妖向三妹乘机大抢兵工厂,作恶累累,罪不容诛.
本官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同她决一死战,把被抢夺去的枪支全部夺回来,一解心头之恨,二也好向上峰交代,大家意见如何""向三妹趁火打劫,罪该万死!
""愿效忠陈司令,歃血复仇!
"…………陈魁元命令道:"各大队各支队清点好枪支兵马,随时准备待命出兵!
""是!
"各大队长、支队长得令分头散去.
这时的陈魁元,马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颤动,他的眉端,每一根眉毛都在燃烧.
他那两道岩鹰般的眼光简直就要喷出火来.
他像一条已经被逼到墙角的忍无可忍的困兽.
想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5年,张屠夫挖了他家的祖坟,如今,这个向三妹又搅乱了他家的丧事,这口气能忍吗这仇能不报吗吊丧的人惶惶不安地走了,只有杜仲甫没有回去.
"司令,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他试探着问.
"仲甫,你有何高见"杜仲甫当过他的高参,又是中统局的人,陈魁元一向很尊重他的意见.
"向三妹这个女妖实在是可恨,凭她的所作所为,把她剁成肉酱也不解我等心头之恨!
"杜仲甫扶扶眼镜,瞥了一眼陈魁元,接着说:"你是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向三妹是你部下的一个师长,尽管这女妖刁滑狠恶,无法无天,但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司令的对手.
不过嘛,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派兵讨伐,时机大大不宜!
""此话怎讲"陈魁元怒声问.
"魁元兄,"杜仲甫把烟蒂往地下一丢,踩了一脚",你想想,前两年向三妹和张屠夫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驱逐出境,一个杀人魔王的土匪头子竟当了县太爷,省府派重兵围剿.
后来向三妹与张屠夫争权夺利,向三妹取而代之,独揽沅阳县的军政大权,惊动了省府,又一次派重兵前来沅阳平息叛乱.
这样一个该千刀刚的女贼,为何华中军政长官白万崇禧前次来湘西收编,不但不对她讨伐,还委以暂编五师师长重任呢道理很明白,就是眼下共军威迫湘西,如果湘西失守,大西南便危在旦夕.
因此,白长官遵照总裁训示,要求我们的枪口不要自己对自己,而是一致对付共军.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难免弄得满城风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正是共军所希望的呀!
在党国遭难之际,我以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6还是不出兵讨伐为上策!
"陈魁元沉吟良久说:"你的话当然有些道理,可我怎能咽下这口气此仇不报,不是灭了我的威风,长了她的志气"么"司令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你如果派兵讨伐向三妹,向三妹必定联合晃州的姚老榜一起抗击,湘西的局势,便更加混乱不堪矣!
""姚老榜陈魁元恍然大悟,"他妈的这老"贼!
仲甫,我估计这次向三妹敢于抢兵工厂,一定是与这老贼合谋所为.
""司令分析得完全正确.
姚老榜这次假惺惺来吊丧,只不是来探听虚实,一听兵工厂被抢,老贼脚踩西瓜皮,溜之乎也.
向三妹一打一拉,正是这女妖阴险毒辣之处.
真是人看了怕,鬼看了愁,猴子看了翻跟头呀!
目前,我看可不可以这样:不求明修栈道,但图暗渡陈仓.
""讲具体一些.
""立即派人赴常德向国军十七绥靖主任兼司令官宋希濂报告情况,另外,找向三妹谈判,动员她把抢夺的武器交回.
万一她不交,上峰怪罪下来,那是他们的事情了,对门火烧山,与我们何相干"陈魁元说:"这倒是两全之计.
关于找向三妹谈判之事,就由你代劳.
你转告她:我是先礼后兵!
"杜仲甫感到这件事有点棘手,但主意是自己提出来的,又不好推辞,只好默认了.
向三妹如愿以偿,得胜回朝.
姚老榜也赶到沅阳,两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7清点枪支,共夺轻机枪六十六挺,手枪五十四支,步枪二千八百二十四支,子弹八十二箱.
按股分红,二一添作五,皆大欢喜.
当,他们也知道,这无异于捅了马蜂窝然,陈魁元和国民党当局一定会派兵来讨伐,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此,他们把抢来的武器弹药很快分发下去,整编队伍,城里城外戒备森严,随时准备抗击陈魁元和国民党军队的围剿.
杜仲甫就是在这种紧张恐怖的气氛中回到沅阳的.
尽管他胆颤心惊,又不能不去见向三妹和姚老榜.
这时,向三妹正与姚老榜、张云龙、袁光中等头目在"楚汉宫"里商议什么事情.
哨兵跑进来报告说:"司令,榜爷,杜县长说有事要见.
""*姚老榜出言不逊他个娘,他来干屌,轰出去!
"向三妹说:"榜爷,人家来了,哪有不见之礼叫他进来吧!
""是!
"哨兵应声而去.
杜仲甫走了进来,双手抱拳,强装笑脸道:"司令,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点小事特来面商.
""好,里请,里请.
"杜仲甫被请到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落坐,一个勤务兵端来有盖碗的清茶.
他毕竟是一县之长,不能显得太猥琐.
他把博士帽搁在桌上,扶扶眼镜,端起茶杯,掀开盖子,吹了一下浮在水上的几片茶叶.
一举一动,大有风流雅士的味道.
姚老榜是个野蛮粗俗不堪之徒,哪看得惯"沙脑壳"这斯斯文文的样儿,哼了一声,满口脏言秽语:"姓杜的,有屎就拉,有屁就放,就照直讲吧,别在这儿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8装模作样假斯文!
""榜爷,你这……"杜仲甫脸一阵红一阵白.
向三妹笑笑,打了个圆场说:"你还不太明白,榜爷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若和他熟悉了,讲情讲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子!
""啊……啊……"杜仲甫双手抱拳给姚老榜打了个拱",榜爷洪福大安,晚辈仲甫有礼,今后,还望榜爷多加关照才是.
"姚老榜刚才之所以不悦,是因为杠仲甫进来只尊称了向三妹,而没喊榜爷,岂有此理所以他面若冰霜,语言粗俗,现在一看杜仲甫对他如此尊敬,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杜县长,老朽无才,不必客气.
"杜仲甫说:"晚辈走的路没有您老过的桥多,不敢没大没小.
"姚老榜以老卖老地说":湘西各路'湾子,,哪个不称我榜爷就连白长官都给老夫敬过酒,称呼我榜爷呢!
"向三妹眉头一皱,心里骂道:"好个老不死的东西,老鼠子爬秤钩,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啦!
"胸前戴着国民党圆牌牌的杜仲甫笑容可掬地说:"像三妹和榜爷,罕属党国之栋梁,当代之豪杰,盖世之英豪.
本人是五体投地,佩服,佩服!
""此话怎讲"向三妹并不因为杜仲甫言不由衷的话语所激奋.
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晓得他话中有话.
"司令,"杜仲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我虽是长沙人,但在沅阳多年,应该说是一家人了,你从武,我从政,都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9的是保乡安民.
如今世道,好象河里发大水,榜爷和司令敢放顺水船,比起魁元兄来,可算棋高一招.
但眼下风尚还难以判断准头,齐天大水也有个消的时候.
远看几千年,近看几百年,为人处世,还是谨慎为妙.
"这些似懂非懂模棱两可的话,姚老榜听了很不耐烦,他的脏话又来了:"杜县长,你是隔着裤子摸**,到底讲的么子名堂哇""嗨,这些话你"都听不懂向三妹觉得姚老榜真是土到了家,解释道":如今是共军压境,兵荒马乱,我们敢于在这混乱年头抢兵工厂的枪,胆子够大的啦.
可是,国民党和共产党谁胜谁负还看不出来,兵工厂的枪是抢不得的.
杜县长,你讲的是这个意思吧"杜仲甫点点头":是的.
""那么,依你之见呢"向三妹偏过头问.
"不瞒二位说,陈魁元为此事气得吐了血,决心调集千军万马与你们决一雌雄,夺回兵工厂的枪支弹药劝,经我苦苦说,他才暂时忍怒.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苦白长何官再三训示我们精诚团结,枪口一致对付共军,不计前嫌,还委任三妹以暂编五师师长的官职.
此时此刻,双方大动干戈,实在愚蠢至极矣!
然而,事情既已发生,又如何妥善收场呢,鄙人之见嘛……"杜仲甫说到这里,用眼光瞟了瞟姚老榜和向三妹,停了停才说":因为兵工厂是陈魁元部负责看守的,丢失这么多枪他又如何向上峰交代当然喽,我晓得你们急缺枪支弹药,是不是退回一部分.
其余的嘛,就打个借条.
上边追查下来,就说是要与共军作战,不得不为之.
这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0一番胡言乱语,全出于我的一片诚心,请二位三思.
""杜县长,你话说完了吗"向三妹的黑眼珠子骨碌一转.
"完了,完了.
"杜仲甫心里直敲鼓.
"哼!
"向三妹一阵冷笑,"闹半天,你是来当说客,劝我们退还枪支.
俗话说:横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还怕不要命的呐.
老娘怕了不干,干了不怕!
瘦猴子陈魁元想动武,老娘奉陪!
"杜仲甫擦擦脸上冒出的冷汗,连忙解释:"司令息怒、息怒!
魁元有他难处,上峰追查下来,又如何了结""他妈的个*,什么上峰不上峰.
官有千军万马,我有千姚老榜鼓眼瞪睛山万洞,怕个屌!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姚老榜和向三妹软硬不吃,即使善于周旋、舌如簧舌的杜仲甫,也感到左右为难了.
他讨了个没趣,只好拱手告辞.
"杜县长,你回来一下!
"杜仲甫刚走到门口,忽听向三妹喊他.
轻声问:"司令还"有何吩咐向三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说:"烦你还跑一趟辰州.
""干什么""你告诉陈魁元.
这枪不是他陈魁元的,叫他不要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天塌下来,我向三妹顶着,与他陈魁元无关.
他想动武,我向三妹和他血战到底!
"杜仲甫面有难色,迟迟不语.
向三妹眼"怎么,不愿去"里射出凶狠的光.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1"小姐,"杜仲甫说,"我好比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哇!
"没办法,杜仲甫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陈魁元.
陈魁元身穿戎装,可脑袋上还戴着一块白色的孝布.
几天来,他气得茶不思,饭不想,脸色铁青,手脚发软.
他本来就又高又瘦,这一来,就更加消瘦了.
杜仲甫一到茶田府,只见阴森森的天井内立着数根木桩,每根木桩上绑着一个断胳膊缺腿的土匪.
原来是向三妹攻打兵工厂时丢下的伤员.
陈魁元抄起手枪,恶狠狠地骂道:"狗杂种,你们太岁头上动土,"抢吧!
抢吧!
砰!
砰!
砰!
砰!
把这些伤员一一打死.
最后还剩一个,陈魁元把上了红槽的手枪交给杜仲甫:"来,这个就由你崩了吧!
"杜仲甫明白:这是陈魁元在试探他的心:到底你是向着我陈魁元呢,还是倒向姚老榜和向三妹杜仲甫接过枪,毫不含糊地将最后一个伤员打死.
"陈魁元拍了一下"仲甫,够杜朋友!
仲甫的肩膀,"里屋请,里屋请.
"杜仲甫往大理石嵌画的紫木太师椅上一坐,把他和向三妹姚老榜谈判的事情原委讲叙了一遍,然后大发感慨地说:"他们可真是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是无计可茅施了.
"陈魁元不屑地说:"仲甫,我讲你在政界混迹多年,还有点迂夫子的味道.
和他们谈和,那岂不是浪费唾沫,对牛弹琴么我算看透了,只有一个字:打!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2杜仲甫直摇双手:"魁元兄,最近几天的战局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又有什么新情况吗"陈魁元问.
杜仲甫悄声道:"昨天晚上,国民党军统局驻常德办事处处长罗文杰给我发来急电,自从程潜和陈明仁投共后,湖南的形势急转直下,共军已占领常德、慈利,已经打到家门口来啦!
""怎么,常德失守"常德是湘西的门户,陈魁元一听大吃一惊.
"魁元兄,令尊是红军的死对头,你现在是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共产党能放过你吗当务之急,你是该对付共军还是该对付向三妹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能找共产党算帐,一切应以党国的利益为重!
"陈魁元双手捶着脑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长气.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3第十六章来历不明!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老妪"祭神罗声音在喊.
她就是嵩明山那个五十多岁的仙娘娘,是向三妹派张云龙特意把她请下山来的.
依顺序排列在坪地上的几十个人自动闪开一条狭窄的路,脚打、绑带、光着脑壳身穿宽大佛衣的仙娘娘便手持"柳巾"出场了.
所谓"柳巾",就是一种用五彩花带绾成束的法器,它的用处是驱邪避鬼,祈祷平安.
按以往的惯例,这五彩柳巾在扫清道路之后,即引出两条旋舞着的飞龙,众人敲锣打鼓鸣放鞭炮,龙后面是一溜穿花衣打花伞的妹崽,用动人的歌喉,表演一种叫"接龙"的古典舞蹈.
然而,这回发生在沅阳城的祭神仪式上,仙娘娘的"柳巾"引出的不是龙,也不是红花绿柳的妹崽,而是一队荷枪实弹的枪兵.
这些枪兵的装束是人字披巾,对襟黑衣,黑裤子,黑绑腿,黑布鞋,一切同古代武士并无大异,唯独手中端着的"中正式"标志着现代色彩.
这些枪兵押着十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一个个耷拉个头,神色惊慌,面如土色.
位于坪地左端是临时搭起的神坛,一溜儿摆着三张方桌,每张桌前围了一块画有阴阳八卦图的神布,桌上燃着红红的蜡烛和香火.
与神坛相对的是十个木桩,十个汉子被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4捆绑在木桩上.
仙娘娘一手端碗,一手舞着"柳巾",当来到每个汉子面前,便往脸上喷一口"仙水",口念咒语:先因不识牛头相,死后才知马面拿.
因为善,因为恶总记先前.
果报祥,果报殃分还死后.
……仙娘娘呜哩哇啦念完咒语,站在神坛旁边全副武装的向三妹厉声说:"弟兄们,这叫因果报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陈魁元亲自毙了我五个弟兄,又派了十个歹徒混入沅阳城内,企图放黑枪,暗杀于我,被我抓获.
今天,我要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悬挂在城墙之上示众三日,叫陈魁元领教领教老娘的厉害,也是为被害的五个弟兄复仇!
"十个搞暗杀的匪徒自知末日来临,有的破口大骂:"向三妹,我*你八辈祖宗!
""老子过十八年,又是条英雄好汉!
你这个女妖、骚货……""刀斧手,立"向三妹威严地下着命令.
即执行!
穿黑衣黑裤的刀斧手一拥而上,每人手里提着一把锋利的大砍刀,那刀甚怪,没尖,头齐如蔑匠使用的蔑刀,只是较蔑刀稍宽稍长稍薄,自然锋利许多.
刀把有条短红绸吊着,增添许多威严.
那刀斧手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恶狠.
那犯人如长年于他,便称犯人"为老兄";犯人年幼于他,便称犯人为"老弟".
称呼过了,道一声":你好生上路.
"上的什么路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5然是黄泉路.
据说,这样称呼了,冤鬼就不会附身.
接着,刀斧手挥起大刀,只见一道道寒光,一刀刀砍去,咔喳咔喳,人头落地,十颗血淋淋的脑壳骨碌碌乱滚……观斩的人群,目瞪口呆.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陈魁元绞尽脑汁,费尽心机,选派了十名最得力的心腹混进沅阳,企图暗杀向三妹.
结果,暗杀没成功,这十名心腹全落向三妹之手,白白丢了十条人命,陈魁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向三妹呢,通过暗杀事件,对陈魁元的仇恨更深了,警觉性更高了.
她每天晚上要找一个她信得过也最钟爱的男人和自己一起睡觉.
之所以如此,一是保护她生命的安全,二是满足她性欲的需要.
对这一点,她毫不感到任何羞耻,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少见多怪,多见不怪,在她绝对统治下的部属也习以为常了.
凡是被她看中的男人,她就要与之交欢.
违者,轻则重打,重者枪毙.
她特别喜欢找没结过婚的童男交欢,甚至用嘴吮吸童男的精子取乐.
她贪恋淫乐沉迷无度,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妖怪、情灵.
她形影有里,时到不定,有时在城乡下,随从副官袁光中带着手枪队不离左右,命令副师长张云龙带领人马驻防沅阳与辰州接壤之处,随时提防陈魁元部下的入侵.
张云龙机智灵活,又有一手好枪法,在抗击"国军"的围剿与攻打兵工厂抢枪,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向三妹最赏识的一员干将.
辰州和沅阳山水相连,张云龙带领部队在交通要道夜夜装弩箭,安套子.
弩箭本是一种猎捕野兽的工具.
它有一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6竹制的活机,藏有药箭,用马尾牵出去,野兽只要触动马尾,药箭就立即发射出来,中毒死去,晚上装箭,白天收箭,套子也是猎兽工具.
在板弯的竹子或树条上拴上活机,用马尾牵起来,地上搁着很多副麻绳盘好的套,野兽带动马尾,板弯和竹竿猛一弹直,就能将野兽套住.
张云龙使用这些物件,不是猎兽,而是来对付陈魁元部的偷袭.
两派对峙,虎视眈眈.
土匪内部之间的明争暗斗,相互屠杀,狼烟四起,使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一天,张云龙与几个头目搓了一阵麻将.
他叼着根烟卷,跨着手枪,踌躇满志,在营地的山坡上走上走下,又来到通往辰州的咽喉要地青岩山,问匪班长有什么情况.
匪班长报告说,刚才有个蛇花子经过.
"蛇花子你们检查过没有"张云龙问.
"检……检查过.
"匪班长嗫嚅着说.
"你怎么晓得是蛇花子""他背篓里背着蛮多蛇.
""蛇篓里检查过吗""没……没有.
""他妈的!
"张云龙啪地就是一耳光.
立即带着十几个喽罗,尾追而去.
"砰——!
"张云龙朝天打了一枪",站住!
站住!
"那个背背篓的蛇花子只好站了下来.
张云龙快步走了上去,用驳壳枪对准蛇花子的胸膛,冷笑道:"小杂种,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老子.
老老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7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总,弟兄们不是盘问过,检查过了吗我是个老百姓,捉蛇的.
""真是捉蛇的吗""是的.
""把蛇篓子放下"蛇花子打蛇篓一放,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张云龙,说:"老总,毒蛇可不认人呀,咬了你我就负不起责任了.
"张云龙冷笑道":这吓不倒我.
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司令从小就干过这玩意,名师底下出高徒,什么样的毒蛇老子都能对付.
先我问问你,老虫(老虎)怕什么""老虫怕狮子.
""狮子怕什么""狮子怕老鼠.
""老鼠怕什么""老鼠怕蛇.
""蛇怕什么""蛇怕山鹰.
""蛇有多"少种"六十二种,以五步蛇最毒,眼镜蛇最凶.
""最大的蛇好重""蟒斤.
"蛇上千"最轻的呢""筷子蛇一、二两.
""你是哪里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8"贵州王屏人.
'"到"哪里去"四海为家.
""你是走江湖的""捉蛇玩蛇混饭吃.
"对答如流,看样子真是个像向跛子之类的下九流人物.
但张云龙胆大心细,非要蛇花子把篓子里的蛇全部倒出来不可.
蛇花子为难地说:"我倒出来不要紧,可你们这么多弟兄围着,蛇一出笼,咬死咬伤人哪样办"张云龙知道这些喽罗们都是酒囊饭袋,谈蛇色变,只好自己动手.
他不慌不忙,把驳壳枪往木壳里一插,解开篓绳,掀开黑布,一条眼镜蛇高昂着脑壳,瞪着阴森森黑漆漆的眼睛,朝张云龙呼呼吐着红红的舌头.
蛇花子真希望把这个"老总"吓退,可张云龙没事一般,敏捷地用中指和食指夹住了毒蛇的七寸.
毒蛇大怒,缠住了张云龙的手腕.
张云龙从衣兜里摸出两粒药丸,吞进肚里,然后把蛇头往嘴里一放,只"吧咯"一声,咬断了蛇头.
他这一绝招,是听从跛子向福天和向三妹那里学来的.
蛇花子一惊,知道冤家路窄,碰到强硬的对手了,急忙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想把蛇篓子抓过来.
!
""慢张云龙瞪着牛卵子大的眼睛说:"小子,真神面前烧不得假香,老实说,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蛇花子心里直跳,但神态还是很镇静.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9"没有"张云龙把蛇篓子踢了踢,大蛇小蛇受了惊,全都抬起脑壳.
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蓦地发现篓中藏着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以为是银元和鸦片,一伸手把东西摸了出来.
蛇花子一看要露馅,急忙飞起一脚,那油布包通地掉在地上,正欲去捡,可是张云龙人多势众,呼呼拉拉扑了上来,把蛇花子按倒在地.
张云龙把油布包打开一看,不禁嗷了一声,原来是一支崭新的闪着幽蓝光的勃郎宁手枪.
蛇花子被带走了.
山谷里,传来昏鸦的几声啼鸣.
背着蛇篓闯关过卡,蛇篓藏枪,这本是向三妹挖空心思,已经使用过的"高招",现在居然又有人沿袭她的办法,这使向三妹大吃一惊.
这蛇花子究竟是何等人物她要详加审讯了":来人呀!
把那个家伙带上来!
"蛇花子被五花大绑,由两个枪兵推进审讯室.
向三妹打量了一下蛇花子:头缠布帕,身穿青布对襟衣,下身穿一条藏青色细布长裤,脚穿多耳麻织草鞋,看样子才二十三四岁年纪,长得五大三粗,肩宽腰圆,魁武奇伟.
在向三妹的心目中,张云龙可算个角色,但与这个蛇花子一比,便相形见绌了,这是她一生中见到的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可这个美男子是个身份不明极为可疑的危险人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快说!
"向三妹猛拍了一下桌子.
"玩蛇的.
"蛇花子答.
"句三妹一阵狂笑",玩蛇人篓"哈哈哈哈!
里会藏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0向三妹见对方不回话,心想,这家伙一定是陈魁元的人,不是进来刺探情报就是搞暗杀活动的.
她哼了一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给我开膛取心!
"大金牙袁副官吩咐一个匪兵拿来锋利的拐子刀,另一个匪兵端来装了清水的青铜盆,里面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鲫鱼刀.
袁光中恶狠狠地说:"小子,你到底想死还想活你不老实招供,我就要动刀子啦!
"蛇花子一看不妙,仰起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审问他的向三妹.
只见这女人有一双如寒星似珠宝的眼睛,双眉间有一颗最使人易于识别的黑痣,鹅蛋脸,水蛇腰,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美.
他莫名奇妙地一阵哈哈大笑.
袁光中一愣,骂道:"他妈的,断头台上还打哈哈,你笑什么"蛇花子说:"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自己人了.
"这一说,把向三妹和袁光中搞得懵懵懂懂,不胜惊讶.
向三妹镇静了一下,与蛇花子说起黑话来:"你是从水路来,还是旱路来""水旱皆能来.
""水路先来,还是旱路先来""旱路先来.
""旱路有几条""三条.
""你从哪条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1"我从忠勇道路而来.
""你一路来有何人过往""钟离宝扇自摇摇,铁拐葫芦万里烧,张果老人为古道,湘子横吹一玉箫,洞宾背起空中剑,仙姑如意搭浮桥.
""何谓三皇""天皇,地皇,人皇.
""何谓五帝""东方苍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中央皇帝.
""何谓四面""东南西北.
""何谓八方""四面加四隅.
"对话毕,向三妹转怒为喜,赶忙走到蛇花子面前,亲自松绑.
命令随从搬凳、倒茶、敬烟.
向三妹赔礼道:"原,壮士受惊了,恕罪!
恕罪!
"来是共香"不敢!
不敢!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向三妹向司令吧""小妹正是,请问壮士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氏.
我们司令常与榜爷来"在下姓麻名隆,贵州玉屏人往,关系甚密.
""你来沅阳有何贵干""听说共军占领了长沙,攻进了常德,司令要我来探听虚实,以防不测.
万一湘西失守,司令的意思要我来联络你①晃州姚老榜与贵州相邻的一个派系土匪.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2和榜爷退守贵州.
"向三"妹啊啊"了两声,又问:"你们司令带了什么信件吗"叫麻隆的汉子沉吟了一下才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一路危险,司令就没让我带信了,命我亲口转告.
"说得入情入理.
站在一旁的张云龙按江湖礼节双手抱拳,左脚跪地,说道:"刚才小弟有所冒犯,望师兄海涵.
"向三妹笑道:"麻隆兄弟,他就是我的得力干将张云龙副师长.
""啊,原来是张副师长.
师座亲自领兵镇守关卡,武艺高强,真令人佩服!
佩服!
"那个叫麻隆的汉子赶忙搀起张云龙.
向三妹又面对大金牙袁光中:"麻隆兄弟,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忠心保主的我的随从副官袁光中.
"袁光中上身穿件旧黄卡叽布军装,下身又穿条青布裤子,黑皮黑脸,露出一口闪光的金牙,面带微笑,起立抱拳说:"有缘千里相会,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如蒙不弃,今后多多交往就是.
"虎头虎脑的张云龙平时不爱开玩笑,今天一高兴,说了句笑话:"我们袁副官以前是抡锅铲子的,你如果吃了他制作的血酱鸭,夜里做梦都打哈哈.
"袁光中说":见笑了,见笑了.
"向三妹说:"麻隆兄弟头回来到我们这里,我们应该表示表示才是.
袁副官——""到!
"袁光中立正回答.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3"备酒备菜,拿出你的真功夫,炒血酱鸭,再来一盘龙虎斗.
"向三妹满面春风,吩咐着.
袁光中说":(虎猫)是有,可一时到哪里去找(龙蛇)"向三妹说":真蠢,麻隆兄弟不是带着有一大笼子么"这一说,那个叫麻隆的汉子不禁痉挛了一下,连忙说:"司令,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千万动不得!
""为什么"向三妹问.
"司令有所不知,我还要背着蛇篓子去凤凰、龙山、麻阳、古丈等地联络各路弟兄哩!
""哈哈哈哈!
"向三妹开怀大笑",麻隆兄弟,你放心就是了,吃了你的龙,我再上山捉就是.
""不不不,这是我喂熟了的龙,还是不宰杀的好.
""你这是说外行话了,玩蛇人武艺高强,还分什么生龙熟龙麻隆兄弟,人生到处谁非客,得意江湖便是家.
今天大家有幸相见,你就舍不得那几条龙么"这话可是软中带硬,棉里藏针,那个叫麻隆的汉子嘴唇颤了颤,不知如何是好.
张云龙已经把蒙着黑布的蛇篓子搬来了,向三妹把布揭开看了看说":好,都宰了吧!
"那个叫麻隆的汉子伸手抓过一条十斤重的大蟒蛇说:"司令,这条蛇我常拿着玩耍的,你就刀下留情吧!
""好,我倒想见识麻隆兄弟怎么个玩法"那个叫麻隆的汉子把茶杯粗的乌黑蟒蛇往地下一放,右手食指在空中旋了几旋,那蟒蛇竟服服帖帖转成一盘;然后又用食指在空中伸了伸,那蟒蛇随着手势把脑壳慢慢抬起,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4尾立地,头朝天,呼呼吐着信子.
张云龙和袁光中捧场叫好.
向三妹也觉得这汉子还真有几手,可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只能在人之上,不能在人之下.
她要压压对方的威风,旋即把蟒蛇抓了过来,像布带一样的缠于头上、颈上、身上,然后,猛吸一口气,身子一紧,骨头一缩,蟒蛇象松了捆似的跌落于地.
她这一招没真功夫是耍不出来的,在场的人齐声叫好.
要是往常,向三妹一定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可她这回脸上毫无表情,用她那刺透人肺腑的尖锐的眼光盯着麻隆问道:"麻隆兄弟,你这蟒蛇是公是母""母.
""不对,是公.
蛇肚里有它鼓鼓的东西,你喂了什么东西没有""怕是呷了条死老鼠吧"那个叫麻隆的汉子搪塞道.
向三妹的脸色变青了":死老鼠怎么会是硬的呢"她向张云龙努努嘴,张云龙把蟒蛇的脑壳一刀砍去,将蛇身用钉子钉在板壁上,再开膛破肚,一个手指长的竹筒从蛇肚里带着血丝掉了出来.
张云龙赶忙捡起,拔掉塞子,取出一张卷着的纸条.
他不识字,向三妹也不识字,便交给副官袁光中,袁光中把纸条展开一看,愣了半天才悄悄咬着向三妹的耳朵咕哝了几句什么.
向三妹大惊失色,双枪一掏,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向自称麻隆的汉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5第十七章风雨神兵你道自称麻隆的汉子是何等人物原来是解放军某部侦察员龙保.
龙保是麻阳高村人,苗族.
麻阳山多水多洞多,怪事也多.
一提起麻阳,湘西人便知有十八怪:麻阳佬,十八怪,花生煮熟呷,斗笠当锅盖,便桶放床头,茅厕修在大门外,养着花蛇哄小孩,围着粗蛇当裤带……这歌谣,就充分说明麻阳的蛇是何等的多了.
捉蛇,玩蛇,对麻阳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情.
因此,龙保从小就学会了在屋里养蛇,上山里捉蛇,在外面耍蛇.
龙保的父亲是个排古佬,一辈子以放排为业,成天在沅江上风里来浪里去.
沅江,从贵州奔腾而下,汇集了沅水、西水、巫水、麻阳河,水量猛增,又突然被一座座高山峻岭紧紧挟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6住,狂奔乱窜,航道狭窄,弯急滩险,暗礁林立.
行航难,放排难,难于长江三峡.
有首民谣唱道:"天做帐,水做床,河风吹老少年郎,哪日摔进险滩里,尸骨找不到,留着寡妇守空房.
"就在龙保十六岁的时候,便跟着父亲在沅江上放排.
闯九矶过清浪,下常德,去洞庭.
在与大风大浪的斗争中,练就了一副骁勇、机智的本领.
特别是闻名遐迩鬼见愁的清浪滩.
那是什么样的滩啊!
两岸石壁如削,离滩很远,就可听见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
水下暗礁林立,水上礁石遍布,任你胆大包天,到了这里也会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船古佬和排古佬未进清浪滩前,到烧纸铺买香烟钱纸,祭奠河岸上的洑波庙的红脸河神,还要煮一大锅饭,当木排和船只闯清浪滩的时候,船古佬便跪在船头,将饭粒抛于空中,那些乌鸦一哄飞来,准确无误地把饭粒接入嘴中.
传说乌鸦是洑波将军的神兵,得罪不得的.
有一次,龙保和他父亲驾着木排进入清浪滩,突然天昏地暗,雷鸣电闪.
狂风巨浪把木排吹得像喝醉了酒的汉子,摇摇摆摆,剧烈颠簸,加之水流湍急,龙保他们根本驾驭不住,只觉得整个木排在浪涛中破碎、崩裂、摇荡、倾翻,嘭地一声巨响,木排全都散了.
龙保抱着根木头冲到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幸免于难,可是他父亲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吞进血盆大口,连尸骨都找不到.
可恶的清浪滩啊……龙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离开清浪滩,只好由沅陵赶回麻阳,走至官庄,遇到国民党的队伍,把他抓去当了挑夫.
逃出虎口,如今又进了狼窝,好不晦气!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7原来这是国民党的远征军,全部美式装备.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曾派至缅甸等地作战,故称"远征军".
蒋介石疯狂发动内战以后,这支军队由云南调至华中,后又调往华北,在平津战役中,一举被我歼灭.
在俘虏营中,苦大仇深的龙保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解放军一个连长问他":你愿回家,咱们就发给路费.
但我知道你是苗家人,出身很苦,是国民党抓去当兵的,你如果愿意当解放军,咱们热烈欢迎.
"龙保被感动得眼泪直流,双脚跪地":多谢长官的大恩大德!
"连长双手把他扶起说":好,那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只有挨过冰霜冷冻的人,才倍觉春天的热烈和温暖.
龙保成了解放军的一个好战士.
团长听说他以前是个排古佬,水性好,又英勇顽强,便把他调到团部侦察连.
在千军万马横渡长江前,他参加了渡江侦察的战斗.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侦察班驾着一支小船偷渡长江,船至江心,终于被江岸的敌人发现了,船被炮弹击沉,牺牲了两个战友.
龙保和其他几个侦察员凭着良好的水性和顽强的斗志,在江中浮沉蹿蹦.
敌人的探照灯横扫江面,他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露出水面,最后终于渡过长江.
在十分艰险的情况下,他们摸清了敌人江防工事的设置和火力配备,还抓到敌军一个"活舌头",圆满地完成了侦察任务.
侦察班受到上级领导的嘉奖,龙保也荣立一等战功.
4月,国民1949年党政府拒绝签定"国内和平协定"后,我解放大军遵照党中央的指示,彻底摧毁了敌人苦心经营三个月的长江防线,继续向着尚未解放的国土举行大规模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8的进军.
在大进军的行列里,在追歼逃敌的战斗中,人民解放军的一支部队,挺进到了峰峦叠嶂、气势磅礴的武陵山下.
当年,龙保就是在这里被国民党抓去当挑夫,现在,他是作为一个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来到这里.
此时此刻,他热血沸腾,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啊!
部队刚在一个小镇子宿营下来,团参谋长来到侦察连,对龙保说:"龙保,你来一下!
"龙保跟着参谋长(就是在俘虏营批准他当兵的那位连长)走到镇子外的一条小河边.
仲秋的圆月,像一面报喜的铜锣,高高悬挂在蔚蓝色的天幕上.
月色溶溶,夜风阵阵;秋虫唧唧,河水淙淙,夜色安详而又静谧.
"龙保,"参谋长卷了根喇叭筒点燃,抽了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家是麻阳的吧"龙保感动地说":参谋长,你记性真好.
"参谋长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龙保回答说:"还有妈妈,哥哥,妹妹,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是呀,"参谋长感叹道",湘西数百年来,匪患猖獗,被人们称为'中国的盲肠'.
前三个月,蒋介石委派白崇禧亲临沅阳,以十万银元和大批新式武器收买各路土匪,现在发展到十万余众,妄图阻碍我军西进,把湘西经营成为国民党的'反共复兴基地,,现在的湘西人民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为此,上级命令我们进军湘西,彻底肃清匪患,为人民除害.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9接着,参谋长把湘西有组织有番号的一百八股土匪的情况讲述了一遍,特别讲到辰州的"湘西王"陈魁元、沅阳的"美女蛇"向三妹、晃州的"杀人魔王"姚老榜这三大股土匪的时候,介绍得格外详细.
常年的侦察生涯,使龙保的脑子变得格外敏感,参谋长把话说完,他就急着问:"首长,你的意思是叫我打进匪窟吗""不.
"参谋长摇摇头.
"那……"参谋长拍了一下龙保的肩膀说:"这次要你跑一趟龙山,那是与四川、湖北交界的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给陈策送一封绝密信件去.
""陈策"龙保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惊疑地问",首长,我小时候就听讲过,他不是湖南、贵州、四川三省边界的'神兵,头子么""不,他是共产党员,是我们的同志.
"接着,参谋长介绍了陈策的一些情况原来,贺龙在湘鄂川黔建立革命根据地时,陈策就是贺龙部1935年秋,红二方面军撤离根据地,下的一个营长.
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在与敌人一次遭遇战中负了重伤,无老赤卫队员家里养法跟随队伍前进,只好留在桑植县一户伤.
临行前,贺老总亲自来看望陈策,给他留下五十元大洋,一条短枪,指示他在湘西长期潜伏下来.
陈策牢记贺老总的教导,伤愈后回到了龙山,隐居于湘鄂川边界万山丛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0中的岩鹰寨,成立了九路"神兵".
这些"神兵",大都是老赤卫队员,他们打着"神兵"的旗号,专门跟土豪劣绅和国民党作对,打富济贫,行革命之实.
国民党对这些"神兵"恨之入骨.
湖南派兵围剿他们,他们跑到贵州;贵州派兵打他们,他们又跑到四川.
陈策领导下的这些"神兵",深受穷人的欢迎和爱戴,很有群众基础;加之又是三省交界之地,山高林密,地势险恶,国民党鞭长莫急,无可奈何.
我军挺进到湘西的门户常德以后,部队首长经过研究,决定派人赴龙山找陈策联络,以便里应外合,迅速彻底消灭湘西的匪患.
这个任务,就落到侦察员龙保身上了.
龙保领受任务以后很激动:"首长,我保证完成送信的任务!
"参谋长说:"从常德出发,要经过沅陵、辰州、麻阳、凤凰、永顺等好几个县份,沿途到处是土匪,责任重大,你又如何完成这任务呢"龙保想了想说:"首长,我是排古佬,又是玩蛇人,人熟,地熟,自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好,祝你成功!
"参谋长鼓励他说.
"首长,明天就动身吗"龙保性急地问.
"不,你还要呆一两天.
你们侦察连不是抓到一个来刺探情报的土匪吗,你好好和他聊聊,一是了解土匪内部的情况,二是学学土匪之间的黑话,这对你深入狼窝虎穴是大有好处的.
"龙保心潮一阵涌动,参谋长考虑得多么全面周到啊!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1一切准备就绪,龙保脱掉军装,一身苗家人打扮,背起蛇篓,与战友们握手告别后,迈上了艰难的行程.
他决定不走旱路走水路.
常德就是武陵.
陶潜的《授神后记》上《桃花源记》说那位打渔人的老家,应该摆在这个地方.
常德是沅江最后一个码头,也是最大一个码头.
码头上停放着一只最触目的三桅大方头船,这里"外来客"大多由长江越过洞庭湖来的,主要载运食盐,船身用乌油漆过,黝黑黝黑,船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鳅鱼头",而普通人称它"做盐船".
有一种比"盐船"小,全身也是黑的"乌江子",特点是桅高、帆大、舱深、头锐,也算"外来客".
表现得气势不凡富丽堂皇要算"洪江油船"了.
洪江是沅水上游的一个大码头,仅次于常德,抗战时期有"小南京"之称.
从贵州及湘西运来的大宗桐油和木材大都在此集结,制造的船只也就别具一格了.
大船下行可载三四千桶桐油,上行可载两千斤棉花,橹手多达三四十人,纤夫多达五六十人.
当拔锚开船时,必擂鼓敲锣,烧纸烧香,煮白肉祭神,燃放千子头鞭炮,以示上苍保佑,一路顺风.
比洪江油船小,平头大尾,船身坚实,这种船叫"白河船".
白河即酋水的别名.
酉水滩多险多,船只必须经得起磕撞,因此尾部如臀,既大且圆.
在常德码头船只最小,数量又最多的是"桃源划子".
主要不是载货,而是装人.
因船身轻巧,行驶速度比一般船只快一倍.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2沅水中部的辰溪县,盛产煤炭和石灰,大凡运送"白"的"和"黑"的,那就是"辰溪船"了,又名"广舶子".
船身脏,篷席和帆布也是邋邋遢遢,给人的印象不佳.
在河上极有生气而且数量颇多的是"麻阳船".
这种船头平尾巴翘,秀拔灵便,很富民族特色.
麻阳人行船的颇多,大都姓滕,在常德"有一条"麻阳街.
水手健壮勇敢,善唱歌、泅水、打架、骂野话.
下水时如一尾鱼,上岸找"相好的女人"像只小公牛.
船主有时也摇摇橹,搬搬桨,可一上岸装扮成小阔佬,穿长袍马褂,着生牛皮长统钉靴,手指戴假金戒指,短烟管上悬吊个老虎爪子,一端还镶有一片镂花银皮,说话作事,粗犷大方,很有江湖义气,见人就请教仙乡何处,贵.
府贵姓,海阔天空,东拉西扯.
外地人称"麻阳佬"龙保是麻阳人,一心想寻找家乡的"麻阳船".
可这时兵荒马乱,常德码头本来桅杆如林,现在停泊的船只寥若晨星,一派荒凉景象.
他在码头走了一遭,没有上行的船只,只好沿河堤走了三里多路,看见一只船头平尾巴翘的大帆船,前舱和中舱是空的,黑黑乎乎,看来是刚卸过煤,后舱盖有竹片编的顶篷,是做饭和睡觉的地方.
从这船的式样,龙保便认出是自己家乡的"麻阳船"了.
他好不欢喜,走近一看,只见几个船工正蹲在后舱干饭,有个年纪大的船工大概呷完了,走出后舱,站在船尾上扯开大腰布裤,抠出那个家伙在哗啦哗啦撒尿.
龙保搭讪着问:"老"伙计,你们的船是上行还是下行①麻阳人称吃饭""叫干饭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3"上行.
"撒尿的汉子看也不看他,随便地回答.
"这是哪个的船""这还不州煤矿包的船嘛.
"懂,辰"老伙计,我搭搭船行不""到哪去""回麻阳.
""你会撑船背纤么""那有什么不会的!
"那汉子一听他会撑船背纤,巴不得,点点头说:"上来吧!
"龙保从跳板走上了船.
船工们听说他是家乡人,倒也显得客气,叫他自己找地方坐.
他们干饱饭,撑的撑篙,背的背纤,帆船逆水而上.
龙保把蛇篓子放在装煤的空舱里,便拿起竹篙,帮助撑船.
逆水行舟,船儿跑得缓慢.
龙保有时撑船,有时帮着摇橹.
时令深秋,两岸红枫簇簇,枯草茫茫.
山隙中,东一块西一块的坡地里,有的荒芜,有的种着包谷.
包谷已经收割,只留下半人多高的包米秆子在秋风中摇曳.
河岸上,还可见到沿途乞讨的老人,饿狗的狂吠,吊着尸体的枯树……面对这一派悲凉景色,龙保不禁暗暗叹息:几千年来的封建剥削制度,数百年来的匪患横行,把湘西的人民和土地,糟蹋成什么样子啊!
恨不得插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上翅膀,很快飞到龙山,把信件送到陈策手里.
和他一块摇橹的大胡子船古佬,见龙保总是愁眉苦脸不说话,问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4"小伙计,你遇到哪样烦心的事吗"龙保自知失态,搪塞道:"脑壳有点痛.
"大胡子关心地说":不要你摇橹了!
",你就去歇歇气吧一听这话,龙保便晓得大胡子是位心地善良的人,一边摇橹,一边和大胡子扯闲篇,想从大胡子嘴里摸摸情况.
"老伙计,哪样放空船回去啊"大胡子叹息一声说":有货也不敢装.
""那为哪样哩""一路的土匪,不把你抢个精打光才怪哩.
凡是装货的,都有枪兵押运.
""那你们的船哪样没枪兵呢""你不懂,我们船是专门运煤的,土匪抢着卵用像陈司令的船,前头插着黄龙旗,土匪就不敢抢他的.
他是湘西王.
不过,现在也不一定了,沅阳出了个向司令,专门和他作对.
"龙保心想,大胡子说的陈司令,一定是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陈魁元了;沅阳的向司令,一定是女土匪头子向三妹了.
龙保又试探着问:"陈司令是湘西王,向司令敢和他作对""管他牛打马死,还是马打牛死.
只是他们狗咬狗,不把我们平头百姓害苦了.
"河里的浪声夹着拉纤的号子声,使他们的对话若断若续.
龙保也不便问得过于仔细,使劲摇橹.
太阳躲进了云层,光线暗淡.
帆船已进入吃人的清浪滩.
龙保的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丧生的,触景生情,勾起他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5缕缕情思和怀念.
"嘿唷唷!
嘿唷唷!
"船古佬使劲摇橹,齐心喊着上滩的号子.
山越高,悬崖夹峙,水流越急,打着唿哨,卷着漩涡,奔腾汹涌.
两岸的悬岩、怪石、树木,像一团团浓重的黑影,忽闪闪地迎面扑来,令人心寒胆颤.
在奔腾湍急的洪流中,船像钉在那里一样,无法前进了.
龙保和另两个船古佬只好帮着去背纤.
他们拉着古老而沉重的木船,与一江激浪狂涛相对峙.
这时,脚是脚,手也是脚了.
十个指头,深深地抠进只有纤夫们才攀行的窄而且曲的纤道.
那纤道上,有深深浅浅的印痕,那是纤夫们的指头抠出来的,浸透着纤夫们的汗水,也浸透着他们的血泪啊!
在一阵阵沉重的如诉如泣的上滩号子声中,总算把这艘木船背上了滩.
龙保本是搭船人,如今和他们一样摇橹拉船古佬们的好感纤,从而赢得了.
大胡子翘起大拇指说:"哩"小伙计,想不到你还是个大角色"不敢,不敢,只是个小帮工罢了.
"龙保谦虚地说.
"看样子,你也是呷水上饭的人,是啵"龙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大胡子发起感慨来:"挖煤的埋了没死,我们船古佬是死了没埋,八字注定的苦命人哇!
"龙保本想宣传一些革命道理.
但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只是跟着叹气.
这时,忽听岸上"砰"地打了一枪,接着是一声鸭公嗓子大喊:①湘西方言,了不起的意思.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6"把船划过来!
"龙保一怔,问":他们要干什么"大胡子说:"还不是土匪,想抢东西.
"龙保摇着橹,随时注视着局势的变化.
帆船摇了过去.
几个匪徒跳上船,东寻西找,船舱空空.
匪徒们又翻口袋,摸身子.
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土匪见橹旁的甲板上摆着个篓子,想去检查.
龙保放下橹说:"老总,那是个蛇篓子,千万莫去摸呃!
""妈的个*,带着个蛇篓干屌"带伤疤的土匪谈蛇色变,后退两步.
大胡子常跑沅江,认识这个带伤疤的土匪,称呼了一声"张班长辛苦",便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给每个匪徒敬了一支说:"我们这条船是辰州煤矿包的,专门往常德送煤,回来是空船,实在没得么子孝敬,对不起罗!
"那个叫张班长的露着一口大板牙说:"你们还不晓得,共军占了常德,上行船一律检查.
你们船上没带生人吧"龙保害怕大胡子供出自己来,瞟了他一眼.
大胡子自然明白龙保的意思,急忙回答:"没有,没有.
""随便带生人要坐牢砍脑壳的,晓得啵""晓得,晓得.
"带伤疤的班长摆摆手,意思是可以开船了.
帆船离了江岸.
大胡子摸了一把脸上冒出来的冷汗,显然,那是吓的.
龙保感激地说:"真对不起,差点连累你们啦!
""快莫这么讲,人都要讲良心.
"大胡子说.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7帆船行驶两天,快到辰州县城了.
龙保知道,这是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陈魁元的驻地.
沿途设岗堵卡,盘查船只,仅仅是为了抢劫,更重要的是严防我军侦察人员混入.
一到县城,估计会检查更严.
当船行驶到离县城二十里的仙人湾,龙保说:"多谢伙计们一路关照,我在这里要下船了.
"大胡子不解地问":你不是要回麻阳么"龙保说":仙人湾有个亲戚,我去看看.
"大胡子说:"你一路摇橹拉纤,实在辛苦,喝碗酒再走.
"船靠江岸,大胡子从后舱里提来一个装有酒的竹筒筒,在甲板上摆了几个黑釉粗瓷大碗,把船古佬都喊了拢来,大家就地一蹲,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便像喝凉水似的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喝完酒,龙保与大胡子他们一一告别,背起蛇篓子下了船.
龙保沿着一条青石板砌的码头走了上去.
自然,他不会去仙人湾,那里根本没有他的亲戚,只不过借故而已.
他想绕过辰州城,走山路直插麻阳,然后从麻阳奔凤凰,到龙山.
可是当他走到辰州与沅阳交界的青岩山的时候,不想被张云龙截住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8第十八章白天的梦"哈哈哈哈,闹了大半天,原来你是共军的探子!
"向三妹那张圆脸顷刻拉成了长脸.
"你既然知道,何必多问"龙保临危不慌.
"龙保,你放明白点.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向三妹,你放明白点.
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全国快解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成立了.
你们这般不堪一击的匪徒还梦想在湘西称王称霸,负隅顽抗,这是白日作梦……""住嘴!
"向三妹气得暴跳如雷.
"向三妹,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
陈明仁和程潜比你们厉害吧84月,他们明大义,识大局,在日长沙起义,难道你们能阻挡解放大军的进攻白崇禧跑到湘西,想用金钱和枪炮来收买你们,封官许愿,妄图把湘西经营成国民党的'反共复兴基地,,是真的相信你向三妹吗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当他们的炮灰.
而蒋介石和白崇禧他们呢,早就带着妻室儿女跑到台湾去了.
你向三妹在国民党的眼里,又算是什么样的人物,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向三妹,我倒是劝你放下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9屠刀,向人民靠拢,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呀!
"向三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手下败将倒向老娘宣传你们共党那一套来了.
谁不晓得你们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
来呀,给我把这家伙拖出去,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司令!
这时,"一个矮矮墩墩的汉子说话了,他面对向三妹说:"共军探子的话,你要三思而行.
现在共军打到家门口来了,军心涣散,人心摇动呀!
""放你娘的狗屁!
一营长,你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讲出这号话"来,居心何在向三妹本来在火头上,一营长的话,无异于火上加油.
她是这个王国里拥有绝对权力的独裁者.
"司令息怒,在下跟随你多年,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思恩图报.
你如果杀了这个共党探子,共军晓得,必将对我们进行加倍的报复,何苦国民党给了我们什么好处,搞得我们还不够惨吗今天清剿我们,明天又围攻我们.
如今一看大势不好,又想收编我们替他们卖命、当炮灰,我们能上当受骗么""狗杂种!
卖客!
你替共军讲话,扰乱军心,你……你……"向三妹气得脸色铁青,从腰间掏出左轮手枪顶住他便是一枪.
一颗闷弹从一营长的腹部钻进去,带着粘糊糊的血从腰背上钻了出来,一营长轰地摔倒地上.
向三妹打死跟随她多年的一营长,连张云龙和袁光中都大感惊讶了.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匪兵跑来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0"报……报告,一营有三十多个士兵逃跑了!
""啊!
"向三妹惊了一跳,对站在身旁的张云龙说",快把那些卖客抓回来!
"张云龙应声而去.
"向……向三妹,你……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一营长并没死去,想挣扎起来痛骂几句什么.
可他话还未骂完,向三妹"砰"地又补了一枪.
向三妹对一营长的残酷处置,是为了稳定军心,更主要的目的是杀鸡给猴儿看,想压压共军探子龙保的威风,哪想偏偏遇到了一个强硬的对手.
龙保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种软骨头人物.
龙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发出一种使向三妹捉摸不透的笑声.
"混蛋,你笑什么"向三妹的枪口对准龙保的胸膛.
龙保不屑一顾地说:"向三妹,我笑你顽固透顶.
我笑你的部下,也有像一营营长那样能见风使舵的人才!
""龙保,只要我手指头一勾,你就见阎王爷去了,你就不怕死""告诉你吧,向三妹.
从我参加革命那一天起,我这一百多斤早就交出去了.
要不,我敢单人匹马闯你们的狼窝虎穴么要砍要杀,你就快动手吧!
"龙保高昂着头,等待最后一刻时候的到来.
龙保视死如归的劲头,使向三妹乱了方寸.
说实在的,一枪打死龙保,这有何难问题是,那件从蛇肚子里掏出来的信,写得含蓄而又简单,龙保去龙山找陈策,目的到底是什么陈策神通广大,又是怎样联络三省神兵共军占领了常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1德、慈利,战局又将如何发展……这等等问题,是需要从龙保口里掏出来的.
如果轻易把他干掉,未免太便宜他了.
向三妹想到这里,把枪收了回来,斜插在皮带上,决定与这个共党探子周旋一番,再做道理.
"龙保,你是条汉子,请坐!
"向三妹突然变得客气起来.
龙保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挺起胸膛坐在她对面.
"龙保,从你的口音我就晓得,你是湘西人.
我不明白,你为哪样铁着心肠为共党卖命,带着客家人①来打我们湘西人呢""向三妹,你猜对了,我不但是湘西人,而且是苗家人.
我们解放军是为工农劳苦大众谋利益的军队.
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推翻不合理的制度和一切腐朽势力,让湘西人民和全国人民一样过上好日子.
""我向三妹也是穷苦人出身,不是地主,不是土豪,不是国民党.
""可你现在是独霸一方的土匪头子!
""你这个人真不知好歹,是你审问我,还是我审问你""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审问我"针尖对麦芒,把向三妹弄得个狼狈不堪.
她从娘肚子里出来,还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鬼.
要按她往常脾气,早就横眉立目双手掏枪了,可她这时强忍着心中窜起来的怒火,点燃一根香烟,猛吸了几口,调整一下情绪.
显然,她意识到,原来想好的问话,在龙保面前不起作用.
她不得不换①客家人指汉族,这里指外地人.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2了另一个话题:"你想给共党分子陈策送信,可信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对你的处境怎么想"好厉害的向三妹,这些话像一把把利箭,直戮进龙保的心窝窝里.
自己牺牲了,那是小事,可信送不到,事关重大啊!
他得想办法对待.
"向"说呀三妹得意地一笑.
"向三妹,我倒想问问你,大军压境,你打算怎么办"龙保想摸摸这女土匪头子的底.
"我还有一千多人枪.
""那只不过是乌合之众.
""沅阳易守难攻.
""任何艰难险阻也挡不住我军前进.
""万一沅阳失守,我还可以和姚老榜退守贵州.
""不管你跑到哪里,都不会挽救你灭亡的命运.
向三妹,我们知道,你比起陈魁元来,政治态度要好一些.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一些才好.
""你怎么晓得陈魁元""湘西反共救国军司令,还有不晓得的不用说陈魁元,就是晃州的姚老榜、永顺的罗文杰、麻阳的龙云飞、保靖县的聂鹏升、沪溪县的徐汉章、桑植县的何三畏、龙山县的瞿波平、沅陵县的陈子贡……这些都是五百人枪以上的大股土匪.
至于那些几十人百把人的小股匪首,我们也了如指掌.
特别是对你、陈魁元和姚老榜,我们更清楚不过.
"哈哈哈哈!
"向三妹发出一阵狞笑",你年纪轻轻,我佩服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3你的好记性.
不过,你应该放明白点,只有我才能救你的命.
""向三妹,"龙保也笑了笑,"我很明白.
你如果处死我,你将会遭到加倍的惩罚!
"向三妹再也不想和这个共军探子打嘴巴仗了,她气得牙齿咬得嘎崩响,那眉间的黑痣一跳一跳,阴冷的两道目光,像是从冰洞里发出来的,歇斯底里喊道:"这个家伙是三百斤的野猪,一张好硬的嘴巴,给我打!
狠狠的打!
"袁副官带着几个打手,拎的拎皮带,握的握拳头,一个个凶神恶煞,噼哩啪啦朝龙保打来.
龙保咬紧牙齿,忍着疼痛,不哭不喊不叫,脸上、身上、手上到处伤痕累累,一股股鲜血从鼻孔里、口腔里流了出来……向三妹还不甘休,又恶狠狠地下了道命令:"给他洗洗肠胃!
""洗肠胃"就是灌辣椒水.
几个人把龙保按倒在地,有的掰口,有的端着红红的辣椒水直朝龙保的嘴里灌了进去.
这是好惨的毒刑哟!
龙保只觉肚里像烈火燃烧,肝、肠、肺、肚撕裂般地绞痛,皮肤彤红,七窍冒血.
他痛苦地在地上直打翻滚,昏倒过去.
过了一阵,向三妹努努嘴,袁光中提来一桶凉水,哗啦哗啦向龙保泼去……龙保被凉水一激,慢慢睁开血红的眼睛.
向三妹冷冰冰地盯了龙保一眼说:"你晓得老娘的厉害了吧你现在招供还来得及.
我问你:你和陈策在什么地方接头暗号是什么是哪个派你去找陈策的陈策怎么联络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4兵你去联络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快说,我就饶你一条命……""呸!
"龙保含着满口的血水直朝向三妹的脸上喷去.
向三妹一边擦着满脸的血水,一边大喊大叫:"给我拉出去!
"袁副官带着几个匪徒架着龙保走出高墙深院,过了城门,来到荒郊野岭.
这是专门枪毙人的地方.
阵阵寒风,吹拂着荒野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凄凉的飒飒声响,几声昏鸦的哀啼,更增添这里的恐怖气氛.
大金牙袁光中把龙保推到土坎前,然后转过身去.
龙保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身边是一派死亡的静寂.
他心在急剧地跳动.
这时候,他想了很多很多,砰""!
""砰!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砰"!
"砰!
"枪不是袁光中打的,更不是匪兵打的,而是向三妹亲自打的.
龙保往前一扑,他倒下去了.
过了好大一阵,他模模糊糊慢慢睁开了眼睛,像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只有两只耳朵滴着血,左腿和右腿的两侧擦破了皮,火烧火辣地痛.
龙保不知道向三妹这个女土匪头子玩的什么花样,转过头来,两眼喷射着满腔怒火,冲着手拎双枪的向三妹骂道:"向三妹,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婆!
你的手发颤了吗害怕了吗""龙保,"向三妹露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冷笑",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枪法,我也试出了你是一条真正的汉子.
"向三妹对副官袁光中耳语几句,袁光中龇着一口大金牙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5点点头,带着几个匪徒把龙保抬回去了,关押在有铁门铁窗黑暗的监牢里.
这一场唇枪舌战,最后来了个假枪毙,竟没有使共军探子屈服,大大出乎向三妹的意外.
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什么偏偏有不怕死的鬼呢她捉摸不出个道理来.
第三天上午,杜仲甫来了.
这天,杜仲甫穿着一套咖啡色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光光溜溜,一见向三妹,面带微笑,双手抱拳,冲着向三妹说:"恭喜司令,贺喜司令.
"向三妹撇撇嘴问":杜县长,你这是何意"杜仲甫神秘莫测地笑道:"听说你抓到一个共军探子,岂不是大喜""杜县长,你的消息真灵通呀!
"杜仲甫往太师椅上一坐,扶扶眼镜说:"这样大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小姐,这探子你审过了吗""审过了.
""怎样""好比茅坑里的岩脑壳,又臭又硬.
"杜仲甫"啊"了一声说:"小姐,你就把这个共军探子交给我,多臭多硬的岩脑壳,我也要把它砸个稀巴烂!
"向三妹摇摇头.
她知道杜仲甫和陈魁元是穿连裆裤的,再说,杜仲甫阴阴阳阳,谁也摸不清他的心迹.
自己好容易逮住个共党分子,怎么能随便拱手交给杜仲甫呢"小姐有所不知,我是想来个将计就计.
"杜仲甫狡黠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6地说.
"将计就计""是呀!
陈策是个老牌共党分子,控制着三省边区神兵,省府数次派兵围剿,都未奏效.
现在兵临城下,共军派探子与陈策联络,一定有重大的战略意图.
现在这个探子落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来个移花接木,冒充共军人员,拿着联络信件,引蛇出洞,便可以一举把陈策的神兵干掉,消除湘西内部的隐患.
司令,这可就为党国立一大功啊!
"说实话,杜仲甫讲的这个"将计就计",狡猾多端的向三妹就没想到过吗从蛇腹里得到那封绝密信件确认龙保是共军探子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
两天来,她使尽了招数,软硬兼施,皮鞭抽,棍子打,吊半边猪,灌辣椒水,最后来了个假枪毙,都没有使龙保就范.
她使用这些手段的目的,就是想了解龙保去龙山联络陈策的真正意图,然后认真挑选心腹,冒充龙保去见陈策.
可是,希望变成了失望.
相反,从龙保口若悬河的话语中,特别是从龙保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行动中,她的灵魂深处受到了沉沉的一击,由模糊而逐渐变得清醒.
以前,她骂蒋介石太草包,几百万军队,还打不过共产党,只顾自己夹着尾巴往台湾跑.
现在似乎明白了:有龙保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共党分子,怎么不打胜仗呢向三妹民联想到眼前混乱不堪的局势,联想到国以前对她的几次党围剿,联想到目前的处境和自己的前途,她不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而这些,她以前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
国民党打她,陈魁元也打她,如今,又何必去捅马蜂窝,得罪陈策呢向三妹是龙山人,没见过陈策,但从懂事起,就晓得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7个陈策.
在龙山人民的心目中,陈策并不像国民党讲的那样可恶可恨呀!
"司令,"杜仲甫故意激她",你一向是快刀斩乱麻,今天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向三妹不高兴地说":我自有主张,不必操心.
"杜仲甫迫不及待地说:"这可是天赐良机,时局紧迫.
司令如果另有考虑,是不是把那封信交给我""给你""我愿出五百元光洋.
""你拿着信有何打算""这是尚方宝剑.
有了这封信,我就可以派人去找陈策了.
"杜仲甫说到这里狡黠地一笑",事成之后,你我就成为党国的英豪啦!
"向三妹眼珠子转了几转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陈魁元的主意"这本是杜仲甫与陈魁元的合谋.
杜仲甫深知向三妹与陈魁元矛盾重重,于是连忙解释道:"陈魁元在辰州,怎么知道你抓着一个共军探子呢这主意当然是我出的罗.
"向三妹站了起来,瞪了杜仲甫一眼说:"也难怪,你是搞'中统,的.
告诉你,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听着,老娘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杜仲甫张着大口"这……这……,气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8第十九章弃暗投明风云骤变.
月911日,人民解放军全面地向1949年澧水、沅水、资水流域的蒋军发起进攻,仅用十九天的时间,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守澧水的一百二十军张树勋部击溃,军长张树勋被活捉,一个师长被俘,一个师长率领残部向四川边境逃窜;守资水的一百军军长杜鼎也被打得落落大败,退守雪峰山;死守湘黔边区的暂二军张中宁部已如瓮中之鳖,危在旦夕,张中宁本人借在重庆开会之机,飞逃台湾,这就是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国民党扼守湘西的部队基本上被击溃,少数残兵败将和湘西各路股匪已处在四面包围之中.
去晃州联络姚老榜的张云龙赶回来了,他翻身下马,放下手里的马鞭子,立刻去见他的顶头上司.
"云龙,情况怎样"向三妹急不可待地问.
"他妈的,这回扑了个空!
"张云龙怒声说.
"你没见到他""跑啦!
""跑到哪里去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9"听说到了贵州.
"向三妹一听,气得往桌子上擂了一拳头,大发其火":*他娘的老贼,树倒猢狲散,只顾自己开溜,甩下老娘不管了,连信都不报一个,这个老杂种,老狐狸,老坏蛋!
"副官袁光中应声虫似的附和道:"不知好歹的老奸贼.
想当年辰州夺枪,我与司令风尘仆仆奔凉伞,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用四条人命的代价,他才答应出几百人马.
打进兵工厂,全仗我们司令的英明果断.
我们死伤的人比他多得多,可是分起枪支弹药来,他争得面红耳赤……"向三妹不耐烦地打断了袁光中的话:"算啦,算啦,在这个时候,还婆婆妈妈数落那些干屁!
"袁光中想奉迎讨好,可没看时机,热脸挨着冷屁股,只好龇着一口大金牙笑笑,不吱声了.
这一来,头目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吭声.
向三妹一看头目们唉声叹气,冷笑道:"怎么啦,都被共军吓破了胆吗"张云龙把胸脯一拍":誓与湘西共存亡!
"袁光中也气壮如牛":一切听从司令指挥!
"其他几个头目也跟着表态.
其实,包括向三妹在内,各怀鬼胎,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闷雷式的"嗡嗡"声.
向三妹他们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赶忙跑出了房子,她是吃过不少蛇胆的,眼睛最尖,从声音的方向首先发现天空中的一个黑点,接着尖声大叫:"飞机!
飞机!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0刚才还赌咒发誓的张云龙吓得面如土色,嘟嘟嘟嘟吹响牛角号,高声大喊:"共军的飞机丢炸弹来啦!
快跑!
快跑!
"飞机骤然而至,城里一片喊叫声,奔跑声,哭啼声,纷纷逃命……其实,他们虚惊一场.
飞机并没扔炸弹,也没有扫机关枪,而是围着沅阳城的上空绕了个圈,撒下不少红红绿绿的传单,又向别处飞去.
由于刚才受了惊,跑得急,向三妹穿的一只高跟皮鞋也跑丢了,光着一只脚狼狈不堪地回到她的司令部.
袁光中摔了一跤,摔脱了一个大金牙,嘴里还在流血.
倒是粗壮如牛的张云龙,跑得比谁都快,安全无恙,还捡回几张红红绿绿的传单,双手捧着交给向三妹.
向三妹是个睁眼瞎,想听听共军传单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要袁光中念念.
袁光中看了看,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血,迟迟疑疑说:"我不敢念给你听,怕……怕你发气.
""怕什么,你就念吧!
"袁光中摔掉了牙,很是难受,只好忍着痛,结结巴巴念道:告湘西人民书今天,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等广大地区已全部解放,大规模的战争已基本结束,全国即将转入规模巨大的和平建设与经济建设.
但是,蒋介石妄图把湘西变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1国民党的"反共复兴基地",阻碍我大军向西南挺进.
面对这种形势,上级命令我军进驻湘西,在不长的时期内彻底肃清骚扰人民达数百年之久的湘西匪患,为人民除害,使受苦受难的湘西各族人民扬眉吐气,重见天日,彻底翻身,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
在这里,我们也郑重告诫与人民为敌的各股匪徒,我军将正确执行党的剿匪政策:胁从不问,首恶必办,立功者受奖.
倘若负隅顽部消抗,我军将严惩不贷,坚决、彻底、全灭!
勿谓言之不预也……向三妹听到这里,不觉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司令!
司令!
""小姐!
小姐!
"大小头目千呼万唤才把向三妹唤醒,端的端茶,捶的捶背,袁光中还找来两块狗皮太阳膏,贴在向三妹两边的太阳穴上.
房里死一样的沉默.
一个小头目跑进来报告说:"陈魁元派人来,说要见司令.
"向三妹把茶杯往地上一摔":他妈的,陈魁元这家伙一向与老娘作对,这时候想来拉拢我了,给我轰出去!
""是!
"小头目应声而去.
向三妹用眼睛扫了大小头目一眼说:"你们跟随我多年,情同手足.
这时候,我要求你们不要昧着良心说"假话,到底怎么办才好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2好像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一阵,不知如何说才是.
"怎么都哑巴啦"向三妹把船形帽一甩.
张云龙是向三妹的得力干将,不得不打了个头炮:"负责扼守澧水、沅水、资水的国民党三个军都被打垮了,共军已经兵临城下,凭我们的这点兵力,要与共军死打硬拼,那就等于包着棕脑壳往岩头上撞.
依我之见,到哪个山唱哪个山的歌,走一步,看一步.
"向三妹把眼睛盯着袁光中,意思是该他说了.
袁光中干咳两声说:"看来,我们要准备走第二条路,现在就要找人搭桥,以免临渴掘井.
"袁光中小时候读过几年《三字经》《、劝学》《、论语》,又是开店铺的,说起话来有时咬文嚼字,毫无文墨的向三妹没听懂,训斥道:"乱弹琴,桥下有的水,还挖什么井"这一说,令袁光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向三妹武艺高强,心狠手毒,鬼点子多,却是个"文盲司令".
袁光中不得不解释道:"司令,我的意思是快与共军拉上关系,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脚踏两只船.
也就是云龙老弟讲的:走一步,看一步.
"别看袁光中领兵不行,打仗不行.
但他有他的长处:善于察颜观色,善于逢迎讨好,善于吹牛拍马,善于制作好吃的血酱鸭.
比如说吧,刚才跑飞机,身强体壮的张云龙只顾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3自己跑,可袁光中不离向三妹左右,他摔掉了金牙还搀扶着向三妹跑出城里.
向三妹额头上贴的两片狗皮太阳膏,不就是他在很快的时间内找来的么更有说不出口的是,他晚上和向三妹干了那号事情后,连垫在紧要当口的那块专用布巾都是他第二天洗干净的,可愣头愣脑的张云龙就不会这样做.
因此,尽管袁光中黑皮黑脸,鼻子像棺材盖,镶着一口发绿的大金牙,其貌不扬,但向三妹还是喜欢他,把他作为自己的保镖和心腹.
如果光凭这些,作为随从副官当然还不称职,袁光中是生意人出身,肠子弯弯道道多,关键的时候,老鼠似的小眼睛一转,便来了主意,刚才出的主意,正合向三妹此时此刻的心思.
但向三妹不便表露自己的心迹,进一步问道:"袁副官,你想想,在共军的眼里,我向三妹是个首恶分子了,他们会相信我吗再讲,又找谁去搭桥呢"袁光中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哪个呀""龙保呀!
"向三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神情十分严肃地说:"今天我们商议的这些事情,哪个也不准到外面泄露.
哪个要是讲了,就莫怪老娘不客气,大家听到了没有""听到了!
"众头目齐声回答.
向三妹说:"我的头痛得要命,要躺下休息一会了,你们都可以走了.
"其他头目走了,但袁光中没有走.
袁光中端来一碗凉水,给向三妹的鼻子上、脖颈上扯痧.
他夹着中指和食指,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4先泼点凉水,再由轻到重,吧吧吧地扯着.
不一会儿,向三妹的鼻子上和后面的脖颈上,出现一条条红里带紫的痕印.
"舒服些了吧"袁光中问.
"舒服些了.
袁副官,你快去找王大夫来.
"向三妹说的王大夫,外号王半仙,是沅阳县治跌打损伤的有名人物.
"找王半仙作什么"袁光中不解.
"嗨,"向三妹用手指戳了戮袁光中的额头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找王半仙来给龙保治伤呀!
""对对对!
"袁光中龇着金牙笑了笑,走了.
其实,龙保的伤势并不重,只是两个耳朵被枪弹击伤,两个大腿的侧面被枪弹擦破了皮,没流多少血,没伤筋动骨,王半仙又专门治红伤,在伤口上敷了几次草药,伤口便慢慢愈合了.
龙保好不奇怪,他听参谋长介绍情况时,以及在沅江上听船古佬大胡子闲谈时,一提到女土匪头子向三妹,真有些类似《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可憎可恶;至于说到她手起枪响,弹无虚发,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武艺高强,又有些像《盗御马》中的大盗窦尔敦①了.
可窦尔敦是个男的,向三妹是个女的,说得神乎其神,龙保只当做笑话来听,并不把这个女土匪头子放在眼里.
可是,自从向三妹从蛇腹里夺走秘密信件,特别是她在自己身后十多步远的地方连打四枪(只要稍微偏那么一点点,龙保也就不会活在世界上了),龙保不能①《盗御马》是一出戏,说的是大盗窦尔敦能飞檐走壁,居然把皇帝的御马盗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5不佩服三分.
这个家伙的确是个角色,只可惜没走正道,是个女土匪.
落在这样的女匪手里,龙保早已做了牺牲的准备;只是令他十分不安的是,辜负了党组织对他的胜任和委托,没有很好完成任务,心里很难过.
向三妹搞了那次假枪毙以后,再也没有提审过他;而现在,居然找来一个白胡子郎中给他医治伤口,龙保百思不解,不知向三妹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他正左思右想的时候,只听铁门吱嘎一声,向三妹飘然而至.
"龙保兄弟,你受惊啦!
"向三妹突然客气起来,很随便地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一坐.
龙保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龙保兄弟,在你的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女土匪头子,可我也是个人,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吗"向三妹的话说得很诚恳,而且带有某种感情色彩.
做侦察工作多年的龙保,自然听得出来.
龙保这才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向三妹这回没有穿黄卡叽布军装,没有戴船形帽,没有在四指宽有子弹的皮带上插着两支短枪;而是穿着普通的兰士林布紧身旗袍,臀部勾出一个饱满的圆弧,眉毛一定修过,像线一样细,像弓一样弯,一说话,眉梢子就飞飞地弹动,眉宇间的那颗黑痣,大概施了一层薄粉,也不凸而黑了.
这一打扮,不是个女贼,而像个女人了.
龙保紧绷着的脸,这才宽松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你我是两条道路的人,不要称呼我龙保兄弟,有什么话,你就讲吧.
"向三妹环视了这间有铁门铁窗阴暗潮湿臭味冲天的牢房,大发感慨地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6"龙保兄弟,让我还是这样称呼你.
你是苗家人,我也是苗家人.
你可知道,我向三妹也蹲过你这间牢房哩!
""真的""真的.
"接着,向三妹把当年怎样被抓怎样越狱逃跑的往事述说了一遍.
龙保一怔,望了向三妹一眼.
他真想不到,这个向三妹能够掰弯窗户上的铁条子,能爬上两丈多高的围墙,躲过哨兵的眼睛,逃之夭夭.
看来,船古佬大胡子讲向三妹能飞檐走壁,并没有过分的夸张.
不过,向三妹对国民党的所谓剿匪和共产党的剿匪,从本质和目的都不清楚.
为了提高她的认识,龙保说:"国民党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围剿你向三妹呢因为你不听从他们的安抚,赶走了沅阳县的县长杜仲甫,想在沅阳独霸一方,称王称霸.
国民党对湘西土匪一直采取剿抚兼施的政策,剿不掉就抚,抚不成又剿,结果是越剿越多.
你向三妹现在不就有千把人马吗最后白崇禧还委任你为暂编五师师长呢国民党其实是养匪、纵匪,因此,湘西土匪多如牛毛,祸患不止.
我们共产党是为人民翻身求解放的,是为广大人民谋利益的,国民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难道你还愿意为他们当炮灰吗"副官袁光中背着个驳壳枪探头探脑走来,枪缰在屁股后面来回甩打着,手里还端着一杯刚熬好的药汤.
向三妹接过,用嘴吹了吹,递到龙保面前:"龙保兄弟,把药汤喝了吧!
"袁光中哈着腰问":司令,还有什么吩咐吗"向三妹说:"这里没有你的事,告诉伙房,今晚弄点好吃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7的,知道吗""是.
"袁光中走出牢房.
龙保斜了向三妹一眼,试探着问:"我是你的死对头,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死我,还为我治伤呢"向三妹感叹地说:"龙保兄弟,实话相告吧,我杀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骨气的硬汉子.
我不忍心把你打死.
不错,我是土匪,但我一贯与国民党作对.
我与陈魁元也作对.
我杀,我抢,但有三条法规:一不准得罪穷人,二不准强奸妇女,三不准抢人家的耕牛.
我的所做所为,与你们共党宣传的不有些相似吗我们是自家人呀!
""自家人"龙保听了不觉好笑.
她居然按照自己的理解,把轰轰烈烈的解放斗争,跟她的所谓"三条法规"等同起来,实在的荒唐可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向三妹亦是被迫为匪,畸形社会产生的畸形人物,与陈魁元这样的政治土匪是有区别的.
她是穷人出身,确有同情穷人的一方面.
因此,龙保并不讥笑她,反而开导她说:"向三妹,你与国民党作对,是因为你要称霸一方;你搞的三条法规,那只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在沅阳站住脚跟子.
你推行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政策,反对你的,你烧杀抢掠,哪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没干过你千多人马要吃要穿要花要用,不就是靠吊羊、抽税、派捐、抢劫来维持的么"接着,龙保又不失时机地讲一些要她悔过的道理.
令龙保吃惊的是,这时候的向三妹与前几天的向三妹判若两人.
她不气不恼,反而像个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专注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8和认真.
等龙保讲完了,向三妹好奇地问:"龙保兄弟,我不明白,你年纪轻轻,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理"龙保说":我以前是个排古佬,国民党把我抓去当兵,后来参加了革命,是解放军救了我,是党培养和教育了我.
""那依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龙保兄弟,我有了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讲吧!
""我与弟兄们商量好了,请你给我们搭搭桥.
""投靠解放军""是的.
""好呀!
"龙保激动得站了起来",向三妹,这可是你的真话""如有半点假心,遭五雷轰,炮子打!
"龙保一听向三妹说得如此认真,也就相信了,急忙说:"当务之急,你秘密把我放走.
我要火速去龙山联络陈策.
信还在你手里吗""在,我一直好好保存着.
杜仲甫还花五百元大洋来买呢!
""杜仲甫是不是沅阳县的县长""你怎么晓得""三妹,"龙保特意省掉了个"向"字",这个家伙是中统特务,你可要千万提防这条毒蛇呀!
"向三妹点点头.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9龙保说:"快把信给我,我现在立刻动身.
"向三妹俯下身子,解掉龙保大腿上的纱布,伤口愈合,开始结痂了.
看到这一长条伤口,不知为什么,向三妹心发紧,眼发酸,不觉掉下一串热泪,一点一点,落在那红黑的伤口上……这是忏悔的眼泪,也是人性复归的眼泪.
龙保的伤还未痊愈,向三妹左说右劝让他养两天,她本想把龙保安排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歇息,但为了遮人耳目,还是让他住在监牢里,换了干净的铺盖,打扫了一下房间,让腹袁光中日夜在这牢房周围巡视,当然不是心看守,而是保护龙保的安全.
第三天傍晚,向三妹特意准备了送行酒,算是很丰盛的了:一盘血酱鸭,一盘红辣椒炒山鹿肉,一盘油炸鱼,一碗乌鸡汤,一碗泥鳅钻豆腐.
本来还有一大钵子红烧狗肉,湘西人最爱吃狗肉,春夏秋冬都吃,曾有"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之说.
可是此时此刻,向三妹一想不吉利,打狗散场,成何体统故临时决定不把狗肉端上桌了.
向三妹亲自张罗,把客人龙保请来了,作陪的只有张云龙和袁光中.
她的意思是人越少越好.
外面还有人放岗.
她要严防内部的卖客,更要严防鬼头鬼脑的杜仲甫和随时可能撞入城内的陈魁元部的暗探.
袁副官显得格外殷勤,端壶把盏.
四人各占一方,让龙保坐上席,向三妹坐下席,袁光中和张云龙分列左右.
向三妹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她端起酒杯说:"今晚,龙保兄弟就要走了,我们特备薄酒送行,表示表示意思罢了.
来,让我们敬龙保兄弟一杯!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0这时,龙保也显得很高兴.
他逢凶化吉,又值血气方刚之年,争强好胜正是年轻人的特点.
他端起酒杯说:"真是不打不相识,诸位能审时度势,决心弃暗投明,我们是非常欢迎的,但愿我们在胜利中重逢.
"四个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了下去.
袁光中又把每个酒杯酌满.
向三妹提议大家也不要客套了,痛痛快快吃过饱,喝个足.
向三妹一边喝酒,一边想着搭桥的事,问道:"你这一走,我们今后如何联络呢"龙保说:"我到了龙山找到陈策以后,再来沅阳.
你们派人和我一块找部队首长谈判就是.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只限于你们三位知道,如果走漏风声,事情就麻烦了.
"向三妹点点头说":知道.
"袁光中问:"龙保兄弟,搭桥的事就全靠你了,你估计多久才能从龙山打转呢""如果一路顺利,顶多四五龙保想了想说:天吧!
"精力充沛的张云龙自告奋勇说:"那我陪你一道前往吧,免得你路上有个闪失.
"龙保说:"不用了,人多倒碍事,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好些.
"向三妹一想也是,但提议道:"我看还是让云龙带人送一程的好,陈魁元和杜仲甫晓得我抓了个'共军探子'.
这些家伙随时注意我们行动的.
时间嘛,最好今晚半夜动身.
"张云龙问":那带多少人好呢"向三妹说:"有三十来个人就可以了,但一定要挑选可靠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1的,武艺高强的.
出了沅阳,过了辰州交界的青岩山,路上就安全些了.
"四个人边喝边谈,谈得投机,喝得也痛快.
这时,天色已晚.
向三妹吩咐张云龙回去挑选人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动,养足精神,待命出发.
吩咐袁光中特别注意杜仲甫的向,有情况随时报告.
张云龙和袁光中遵命而去.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2第二十章血洒青山张云龙和袁光中都按向三妹的吩咐,各行其事去了,屋里就只剩下向三妹和龙保.
向三妹从隔壁房里搬来蛇篓子,这些大大小小的有毒的和无毒的蛇,是她头天在山上捉来的.
"那信还是藏在蛇腹里吗向三"妹问.
龙保"嗯"了一声,自嘲自解地说:"我想再不会碰到像你这样厉害的角色了.
"向三妹脸红了一下,这一红,不像个女匪,不像个淫妇,倒像个真正的女人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龙保兄弟,你一定恨我,是啵"龙保坦率地说":以前恨,恨不得吃掉你.
""现在呢""不恨了.
"""为哪样"因为你不是以前的向三妹了.
"一听这句话,不知眉怎么,向三妹的眼眶里湿湿的,双间的那颗黑痣一跳一跳,她太激动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来到人世间二十三个春秋,哪个又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3女人来看待呢有龙保这句话,也够她宽慰一辈子啦!
"三妹,你怎么哭了"龙保问.
"龙保兄弟,我是心里高兴,没哭.
"她望望龙保的两只受枪伤的耳朵,又望望龙保还缠着纱布带的大腿,心里有说不出的悔恨,担心地问:"伤势完全好了吗""好了.
""不,我还要看看.
"向三妹蹲了下来,解开缠了又缠的纱布带,伤口已长了红红的肉,完全愈合.
但向三妹不放心,又嚼了一把药草敷上,缠上布带.
龙"你这是什么草药喽"保好奇地问.
"七叶一枝花.
""啊,这是仙药呀你"在哪里找到的"前天我上山捉蛇,在鹰嘴岩的峭壁上采到的.
你讲有味不,这号仙药偏偏长在人不能去的怪地方.
龙保兄弟,你晓得为哪样叫七叶一枝花么""了了,山里人哪个不晓得罗"向三妹偏过头,故意问":我就不晓得,你讲讲我听听.
""好,我就讲讲吧!
"龙保喝了酒,这次因祸得福,心情很好,便讲起"七叶一枝花"的来历——相传很古很古以前有个叫明月山的寨子,住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有七个勤劳的伢崽和一个美丽的妹崽.
有一年,明月山出现了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走动起来,柴草都往两边分,呼呼作响,抬起脑壳,红舌闪动,如火如焰,双目森森,逼射绿光,不是呷羊,就是呷人,害得这里的百姓惶恐不安,个把人不敢外出做工,七兄妹决心为民除害,与大蟒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4蛇搏斗,兄弟都不幸丧生.
可是,那个妹崽不怕,决心为兄弟报仇,她穿着有绣花针的衣裙继续与蟒蛇搏斗,但结果,她也被蟒蛇吃掉.
可是绣花针像万把尖刀刺痛着蟒蛇的内脏,把它活活痛死.
后来,在蟒蛇死去的地方长出七片绿叶托着一朵红花的奇异植物,人们用这种花草捣烂涂敷被毒蛇所咬的伤口,或是摔伤、枪伤、打伤、碰伤,敷了这种草药疗效特佳.
从此,"七叶一枝花"名声大振,被群众称为"仙药".
龙保讲完后感叹道:"这故事不一定是真的,可是道出了苗"家人的勇敢和善良,视恶如仇,是啵向三妹很难为情地点点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她避开这个话题说:"龙保兄弟,你要走了,我送你一样东西,你就随身带着吧.
""什么""蛇胆姜.
这蛇胆姜是好东西,是这样制成的:取下蛇胆,把一块生姜切开,莫切断,挖个洞眼,把蛇胆藏在姜里边,再合好,蛇胆便渗在姜里面,这就成蛇胆姜了.
天天吃蛇胆姜,壮筋舒骨,强身健体,眼睛变得又黑又亮.
""真的么""不信,你看看我的眼睛.
"按说,一个从事侦察工作的人,应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龙保本应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向三妹的那双漆黑灵活的眼睛.
可是,龙保自从搞侦察工作以来,还是头回和女人打交道,即使一瞥,也是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5那么匆匆扫一眼而已.
古老的东方伦理在他这个纯洁无邪的胚胎基因里根深蒂固,加上他早就听闻向三妹是个放荡不羁的淫妇,因此,他并没有认真观察过她的眼睛.
这时,龙保瞪着大眼瞧了瞧:哟,那白是白,黑是黑,白的如雪如玉,黑的像玻璃球浸在透明的清泉里,发出尖利的黑蓝色光芒来.
他有点羞赧,赶忙收住目光,低下了头.
他接过一包蛇胆姜,本想要表达点感情,说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可是他红了红脸,什么话也没说.
"龙保兄弟,只恨相见太晚,你就要走了,我想……"向三妹欲言又止,停停,才鼓起勇气说:"你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碰到的好人,使我明白了许多事理,你……能送样东西给我吗"这使龙保太难堪了,他除了穿的戴的,就是那个遮人耳目的蛇篓子和身上两元光洋了.
这钱是准备在路途上歇店吃饭用的.
既然向三妹提了出来,不能扫她的面子,便把两元光洋掏了出来,说:"没别的相赠,就请收下这两元光洋吧!
"向三妹把小嘴一噘":哪个稀罕你的钱罗"她不要钱,又有什么可送的呢憨厚的龙保急得直抓后脑勺.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贴身的衣兜里不是有颗红绸包着的手枪子弹头吗!
这颗弹头,他一直随身携带.
这有个缘1948年平津战役的时候,龙保由:那是在国民党部队当下等兵.
面对解放军强大的攻势,国军兵败如山倒,东奔西突,想冲出重围,龙保所在的那个连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二三十人了,但那个独眼龙团长还是命令部队冲锋.
龙保清楚地知道,再往前冲无异于送死,掉头便跑,独眼龙团长"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6的一枪,正击中龙保的腰和大腿之间的胯部,他当场昏死过去.
解放军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他还有一口气,便把他抬到野战医院,经过抢救,龙保才化险为夷.
当外科大夫开刀从他胯部取出那颗血肉模糊的弹头时,龙保要求把它保存下来.
从这颗弹头,使他知道谁是他的恩人,谁是他的敌人.
龙保一想,便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颗弹头,送给了向三妹,并向她讲述了它的来历.
向三妹捧着这颗还带着体温的弹头,沉思良久才激情地说:"龙保兄弟,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
"龙保问":你明白什么"向三妹说":国民党反动派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龙保高兴地说":对罗!
对罗!
"向三妹咂咂嘴,试探着问:"你们部队也有女兵吗"龙保说:"有呀,搞宣传的,卫生的,通讯的,很多都是女的.
"向三妹叹了声气说:"可我当过女土匪头子,你们部队能要我这样的人"向三妹不是一般土匪,而是个有名的头目.
她杀人放火,抢过东西,干过不少坏事,像她这样的人能不能当解放军呢龙保是个小小侦察员,对这样的事实在没办法回答.
但他一想,在解放战争中,不少起义的国民党将领,经过教育改造,不是也在我军服役吗他们干的反共反人民的坏事不会比向三妹少吧于是,龙保鼓励她说:"三妹,只要你幡然悔悟,带领你的部队向我军投诚,决心又那么大,我想上级会同意你当解放军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7"哎哟,要是那样,该几多好哟!
龙保兄弟,你可要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喽.
""那是自然.
"向三妹甜甜地笑了,嫩嫩的脸蛋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
在这大千世界上,她觉得龙保是当世的圣贤,真正的英豪,最能体谅她,最能关怀她,最能理解她.
不是吗别的不说,那场假枪毙使龙保的两个耳朵两只大腿负了轻伤,就够他痛恨一辈子.
可是他居然不记冤仇,还苦口婆心掰开揉碎地讲解宣传革命道理,劝她改邪归正;如今,还答应向部队首长讲情,让她参加解放军,向三妹怎么不欣喜若狂呢岂止欣喜若狂,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最强烈最真切的爱充满心头.
她见龙保的粗布对襟褂子破了几个洞(那是向三妹用鞭子抽的和狼牙棒打的),心里针扎着似的难受,说":龙保兄弟,我替你把衣衫缝几针吧!
"龙保摇摇头说":穿得破还好些,不用缝了.
""不,"向三妹坚持道",要缝,要缝.
不把这衣衫缝好,我会难受一世的.
"龙保只好脱了下来.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灯光如豆.
龙保拨了拨灯芯,顿时房里亮了许多.
夜风吹来,丝丝作响,那是枝叶在摇动.
窗外有秋虫在长一声短一声鸣叫,那是纺织娘娘,声音很耐听,像在唱一首晚秋的歌.
说来可笑,向三妹从小就很顽皮,像个调皮的男娃,爬树掏窝,下水摸鱼,对于针头线脑是极不乐意做的.
特别是当了绿林匪首以后,根本就没有摸过针线.
这时,居然干起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8针线活来了,手有点哆嗦,远不像玩弄双枪那么得心应手.
她勾着头真心实意地为龙保缝补起衣衫来,尽管针脚不那么匀称,但还是很快缝补好了.
向三妹站了起来,把衣衫上的灰尘抖了抖,双手捧着递给龙保.
她微微仰起头,黑亮的那眸子里喷出灼人的火花.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又是那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能闻到她头发上喷发出的幽香气息.
龙保从来没有和女人这样挨近过,不由得心跳了起来.
他受不了这种诱惑,脸儿通地红了,赶忙退后几步,低着头颤声说:"三妹,今晚半夜时分就要走路,我……要歇口气,你……你也去休……休息吧!
"向三妹问":你到哪儿休息"龙保说":还是回我牢房去.
"向三妹哧哧笑了":还去牢房作甚,隔壁就有间客房,你就到那里躺一会儿吧!
临走时,我要张云龙叫你就是.
"龙保提着油灯去了客房,关好门,上了栓,噗地吹熄油灯,往木床上一躺.
他实在太累,不一会儿,便呼呼睡去.
龙保睡得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蓦地,忽觉有人拉开被角,他猛地惊醒过来,惊问":谁""是我,三妹.
"向三妹已钻进被窝,双手紧紧地搂着龙保的身子.
龙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抽出双手,"啪啪"给她两耳光,骂道:"你这个美女蛇,快滚!
快滚!
"向三妹把头埋在龙保的怀里,带着哭声说:"龙保兄弟,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9你打吧,打吧!
你打死我也心甘情愿.
"这一哭泣,龙保蒲扇般的大手举在半空,却僵住了,再也落不下来了.
"向三妹,你为什么这样不怕羞耻呢""龙保兄弟,我喜欢你,喜欢得快发狂了.
你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我最喜爱的人.
""不,我不能这样做,我是解放军.
""不怕,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人晓得的.
你就答应我一回吧!
"龙保想掰开向三妹箍着的双手,可是越掰,她越箍得紧.
她那两个高耸的乳峰紧贴着龙保坚实宽厚的胸膛,她那两片发烫的嘴唇在龙保红黑的脸上疾风暴雨般地狂吻.
这是一场人性的烈火与世俗冰河的抗争.
此时此刻,即使是一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所动.
龙保的心潮再也不能平静,热血沸腾,直烧得全身发烫发热.
他心里越来越乱了.
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想来也是.
他度过了二十四个春秋,还没沾过女人的边,更没有尝过女人的味.
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就没想过女人吗想过,还常常做过那种花好月圆的梦,醒来,一摸裤衩湿湿的,不觉哑然失笑.
没想到,女人竟主动找上了门,身子是这样柔柔的,软软的,嫩嫩的,滑滑的,令人销魂落魄,不能自己.
他明明晓得这是犯错误,是铁的纪律所不容许;可他又自宽自解,在特殊的环境里出现的特殊行为,是女的跳窗(他发现窗户打开)进来的,又是脱得一丝不挂钻进被窝里来的,又怎么办呢好吧,回到部队老老实实坦白交待就是了,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好了.
火已点着,一切义无返顾,听天由命吧!
这时,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0当向三妹伸手去扯拉他裤子时,他并没有阻挡,也没有半推半就.
他本能地感到相互需要,而且这种需要格外的强烈,可是不知这种需要该如何进行,一切只好听从女人的摆布.
他的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沉醉在前所未有的梦幻般的甜蜜…中………可是当干完这种事情以后,龙保又突然捶打着脑袋哭了.
"龙保,龙保,你向三妹赶忙别这样,别人晓得多不好!
"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快走吧,快走吧!
"龙保喘着粗气,像在下命令.
向三妹穿好衣服走了,还在龙保满是泪珠的大脸上亲了几下.
龙保还有心思睡觉吗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
他不知这是甜,还是苦,是喜,还是悲.
他已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可怕的荒唐事,但已无法挽救了.
他穿好衣服,便跳下床来,抄着两手,点亮油灯,在屋里踱来踱去,一直踱到半夜,等着张云龙的到来.
个子不高矮矮墩墩的张云龙终于来了.
他身后跟着三十来个背张云龙问.
着长短枪的人.
"龙保兄弟,出发吧""出发!
"龙保背起蛇篓,拎着手枪.
他们走出深墙大院.
向三妹站在门口,主动伸出双手,捧着龙保的手说:"龙保兄弟,你是个好人,愿老天保佑你,愿我们后会有期,我就不送你了.
"龙保不好意思地把头歪向一边,按说应该说几句告别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1话,可是他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心潮澎湃,有如大海涨潮.
"司令,你还有什么吩咐吗"张云龙问.
向三妹说:"一路上小心从事,一定要完成护送任务,知道吗"张云龙应了声"是",便带着队伍悄然而去.
这时,街道上杳无人迹.
弯弯的月牙,挂在西山背后的天边,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向三妹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走去.
一阵寒风吹来,她不觉打了个寒战,她拉动着沉沉的脚步,缓慢地回到她的卧室里.
天还未亮,袁光中嘭嘭敲响门,向三妹听到门敲得这么急,翻身而起,开了房门.
她一看袁光中满脸惊慌之色,忙问":出了什么事吗"袁光中喘着粗气道:"刚……刚才,杜……杜仲甫骑着大马跑了.
""往哪个方向""辰州.
""他妈的,"向三妹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没挡住他饭桶!
蠢猪!
"袁光中解释道:"我……我在县衙门外盯了一个晚上,想不到这个狡猾的狐狸是从后门溜走的.
我一听有马蹄声,就去追赶,还打了几枪,可天黑,马又奔得快,我哪追得上"向三妹一想坏了,准是杜仲甫安有密探,得知放跑了龙保,才奔陈魁元部报信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龙保不就危险了吗她顾不得再多问了,双枪一掏,命令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2"袁副官,快集合部队!
"事不宜迟,袁光中立即去集合队伍.
向三妹的队伍号称千余之众,但大部分散在农村,也就是说,既是民,又是兵,留驻沅阳城的也不过百把人.
向三妹只好把这百多人全部带走.
她知道张云龙行走的路线是出县城,过七里桥、罗汩、鸡公界,再奔青岩山的.
她也就领着人马沿着这条路线急奔快走.
青岩山奇峰叠起,是沅阳和辰州交界之地.
沅阳城离青岩山五十四里,辰州城离青岩山只有三十七里.
向三妹的人马还未赶到青岩山,陈魁元闻讯,亲自领着两百多人的队伍已经提前到达,正在追击龙保.
"哒哒哒哒!
"火舌飞吐,子弹像蝗虫似的朝龙保他们飞来.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
龙保火急火燎说:"云龙兄弟,我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敌人的子弹头,先阻击一下再说.
"张云龙说":好,我们阻击,你快跑!
"龙保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们一起打!
"张云龙说":你是解放军,部队就由你指挥.
"龙保大喊一声:"弟兄们注意,选择有利地形卧倒!
"陈魁元指挥队伍呼呼拉拉追了上来,当冲到离龙保五十来米的地方,龙保大吼一声:"打!
"子弹、手榴弹火光闪闪,把匪兵打死一大片.
陈魁元仗着自己人马多,连续发起猛烈冲锋,龙保他们已招架不住,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十来个人了.
正在危险万分的时候,向三妹带着的队伍风风火火赶来了,指挥部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3队向陈魁元部猛烈射击.
可是,向三妹的队伍在山腰,而陈魁元的队伍在山上,占据了有利地形,向三妹怎么冲也冲不上来.
她只好停止正面冲锋,兵分两路,从两个山脚迂回而上,想与龙保他们会合.
一路由她亲自带领,一路由副官袁光中带领.
陈魁元很快明白了向三妹的意图,也兵分两路,占领山头,用火力猛烈拦击.
袁光中没有战斗经验,又怕死,带着队伍在山下趴着,不敢前进半步.
这可把向三妹气得鼻孔生烟.
她像一条发了怒的母狮,领着队伍忘命地朝龙保他们占的山头冲去.
虽然付出了十多条生命的代价,还是风风火火与龙保他们会合了,大家自然高兴不过.
陈魁元只以少量的兵力来对付袁光中他们,集中力量向龙保占的那个山头发起猛烈冲击.
杜仲甫扶扶眼镜,躲在一块青石岩边高喊:"向三妹,你交出共军探子,我们就相安无事.
不要执迷不悟,快交出共军探子来!
"一听是"沙脑壳"杜仲甫在喊,向三妹怒火填胸膛,骂!
"接着便朝杜仲甫喊话了一句":狗特务的方位,手起枪响,一枪打飞了杜仲甫的博士帽子,偏不斜,正好从杜仲一枪不甫的嘴巴里穿进,杜仲甫杀猪似的一声嚎叫,四仰八叉摔倒地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死了.
一块很长很平的青石板上,一溜架着五挺捷克轻机枪,陈魁元气得大喊大叫:"五挺机枪以交叉火力猛给我打!
打!
"烈扫射.
龙保端着一挺机枪,向陈魁元还击.
他沉着应战,打得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4又狠又准,敌人的两挺机枪被打哑了.
"打得好!
打得好!
龙保兄弟,你的枪法真了不起!
"向三妹连连夸赞.
龙保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射击.
向三妹把机枪夺了过来,央求道:"龙保兄弟,你重任在肩,快走吧!
"龙保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你再不走,我就给你下跪了!
"向三妹语气十分坚决.
龙保一想要赶到龙山找陈策,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挥泪而别.
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深情地瞥了向三妹一眼,说:"三妹,我走了,愿我们重逢在胜利的那一天!
"向三妹嘴唇颤抖着点点头,她向龙保挥挥手,目送着他走下山谷.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
陈魁元又指挥着队伍冲了上来,向三妹边打边喊:"弟兄!
们给我狠狠打,不让陈魁元狗日的阴谋得逞"她只想拖住陈魁元,赢得了时间就为龙保赢得了胜利.
平时气壮如牛的张云龙面对陈魁元的频繁进攻有点动摇了,他爬到向三妹面前悄声道:"司令,龙保已经走了,我们撤吧!
"向三妹没好气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龙保才走多久我们能撤吗"张云龙不敢做声,赶紧参加阻击.
这时,从城里赶来增援陈魁元的炮兵排赶来了,局势更为恶化.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5轰隆!
轰隆!
几发迫击炮弹落在向三妹他们的阵地上,天摇地动,火光冲天,石块飞溅,弹片横飞.
一块弹片钻进了向三妹的肚子,她唉哟一声,歪倒在地上……陈魁元乘着炮弹的烟雾,命令队伍冲了上来.
向三妹左手捂住肚子,右手撑着地皮,拼命地爬了起来,看到有个手榴弹在她面前轱辘辘乱转,滋滋冒着青烟.
说时迟,那时快,她赶忙抓着冒烟的手榴弹朝山前扔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把冲上来的几个匪徒炸得血肉横飞.
张云龙也不顾受伤的向三妹,悄悄往一个山洞跑去.
向三妹大吼一声:"站住!
"可是张云龙继续往前跑.
向三妹右手一抬,"砰"的一枪把张云龙打倒在地.
子弹穿过张云龙的腰部,他挣扎着返过头来,带着哭声骂道:"向三妹,我算认识了你,狗日的你好狠!
"向三妹反唇相讥":张云龙,老心呀娘说完,又总算认识了你,到头来是个临阵脱逃的怕死鬼!
"朝张云龙的头上打了一枪.
张云龙双手一摊,哼都未哼一声死去.
面对陈魁元部的强大攻势,张云龙又带头逃跑,向三妹负伤,本来人数不多的队伍更乱套了,无心恋战,各自逃命,向三妹再也无法控制.
陈魁元挥着匣枪,命令部队已冲到了向三妹所占的山头.
陈魁元高声大喊:"向三妹,放下武器,乖乖投降吧!
""好!
老娘投降!
"向三妹丢下手枪,端起轻机枪,疯了似的狂命扫射.
正当她打得痛快淋漓的时候,陈魁元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闭起左眼瞄了瞄,挥着快慢机接连向她打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6几枪.
向三妹的头上、脸上、身上都被枪弹击中,肚子划破了皮肉,肠肠肚肚流了出来.
她极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陈魁元确认向三妹被打死以后,他才敢走到血肉模糊的向三妹身边,只见她面向苍天,头枕大地.
她的衣服全被鲜血染红,双手还紧紧地抱着那挺枪管发烫的轻机枪.
她双眼微闭,抿着小嘴,神态安详,好象并没有死,而是太累了,安安静静睡觉了.
陈魁元重重皱起两撇扫帚眉,佝偻着干瘦的身子把向三妹的全身搜了个遍,除了皮带上插着的两支短枪,只是在贴身的口袋里掏出红绸包裹着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不知是什么珍珠宝贝,解开红绸一看,原来是一颗弹头.
弹头本已发绿,经过鲜血浸染,变成红彤彤的了.
这使陈魁元感到非常奇怪,怎么也想不清楚,向三妹为何在内衣口袋里收藏着这颗弹头这是秋后一个美丽的黄昏.
西天布满鱼鳞片似的火红晚霞,夕阳像个新嫁娘,就要进洞房了,却留恋广阔的苍穹和茫茫的大地.
它贴在远处的山尖上窥视着,留恋着.
它那羞红的脸蛋把山川大地染红了,好美好美……远处传来震耳的轰隆声,不知是炸雷,还是炮声……一九八八年五月于疗养院